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靜谧堂皇的廚房外，三兩傭人正推着餐車經過，撞見剛巧進門的一行人，停下致意：“老先生。太太。”
屈芝華應聲：“執南他們呢？”
“大少爺在廚房裏，二少爺帶着客人上樓逛去了。”
“執南在廚房？”屈芝華微愣，轉頭對老人笑道，“爸，他應該是在給您下廚呢。”
交談間，屈文文已然帶着鹿妍下樓，小霸王遠遠瞅見顧母一行人，無比乖覺地叫了一聲：“媽。爺爺。”
“怎麽到處亂跑？回來了也不知道先來見你爺爺。”屈芝華注意到一旁的鹿妍，“還帶了客人回家？”
也不知道他哥有沒有跟媽提過鹿妍姐的事……
屈文文撓了撓頭，斟酌介紹：“那什麽，這是我在酒店的私人廚師，做料理特別厲害，我就請她過來幫忙了。”
鹿妍旁聽了片刻談話，終于回過神，跟着打了聲招呼。
眼前這位容色端莊的女人應該就是顧母，身邊的顧爺爺雖然看着威嚴，但依稀可辨年輕時的好皮相。一家人都長得好，怪不得顧執南能好看成那樣，果然是一脈相承。
感嘆兩句，鹿妍的目光停留在扶着顧老的女孩身上，一怔。
屈文文向來怕他爺爺，乖得活像在站軍姿，餘光瞥見顧執南從廚房出來，如蒙大赦：“哥！”
在場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顧執南。
“哥，剛剛我帶廚師到處逛了一圈。”屈文文忙不疊地對口供，“今晚來的人多，我怕家裏廚房人手不夠，就帶她來了。”
誰曾想他哥根本沒想着隐瞞，衆目睽睽下，屈文文眼睜睜地看他哥颔首問完好，緊接着将眸光無比自然地落至鹿妍，平靜問：“我做了面，要不要先吃一點？”
“……”
顧老率先咳了一聲：“執南，這位是？”
“我帶來的朋友。”
顧老仍在猶疑，屈芝華反應過來，她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這位明眸善睐的小姑娘，笑問：“你就是鹿妍吧？執南跟我提起過你。”
什麽情況？
屈文文一頭霧水，一掃鹿妍，她顯然也在狀況外。
“行了，那我們也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了，我去陪爺爺喝茶。”屈芝華低聲對顧老耳語幾句，又擡頭囑咐顧執南，“你爸跟客人還在球場，等下記得去打聲招呼。”
一旁安靜無言的陌生女孩終于出聲：“阿姨，那我……”
“小瑜你就留下，跟執南他們說會兒話。你不是總說想見他嗎？”顧老截過話頭，向顧執南介紹女孩，“執南，這是你林伯父的女兒，小時候你們見過的，這麽多年沒見，正好熟絡熟絡。”
等長輩離開，女孩不好意思地伸手：“哥哥好，我是林君瑜。”
見這陣仗，屈文文在心裏靠了聲，後知後覺，他們爺爺大概是想撮合哥和林君瑜。他觑一眼林君瑜，又瞅一眼鹿妍，懷着某種緊張刺激的興奮感張望他哥的反應。
顧執南剛洗過手，修長的手指沾染着水汽，沒與人回握：“你帶她先去球場，開我的車去。”這話是對屈文文說的。
“啊？”屈文文接過他哥抛來的車鑰匙，蒙了，“那，那哥你們呢？”
顧執南神色未改：“妍妍沒吃午飯，我陪她吃完再過來。”
鹿妍蜷縮着的指尖猝不防掐了一下掌心，差點沒崩住。
他上回喊她“妍妍”，還是在剖白說要追她的時候。這稱呼換了誰喊都無所謂，甚至傅啓州這麽叫她也無動于衷，可一旦換成顧執南的聲音，就容易出事。
明明是再随意不過的語氣，但搭他那張臉，怎麽都像在說情話。
屈文文認命地收起車鑰匙，看了眼難掩失落的林君瑜，百感交集——
不是，哥，你忘了我也還沒吃呢麽？！
面還溫在鍋裏，騰騰袅袅地暈着高湯的香甜氣。一樓偌大的餐廳落地窗襯着別墅外的花園，顧執南在午後的陽光下替鹿妍盛面。
高湯煮就的蔬菜面，看起來步驟極簡，鹿妍矜持又做作地小口咬了一根面，随即愣了愣。
味道很鮮，還異常熟悉。
鹿妍嘗過面湯，想了想：“你在熬湯底的時候是不是放了蝦膏？”
“嗯。”顧執南在斜對面餐椅坐下，“吃不習慣嗎？”
鹿妍搖搖頭：“不是，很好喝。”她又嘗一口，眼睛逐漸亮起來，“還加了一點點椰漿？”
“是。”
“以前我也這麽試過。我發現蔬菜面的高湯熬得太鮮反而會膩，加椰漿就能恰好中和這種鮮膩，讓口味變得更清爽，真的太——”
太巧了。
鹿妍稍頓，湧起的雀躍感一點點沉下去，她咬着一根嫩筍絲，不久前在書房裏的疑惑重回腦海。
如果說，人的口味偶有相似，那顧執南這個人是不是有點過于對她的胃口了……不管是他本人的長相氣質，還是他下廚時對食材的處理。
顧執南不是專業的廚師，想必平時對下廚也無甚熱衷，可高湯加入椰漿這種偏私人口味的做法，他居然知道。
當然，她在自己的美食博主號上發過相似的食譜，而他又知道她的微博，了解她喜歡這樣的口味，也說得過去。
鹿妍在心裏默默為顧執南開脫兩句，忽然又想到。
既然他對料理不感興趣，那為什麽又特地出現在那年國際美食大獎賽的現場？
鹿妍清晰記得，那屆GCC在西班牙的巴塞羅那舉辦，正巧是她跟着叔叔去過的那一屆。那屆的參賽盛況空前，主辦方特意臨時在場外加賽，是衆人喜聞樂見的“踢館賽”。
鹿洪托友人将侄女送進了踢館賽，當時資歷尚淺的鹿妍誤打誤撞，還真差一點就拿到了內場比賽的通行證。
雖敗猶榮，業內名廚Aron嘗過她的料理，還曾誇過一句：“勇敢永遠是創意料理的勳章，我欣賞你的敢于嘗試，希望未來某天能在領獎臺上看到你。”
她做的是一道奶油蘑菇湯，不同的是，加入少許迷疊香汁與白蘭地，味道醇厚而特別。只是經驗不足，在食材的處理上仍欠火候。
鹿妍有些心不在焉，越回想越覺得有些熟悉。
前段時間，顧執南下廚做的奶油蘑菇湯，也加了相同的佐料。
他——
“現在要不要去球場看看。”見鹿妍吃完，顧執南将餐巾遞給她，微頓，“今晚的宴會主廚也在。”
鹿妍驀然被拉回思緒：“是Aron？”
“嗯。”
鹿妍神色掙紮。
她既想找機會問清楚當年國際美食大獎賽的事，又不太想錯過見名廚的機會。正思忖着，她捏着餐巾的手指被倏然扣住，顧執南垂斂着睫，解禁了她手裏被捏皺的餐巾，細細地替她擦拭起手指。
眼前男人的氣質向來矜貴幹淨，此刻卻多出一份神秘感。
這片富人別墅區設有私人會所，遠景開闊的高爾夫球場內散落着一行人。屈文文正百無聊賴地坐在休息車裏玩手機，一偏頭，見換完球服的林君瑜坐到了他身邊。
林君瑜問得溫柔：“剛才你們帶回來的客人，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嗎？”
“不算是，”屈文文補了句，“但我哥正在追鹿妍姐吧。”
“追？”她詫異，“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屈文文埋頭打着游戲，分神回憶一番：“我哪知道。反正我見鹿妍姐第一面的時候，我哥就認識她了，還讓我幫她過面試來着。”
什麽面試？林君瑜神色更疑惑，追問：“她家裏……是幹什麽的？”
“姐姐，你查戶口呢？”屈文文實在懶得應付不熟的人，小霸王脾氣上來了，目光往遠處一引，“喏，我哥他們來了，你去問我哥。”
林君瑜循着視線望去，顧執南正帶着鹿妍從草場邊道過來，領着女孩見顧家長輩。
遠遠打量，鹿妍已經換上了白淨的球服。烏黑的長發束起，素白色A字裙下一雙腿筆直纖細，氣質清純動人，确實是漂亮。
林君瑜有些酸澀。
可她也相貌不差，更何況，鹿妍看起來不像是有家世背景的。
沒确定關系就能将人帶回來見長輩，甚至明知顧爺爺有意撮合顧林兩家，還是不為所動。顧哥到底喜歡她什麽？
此刻另一邊，鹿妍聽顧執南與幾位長輩寒暄完，正巧介紹到自己，禮貌道：“你們好，我叫鹿妍。”
今日顧家家宴，顧父正在果嶺另一頭與人打球，這邊在場多是往日與顧家來往甚密的親戚，餘下幾個顧父的老朋友，也都是生意場上聲名顯赫的企業家。
幾人當鹿妍是顧執南帶回來的女伴，旁若無人地聊起近日的市場行情，話裏話外少不了吹捧兩句這位顧家長子。
“執南，以你現在的成就，可不比你爸當年差啊。”有人話音一轉，笑道，“我家君瑜總看你的新聞，不知道有多崇拜你，不知道你們見過面沒有？她可是一在商學院畢業就進了貝萊德，你倆肯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旁人調侃：“老林，你這是迫不及待想替你女兒牽線呢？”
“沒辦法，我是老了，總要成全年輕人的幸福。”林仲聲笑問顧執南，“我叫她過來，你們聊聊？”
鹿妍事無巨細地看過顧執南的履歷，知道他在海外創立盛弘資本前，曾在貝萊德待過很長一段時間，全球頂尖的資管集團，令人咋舌。
剛才在顧宅內看到的那個女孩，與他家世相當，閱歷也相當。
鹿妍無由來有些小躁郁，正想找個理由去休息區，就聽顧執南接過話。
“不用了。您要是哪天有空，我們倒是可以打幾杆球。”他話語客氣，繼而轉向不遠處黑髯碧眼的外國人，轉了一口流利的英文，介紹鹿妍，“Aron，我的朋友非常想認識你。”
衆人皆是一愣，這才真正把目光落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鹿妍身上。
外國人剛從果嶺那邊下來，汗濕淋漓地将球袋交給球童，聞言掃一眼鹿妍，笑得熱情：“你好。”
是阿倫。知名米其林三星餐廳的主廚。
見到名廚，鹿妍一時間沒了情緒，心情忐忑地跟人握手問好，低聲問顧執南：“你們很熟嗎？”
誰知Aron能聽懂，笑容熱絡，用不太标準的中文回：“我們認識，很早。”
“我們找一家咖啡廳，邊喝邊聊。”Aron又切了英文，友善笑問，“你能聽懂嗎？還是需要他來當我們的翻譯？”他自然指的是顧執南。
“我不來了，她應該有很多事想和你聊。”顧執南的目光落在鹿妍隐約雀躍的臉龐，眼底染上笑意，“我送你去咖啡廳。”
私人會所內的咖啡廳不過離草場數百米的距離，這點距離也值得親自送過去？
在場衆人無聲地将鹿妍再三打量，算是看出來了。恐怕眼前的這位，不僅僅是簡單的球場女伴。
這還不算。
接下來，球童跟着這位氣質清貴的顧大少一路送鹿妍二人到草場出口，親眼目睹男人垂斂下眼掃過鹿妍，又對外國人道：“照顧好她。”
聲音沉靜，卻怎麽都好像透着一絲落單的寡淡與失落。
鹿妍心跳怦然一動，非常失敗地承認，她真的很吃這套。
鹿妍：“……我盡快結束。”
“好。”顧執南隐有笑意，“我就在球場上，等會結束了給我發信息，我來接你。”
高姝雅：【見到人了？】
鹿妍：【嗯，見到他媽媽和爺爺了。】
高姝雅調侃：【之前不是還口口聲聲說是去見廚師嗎？我就說，你們兩個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感覺怎麽樣，顧太太？】
會所咖啡廳一角，鹿妍正待要回微信，Aron已經接完電話回座：“我們剛才聊到哪裏了？”
“伊比利亞的烤肉。”鹿妍收起手機，提醒。
兩人已經交流了近一小時，似乎因為鹿妍是熟人的朋友，Aron并不像其他名廚那樣忌諱透露自己的菜譜，相反，他在聊到各國地方風味時，還會提一些自己的料理創意。有時鹿妍聽不懂對方冒出的幾個西班牙菜名，他甚至會用手機裏的翻譯軟件解釋給她聽。
“以前我試過在烤肉時搭配樹莓和石榴，但不太成功。”鹿妍想了想，“無論怎麽做，烤肉的果香味還是不夠。”
“是木頭。”Aron了然笑道，“你有沒有用過那種顆粒燃料式的烤爐？在烤肉的時候用櫻桃木和楓木當燃料，試試吧。”
鹿妍亮着眼眸，又聊了幾點自己的創意。
“你很有自己的想法。”Aron極為認同，誇了兩句，又問，“我覺得你很眼熟，以前我們見過嗎？”
“大概五年前，我在西班牙比賽的時候跟您說過話。”
反應片刻，Aron恍然記起：“是那次！”
“我記得你，敢往奶油濃湯裏扔迷疊香的女孩。”Aron笑，“說到這個，當時賽後還有人私下找到我，問你那道湯的做法，猜猜是誰？”
鹿妍被問得愣怔，半晌，不确定道：“顧執南？”
“就是他，我也是當時候認識了他。”Aron調侃，“他是一位會品嘗美食的資本家。現在我的孚勞餐廳還有他百分之三十的投資呢。”
“你很喜歡美食料理，想法也很出色。”對方邀請道，“再過兩個月是GCC的團體賽，我雖然不在評審席上，但有內場通行證，如果你願意，到時候可以跟我去後廚看看，興許會有更多靈感。”
不是誰都能到GCC的後臺逛一圈的，換成從前，鹿妍歡欣鼓舞的小燈泡已經亮起來了，而此時卻仍蒙着。
“怎麽了？”
“沒什麽。”鹿妍回神，點點頭，“謝謝，我一定會來的。”
在接下來的交談裏，鹿妍仍心不在焉。
顧宅家宴即将開始，Aron是今晚的主廚，需要提前回去備菜，鹿妍想了想，準備跟着一起幫忙。
臨走前，她點開與顧執南的聊天列表：【你不用來接我了，我先回去，到餐廳幫Aron打下手。[小兔可愛]】
接着回高姝雅的上一條微信，賭賭氣氣的兩個字：【不是。】
高姝雅：【什麽不是？】
默默盯着屏幕良久，鹿妍洩氣打字：【他還有事在瞞着我。】
高姝雅：【顧執南？他是洋蔥啊，一層剝了又一層，還見不到底？！】
高姝雅：【這回又是什麽？他是銀河系首富？還是已婚離異有三妻四妾五個女朋友？你說吧，我撐得住。】
鹿妍：【……我不知道。】
顧宅分東西兩側，晚宴則在西側宴會廳舉辦。
餐前酒及餐後甜點已經備好，鹿妍跟着Aron在餐廳後廚忙碌，主要準備今晚的正餐。
偌大的西式廚房除了兩位新來主廚，還有以往為顧家上餐的私廚團隊，有着多年養成的默契，極少笑鬧交流。鹿妍正聚精會神地為一道焗蝸牛擺盤，就聽耳邊一陣喧嘩。
“大少爺，您怎麽來了？”
擡頭瞅了眼，恰好顧執南出現在廚房入口處。他已然換上西裝革履的正裝，黑白水墨畫般的英挺孤拔。
顧執南撥開人群過來，徑直走到鹿妍身前，音色低緩：“怎麽不接我的電話。”
“太忙了，就忘記看了。”此刻鹿妍穿着廚師服，口罩掩住半張臉，一雙小鹿眼眸光閃爍，“我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
她不對勁。
顧執南也沒多問，他垂眸盯着鹿妍片刻，在水槽邊洗淨手，幫她将稍嫌大的廚師服袖口挽上一截，淡聲道：“我幫你。”
他問旁人：“還有沒有多餘的衣服？”
旁邊廚師忙應：“有的有的，我去給您拿！”
“顧執南。”鹿妍縮回手，倏然出聲打斷。
她自顧自回憶了一下午，覺得哪裏都是巧合。她第一次見到顧執南是在衡湖邊上，可他似乎不是。
越想越憋不住，鹿妍索性摘了口罩看他，問：“你是不是很早就認識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你很危險。
從斷更到現在真的有很久很久了，對不起每一個等更的小天使。文不會坑的，可能會鴿但絕對不會坑（這狗作者說的還是人話嗎），給小天使們發紅包，鞠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