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餐廳入口,服務生一路将鹿妍兩人領至僻靜臨窗座位。唐競助理站在旁接了一個電話,随後彎腰與他耳語兩句。
“抱歉,我可能只能在這留二十分鐘。”唐競對鹿妍解釋,“臨時有事,要趕去機場一趟。”
鹿妍搖頭:“沒關系。”
“執南他也挺忙的吧?”唐競喝了口水,随意聊道,“當年他是我們幾個同學中年紀最小的,現在又成了最成功的,也不知道平時忙成什麽樣。”他笑,“忙久了,都忘了好好坐下來吃頓飯是什麽滋味了。”
鹿妍神情稍怔,随後将菜單遞給唐競:“我昨晚來吃過,這裏的素鮑魚還不錯,如果你口味清淡,可以試試。這個椰皇花膠雞也不錯,但上菜慢,你可以點清蒸鲥魚,這道比較快。”
鹿妍詢問對方的口味,兩人很快點完了菜。唐競想起:“我聽說你是廚師,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總不能說是因為整蠱短信吧。鹿妍遲疑:“算是……在看比賽的時候認識的,四年前,在西班牙的國際美食大獎賽上。”
唐競注意到她挂着的通行證,懂了:“你也想參加比賽吧?”
“嗯。”
兩人閑聊幾句,唐競笑:“上回我們聊得少,我還沒看出來。難怪執南喜歡你。”他調侃,“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鹿妍沒聽明白:“啊?”
“以前,我,逸凡,Kevin和執南,我們四個在同一學校讀博,真正熟起來是在學校車隊。”唐競回憶,“我那會兒是讀完國內大學直接申的博,大概二十三歲吧?我們仨年紀都差不多,就執南最小,比我們要小六七歲,才十七歲,T大少年班提前修完學分跳過來的,給我們吓一跳。”
即使已經知道得七七八八,鹿妍還是語噎了一瞬。她鎮靜應聲:“嗯。”
“美國十七歲已經能考駕照了,執南每天就在車隊跟我們一起跑車,哪都去,洲際方程式比賽也跑了好幾次。那時候他也忙,但不忙學業,忙賽車,忙樂隊——他是樂隊的鼓手,對了你聽過他打架子鼓嗎?特勁兒。”
鹿妍想起數月前顧執南在酒吧敲的那段鼓:“聽過,他現在的頭像還是架子鼓。”
“是,那就是他以前的鼓。”唐競笑應,“那會兒我們私底下聊天,問以後都想幹什麽,他說他想當賽車手,白天跑車,晚上就去搞地下樂隊。誰能想到,天才跳級出國讀博,是為了避開家人玩賽車啊。”
“那後來呢?”
“後來有一次,我們在波士頓參加大學生方程式,附近街區有人襲警,爆炸聲都傳我們這兒來了,現場亂成一片。執南車都跑出去了,硬是被旁邊那輛給撞停了,尾翼全斷,人也多處骨折。”唐競有些唏噓,“沒過兩天,家人也趕來了,也不知道談了什麽,賽車和樂隊就不了了之了。”
怪不得之前屈文文說,顧執南以前受過傷。
“我問他怎麽不繼續跑了,他說總有做取舍的那一天,人在其位謀其職,确實沒辦法,不過好在都嘗試過了,倒也沒什麽遺憾。”唐競對鹿妍道,“你跟以前的他很像。”
鹿妍認真聽着,一時沒接話。
她十七八歲的時候,在幹什麽?下定了決心要攢下留學金,在夢想拿獎開餐廳的路上橫沖直撞地走了下去。
十七歲的顧執南也不是少年老成的家中長子,而是打游戲打得很好的真少年,喜歡賽車,會打架子鼓。只是後來鹿妍認識的這個他已經沉穩許多,偶爾一瞥,少年氣卻未減。
無關學歷,無關家世。
鹿妍垂睫拿熱毛巾擦手,心事攪成一片。她心想顧執南這人,每個階段的這個他,她好像都喜歡。
料理烹調項目持續整整兩天,翌日是料理烹調組的決賽。
GCC向來在鳳毛麟角中挑尖,威汀酒店的西餐在國內數一數二,一道小牛菲力搭配白蘆筍色香味俱全,拼盡全力也只摘得第四名。至于先前辭退鹿妍的千鼎,更是遙在第九名。
第三日,甜點組的比賽開跑,一支馬來西亞的隊伍脫穎而出,憑着狐猴攀樹造型的拉糖奪得第一。遺憾的是,前五并未有國內的廚師團隊。
“未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年輕人,得加油啊。”Aron有感而發,在機場與鹿妍道別,“我很期待能在以後的領獎臺上看到你。”
鹿妍點點頭,抿出一對淺淺梨渦:“我已經打算報名明年的GCC個人賽了。”她停頓兩秒,“至于去法國的事……讓我再考慮一下。”
“是需要認真考慮,當學徒至少要半年時間,很辛苦。”Aron能體諒她的猶豫,補充道,“Leo當年是法國餐飲公認的廚藝泰鬥,跟着他的團隊,能學到不少。不過你知道的,我始終認為,自我創新才是料理突破的訣竅,這也是我看好你的理由。”
回槐城的飛機上,鹿妍腦袋抵上機窗,在出神。
從成年走到今天,她的目标一直沒變。
在國際美食大獎賽拿獎,用贏得的獎酬作為啓動資金,在槐城開一家屬于自己的私廚小館。如果是數月前,她知道有去法國跟着名廚做學徒的機會,她壓根不會猶豫。
但現在總覺得有事沒做完。
這兩個月來她不知道有多消沉,現在卻不知道哪來的勇氣——
想問問顧執南,他有沒有,哪怕一點點喜歡過她。
越想越心潮澎湃。鹿妍一鼓作氣,打開手機,戳開微信置頂,對着和顧執南的聊天框醞釀良久。
剛矜持編輯好一句“你回國了嗎”,下一秒,消息被無情阻攔。
忘記了,沒網。
鹿妍木着臉關掉手機,網戀果然需要勇氣。
港市到槐城三個小時,出停機坪時,已經是晚上八點。
下了擺渡車,鹿妍随大流往提行李處走,低頭開了手機,還想着繼續騷擾一下顧執南,卻被高姝雅的微信消息刷了屏。
高姝雅:【妍妍,你什麽時候回來?】
高姝雅:【出事了出大事了!!】
……
高姝雅:【下飛機了告訴我。】
鹿妍:【怎麽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高姝雅的電話直接打來,聽上去異常虛弱:“妍妍,你給我那個蚊香托,就當時我替你查出來,是二百多塊的什麽檀香蚊香托……”
“嗯,怎麽了?”鹿妍停下腳步,“難道你弄丢了?”
“別吓我了,現在我哪敢弄丢它?!”另一邊,高姝雅左肩夾着手機,緊張地将絲絨布袋供在自家客廳茶幾上,“我問過朋友了,它是個盒子。”
鹿妍以為自己聽錯了:“盒子?”
“是,全球限量的盒子,拿來當收藏品用的,不是用來托蚊香的!”
鹿妍徑直打車到了高姝雅的公寓。
兩人對着桌上巴掌大小的烏黑盒子看了半晌,鹿妍撈過來仔細看了一圈,懷疑地瞅了眼高姝雅:“這真的是盒子?”怎麽能連鎖扣都沒有。
“你還記得我上回給你推薦的那個時尚雜志造型師嗎?他已經嚎了兩個小時了,”高姝雅把聊天記錄遞到她面前,“你自己看吧。”
今天下午高姝雅從亞城探親回來,捎了一行李箱的特産,随手拍了一張照發給幾個朋友:“要什麽随便挑,今晚自己來絕情拿。”
槐海區你大爺:【謝謝寶貝咯,但我最近減肥,不吃惹。】
槐海區你大爺:【你行李箱裏邊那個黑盒子設計得還挺像哦,是用來裝什麽的?】
高姝雅:【你瞎,這是蚊香托,朋友借的。[圖]】
就在高姝雅給黑盒拍了特寫的一分鐘後,男造型師直接發了一條語音過來:“哎唷姝雅,這明顯就是Valerio密盒的仿版好不好!有誰會把一個盒子當蚊香托啊,小心點啦寶貝,你要被時尚抛棄惹。”
鹿妍默了一秒,轉頭看高姝雅:“什麽密盒?”
“瓦萊裏奧,一個意大利珠寶設計大師,聽說相當于珠寶設計師裏的凱撒。”高姝雅打開平板,把搜索結果給鹿妍看,“去年他和一家高奢品牌聯名設計了一款‘黑鑽動物’系列的戒指,全球限量發售十枚。妍妍你看。”
“可……這跟盒子有什麽關系?”
“裝戒指的盒子就長這樣,也被叫做‘Valerio密盒’,需要密碼才能打開。”
“關鍵是,這是仿品也就算了。”高姝雅将鹿妍手上的小盒倒轉,底部的黑色磨砂面上淺淺雕刻了一長串字母,由于整個盒子通身黑色,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像是防僞碼。她驚魂未定,“我剛才去官網搜過這串碼,确認了,居然是真品。”
消化片刻,鹿妍艱難問:“……什麽?”
“它是真的!”
鹿妍捧着盒子,見高姝雅指了指盒子頂部一圈圈內陷的同心圓紋:“這裏一共有十個圈,我那朋友說,從最裏到最外圈依次代表數字零到九,密碼四位數,試對了就能打開。我怎麽敢開,妍妍你不然試試?”
這要怎麽開?
鹿妍耐心地端詳了一遍圓紋,在晃如白晝的頂燈直照下,她還真發現每圈凹槽裏都嵌有一個突起的小圓粒。
氣氛猶如什麽國寶級文物的大型鑒寶現場,旁邊高姝雅屏氣凝神地旁觀:“發現什麽了嗎?”
“丫丫,你有牙簽嗎?”
“有的有的!我給你拿。”高姝雅抽了一根牙簽給鹿妍。
鹿妍試着用牙簽撥動了下圓狀小球,發現小球緊連着底部凹槽,順時針稍用力推動小球,槽底也順着圓弧滑開,露出一圈镂空的環。視線順着縫隙往裏探,盒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見。
滑開一圈代表一個數字。密碼是多少?
“我剛才去官網查了,這款黑鑽動物系列戒指,每一枚都有它的專屬語。”
高姝雅擺弄着平板,又搜到了別的:“你看這裏寫,‘在中世紀的意大利,黑鑽被稱為和解之石,表示永生忠誠的愛’,嘶,這會不會太浪漫了點——”
高姝雅正想擡頭看看鹿妍的進度,就見對方不知道做了什麽,随着低微清脆的“咔噠”一聲,盒子開了。
鹿妍維持着打開盒子的姿勢,沒動。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上的黑盒,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劇烈。
正感嘆的高姝雅湊過來一看,徹底噤聲了。
真的是一枚戒指?!
巴掌大的扁圓柱小盒中,黑絲絨軟墊裏靜靜嵌着一枚鑽戒。鉑金戒環設計簡約,自戒臺處自然化為一對鹿角,托着一顆精細切割的黑鑽,在燈光下閃着漂亮而潤澤的光暈。
打開盒子的密碼是0124,她的生日。
鹿妍怔了片刻,放下盒子,拿過高姝雅膝上的平板電腦,垂眼搜索。
“我天,這是真的?真的是黑色鑽石?”高姝雅已經瘋了,拍了張照發給先前的造型師朋友,“等會兒,這得要多少錢啊?!”
沒幾秒,朋友給高姝雅發來語音,恨不得扯着嗓子喊:
“裝鑽戒的盒子!鑽戒!每克拉兩百萬美元的黑鑽!你們居然用來當蚊香托?!!”
一片鬧聲中,鹿妍終于在官網搜出了這一枚鹿角黑鑽戒的專屬語——
My deer.My dear.(我親愛的,小鹿。)
回到公寓樓下已經是晚上近十點。
小區靜谧無聲,偶爾有夜跑的路人經過,毫無預兆地吹了一聲口哨。鹿妍聞聲看過去,發現這聲口哨不是對自己吹的,而是對停在公寓前的邁巴赫。
開得起邁巴赫還住在這裏的,除了顧執南還能有誰?
車裏無人。鹿妍遲鈍兩秒,眼眸亮了亮,等進了電梯間,幾乎是下意識地摁了顧執南所在的樓層。
“南總,廣通科技的審計文件和報表我已經在催了,不出意外,今晚——”電梯門開,宋和恭敬地站在門口,餘光瞥到了鹿妍,一愣,“鹿小姐。”
鹿妍認出眼前這位戴眼鏡的男人,是顧執南的助理。
公寓間的門半開着,宋和拉着行李箱等在門外,氣氛靜默兩秒,鹿妍出了電梯,一眼就對上了顧執南的視線。
站在玄關處的男人一身黑色大衣,腳邊立着同色行李箱,是将要離開的模樣。
愣着對視片刻,鹿妍雀躍的心跳逐漸緩下來,沒頭沒尾地問:“你是準備搬走了嗎?”
“等我五分鐘。”顧執南吩咐完宋和,将門敞開,看向鹿妍,“室外冷,先進來。”
宋和推了把眼鏡,退到電梯邊,将自己隐成了一塊合格的背景板。
“……你急着要走的話,我就不進去了。”鹿妍停在玄關,并沒再往裏走。她顧着有外人在,憋着的話一句也問不出來,半晌問,“你最近很忙嗎?”
玄關處的空間并不寬敞,顧執南垂眸盯着眼前的鹿妍,頓了頓回:“還好。”
“……哦。”
哪裏是還好,全世界都快知道他很忙了。
鹿妍忍不住擡頭看顧執南,在接上他目光的剎那,心跳猛然一快。
他一雙桃花眼在燈色映襯下眸光流轉,眉眼如畫,鼻梁修挺,這副玉雕似的五官,兩個多月沒見,還是這麽好看。
不是。
這人長這麽好看,她自卑能是她的錯嗎?
無言對視半晌,鹿妍緊抿着唇,帶着壯士斷腕般的緊張,打算關了門把話問出口:“我想……”
“Aron跟我說,你在考慮去法國進修的事。”顧執南倏然出聲,平靜得像是随口一問,“決定好了嗎?”
鹿妍的手從門把上撤回,聞言回頭:“還沒想好,但我覺得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緘默兩秒,顧執南應了一聲。
“我想——”鹿妍轉身深吸了口氣,正想繼續關門,而這回連手指都沒搭上門把,就被自後伸過來的手給攔住了。
隐忍壓抑到了極致,顧執南直截了當地伸手繞過鹿妍合門落鎖,修長的手指扣着門把,像是怕鹿妍在此刻推門而出。
“走什麽。”
他的聲音勾着低啞,聽得鹿妍心尖猛然被掐了一把。她茫然轉回身,剛想說話,就見陰影罩落,顧執南虛虛撐着門把俯過身來,額角抵在了她的肩窩處。
鹿妍僵滞着感受肩上的重量,氣氛沉默片刻,又是一聲問:“不走好不好。”
此刻顧執南靠着她的肩膀,鹿妍鼻間漾着他身上那股幹淨清冽的木質香,心裏像是揣了一百只小鹿在跳,耳朵不受控就紅了。
她剛才也沒想走啊。
“……哦。”
鹿妍都怕對方聽見她現在的心跳聲,屏息等着顧執南起來,等了半天,她感覺近在咫尺的人動了動,随後傳來輕微“啪嗒”一聲。
玄關處,唯一一盞廊燈黑了。
黑暗裏,肩窩處的重量漸輕。鹿妍感到顧執南的氣息自她脖頸慢慢游弋往上,微涼的鼻梁蹭過她的頸側,一路吻過下巴,最後摩挲般輕咬着她的下唇,低道:
“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給小天使們發紅包,看文愉快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