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昏迷前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101章 【CI】甘之若饴

再次恢複意識時,我頭一次感到身體這樣輕,我掙開眼睛,發現自己又能看見了。全身一點兒疼痛也感覺不到。我被關在一個單獨的牢房裏。這裏是亞述古堡的地牢。

弗拉維茲沒有允許阿薩息斯将我殺死。也許他對我尚存那麽一點眷念?

我要去見他,沒有人能阻止我!這念頭促使我站起來,推了推面前的鐵欄,立即,我看見自己的手毫無阻隔的穿了過去。

怎麽回事?我收回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意識到了一件事。

我低下頭去,發現了自己慘不忍睹的身體。

血污已被洗盡,仍有紅色不斷的從包裹着上身、眼睛、脖子後的紗布裏滲透出來,假如在戰場上看見任何一個這樣的人,我會選擇結束他不必要的垂死掙紮所帶來的痛苦。但現在,這個人是我自己。

不必揭開紗布,我也知道自己是副什麽模樣。我的眼睛瞎了,喉嚨毀了,斷了一條腿,也許還有幾根肋骨。

我悲哀的注視了我自己片刻,轉身離開了地牢,憑着一種直覺朝某個方向走去。

亞述王殿裏燈火輝煌,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慶典,絲弦鼓樂不絕于耳,人影攢動。中心凹形的舞臺上有蠻族在表演舞蹈,紅衣刀光豔麗凜冽,阿薩息斯也在其中,并且是領舞者。

假如不是此時我正靈魂出竅,一定沖上去将他開膛剖腹。

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挪開仇恨的目光,我徑直越過舞臺,走到臺階下。

弗拉維茲半卧在王榻上觀舞,一只狼卧于他的腳底,服帖的宛如搭在他肩上潔白的鹿裘。他沒着甲胄,赤着上身,朦胧火光流瀉他絲緞一般的皮膚上,像從恒河中出浴,身上沾染着一層薄薄的金粉,美如神明。

八位禁衛軍将領圍繞在他的周圍,與他喝酒交談,他的神态卻顯得慵懶,似乎心不在焉,狹長的眼半翕半張,目光始終凝視着某個不知名的遠處———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至少沒有關注臺上的阿薩息斯。會在思考我是誰嗎?

我來到他身前,凝視他,四周喧鬧,我們卻從未如此安靜的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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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維茲的頭發末端變成了金色,他還是尤裏揚斯的模樣,額頭的烙印卻已經淡化,那也許是因為我從冥府将他帶回後,美杜莎的魔力已在消退。他身體有一天會變如常人一樣嗎,又或者回到以前的病态?

我擔憂地撫過他的頭發,手指化作一縷輕風,撩起他的鬓角。

像有所感應似的,他蹙了蹙眉,站起身來,向殿外走去。我聽見自己血液加速的聲音———弗拉維茲興許是去看我的。

我緊随在弗拉維茲的身後,他真的前往了我被囚禁的地牢,且是獨自一人。

弗拉維茲隔着鐵欄若有所思的觀察着我,卻不知道我在身後。他漠視我,可我竟然一點也不生氣。也許是我再也無法生他的氣了。

“這兒有人嗎?”

他突然道,召來了守衛,命人将牢房打開。我看見他來到我的身邊,目光梭巡着我的身體,我突然很渴望被他觸碰,被他擁抱。

而面對我現在的軀體,連我自己也不願魂歸體竅了。

此刻我身上還有什麽證據,能勾起他的記憶呢?

我看着自己的模樣,突然想到了什麽。我将手伸向覆蓋在身上的薄布,風将它掀起一腳,露出我腳踝上的銀镯。弗拉維茲顯然注意到了那兒,他垂下眼皮,睫毛抖了一抖,我的心髒也跟着顫了一顫。

他的手指觸過镯子上的銀鈴,手停頓了片刻,俯下身,将我抱了起來。

我不禁又想回到自己的軀體裏了。于是在這一剎那,一股力道猶如蛛網纏住周身,将我的魂魄向我自己拖去。我的身體又沉重起來,難捱的疼痛從四肢百骸一股腦湧來。我渾身顫栗,緊緊揪住弗拉維茲的衣角,像幼時一樣蜷縮進他懷裏,忽然有流淚的沖動。

他也許記不起我是誰,但至少沒有放棄我,足這一點,已令我甘之若饴。

恍惚間我又聽見了暴雨雷鳴,我的眼前又明亮起來,望見四面潔白的石柱,弗拉維茲寫滿擔憂的眼睛。我的身上害着高熱,肌骨疼痛不堪,摟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的身體似大理石般涼潤光滑,散發着清涼的香氣。

“弗拉維茲,難受……”

“乖,撐着點,喝掉這個就好了。”他低下頭,天鵝似的頸項垂下去,啜了一口藥液。他的嘴唇似蜜露,使苦澀也變成甘甜,讓人上瘾。

我貪婪的吮吸着他的唇舌,猶如初生的嬰孩,弗拉維茲的舌頭勾卷着我的牙齒,纖長柔軟的手撫摸我的背脊,攜來奇特的安心的力量。

“我的小愛神,睡吧。”

他在我耳畔輕笑,聲音很飄渺,我心知這是夢境,但擁抱我的懷抱卻是真真實實的。朦胧間我摸索着,握住弗拉維茲的手,他挪了挪,我本能的死死抓緊,他便沒有再動,安安靜靜的任我握着。

還好,這一次沒有拒絕我。

這樣想着,我苦笑了一下,終于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少個日夜,再次醒來時,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以為自己真的失明了,但當我摸到臉上時,我意識到那不過是包紮的紗布。

“拆下來吧,試試你能不能看見。”

一個并不陌生的聲音突然從身邊傳來。

我猛地坐起身扒掉頭上層層包裹的白紗,不意外地看見了那張跟自己有幾分神似的臉。他笑盈盈地瞅着我,手裏舉着一樽熱氣騰騰的液體。

“阿爾沙克!你怎麽在這兒?”我驚訝道,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難聽。

他将藥液遞給我,一臉幸災樂禍的笑:“喝了吧,你的嗓子會好點。用這麽難聽的聲音跟我說話,簡直是污染我的耳朵。”

我接過藥液,戒備地嗅了嗅裏面的味道。他好笑的遞過來一根銀匙,替我攪了一攪,見沒有變色,我才放心地喝下去,目光不經意飄到對面的鏡子裏。

一道疤痕斜貫過我的雙眼,從左邊眉角延至右邊顴骨,淩厲得駭人。我伸手撫過,心裏騰然竄起一股殺意。

“看,現在咱們倆不像了。”一張美豔的臉擱在我肩上,柔美的手指掠過我的下巴,笑得愈發燦爛。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腕:“你找死嗎?”

“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真是不領情。要不是我從亞美尼亞帶來的藥,你現在連睜開眼睛都難。”他蘸了藥為我擦拭眼角,臉故意湊得很近。我不自在地閃避了一下,只想離這個媚奴遠一點。

“謝謝,我自己來。”我拿起藥膏,抹在臉上,疑惑地問,“你怎麽會在這兒?”

阿爾沙克一哂:“這有什麽奇怪的?我原本就是要被獻給羅馬皇帝的,羅馬皇帝在哪,我就在哪。”

我瞧着他的眼睛,如鲠在喉:“為什麽救我?”

他嘆口氣:“不是我想救你,是尤裏揚斯陛下的命令。我啊,巴不得你死呢。”他坐到鏡前,散開烏黑的長發,塗脂抹粉,搖曳生姿,“不過你要是死了,就沒人能替我把東西交給伊什卡德了。”

“什麽東西?”

我活動了一下手腳,一條腿上綁着繃帶,還在隐隐作痛,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正常行動。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站起來,腳踝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整條腿都微微發起顫來。

“你別急着站起來!”阿爾沙克轉身扶住我,被我暴躁地一把推開。我扶住旁邊的椅背,試着邁出一條腿,疼痛錐心刺骨。

“我的腿…怎麽了?”我盯着他,呼吸不穩。

“被刺穿了,雖然骨頭沒斷,但你有可能會變成殘廢。”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什麽?”我被吓了一跳,耳朵嗡嗡作響。

“騙你的。”他抛了個媚眼,“沒什麽大礙,但你要是不好好休養,這話就有可能變成真的。”

“我昏睡了多久?”我松了口氣,走到窗邊,此時正是傍晚,晚霞倒映在在亞述古城外的護城河上,豔似血海。我被俘虜的消息一定傳到了國王陛下的耳朵裏,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麽樣。

我該盡早離開,只是在走之前,真想再見弗拉維茲一面。

“十個月,你相信嗎。羅馬打敗了波斯,現在這裏成為了一個新的行省。”阿爾沙克笑得很燦爛。

“少胡說!”我低聲喝斥,“你說,讓我轉交什麽東西給伊什卡德?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兒?”

阿爾沙克從抽屜裏取出一個信筒,又摘下一枚手镯,走到我身前,碧水似的眼眸含情脈脈:“當然,我可是羅馬之主的寵臣,沒人敢招惹我,我不但能幫你逃走,還能幫你見到你在夢裏呼喊的那個人。”

“寵臣?”

“是呀。陛下很喜歡看我跳舞,他對我很好,比伊什卡德待我好多了。”他促狹地瞧着我,濃黑的睫毛微扇,簡直似的無聲挑釁。

心裏像被貓爪抓撓,我下意識地一把扼住他細嫩的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如此可怕,一想到阿爾沙克與弗拉維茲朝夕相處,我就恨不得當場宰了他,這心情不亞于面對阿薩息斯。他漲紅了臉咳嗽起來,理智強迫我立刻放開了手。

阿爾沙克的确幫了我。

我背過身去,平複胸中妒火,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答應你,幫你捎信。”我咽了口唾沫,悻悻的請求,“作為交換,你帶我去見他。”

“不等你的臉恢複好點再去?”

我猶豫了一瞬,搖搖頭。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背後傳來悉悉簌簌的解衣聲,我回過頭,便看見他寬衣解帶,露出姣好的蜜色軀體:“脫吧,要私下見到陛下而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你得打扮成我的樣子。”

像又回到了羅馬聖宮裏一樣,我換上了一身可恥的男寵行頭。

寬松的絲綢長袍,從大腿根部就分開了下擺方便起舞,裏面除了一層流蘇結成的亵衣,什麽也沒有。阿爾沙克為我戴上連有銀鏈的面罩,遮住臉上傷疤,整張面孔上只能窺見一對碧色眼珠,仿佛一位傳統的波斯新嫁娘。

我也正像一個新嫁娘般可笑的惶惶不安,阿爾沙克在一旁取笑我左右打量自己,讓我無比火大。

“阿爾沙克。”我看着那袍子下擺的開口,忽然像吃了一顆酸棗般不是滋味。

“嗯?”

他慢條斯理的為我整理亂糟糟的頭發。

“你和他……你們……”

我揚起下颌,威脅意味地盯着鏡子裏他笑盈盈的臉。

他挑高了眉梢:“沒有。”

“沒有?”我不可置信地追問。

“他啊……身體有疾的。”阿爾沙克湊近我的耳畔,神秘兮兮的耳語,“男人女人都勾不起他的興趣,不過我每次給他跳舞時,他總會起興給自己來一次,你若是會跳舞,晚上倒可以試試。”

“滾開。”

我拍開阿爾沙克的爪子,閃得遠遠的,腦子裏忽然浮現出那次宴會後的情景,體表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熱。

102章 浴火之舞

也許是因為阿薩息斯沒有折磨人,入夜後,這座千年的亞述古城相當安靜,我跟随侍從登上城中最大的廟塔。

它的頂部有着一座比巴比倫王宮更早的空中花園,我曾聽聞先王阿爾達希爾打敗聚居在這裏的帕提亞人時,曾為這座廟塔命名“薩珊明珠”,并仿造它的構造在王都泰西封建造了“光塔”———我最愛爬上去的那座。這也許是弗拉維茲決意指揮軍隊首先占領這裏的原因,具有威懾波斯的象征意義。

阿爾沙克告訴我弗拉維茲在頂上舉行一場關于戰争結果的占蔔,阿薩息斯也在。

我在半路上打昏了帶路的侍從,盜取了一只匕首随身攜帶。在花園的入口我遇到了守門的衛兵,但幸運的是也許是因為阿爾沙克的身份,他們只是神色暧昧的審視了我一番,沒有太過分的搜身。

塔頂樹木郁郁蔥蔥,各色繁花盛開,濃郁的陰影中彌漫着神秘頹靡的芳馥,煙霧彌漫,火光朦胧。宛如夢中天堂,又像誘人堕落的秘境。

祭拜神明的廟宇已被改為帝王的居所,一個修長的人影半卧在一張羅馬式的躺椅上,擒着煙杆吞雲吐霧,另一個人站在他身旁,親密地俯身對他耳語什麽,臂上卷着的一條毒蛇嘶嘶吐信,昏暗的光線交織出一副暧昧的畫面。

不肖說這畫面的主角是誰。我凝立在那,拔刀殺人的心都有了,當然我只想對阿薩息斯動手,只可惜此刻不行。

我靜靜盯着他,不知他什麽時候離開,誰料他一點走的意思也沒有,又指着桌上的地圖說了許久的話。我有心偷聽他們對波斯作戰的計劃,阿薩息斯聲音很小,我聽得他們打算在阿納提亞貝納再停留幾天,等另一路軍隊會和,便直取波斯腹地。

心中矛盾紛生,我調轉步伐,朝回走去。

誰知剛邁開腳步,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就朝我直逼而來。

蛇!對這種生物的恐慌促使我立時躍起,一眼便瞥見一道黑影在一步開外蜿蜒扭動,我摸向身後匕首,就聽見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誰在那兒?”阿薩息斯問。

一股戾氣湧至骨髓,我假作驚慌失措地回過頭,徑直越過他,伏倒在弗拉維茲身前,仿佛吓得跌倒了一般。阿爾沙克與阿薩息斯見過不少次,與他正面相對,恐怕會被看出破綻。

“原來是你,阿爾沙克。”聽見熟悉的聲音,我的心一陣瑟縮。

我低着頭,擔心被他當場認出,不敢以這樣近的距離擡頭看他,便伏在椅子邊,照着阿爾沙克囑咐的那樣為他點上煙草,從餘光裏看見阿薩息斯掃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走了出去。我磨了磨牙,只覺犬齒很癢,但此時仇恨遠不及我身邊的人有吸引力。

燭光将他深紅的睡袍照得近乎通透,起伏的肌肉線條若隐若現。我的目光流連于他敞開的領口,覺得他削瘦了。他的長發垂散在椅背上,有幾縷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失神的想去觸,見他有起身的意思,才堪堪忍耐住。

“那個波斯刺客怎麽樣了?

我怔了一下,不敢立刻答話,咳嗽了幾聲,聲音壓得細弱蟲鳴:“好的差不多了。”

“明天帶他來見我。”将頭仰在靠背上,他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有點心不在焉似的,“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我突然有點不知所措。正猶豫着該怎麽辦,見弗拉維茲又卧下去,有了要睡的意思。我不舍的站起身,不經意的,一眼望見外頭樹影間有個窺視的影子———想必就是阿薩息斯。

一股子占有欲從骨子裏竄起來。

我走到桌前的空地上,向弗拉維茲行了個俯首禮。便循着記憶中那只舞的開場動作,向後折下腰去,掂起一只腳,騰空一躍而起,如鷹隼降落伏于他身前。

腳踝疼得鑽心,我顫抖地支住雙腿。

弗拉維茲昂起下颌,他的目光瞬間凝滞在我的身上,有點詫異。

我與阿爾沙克的舞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可能具有武者的力度,弗拉維茲一定分辨得出。我不知他何時會叫我停,就只想傾盡全力的為他跳只舞。

今生今世,唯獨為他一人而跳。

哪怕他再也記不起我們的過去,也好不留遺憾。

依稀間耳邊似響起那首久違的琴曲,我循着韻律,在一次比一次更劇烈的疼痛中躍動、旋身、俯仰,目光再掃過樹林,阿薩息斯已不見蹤影,整座諾大的空中花園裏仿佛只剩下我與他獨獨相對,只有星辰孤燈相伴。

沒有其他的旁觀者使我放開所有顧慮,動作肆意揮灑,乃至衣擺上的銀流蘇也因劇烈的動作迸落到地上,與腳上銀镯交相作響,宛如有節奏的鈴鼓之音。

地燈裏的火焰随着我的影子搖曳生姿,注視我的那束目光亦愈發炙熱,仿佛能将我燒至灰燼,使我褪盡一身傷痕,浴火重生。

一舞完畢,我站立不穩地半跪在地上,雙腿好像已不是自己的。這疼痛不亞比折足的酷刑,我卻承受得心甘情願。

周遭一片靜寂,弗拉維茲不說話,只是盯着我瞧。

我大汗淋漓的喘着氣,隔着一層面罩與他對視,血流加速。

“你的舞很迷人。”良久,他才幽幽地說,眼睛暗沉,深處藏着燎原之火。

我的心快躍出喉口,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

“但你不是阿爾沙克。”他立起身體,手擱在桌上的羅馬短劍上,卻沒有動。

“我不是。”

我拖着雙腿艱難地走到桌前,屈膝壓住劍身,湊近他的臉:“如果你要殺我,就現在動手,羅馬之王。”

“如果我不殺呢?就怎樣?”他揚起下巴,眉毛斜斜高挑,似迷茫又饒有興味,身體向後靠去,袍口敞開,露出一片象牙色的胸膛。

心快要躍出喉頭,我着魔似的渾身發燙,擡起汗涔涔的手摸到胸襟,解掉搖搖欲墜的一顆扣子。絲綢外套沿肩滑落,獨餘底下一層銀流蘇結成的亵衣。

“我沒帶武器。”我深吸了口氣,鬼使神差的說,“讓我陪你一晚。”

他眯起眼,無聲地笑起來,沒有回答。我總看不透弗拉維茲的雙眼,他的眼底太深,像深潭幽谷,只能屏息等待。這等待是世間最難熬的酷刑。

我尴尬而焦灼的站着,手指不自覺地拆着亵衣下的流蘇。

他盯着一顆顆落在地上的珠子良久,才冷淡地啓唇:“難道這是身為俘虜的自覺?你認為這樣能保住你的命?放心吧,我沒有殺你的意思,只是欣賞你的大膽。但沒想到,你會大膽到這種地步,跑來勾引敵國的皇帝。”

勾引。

攸忽像被剝去了一層皮,皮肉火辣辣的發燒。

這詞着實侮辱我的自尊。

以往我要是這樣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斷不可能拒絕,可現在他的反應就仿佛我是個自作多情的小醜。

我越過桌子,爬到躺椅上,像只豹子般撐在他上方。弗拉維茲抽劍而起,我跨坐在他腿上,靠近他耳邊,低聲的問:“只是這樣嗎?”

冰冷的劍刃抵在我後頸上,随時能将我刎頸。

我把下巴擱到他肩上,小指勾起他的小指:“光明降臨………尤裏揚斯·弗拉維茲,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

身下的軀體明顯一僵。我總隐約的覺得冥府中的經歷會是他唯一的記憶,也是冥冥中連接我們的命運之結。

一只手撫過我的下颌,我凝視着他不動,任他掀起我的面罩,宛如一對新婚夫婦靜靜相對。可在這瞬間我忽然有了慌恐,我向來不留心自己的相貌,卻擔心弗拉維茲會厭惡我臉上的刀疤———曾經他總誇贊我生得好看。

唯恐他表現出一點兒嫌惡,我不由得閉上眼,将自己的所有破綻,毫無保留的赤呈在他面前,像收斂爪牙的困獸。

“睜開眼睛。”他下令似的。

我順從的照辦,四目相接的一瞬,他的眼瞳中綻出詫異之色。

“真的是你。”他沉默半晌,“這麽多年了,你居然一點也沒變老。”颀長的手撫過我的眉眼,我的呼吸跟随他的指尖起伏。

“我以為你只是我幼時的一個夢。”

哀恸充溢在喉腔裏。弗拉維茲果然不記得我們的過去,也果然存有冥府中的記憶。命運還不算對我太過殘忍,盡管,我現在對于他也許僅僅是個偶然邂逅的過客,一個曾安慰過幼小的他的好心人而已。在他心裏占的了多少份量?

害怕他拒我于千裏之外,我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筆一畫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急于剖白自己:“我不是夢,你知道的。”

“阿硫因……你叫這個名字是不是?”深潭裏泛起波痕,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我一直想知道你是誰,為什麽會出現在那個夢裏……”

他記得我的名字。巨大的喜悅使我愣了一瞬,心狂跳不止。

我們是愛人。

我又慌恐起來,不敢這樣回答,怕再觸犯美杜莎的禁忌,只好三緘其口。

他不再愛我也罷,我會永遠獨自愛他,直到生命盡頭。

我的沉默終于使弗拉維茲放棄追問。他冷酷地将我推起來,我卻勾住他的脖子,以赴死的心壓住他薄豔的唇。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這樣拙劣的方式求愛,但此時此刻,這卻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糾纏他的唇齒,手朝他的衣袍內探去,順着蟒身般柔韌的腰線沿路點火。弗拉維茲沒有回應我,也沒有繼續推拒。他的身體像被我點着,隐約燃起熱意。

不顧劍刃鉻進脊背,我緊貼上他的身體,活像一只發情的野貓,蜷縮在他懷裏,用臀部厮磨他的下腹,舌頭探入他的口腔,笨拙的索吻。

我脫得精光,緊貼着他的軀體。一層薄薄睡袍早被汗液濡濕,底下是冰雪裏藏着的炭,即刻便要轟轟烈烈的燃燒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我不禁想起阿爾沙克的話,在放逐自己的罪惡感裏咀嚼出一種滿足。即使沒了記憶,不也只對我起興嗎?

這樣想着,往下探的手被堪堪握住,我渾身一僵。

“你的膽子真的很大。仗着多年前我們曾有過交集,就篤定我不會殺你?”

他垂眼梭巡我的臉,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眼底漫出迷霧。

“你不會。如果你希望我死,我早就死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解去頸上的飾物,露出那道割喉的傷疤。我不知到底過了多少天,它已經愈合,手撫過時仍能碰到針腳的痕跡。

弗拉維茲的視線徘徊在我的脖子上,瞳仁微微緊縮。是感到心痛嗎?我毫無信心的猜測着,湊上去吻他的脖子,吮吸他漂亮的喉結,使出渾身解數撩撥他,企盼他回應我。壓抑的思念俱化為洪水猛獸般的沖動,理智矜持都潰不成軍。

我順着他胸膛上的汗液沿路吻下,咬開他的腰帶。

深紅的布料散開,優美的腰身下是人類的器官,已沒了那層細鱗,像一株妖異的花蕾含苞待放。美杜莎的力量消退,他又變回了正常人,我不禁擔心起早年糾纏他的頑疾,那病奪走了他一切,也奪走了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臉灼燒得厲害,我低下頭去,埋到他胯間,沒忍住擡頭看了他一眼。

弗拉維茲的臉上泛着一層醉酒似的紅暈。他的臉上綴滿了汗液,眼底迷離幽暗,映出我的樣子,像一只趴在湖邊因膽怯而不敢飲水的貓。

他沒有推拒我,于我已是無聲的鼓勵。

我雙手搭在他的膝蓋上,張嘴将他半擡頭的器物含進唇間,細細吞吮,心中竟然沒有一點兒羞辱感,仿佛我做的這件事虔誠又純粹。弗拉維茲在我的口中迅速飽脹起來,撐得我下巴都用不上力。喉頭的傷處隐隐作痛,我不得不松開口,腥甜的汁液溢出嘴角,眼前的東西高高昂立,如異花怒放。

一種轟然來臨的征服感全然點燃了我的情欲。

我卻不敢擡頭看他的神情。起身重新坐回他的腿上,有些急迫的容納他嵌入體內。跟他纏綿已不是一兩次,我以為我足以輕易地做到,卻沒想到對性事還是這麽生疏。盡管已沒有半分抗拒的放松筋骨,還是痛得如初次一般。

“第一次?”誘惑的吐息在耳畔響起,我一下子硬了。

修長的手指游于頸側,猶如彈奏豎琴:“那麽你要勾引我,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至少,不像勾勾手指那麽簡單。慢一點,你太急不可耐了。”

我側頭一口叼住他的指頭,夾緊他的細腰,放慢動作,一寸一寸往下坐。弗拉維茲一動不動,任我艱難的打開自己,呼吸卻逐漸加重了。

腿傷因用力而裂開來,仿似處子破體樣的淌血,我蘸了點抹在身下,深吸一口氣,借着潤滑将他盡根吞了進去。

疼痛從未如此深刻。

這一次,全部交付給你了,弗拉維茲,我一點也沒有保留的愛與尊嚴。

眩暈鋪天蓋地。

靜谧中,響起飛蛾撲向燭火,軀體爆裂的輕微聲響。

我仰起頭隐忍的喘息,扶着他的肩慢慢起伏,痛楚與快樂在結合處絞在一起,纏住五髒六腑,乃至呼吸。近處的呼吸真實可聞,不再是我漫長的數月來虛妄的思念,我攥緊他的發梢,淺淺擡起腰身又深深埋下,容他盡根在體內進出。

“尤裏揚斯·弗拉維茲,你聽好了…我不管你當我是什麽人,”我大汗淋漓,深吸了一口氣,顫抖地一字一句,“我愛你。”

這一句似乎驟然激得他不可抑地亢奮起來。

體內之物漲大了一圈,雙腿被他提起,我的身體失重地向後栽去,背脊倒在冰涼的石桌上。

燭臺被哐啷一下碰倒在地,火苗四散,茍延殘喘的搖曳,卻像燒到了身上,要焚身蝕骨。

四周光影虛晃不實,只有眼前的人影是實質。

斑駁的陰影裏,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聽見淩亂難耐的呼吸,動情至極。

他俯下身來,一只手撐在我頭側。絲綢似的長發流瀉到臉上,我在昏暗中對上他狹長的眸子。像霧氣深處下了一場雨,濛濛一片。他竟在流淚。

“你怎麽敢……”他在我耳邊問,聲音嘶啞潮濕,“你不知道這是世間最動人的謊言?”

“如果你不信,可以殺了我。”我賭咒似地低語,雙腿緊纏住他的腰,仰頭将咽喉交付給他,身體卻被極重地撞了一下,被他契入到至深之處,肌骨合為一體。全身血液轟然積聚到連結之處,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旋身将他壓在了身下。這姿勢任他進得前所未有的深,深得幾乎被他嵌進了心髒。

“弗拉維茲……我愛你。”

我收緊雙腿,低頭凝視他重複了一遍,聲音因生澀的動作而顫抖着,嘴唇被他的睫羽濡濕。我吻過他的眼角,鼻梁,抵達嘴唇,埋在我體內的陽具像怒蟒般地勃起,我難耐地一陣收縮,被他拉開大腿,猛地自下而上的貫穿起來。

傷處流出血沿腳踝淌下,疼痛卻不及快樂的萬分之一,我承受得心甘情願。

幾乎被頂得倒下去,我一把緊緊摟住他的脊背,五指陷進他的肉裏,在上方配合地的扭動腰臀。身體與他膠着在一起緊密糾纏,仿佛從出生時就已是一體。

嫌這樣不夠似的,弗拉維茲坐起身來抱着我,腰身猶如弓弦般大力挺送,身下一下重過一下,結合處蔓延出劇烈快意,節節攀升,幾乎使我不能呼吸,只顧仰着頭喘息。

殘存的火光在我洩身的時刻終于熄滅,暈眩在襲來的漆黑中接踵而至。

我無力的癱倒,被他壓在桌子上繼續索要。傷還未愈,我拗不過他的力氣,只能向他求饒,溢出嘴的聲音卻盡是像貓鳴似的呻吟。

也許魔力又回到他身上,使他的體力無止無休,又也許是分離與失憶使他壓抑太久。這場由我主動挑起的歡愛最後變得失去控制,弗拉維茲要了我一次又一次,用着各種我不可想象的姿勢,從桌上到椅子上,最後又将我抱到床上。直到我漸漸虛弱的陷入昏迷,才感到他在體內釋放出來。

他留下的東西很燙,燙得灼心。

睡意朦胧時,我依稀醒過來一次,看見弗拉維茲挑着一盞燈,在為我的腿上藥,俊美無俦的側顏在火光裏溫柔的蝕骨,宛如多年以前。

注釋:

阿爾達希爾:薩珊王朝的奠基者,第一代國王。

103章 完整版

驚醒我的是一種危險迫近的感覺。

我睜開眼,觀察四周,我還在昏睡去前待的地方。外面下着傾盆暴雨,林蔭茂密,讓人不知是晝是夜。身體疼得像渾身散了架。屋子裏有一股神香燃燒的氣味,煙霧寥寥飄到我眼前,隐約形成一個人形的輪廓。我盯着那霧氣看,只覺像一個人,不由警覺地坐起身來———阿薩息斯。

“嘶嘶——”

耳邊傳來蛇類吐信聲。我一躍而起,受傷的腳一歪,一下子滾到地上。黑暗的床底冒出一對綠瑩瑩的光芒,一只眼鏡蛇搖頭擺尾朝我逼近。

我摸到旁邊的小香壇,照着它砸去,它卻頭顱一甩閃避開來,繞上我的小腿。我看準它的七寸一把掐住,被它絞住手臂。就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窗外忽然“呼啦”一聲,一道利箭似的影子從天而降,将那蛇卷到了一邊。

我驚魂未定的望去,只見一只鷹将那襲擊我的蛇踩在爪下,狠狠的啄了幾下,就叫它一命嗚呼。那鷹黑身紅翎,威風凜凜,竟是阿泰爾。

“阿泰爾,我的好姑娘,你怎麽在這?”我詫異地驚呼,連滾帶爬的朝它撲去。它撲扇着翅膀飛到我手臂上,像以前一樣歪頭向我撒嬌。我做夢也沒想到能再次見到它。我看了看它戴着鐵環的爪子,這是有人豢養它的标志。

難道是弗拉維茲嗎?他是怎麽馴服阿泰爾的?

這時,身後響起了靴子鍍在石地上的響聲。

阿泰爾呼拉一聲飛到了旁邊的躺椅邊上,昂着頭,一副戒備又恭敬的樣子。我詫異于它臣服的姿态,不可置信的回過頭。

“這只鷹平日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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