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顧執南放下鹿妍時,她還在愣神。他撥通一個號碼,不多時,一輛車停在禦福院前門處,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忙下車,恭敬笑問:“大少爺,您今天剛回來?”
“嗯。”顧執南介紹鹿妍,“這是鹿妍。”
“鹿小姐好,幸會幸會,我叫陳亭川,您叫我老陳就成。”中年男人摸出鑰匙開大門旁的鎖匣,開了第一道鎖還有第二道,他邊輸入密碼邊道,“我等會兒給您留個聯系方式,等您什麽時候有空了就來找我,我找律師團給您辦過戶手續。”
鹿妍見老陳輸完密碼,禦福院的朱紅前門應聲開鎖,遲疑問:“過戶手續?”
“是,您放心,都是專業人士,半點差錯都不會出。”
默了幾秒,鹿妍終于緩過神來,難以置信地轉頭看顧執南。
顧執南沒立即解釋,接過老陳遞來的鑰匙,垂眸牽起鹿妍的手:“進去逛逛?”
鹿妍來過禦福院,不止一次。但基本是在禦福院還是私人博物館的時候,像此刻只有她和顧執南的情況,還是第一次。
眼前這座二進四合院內顯然有人每天做保養,石磚地上積雪并不厚。繞過隔牆,偌大的前院花園內一棵百年石榴樹,假山下的小湖泊旁蓋着一間半人高的木屋,專門給飛過的鴛鴦暫居。
外院兩旁各有屏門,通向兩側偏廳,正向的南山牆後則是內院。無論設計結構還是風格都極為精巧。
“這處院子一直登記在我母親名下,前些年被她拿來改成了私人博物館。”顧執南帶着鹿妍往內院走,“去年我從她手裏買了過來,一直擱置到現在。”
“我看過院子被轉手的新聞,”鹿妍記起那串天價的交易數額,心裏冒出個不可能的念頭,“如果是記在你母親名下,那本來就是顧家的,你為什麽……還要特意買過來?”
“因為要給你。”
鹿妍猛地停了腳步。
“為,為什麽要給我?”她還是蒙的,話都沒問利索,“什麽時候的事?”
顧執南跟着停下,眉眼染着笑意:“剛見你不久的時候。”
鹿妍想起來了,她第一次約顧執南出來吃飯的時候,提過她曾想要在禦福院開私廚小館。但她怎麽都沒預料到,他非但記下來了,還轉頭就買下了院子。
按照如今禦福院的價格,別說鹿妍奪下今年的GCC個人烹饪組冠軍了,就算再贏十回,獎金都不夠她買的。
此時她的心情除了難以置信與震驚外,更多的是說不上來的猛烈心悸感。
“……如果那時候我不喜歡你呢?”鹿妍難得有些無措,想也不想道,“如果沒有發生後來那麽多事,沒有現在,我們沒有在一起,你不是白費心思了嗎?”
沉吟一瞬,顧執南道:“當時沒有想這麽多。”
鹿妍忍不住:“你不是做投資的嗎?”怎麽這麽高風險的事,他想也不想就做了?
“是。”顧執南失笑,“所以才買下來了。”
鹿妍一愣,又聽他平靜接道:“想試試投資你的一生。”
“……你不要這麽好。”良久,鹿妍悶道,“我會不想走的。”
“我知道你想在這裏開私人餐廳,現在帶你來,不是想留住你,也不是想勸你不去比賽。”顧執南垂眸看已經紅了眼睛的鹿妍,指腹在她濕紅的眼尾撫擦而過,聲音放低了,“是想讓你知道,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在這裏。”
過完年,鹿妍又給Leo打去電話,再次确認了一遍相關事宜。
去法國的護照簽證已經辦好,年後第一周,鹿妍向威汀遞交了辭呈,并将原先的單人公寓挂上了轉租平臺。
一切都在向新的方向發展。三月初,鹿妍提前寄出了部分行李,很快就到了告別的日子。
機場,高姝雅拉着鹿妍聊天,眼妝哭得花成一片,紅着眼依依不舍:“怎麽去這麽久啊?”
“等十二月比完賽就回來了,”鹿妍忍着情緒,算了算,“就九個月。”
高姝雅又與鹿妍聊了片刻,見時間緊張,自覺地給正宮挪位置:“好了,再聊下去顧執南得想辦法做掉我了,你們聊,我出去抽根煙。”
安檢口人流來往,顧執南這麽一個招眼的人站在邊上,自然引來不少異性回頭打量。
鹿妍看得有點不舒服,默默往顧執南面前站了站,試圖擋住那些路人如狼似虎的視線。
沒想到剛挨近,就被攥過手腕拉過去,抱緊了。
“到了告訴我。”顧執南的語氣很淡,聽不出情緒,“下個月我有一次去裏昂的出差。等我。”
鹿妍點點頭,忽然想到什麽,從他懷裏輕微掙脫出來。
顧執南斂下眼盯着她,睫毛動了動。
“我想好今年贏下比賽後,獎金要買什麽了。”鹿妍在背包袋中摸索片刻,掏出一個小黑盒,遞給他,“這個先放在你這裏。”
是他送她的戒指。顧執南沒接,問:“為什麽。”
鹿妍揣着心跳,抿出兩個很甜的梨渦,目若點漆:“等我拿到獎金,就買一枚戒指,男款的。”她抿唇,“到時候回來,用那枚跟你換這枚。”
這算是變相的求婚許諾了。
一定能贏。也一定要在一起。
顧執南神色微動,終于接了戒指盒。他緘默着看鹿妍,她眸光發亮,篤定,自信,一如當初他在西班牙時見到的模樣。
那個賽場是她的。再不舍,也只能放她。
克制了須臾,顧執南還是捏着鹿妍的下巴吻了過去,力道有點兇,末了舔咬過她的下唇。
“加油。”他低聲。
今年三月到九月,是鹿妍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忙的一段時光。
Leo的餐廳位于法國裏昂市中心,雖僅僅開業不滿兩年,但在第一年就已摘得了米其林三星。整個餐廳裝潢極富地中海風情,玻璃屋頂下是簡潔優雅的設計結構,預訂就餐的客人足足排到兩個月後。
鹿妍就日複一日地跟着Leo的廚師團隊學做料理。
作為國際廚皇協會官方認可過的名譽廚師長,Leo在團隊選員上并不像他做菜時那般細致嚴苛,反而會親力親為地培養新廚。因此餐廳後廚裏除了從米其林星級餐廳挖來的廚師,還有像鹿妍這樣的學徒。
“學徒首先要做的,是學做菜,等你能做好餐廳菜單上的每一道,就能加入團隊出菜了。”Leo不吝教學,并不擔心自己的菜譜被偷學,“當然,知道每道菜的料理工序可遠遠不夠,不是所有人都能将味道做出層次感的。”
“再然後呢?”有人問。
“然後就需要扔掉原來的菜譜——”Leo一笑,“嘗試自己創新。不過很多人都走不到這一步,我還是建議你們好好學第一步。”
廚房的學徒并不多,除了鹿妍外僅有兩位,一位法國本地的女孩,一位來自意大利的男孩。
當學徒的日子絲毫不輕松。不僅需要做從食材準備到清理料理臺這些瑣碎雜務,還要抽出時間反複練習菜譜。一個月過去,收效甚微。
四月,GCC個人賽的地區選拔正式開始。
當初報名時,鹿妍正好挂在Leo的餐廳名下,因此需要參加裏昂市的地區選拔賽。初賽當天她向餐廳請了半天假,趕去場館參賽。
初賽為命題賽,限定食材,主題為“回味”。
鹿妍的一道澳洲牛排煎得恰到好處,切開微焦的牛排,內裏是飽流汁水的紅肉,剛剛好的五分熟,肉質軟嫩。
最亮眼的是牛排與醬料的混搭,鹿妍并沒有選擇醬汁,而是選擇了以香料作醬。她将七種堅果研磨成碎,搭配燈籠椒碎,灑在牛排肉上,咬開肉時,汁水流過齒間的蘸料,于鮮香中瞬間迸發出各式堅果的馥郁濃香。
一周後,初賽結果登報,鹿妍毫無意外地通過比賽。
到五月,那位意大利男孩離開了餐廳。學徒中只剩下了鹿妍與那位金發法國女孩,蘿拉。
蘿拉非常健談,知道鹿妍不會法語,經常用英文和她閑聊,笑着強調:“我不喜歡說英文,不過我喜歡跟你聊天。”
鹿妍的住處與蘿拉很近,她有時在休息日做多了飯,就将人叫到公寓裏共同解決。出乎她意料的是,蘿拉比她想象中更喜歡中餐。
“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去中國旅游。”蘿拉贊嘆,“美食才是活下去的動力。”
鹿妍咬着筷子,腦中亮起挖牆腳的小燈泡:“以後我會回中國開一家屬于自己的餐廳,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加入我。”
蘿拉笑回:“看在吃了你這麽多餐的份上,我會認真考慮的。”
六月,鹿妍終于通過了第一道菜的測評。
那是一道千層酥配鳌蝦,Leo嘗過她的菜,滿意點頭:“這就是我們餐廳的味道。恭喜你,以後可以負責這道菜的料理了。”
有了第一個突破後,後面的接連突破似乎都變得容易許多。
一個月後,鹿妍很快通過了第二道菜的測評,半個月後是第三道……與此同時,她在GCC地區選拔賽中的進展也超乎意料得順利。
春去秋來,九月末,鹿妍拿到了GCC個人賽年末半決賽的名額。
這天,鹿妍正在廚房研究分子料理,裙兜中的手機倏然一震。等她十五分鐘後休息,摘了口罩手套,戳開手機,眼眸一下亮了。
顧執南:【我在裏昂機場轉機,停留三個小時。】
鹿妍:【剛剛在做菜,我馬上來過來。[小兔可愛]】
鹿妍邊脫廚師服,邊往外走,對蘿拉道:“蘿拉,幫我和Leo說一聲,我要請半天的假。”
蘿拉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出來了:“那個阿波羅?”
鹿妍眼底滿是雀躍:“嗯。”
這半年來,鹿妍幾乎每天都與顧執南有聯系,有時是打跨國電話,有時開視頻通訊,即使在視頻中各忙各的,也絲毫不覺得無趣。
蘿拉曾在一次蹭飯中途撞上顧執南打來的視頻通話,悄悄對鹿妍誇了句:“你男朋友長得很性感,一定是中國的阿波羅。”從此,“阿波羅”就成了蘿拉對顧執南的代稱。
但鹿妍和顧執南真正見面的次數卻不超過五次。
今天還是雨天,鹿妍打的士去機場,被堵在了市中心車流擁擠的雨幕裏。她懷着小躁郁往車窗外看,白蘋果廣場前是路易十四的騎馬雕塑,在瓢潑大雨裏與她兩兩相對了整整十分鐘。
鹿妍被堵得脾氣全上來了,人生第一次開始認真反省自己千裏迢迢來法國的性價比。
一個小時後才到機場。
車停在顧執南報給鹿妍的航站樓號碼前,她抓了幾張歐元給司機,連小費給得太多了也不管,撐開傘往人流裏尋。
周圍人潮匆忙,鹿妍目光搜尋兩秒,視線驀然停在不遠處。
顧執南撐着一把長柄黑傘,從人群中徑直走過來。他身上随意套着件黑色T恤,腿卻筆直修長,身材極為賞心悅目。
一如初見。
幾個月不見的思念感後知後覺地傾軋上來,鹿妍心跳得一聲比一聲強烈,眼睛也開始模糊。在又委屈又雀躍的間隙,她還分神贊同了下,蘿拉誇得還挺對的。
顧執南确實有點像阿波羅。
像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