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顧宅靠近宴會廳南側,有一片歐式景觀花園。借着花園內陷的設計與銀杏林的遮掩,在外忙碌路過的用人很少注意到這片靜谧之處。
鹿妍可以避開人群,本來是想問清楚原委,但此刻借着燈色,她抿唇盯着顧執南半晌,反而問不出口了。
自從上回知道顧執南一直在借假身份騙她後,她就篤定,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了。
然而當時有多果決,現在就有多躊躇。
以往鹿妍在感情的事上向來挺幹脆利落,受不了被欺瞞,喜歡就是喜歡,斷也斷得幹淨。
但如果顧執南真的還有事欺瞞她……
“今天屈文文帶我去樓上,我在書房裏看到了你當年去GCC觀賽的通行證,下午Aron告訴我,當年你還私底下問他,我那道奶油蘑菇湯的做法。所以你早就認識我了。”
鹿妍垂落着眼尾,沒看對方,沮喪得像此時被興師問罪的人是她自己:“之前傅啓州對我說,你是喜歡上了我發給你的那些短信,當時我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現在卻想起來了。是什麽意思?”
鹿妍等得很忐忑。
“五年前。”良久,她聽見顧執南的聲音沉緩響起,頓了頓,“我剛回國發展,換成了槐城的新號碼。沒過多久,就收到一條陌生短信。”
這和她問的有什麽關系?
聽了兩句,鹿妍茫然擡首,見顧執南正垂眸解鎖手機屏,指尖在屏幕上滑動片刻,随後調轉屏幕遞給她。
屏幕顯示的是短信界面,顧執南已經将對話撥回五年前的時間點,鹿妍仔細看完一行字,徹底僵愣住了。
發信人是她。
第一條:【我想你了。】
緊接着又是一條:【被偷手機了,上一條不是我發的。】
還有第三條:【我過得一點都不開心。希望你也是。】
而後接連幾條,都是同一天差不多時間點發的,或長或短,連着看下來只有一個中心思想:她不開心,她想找人發洩情緒,這個倒黴的幸運兒就是號碼主人。
鹿妍握着手機的手指開始蜷縮收緊,她機械道:“這是……”
她記得,這是她在大二時的同學聚會上,喝醉後給傅啓州發的短信。當時她游戲玩輸,正巧抽到給前任發暧昧信息的整蠱內容,然而她早就删掉了傅啓州所有線上聯系方式,只背得出他的手機號,別無他法,只好硬着頭皮發了一條短信。
幾乎是發出去的瞬間就後悔了,可後悔之餘,還有積壓了兩年湧上來的委屈。
當初鹿妍與傅啓州賭氣分手,是因為他理解不了她所謂的夢想。畢竟是初戀,說不難過是假的,于是她越想越氣,轟炸了一連串信息給他的號碼。
可這些短信應該出現在傅啓州手機裏,怎麽會發給了顧執南?
鹿妍仍沒緩過神,慢慢往下翻,從她那些近乎于單方面宣洩的樹洞,到她難得放低自尊的別扭示好,一條一條,都赫然在目。
“我去問過,前號碼主人許久未用,早已自動注銷。我新注冊的,不巧就是這個舊號碼。”顧執南道,“所以你發給他的所有信息,收信人都是我。”
一開始,顧執南收到這些自說自話的騷擾短信,蹙了瞬眉,随手就想拉黑發信人。
他似乎沒有義務為無病呻吟的失戀女孩開解心結。
但當正要拉黑時,新的信息又進來,語氣低落:【所以,我的夢想在你看來,真的就是根本不值得賭上未來的事嗎?】
像是觸動了某根心弦。顧執南停頓動作,緘默沉吟片刻,之後開始回一封工作郵件,将手機扔在一旁,擱置了。
随後幾天,接連有消息發來。
那人将他的號碼當成了樹洞,嘟嘟囔囔,前一條是研究菜譜的新進度,後一條是為試菜胖了三斤不活了。
他知道對方是槐大的大二學生,喜歡創意料理,有着開私廚餐廳的夢想。
還知道她經常研究菜譜至淩晨,以為他過着美國時間,他在夜深工作時收到一句“中午好”,一時啞然失笑。
夜色漸冷,晚宴已經開始,花園外用人來往的聲音也湮沒下去。顧執南解開西裝外套,擡手給鹿妍披上,平靜繼續:“我在網上搜索你報給我的創新菜,順着找到你發菜譜的微博,知道了你叫鹿妍。”
此後知道她長什麽樣,家世如何,對他來說都不難。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我發錯了人……為什麽不告訴我?”鹿妍身上攏着外套的餘溫,晃了晃神,“為什麽還要回應我?”
她也不是那種閑着沒事單方面騷擾前任的人,之所以堅持下來,是因為“傅啓州”給過她回應。不止一次。
鹿妍一點點翻着聊天記錄,雖然每次她收到的回複僅有寥寥幾字,但兩人仍斷斷續續地維持着交流。
大三那年,她奶奶病重,家裏幾乎拿出了所有的存款,包括那筆為鹿妍攢着選址餐廳的錢。至親病重,夢想無望,那段時間幾乎是她至今人生最灰暗的時候。
鹿妍給“傅啓州”發消息,大段大段自怨自艾的傾訴,末了沮喪:【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堅持下去了。】
對方回:【加油。】
彼時鹿妍正縮在卧室的小角落裏哭得淚眼模糊,拿起手機見到這句不痛不癢的安慰,委屈更甚,摁着鍵盤回過去:【太累了。】
這次隔了許久,才有回複:【再累一點。】
鹿妍忿忿然把手機塞進床縫,邊擦眼淚邊發脾氣,這到底是什麽絕世氣人狗直男啊?!
可這種安慰居然真的有用。沒失落幾日,鹿妍重新回到西餐廳學廚。
情況逐漸好轉,不久後她跟着叔叔去西班牙看比賽,臨行前發:【後天要去西班牙看比賽啦,我覺得過兩年我也能站在GCC的頒獎臺上。】
收到回複:【嗯。】
“我知道你要去看比賽,提前訂了票。你在場上做那道奶油蘑菇湯的時候,我在臺下。”鹿妍被顧執南的聲音拉回神,擡頭望進男人光色幽微的眸,“那是我第一次,在現實見到你。”
見她穿着雪白的廚師服,做料理時露出的一小截手腕肌膚白皙細膩,受到名廚誇贊,女孩濕潤明亮的小鹿眼就彎起來,梨渦微陷。
靈動而自信。
鹿妍回想起:“所以,三年前那個跨年夜我給你打電話,你之所以沒接,是因為你不想讓我知道,一直以來我都聯系錯了人。”
一切都明了了。
這場因陰差陽錯的整蠱短信而開始的誤會延續了近兩年,鹿妍原本不是輕易低頭的人,卻會為了屏幕另端的這人心動莫名,一次又一次地放低底線。
可兩人的關系就僅停在短信聯系這一步,對方既不加回自己的微信,也不主動電話聯系她。鹿妍兀自磨了數次牙,還是決定在某個跨年夜主動打一個跨國電話。
誰知道他不接,再打過去,已經是關機狀态。
鹿妍在雪夜驟然被人潑了一桶冰水,緩神半晌,才發覺自己一直以來的主動像個尴尬的笑話。說不定對方只是善意敷衍一下失意的前女友兼老同學,她卻動了真心,逼得他只好避嫌。
兩人最後的聯系,是鹿妍發的:【我知道了。】
鹿妍:【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找你了。】
再後來,就是傅啓州回國,重新追求鹿妍。
鹿妍捏着手機,覺得手指關節繃得有點難受,一時沒說話。
說到底,這場誤會是由她而起,算不上是什麽騙局,不過就是那個善意敷衍的人從傅啓州變成了顧執南而已。
可此刻知道真相,居然讓她比受騙更難受。
那天在會所門口,傅啓州的話言猶在耳:“你和他真正認識才多久,他喜歡你什麽?喜歡上了你發給我的那些短信?妍妍,說不定他是覺得好玩,覺得有新鮮感罷了。”
确實。
從顧執南的角度想,他莫名其妙收到騷擾短信,教養良好地沒戳破誤會讓她尴尬,卻沒想被騷擾了兩年,可她得寸進尺,直接打電話來,他終于不堪其擾。
清淨了三年,他又在現實中被失戀的她纏上。跟她在一起,或許是出于過去隐瞞的愧疚,又或許因為新鮮感。
其實剛才有一瞬間,鹿妍想過,那兩年裏,顧執南會不會有喜歡上她,可不過一秒就否決了。
怎麽會有一種喜歡,能放任對方和前任重歸于好?
更何況,他喜歡她什麽?
又不是拍什麽浪漫電影劇情,一個迄今為止人生履歷幾乎封神的男人,身邊不缺家世學歷相當的名媛淑女,怎麽會真的喜歡她。
鹿妍快要被此時湧上來的挫敗無力感煩死了,她把手機還給顧執南,到口的疑問全吞了回去,成了一句:“當時煩你這麽久,是我太蠢了。其實你不用這麽忍着的,可以直接告訴我,是我認錯人了。”
顧執南垂眸盯着鹿妍片刻,睫毛動了動,回:“沒忍着。我喜歡。”
可鹿妍這會兒已經鑽進死胡同,沒注意到對方深刻隐忍的眼神,只當是安慰,耷落着腦袋:“……嗯,那我先回去了。”
緘默幾秒,顧執南應:“我送你。”
“不用了,不麻煩你了。”鹿妍出聲打斷,她将身上的西裝外套解下,稍稍抻平了遞過去,想想又補了句,“以後……也不會再麻煩了。”
他沒接。
鹿妍捧着外套擡首,見顧執南仍沉默駐足在兩步距離外,朦胧光色勾勒出他颀長英挺的周身,神情逆光看不分明。
“還給你吧,謝謝。”鹿妍慶幸自己這會兒沒喝醉撒潑,分開也不至于太難看。她忍着情緒,又把外套往前送了送,“也謝謝你今天讓我見到阿倫。”
離開顧宅前,鹿妍去跟Aron道了別。後者聽說她有事提前離開,面露惋惜,拉着她交換了聯絡方式:“明天我就要回西班牙了,別忘了兩個月後的美食大獎賽,到時候聯系。”
雖然鹿妍沒讓顧執南開車送她,但顧家司機還是盡心盡責地将人送到了公寓樓下。
剛進樓道,鹿妍默默靠着門,給高姝雅打了個電話。剛接通,一直繃着的情緒終于維持不住了:“丫丫。”
“嗚丫嗚嗚嗚丫丫——”
鹿妍攥着手機,扒在門框邊,哭得一抽一抽:“我失嗚失嗚嗚嗚失戀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小天使們發紅包,看文愉快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