第31章 (31)
房屋付之一炬,我把他們的皮剝下來,包住城門映牆;我把人活活砌在牆裏,我把人用木樁釘在牆上。并且斬首。
有名的亞述暴君阿述納西的手筆,還真是應景。他的所作所為與這阿薩西斯王簡直如出一轍,從金字塔處的景象來看,這家夥就是個病态的殺人狂。
還沒有見到阿薩息斯其人,我已對他充滿了憎惡。我抓緊手裏的使節杖,摘下風帽,試圖驅趕随汗液蒸發出的不安。伊索斯的臉上也布滿陰霾,如臨大敵。
但無論如何,現在都不是動手的時機,敵不動,我不動。
我們被帶進這座歷史悠久的亞述王宮之中,在已廢棄多年的王殿裏落座。這裏已變成阿納提亞貝納貴族們娛樂的宴亭,中央挖了個巨大的凹槽,用于做野獸與奴隸們表演的舞臺。
它內部的景象比金字塔下的場面還要駭人。池子裏畜養着數條鱷魚,互相撕扯着大塊的血肉,這些飼料是什麽,不必道明。
雖然見慣了血腥場面,我依然感到了反胃。
我只想走開,但在旁邊的看臺擺放着為我們準備的酒菜。
伊索斯用銀戒指試了試,沒有下毒。
一串腳步聲從上方傳來,我擡起頭,看見一隊人影沿塔樓與城堡相連的空中走廊行下,走到凹形舞臺的對面。
為首的那個人長發高束,赤着上半身,臂膀上紋有蠻族特有的刺青,卻是鮮血的殷紅,他脖頸上誇張的純金飾環随着步伐铿锵作響,攜帶着一種肅殺的危險氣息。那想必就是阿薩西斯王了,與常見的蠻族魁梧的體魄不同,他的身體稍顯瘦削,走起來甚至有女子的陰柔。接着我看見了他的臉。
火光映照下,詭異的雕紋閃爍着妖異而神秘的光。恍若隔世。
一瞬間我幾乎站立不穩————那張面具。
弗拉維茲作為尤裏揚斯存在的面具。
鮮血不可抑制地朝頭上湧,但我足以判斷眼前這人不是他。
“波斯來客啊,你們國主的熱情真讓我不勝榮幸。”阿薩息斯在對面的青銅座上落座。他的腿翹到面前的桌案上,招招手命身旁的奴隸倒酒,一副狂妄的作派,仿佛他不是入侵者,而是個凱旋歸來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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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有點耳熟,我确定我在哪裏見過他。假如他也認出了我,危險便近在肘腋。
“我們帶來了厚禮相贈,不知尊貴的阿薩息斯王是否有興趣考慮與波斯的盟約?我們的條件與您的所得都寫在那封信上。”我指了指侍從手裏的信筒,但信筒的蓋子已被揭掉,他顯然已經看過了,卻似乎不為所動。
這是可預料的。
向弗拉維茲效忠的奴仆,都像中魔一樣的追随他,他擁有那種難以抗拒的魅力,我也領略過的———何況這個人擁有他的面具,他們的關系可想而知非同一般。那張面具,他向來不離身的。
做出這種判斷時,我如鲠在喉般難受起來。我将手藏在桌下,摸索到懷裏的哨子,準備一旦出現異動,随時向箱子裏的武士發出行動信號。
“波斯國王的意思是,讓我背叛我的盟友,投入波斯的懷抱?那就要看看你們的誠意夠不夠了。我生平只愛兩件事,”阿薩息斯咧開嘴笑了,他的嘴唇像弗拉維茲一樣豔,但明顯是染料塗的,“一,殺人。二,金子。”
“那我們的誠意一定會讓您滿意。”我倒了杯酒,“恕我直言,亞美尼亞多年來都是羅馬與波斯間争奪的獵物,但假如在這次交戰中,您适可而止的抽身而出,将有機會獲得獨立的主權——當豹子與鱷魚交鋒,誰還顧得獨自上樹的猴子呢?”
盡管說這話根本毫無意義,只是為了諷刺他,阿薩息斯仍然張大嘴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尖銳得刺耳,像冷鐵的刀刃劃過玻璃。他的侍從吓得一抖,酒潑在地上,就被他一腳踹進了血池。池子裏畜養的鱷魚一擁而上,整個殿內頃刻響起一串凄厲的慘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個活人就被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空氣中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愈發濃重了。我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手心卻冒出了一層細汗。
箱子被一一擡起來打開,金幣的光芒照得陰暗的殿內一亮,阿薩息斯似受到吸引,走過去察看。我握緊手裏的哨子,但知道這還不是最佳的時機,在夜裏,防備松懈時,才是十拿九穩的突襲。
“這只是和談的定金,假如阿薩息斯陛下願意在明日退出阿納提亞貝納,答應撤兵,将得到百倍比這更多的答謝。”
我舉杯走到他面前,阿薩息斯捧起一把金幣,湊近嗅了嗅它們的氣味,擡頭盯着我笑了一下,笑容戾氣卻很重。近距離的看去,他看起來更加眼熟了,但我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認識過這樣一個人。他與我碰了碰杯子,勾起嘴角抿了一口:“給我一個晚上,我願意仔細考慮一下。”
一絲奇特的感覺掠過我的心頭。等離開城堡時,我才恍然想明白。阿薩息斯的言行舉止就仿佛是在刻意模仿弗拉維茲——當然是他已作為尤裏揚斯時。
他可能崇拜弗拉維茲到了極點,以至于變成了一種病态的迷戀。但他們的關系到了什麽地步呢?連那樣重要的面具,弗拉維茲也交給了他。
忘記了我,所以擁有了另一個愛人嗎?似乎沒什麽不合理。
我咬了咬牙,喉頭說不出的苦澀。仔細回憶剛才的片段時,我愈發肯定阿薩息斯認識我。他看我的眼神,透着一種古怪的情緒。就仿佛他厭恨我,恨不得把我剝皮拆骨,撕成碎片。
98章 【LCVIII】身陷險境
夜裏我們無人入眠,靜悄悄的等待。
我們被阿薩息斯安排在鄰近王宮的一座碉樓裏下榻。已近午夜,城內仍燈火闌珊,衛兵巡邏的頻率漸漸減少,他們已經陷入了疲勞狀态。過了不久,從金字塔的方向傳來的慘呼也終于消弭了。
“是時候了,王子殿下。”伊索斯撬開窗上防箭的木板,探出頭去,一群黑影“呼啦”一下子飛過,像是一群烏鴉。
真是不好的預兆。
“我不擔心我的軍團,但那些小嫩貓就不一定了。”我打開一扇窗子,敏捷地貼牆壁滑下,伊索斯緊随其後。
我們穿着一身黑,在樓房的陰影間飛檐走壁,潛入存放箱子的地方。這是個地窖,裏面彌漫着一股陳年的土腥味。借着随身佩戴的夜明珠的光芒,我看見這裏堆放着阿薩息斯沿路掠奪的財寶,數量衆多,品種各異,簡直嘆為觀止,可想而知他當然不會因為十幾箱金幣就此止步。
“亞述國王的王冠都被他挖出來了。光這玩意就夠他買下十座城池。”伊索斯啧啧道,敲了敲一尊閃閃發光的東西。旁邊擺放着月曜之芒。
我抓過來,爬到箱子附近,敲了敲箱壁。箱子裏立即發出一連串動靜,數雙手将箱蓋撐了起來,被夜明珠的光芒映照得猶如慘白的鬼爪。這景象實在有些驚悚,簡直像木乃伊從棺材裏複活一般。
布米耶最先爬出箱子,伸了個懶腰:“實話講,我真的差點睡着了。”
我拍了一把他的頭,巡視周圍,見人差不多齊了,便用手勢向他們部署作戰計劃。剛才進來時我觀察到這裏的塔樓與城牆連結,而城牆上的懸梯像空中走廊一樣通往各個主要的建築,這是亞述古城的特點,十分利于我們作戰。
我與伊索斯分別帶領兩波人分頭行動。伊索斯去對付巡邏的衛兵,制造混亂,聲東擊西;而我,則前去生擒阿薩息斯。這是國王陛下的意思,而對我而言,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砍下那家夥的頭顱。
“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完成這一切。如果太陽升起的時我沒能發出成功的信號,你們就立刻離開,通知後援軍隊強攻,明白嗎?”我明确而無聲的下令。
我看見他們比出了答複的手勢。伊索斯帶着一部分人原路返回,我撬開了地窖出口,向上潛行。白天我觀測過,樓頂就是阿薩息斯的臨時卧房,那是這座古城的最高點,足以俯瞰金字塔頂的景象。
我慶幸亞述人的土坯石牆沒有被重新上漆,非常利于攀爬。我用特質的爪鈎貼着樓房外壁迅速爬行,身後跟着一群小貓———這些被國王陛下親自挑選出來的少年武士身手都很敏捷,沒有一個拖後腿的,我很懷疑我年齡再大點就要被其中的佼佼者超過了,盡管我才二十不到。但武者身體的巅峰在二十五歲結束。
這座城堡的每一層都燈火通明,四面八個窗子均有弓手把守,牽一發動全身,侵入這裏必須十分謹慎小心,只是這對于我實在算不上最困難的任務。樓房的轉角是他們的盲區,何況這城堡不是四角而是八角樓。很快,我抵達了頂層的外壁。窗子都被木板封住,裏面沒有光透出來,靜悄悄的。我不敢大意,爬到穹蓋上,找到天窗向裏窺看。裏面一片漆黑,借着月光,能看見正中擺放着一張床榻,上面隐約有個橫卧着的人影輪廓。
小貓們已有了躍躍欲試的沖動,摩拳擦掌的似要撲下去。
“在上面等我的信號。”我比了個手勢警告他們,朝床上人影射出一枚毒針。見他稍微掙紮了一下,就不再動彈,我将繩子拴在穹蓋的突起物上,俯身滑入,猶如一只蜘蛛懸挂在蛛絲,伺機捕食。
我輕巧的落在地面上,貼近床榻上的人,手中刀刃逼近他的背脊,但我的餘光驟然瞥了一個反光的物體。那是一面鏡子,裏面映着一個人影。那雙深邃的美目注視着我,嘴角似有若無的噙着一縷魅惑的笑。我朝思暮想的人,在我身後。
呼吸被瞬間凝固,明知身後不可能有人,我仍不可控地回過頭去。一副栩栩如生的畫像驀地躍入視線,近在咫尺。心被擭緊,我竟無法自抑地湊上去,像個癡人一樣的吻了吻畫像的嘴唇。
身後猝然起了動靜。
我一驚,立時閃電般地撲向身後,床上人反應也極快的一躍而起,我刺向他身上的匕首擊在堅硬而柔韌的一層物事上,堪堪滑過,在黑暗中激起一串火星。趁我失手的一瞬,寒冷的氣息朝我的面門襲來,我撇頭閃過,一腳踹在他的腹部上,用膝蓋将他頂到地上,對準他的顱頂狠狠來了兩拳。
也許我該再加一拳,但不到萬不得已,得留着活口回去覆命。
我伸手揭下那張屬于弗拉維茲的面具,擦了擦揣進懷裏,便聽見背後傳來了腳步聲。
這一切太順利了,順利得毫無理由。若是這樣就殺死了阿薩息斯,我反倒會覺得過分容易。我站起來,盯着身後的黑暗。也許等待我的是一場惡戰。
“我早就猜到你會來,所以一直在這兒等你。”
金飾锒铛作響,一個人影從門的陰影裏剝離出來。他走得很慢,月光一寸一寸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的臉。我終于看見了他的樣子———我們的确見過。
他就是那個在我中傷馬克西姆後向我挑釁的蠻族小子。我料到他是個厲害角色,卻沒想到他竟這樣暴虐殘忍。他記得我,且記恨我。
“若真想談和,波斯王怎麽會派一個刺客來當使者呢?”他咬牙微笑,手裏的鞭子甩到地面上,發出刺耳的響聲,仿佛是為了吓唬我。
我覺得好笑。
我挪開腳步,冷冷地警告:“你要是再動一下,我保證你被射成馬蜂窩。”說着我吹了聲口哨,上方霎時傳來一連串動靜。
阿薩息斯收斂了笑容,看了一眼頭頂,脖子的一根筋繃得很緊。我看的出來他并非像他表現的那麽無畏,他料到我們會來,但也有沒料到之處。趁他分心,我迅速吹出一根毒針,正射中他的頸項。毒液火速發揮着效用,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軟軟的倒在地上。我謹慎的拔出匕首走近他,踩了他的手幾腳,确認他沒拿武器,又見他毫無動靜,才彎腰用刀刃抵住他的頸子。
正要喚人下來,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腳踝,一聲獸類的嘶吼驟然從某處響起。我死死壓住阿薩息斯的身體,便感到一股腥臭的勁風迎來襲來,我第一反應便是抓着繩子向上閃避,但來不及那樣做,一道巨大的黑影已撲至身前。
我措手不及,一下子被撞的飛了出去,正撞在一扇窗上。木頭瞬時分崩離析,我失重的朝下栽去,被腳上的繩索拴在半空,搖搖欲墜。
襲擊我的是一頭狼。鮮血從我的胸膛上湧出,倒流進我的鼻腔,我挺腰躍起,爪鈎紮進牆壁,幾只小貓将我往上拉,但轉瞬我聽見了銳器破風的聲音。
我立刻意識到了危險:“趴下!”
話音剛落,我便看見一只箭矢射穿了正在拖拽我的一個武士的脖子。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擦着我的身體栽下去,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往上拖。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換了以前我絕不會這樣做,也許是曾擁有一個孩子使我有了父性。
他睜大眼睛望着我,劇烈的咳嗽着,眼神懵懂又痛苦,紮痛了我。
但我不是赫拉克勒斯,沒有天生神力,終究抓不住他。箭矢密密匝匝從下至上的射來,有幾支射中了我的背,但好在我穿了結實的鎖子甲。塔樓裏無處可藏,布滿了站崗的弓兵。我快速的閃避着,沿牆壁滑下,但下面早已圍滿了衛兵,除了他們以外,還有一群通體漆黑的、配了鞍坐的狼。
亞美尼亞的戰狼騎兵。
我退了幾步,摸到懷裏求援的煙筒,求沒有動它,只是吹響了口哨,發出撤退指令。有戰狼騎兵在,即使伊什卡德帶兵來也只會落得一個慘敗的結局。我怎麽也沒想到,會親眼見到這只存在于傳說中的軍隊,他們是世代守護亞美尼亞寶藏的衛士,卻竟然參與了作戰。我沒有想到輸得如此迅速而徹底,這種不堪的境地下,只能指望其他人能順利逃走,我獨自脫困反而會來得容易點。
鮮血濡濕了鎖子甲,粘稠而刺痛。我不用去看也知道自己傷得不輕,那頭狼的利爪撓傷了我,我感謝黑衣使我看起來不那麽慘。
“怎麽不跑了,波斯小野貓?”
這熟悉的稱呼使我一怔,說話的人是阿薩息斯。他大概聽過弗拉維茲這樣叫我,但此刻聽來無異雪上加霜。圍兵退開一條窄道,阿薩息斯出現在那裏,手裏提着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我認出它屬于那個我來不及救的男孩。
“吃吧,乖孩子們。”他揚手将頭顱扔到我足邊,幾只狼蜂擁而上,一只個頭最大的搶到嘴裏,利齒碾碎頭骨的聲音鑽入我的耳膜,沒搶到的則虎視眈眈的盯着我,它們嗅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
我摸出腰帶裏的暗器,夾在指縫裏,盯着他:“殺了我對你沒好處。”
“誰說我想殺了你?”我一驚,見他笑起來,白牙森然,“我哪會讓你死得這麽容易?”
99章 【XCIX】遭遇酷刑
獠牙威脅下我沒有反抗的餘地,我被收繳了所有武器五花大綁,唯留下左手一枚尾戒,它藏着一個小機關,能彈出細小的鋒刃,做武器不夠,逃生卻足矣。
我無法知道阿薩息斯想要把我怎麽樣,直到我被押向城門口的那個金字塔———他想在衆人面前折磨我,再把我處死。我被推着踏過血肉模糊的屍堆,走上臺階,血跡向一道道山澗般從上至下遍布塔身,連縫隙裏都積殘着幹涸的污漬,新舊疊加一起,已掩蓋了金漆原本的顏色與臺階上的雕紋。四面的火光拉扯着我的影子,我看着自己挪動的腳步,知道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甚于任何一次任務。阿薩息斯沒有別的目的,他就是想讓我死得痛苦。
我被綁在金字塔上的木架上,仿佛受絞刑的人一般吊在半空中,旁邊的石桌上擺放着染血的各種刑具,那顯然就是阿薩息斯的樂源。旁邊的人退到金字塔下,我裝作奮力掙紮,小幅度的用戒指摩擦手上的繩子。必須盡量拖延時間,掙脫束縛,挾持阿薩息斯本人現在是我唯一的生路。
塔樓底下陸陸續續聚集了一些圍觀的人群,但四周仍靜默無聲,像一片墳場。阿薩息斯伸手在那些細薄的器具中挑揀,尋找一把适合将我剝皮的刀刃。我似乎已感到了刀刃游走在皮膚上,割離血肉的疼痛。
我見過匈奴人剝皮,他們喜歡延長受難者的存活時間,于是用最細小的刀剁掉腳趾,從傷口開始往上一點點的剝,痛苦能長達整整三天。我的耳裏充斥着那個信使臨死前的慘呼,皮膚一寸一寸緊繃起來。
“你一定在猜測我會從哪裏開始剝。還是我來告訴你吧,”阿薩息斯的手從刀上掠過,取下腰間的鞭子,“我會先用鞭子打爛你的全身,從傷口下手,當然,除了……你的臉。我要把它完好無損的剝下來,做成面具。”
“為什麽?”我問。為了掩飾小指快速的動作,我試圖分散他注意力:“為什麽留下我的臉?你羨慕我的樣子?”
阿薩息斯似乎微微一愕,沒料到我會這樣問。随即他又咧開嘴,将我懷裏的面具掏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到一邊,擦了擦它的表面。
“我知道了,是因為他。你愛他。”我冷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他深愛你?”阿薩息斯的嗅覺就像鬃狗一樣敏銳。他回過頭,貼近我的臉。我看清他是蠻族人的典型長相,生得戾氣,假如他不面露兇相,以發遮面,或許算的上一個美人。
我面無表情:“我可沒有這樣說。只可惜他不會愛上你這樣的人。”
“你沒有資格說這話。”他壓低聲音,粗犷的蠻族口音仿佛野獸的嘶鳴。仿佛急于剖白自己,反駁我一般,他掀起自己的額發。他的眉心赫然有一道與弗拉維茲一模一樣的蛇形烙印。
我驚異地盯着他:“你将自己獻給了美杜莎?”
“是的,為了他。我甘願替他承受美杜莎的懲罰,你做的到嗎?”他質問着我,眼底的瘋狂蔓延出來,如蔓藤扭曲成結。他對弗拉維茲的癡戀使我詫異,在羅馬宮中待了那樣久,我竟一點兒也沒察覺。這瞬間我的手終于得以掙脫,我出其不意地掐住他的脖子,用小指上尖銳的刀片觸碰他的頸側血管。
“幫我解開另一只手。”我湊近他挂着金環的耳朵,低聲警告,“敢呼救,敢亂動,你就會死,阿薩息斯。”
他的肩膀顫抖起來,似乎是因為害怕。但下一刻我卻聽見了陰陽怪氣的笑聲:“你猜猜我會不會死?”
我猛然意識到美杜莎的邪力能使人的體質異于常人,弗拉維茲也是如此。冷汗一下子冒了出來,想起剛才那枚毒針,同樣對阿薩息斯不起效。我心一橫劃開他的咽喉,用力将他推開,胸口的傷口立即遭了狠狠一擊,疼痛直達肺腑。在我迅速對付另一只手的繩子時,幾個衛兵已一擁而上,将我死死按住。一只手根本無法抗衡五六個人的力氣,戒指被拔下來扔到地上,我很快又被綁回了原樣,甚至吊得更高,腳挨不到地上。
阿薩息斯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眼神嗜血般可怕:“把他的衣服扒光,一件也不要留。我要你們每個人,都給我嘗嘗波斯美人的滋味。”
我渾身的血唰地一下降到了冰點。衣服被撕扯下來,轉瞬被扒了個精光。赤條條的曝露于高臺之上、敵人眼前,我立刻嘗了尊嚴盡失的屈辱,但更糟糕的事還在後面。底下圍觀的人群越來越多,我強迫自己不去注意,但冷靜的盔甲仿佛已在寒風中片片皲裂,渾身上下都發起了抖。但我卻不能呼救。
“快點,輪流來,誰沒有踐踏他,我就扒了誰的皮!”阿薩息斯命令着。
在他的催促下,幾個衛兵圍上來,猶猶豫豫地開始解衣服。他們看上去并不喜歡男人,只是迫于阿薩息斯的淫威,手哆哆嗦嗦的,甚至比我更緊張。其中一個大膽的湊上來(。。。。),我睜大眼睛瞪視着他,或許是想起幼時不堪的記憶使我的眼神格外猙獰,他被吓得退了一步。
一把尖刀貫穿了他的腹腔,腸子連串流了下來。
阿薩息斯将他推下金字塔,舔了舔尖刀上的血,抹到我臉上:“怎麽,有誰對着這張絕色的臉蛋還硬不起來嗎?”
幾個人争先恐後地朝我撲上來,對我上下其手。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遭受過這樣的侮辱,在豔窟裏也因年紀尚小僥幸逃過真正的侵犯,我只被弗拉維茲占有過,被除他以外的人這樣對待足以使我生不如死,何況是在衆目睽睽之下。
“就像這樣,繼續,把他當女人一樣操幹吧!他也能給你們懷上孩子!”
攸忽像一柄利刃紮進了心房裏至深的缺口。但我既沒有喊叫也沒有露怯,一個人試圖進入我的體內,而我僵硬的身體令他怎麽也無法繼續。
許是我的反應令阿薩息斯覺得無趣,他揮了揮手,遣散了那些家夥。我盯着他,不知他想做什麽。
“你很奇怪我怎麽知道你為他懷過孕是不是?”阿薩息斯欣賞着我的表情,臉上風雲變幻,“我跟我的叔父守護他多年,他本可以選我為他誕下子嗣的。”他湊近我的耳畔,噓了一聲,“告訴你一個秘密,現在我有能力讓他為我延續血脈了。想一想,我剝了你的臉,夜裏戴上去摸上他的床,他會不會被我迷得神魂颠倒?那時我會深情的操了他,就像他被操一樣!”
我一口咬住他的咽喉,像野獸般撕咬他的皮肉,被他一拳砸在臉上。頭暈目眩之際,我的唇上猛地一燙,唇齒被撬開狠狠吮吸。我驚得愣住,繼而感到無比惡心。在我做出反應前,阿薩息斯便撤開了來。
他擦了擦嘴,惡意十足的撫過我臉上的傷:“味道真不錯。你的确是個美人,可你的美連他的十分之一也不及,怎麽配的上他?”
“我配不上,你更配不上,粗野的蠻夷。”
我嘲弄地冷笑,啐盡嘴裏的血沫。
我的眉骨似乎斷了,鮮血沿着額角淌下,滴在胸口狼爪留下的傷口上,灼燒般的劇痛。一鞭子毫不留情抽上來,一鞭接着一鞭,火上澆油,皮開肉綻。我不相信我會以如此慘狀走到生命盡頭,但事實上我想不到發生什麽能阻止阿薩息斯繼續對我施暴。
“我一直在暗中觀察你,從你出現在他面前開始。那時你還小,可就像只寄生在人身上的水蛭,拼命的汲取他僅存的生命力,我不明白,他怎麽會愛上你呢?
守候他多年,為他暗中除掉敵人的人,至死至終,都是我!”
阿薩息斯詛咒般的喝罵,揚手一鞭打在我的胸口上。
疼痛似火藥在胸膛上炸開,我極力忍耐着才沒發出慘呼,但他一鞭比一鞭更重,整個人呈現出赤裸裸的瘋狂。鞭笞的劇痛深入骨髓,血染紅我的雙眼,使整片夜空都呈現出一種屠戮過後的戰場的顏色,月亮如同屍體死不瞑目的眼瞳。
就在這時,我遙遙的聽見了一種動靜。一種兵馬過境的聲音。
100章 【CX】與你重逢
伊什卡德!?
他們是趕來了?我眺望聲源,緊張壓過了求生的渴念,他們的數量不足以抗衡戰狼軍團,即使他們個個身懷武藝,也難保能勝過一群真正的野獸。我寧可受盡折磨而死,也不願看他們白白送死。
當我這樣擔憂時,我看見無數點火光自黑暗中浮現,連成一片星海。阿薩息斯停了手,卻絲毫不露驚慌,甚至翹首以盼。
一種不可思議的猜想從心裏躍出來,我屏住了呼吸。
整齊的方陣在茫茫荒原中現出輪廓,有條不紊的并排前進,緩緩在離城門千米之外停下步伐,一只縱隊從兩個方陣中走出,領頭的是一輛八匹白馬屈駕的戰車,它的通體鑲滿尖刺,車門緊閉,仿佛一頭致命的泰坦怪獸,在一只全副武裝的軍隊的簇擁下向城門處接近,戰狼軍團迎上前去,紛紛朝那戰車俯首。
車門緩緩開啓,我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和你想的一樣,是我們的王來了。小可憐,可他再也不會有機會認出你了。”阿薩息斯回過頭,耳墜搖晃,閃爍着森森冷光。他的手一揚,一道寒光朝我的臉上襲來,我本能的一閃,感到雙眼的眼皮上一涼。我的嘴唇嘗到了沿顴骨淌下的鮮血,我想我的臉上一定被劃開了很深的口子。
但很快,我感到黑暗從上方傾軋而下,吞噬着眼前的整個世界。
“噢,小美人成了瞎子了。真可惜,你的眼睛那麽迷人。”
我幾乎在剎那間暈過去,又感到喉管挨了一刀。
這是遠比死亡更殘酷的刑罰。
我的嘴唇哆嗦着,卻只能發出些野獸般含混的嘶鳴。我極力大睜着眼,生怕在重新看見弗拉維茲之前就徹底失明,可我愈是用力,光明就愈消失得迅速,眼角宛如撕裂般汩汩溢出血淚。
模模糊糊間,我看見一個身影從那戰車裏走出,換了一頂轎子,被衆星拱月般地向金字塔上擡來,阿薩息斯畢恭畢敬的跪了下去。
我眨了眨眼睛,視線幾度陷入一片漆黑,最後僅存茍延殘喘的一線光明。
就在這最後的光明裏,他終于出現了。
沐浴在火光裏的人影坐在禦轎上,肩披白裘,深紅外袍垂曳及地,暗金甲胄光華流轉。他戴着羅馬式的頭盔,頂有刀刃一樣的冠,鋒銳沿鼻甲直達下颌,使他極美的面孔肅殺冷豔,全然像一個從古代壁畫中走出來的神王。
又是這樣。
又是如八年前一樣,這樣狼狽的出現在他面前。
只是這一切,他不會再向我伸出手了。
可我仍舊懷有一絲僥幸,期冀冥河之水沒有完全抹去我的存在,但我睜着撕裂的眼角與弗拉維茲視線交彙的一刻,他只是漠然地收回了短暫停留的目光。
“阿薩息斯拜見至高無上的奧古斯都,高貴的羅馬之王,尤裏揚斯陛下。”
“你不必向我下跪,阿薩息斯。”弗拉維茲啓唇微笑,他的笑容那樣懾人心魄,但剜眼般的疼痛使我暈眩,“你現在是亞美尼亞的王。”
“我一輩子都是您最忠誠的奴仆。”阿薩息斯走到他轎下,低頭親吻他的戒指,這一幕是如此刺眼,以至使我一下子什麽也看不見了。
我像被厚厚的蟬蛹包纏,所有痛苦積壓在體內,卻無從釋放。我渾身痙攣,劇烈的咳嗽起來,鮮血似從七竅裏一齊湧出來。
“受刑者是何人?”
似乎是我的慘狀終于引起了弗拉維茲的注意。
“一個波斯刺客。波斯王假意與我們和談,但我早收到密報,一舉就将他們拿下。”
“抓到了所有人嗎?”
“陛下,恕阿薩息斯無能,只抓到他一個,其餘的都逃了,但我已派人追拿。”
“你打算怎麽處置這一個?”弗拉維茲漫不經心地問,如同在詢問一只豬猡的死活。
“扒了皮,挂在城門上示衆,以大懾波斯人。”
“很好,就這樣辦吧。”他的聲音低沉魅惑,卻冷得叫人不寒而栗。
萬箭穿心般的疼痛。我的手腳被解下來,身體被幾個人向前推去。我已經什麽也看不見了,但隔着眼皮仍能感覺到一點光,我本能的知道那是弗拉維茲所在的地方。我像一只困獸出籠,搶過一把兵器,猛地朝那個方向沖去。
周圍響起一片劍拔驽張之聲,我摸到禦轎的柄,将劍尖對準前方。四周一片死寂。熟悉馥郁的異香飄入口鼻,我貪婪的嗅着弗拉維茲的氣息,顫抖的伸出手,順着他垂下的衣袍,抓到了他的一只手。我低頭親吻他的手背,臉上淌下的鮮血把他修長的手指染得一片潮濕,其中溶有我的淚水。
我想跟他說,光明降臨,我們重逢了。
可我割破的喉管裏只溢出了嘶啞的呢喃,然後,腹部驟然被什麽東西貫穿了。
身體失重地向後栽去,我的眼前卻忽然浮現出在冥府裏的那幕畫面。幼時的弗拉維茲在柔和的陽光裏望着我,我向他許諾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我摸索到他摸着劍柄的手,勾了勾他的小指。時間仿佛一瞬間凝固在這一刻,但事實證明這只是我的錯覺。
我感到自己朝金字塔下墜去,宛如夢中折翅的鷹隼。
我落入底下堆積如山的屍骸裏,血肉如沼澤般将我湮沒。我的身體動彈不得,卻能依稀聽見從階梯上下來的腳步聲。
“把他拖起來吊到城門上去。”阿薩息斯的聲音。
幾只手将我血肉的泥沼裏拖拽起來,我與裏面的任何一具屍體無異,除了,我仍然在不停的流血。我從未有過陷入過這樣的絕望。以這樣卑微、悲慘、醜陋的姿态呈現在我深愛的人眼前,而他卻将我視作垃圾。
“不。阿薩息斯。”
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的語氣有了微微的波瀾,似乎在笑。
“他很膽大。把他治好,我有話要問他。”
這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