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人來人往間，顧執南駐足在鹿妍面前。垂眸看她幾秒，他像是微挑了瞬眉，而後收了傘，俯低身鑽進她的傘內。

鹿妍的傘被顧執南接過，随後空出的另一只手牽過她的。她跟着他往航站樓裏走，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我們還有多久？”

“一個小時後我要過安檢，去意大利。”顧執南收傘，進了休息廳，壓着笑問，“趕過來累嗎？”

鹿妍搖搖頭，愉悅中帶了點憋悶，不舍道：“路上堵車了，本來還能再多半小時。”

安檢前的休息廳內人群熙攘，并不像候機艙這麽安靜，大庭廣衆下，鹿妍想跟顧執南多點肢體交流都難，只好抓緊聊天。

“昨天屈文文給我發了信息，說他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在美國，還和他學妹申到了同一所大學。”鹿妍找話題道，“我原來以為他只是單純在高中畢業後停學，沒想到是為了等學妹畢業。”

顧執南沉靜聽着：“嗯。”

鹿妍繼續：“和我一起當學徒的那個法國女孩，同意等我比完賽後跟我回國了。”她漾着靈動的笑意，補了句，“因為我承諾她，只要她來當我的廚師，我們的餐廳一定能摘星米其林。”

顧執南的目光凝落在鹿妍翕張的唇上。她心情很好，說話時小鹿眼裏像亮着水光，梨渦微陷，臉頰邊還沾了一點點沒顧得上擦掉的面粉。

“我呢。”顧執南倏然接話。

鹿妍一時沒反應：“什麽？”

顧執南替她擦去頰邊的面粉，頓了頓，又捏了一下她的耳廓，不動聲色問：“記得你之前的承諾嗎。”

鹿妍一怔。

在出國前，她說要拿比賽獎金換戒指，向他求婚。

鹿妍被捏的耳廓逐漸熱起來，半晌回：“記得。”她鎮定着臉，“還有兩個月，等我。”

“等不了了。”顧執南斂下眼，眸色漸深，“現在跟我走，好不好。”

他的語氣馴良，眼裏卻有太明顯的欲念與渴望，再加上他在她耳鬓處摩挲的修長手指，鹿妍差點就要被美色蠱惑。

一個“好”字就快說出口，顧執南的手機嗡聲響起。

鹿妍緩過來，默默松了口氣。

打來的是宋和。今天顧執南并非獨自出差，團隊幾人都已經過了安檢，見老板遲遲未出現，宋和了然，打電話來詢問是否要改簽航班。

顧執南看向鹿妍，她仍在思想掙紮，忖度片刻，他道：“不用改。”

還是要分別。

鹿妍送顧執南過安檢，想到剛才不了了之的話題，正斟酌着說些什麽來安撫他，忽然被叫了一聲：“妍妍。”

“啊？”

顧執南道：“雖然不想你離開我這麽久，但我能等。”他眉眼舒展，“畢竟，我們還有餘生時間去在一起。”

深秋，裏昂市內的梧桐黃了一整片，滿街深紅明黃的濃豔，兩個月轉瞬即逝，很快又入了冬。

十二月，鹿妍結束了在Leo餐廳的學徒時光，月底，GCC國際美食大獎賽的個人半決賽在意大利博洛尼亞舉辦。

比賽辦在當地知名的度假酒店。鹿妍所在的料理烹調組名單上共有二十人，第一天由評委組評分選出前十名，翌日再角逐出金銀銅獎。

鹿妍提前一周住進了酒店，預訂食材，順便實地考察了一圈當地的美食。

湊巧的，鹿妍在酒店餐廳吃早餐時碰上了Aron。後者又被邀請成為決賽評委組的一員，在見到鹿妍時倒沒有太驚訝，只是調侃道：“一年不見，我很期待你在廚藝上的表現，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我打分可不會留情。”

鹿妍點點頭：“我會盡力的。”

比賽第一天，高姝雅給鹿妍打來電話：“這解說熱了半天場，我一句都沒聽懂。”她邊盯着官網的直播畫面，邊問，“怎麽場上裏一個人都沒有，妍妍你們什麽時候開始？”

候場廳內，鹿妍正在确認食材，從冰桶中拿出一瓶紅酒醋：“還有半個小時進場，比賽時間三小時。”

“顧執南跟你在一起嗎？”

“沒有，剛剛他給我打過電話。”鹿妍解釋，“他上周剛了回國，可能還有工作要忙。”

“你倆真是牛郎織女，嫦娥後羿，千年見一回。不過倒也沒事，反正很快就能每天膩在一起了。”高姝雅感慨。

兩人聊了片刻，門口已經有工作人員用英文喊進場，正好報到鹿妍的名字。她收了線，推着食材車進場。

看了這麽多屆國際美食大獎賽，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比賽。

場館內燈火通明，四周有鏡頭直播，兩側的長料理臺被分隔成完整的數片區域，鹿妍按着號碼來到自己的料理臺前，清洗完手後戴上手套。

心跳得很快。

她準備了這麽多年，等了這麽久，終于來到這方料理臺前，心境早就不似從前。

從一開始的單純想贏獎金，到現在真正想證明自己。

以及那個承諾。

顧執南應該也在看直播吧。

戴上口罩前，鹿妍似有所覺，擡頭看了一眼直播鏡頭，異常緊張的心緒慢慢緩下來。

計時開始。

鹿妍默默深吸一口氣，從冰桶裏撈出近十寸長的活龍蝦，垂眸比劃了下，利落下刀。

現場幾乎無人說話，餐刀廚具碰撞聲、濃湯煮沸聲與紅酒開瓶聲紛雜交錯，像開啓一場盛大的交響樂，大幕一拉，漂亮開響。

将龍蝦處理完畢後，鹿妍留了一部分肉做刺身，剩下的留作熬龍蝦醬。她動作娴熟地調味，三勺白葡萄酒，一勺櫻桃番茄汁，少許羅勒，藏紅花着色，大火收汁。

她幾乎無半分遲疑，拆開早準備好的意大利面，冷鍋倒水加橄榄油，撒鹽，開始軟化意面。

鹿妍做的是一道龍蝦意面，搭配龍蝦刺身，步驟精細而流暢。

最後淋上熱奶酪與紅酒醋，分成均勻十份，以迷疊香與龍蝦殼裝飾擺盤，色澤誘人，鮮香濃郁。

三小時一晃而過。

評委組入場，品嘗過後，依次點評打分。

能進入GCC半決賽的廚師幾乎都将烹饪料理玩到了極致，色香味俱全的創新菜品層出不窮，來自法國廚師的一道白松露鳕魚甚至被打到了均分9.0的高分。

終于輪到鹿妍。

評委組十人細細品嘗完，交頭接耳了幾分鐘，一位向來毒舌的意大利名廚放下銀叉，感興趣問：“我倒是很好奇，這個龍蝦刺身的蘸醬是你本人的創意嗎？”

一蝦兩吃，鹿妍除了完成龍蝦意面外，還做了龍蝦刺身，并搭配了醬汁。

鹿妍點點頭：“是的，我在搗碎蒜泥後，混進了橄榄油與蛋黃醬。這是我試過近三百次搭配後，個人覺得最能搭配龍蝦刺身的醬汁。”

“味道很特別。”意大利名廚評價完，給出了他的打分，“9.5分。”

“What the hell（什麽）？！”鹿妍身邊的廚師沒忍住，直接低聲飚了一句。

要知道，這評委還從來沒給過這麽高的分！

嘩然聲漸起。

點評進行得非常順利。

輪到Aron，他同樣給出了不錯的分數，中肯笑道：“我只能說味道很不錯，個人創意很足，我喜歡你的創新。”

等現場二十道菜依次被打完分，裁判掐頭去尾，計算出了前十名。

“今天比賽第一名，是來自中國的鹿妍，評委席均分9.1。”裁判從記錄表上擡起頭，對鹿妍笑道，“恭喜你，獲得明日的決賽資格。”

回到酒店房間，鹿妍的心跳仍處于不受控的狀态，她滿心雀躍地打電話給顧執南：“我通過半決賽了，是第一名。”

顧執南應聲，噙着笑意：“我看到了。你很厲害。”

按照鹿妍過去幾個月晉級賽的表現，他知道她能進入決賽，卻沒意料到她會以這麽好的成績殺入決賽。

電話另一邊，鹿妍抱着枕頭，眼神晶亮：“那我有獎勵嗎？”

“有。”頓了頓，顧執南又很輕地笑了一聲，補道，“也不能算獎勵。”

“是什麽？”

“等你比完賽，就知道了。”

鹿妍心情明媚，聽聲音有些迫不及待：“我已經訂了明晚回國的機票，馬上就能回來了。”

顧執南聲音低緩：“好。”

料理烹饪項目的比賽連着進行兩天，進行到第二日，選手已經被篩選至僅剩十人。

翌日的比賽安排在上午，鹿妍很早就起了床，去酒店餐廳吃早餐。

前來觀看決賽的觀衆不少，此刻在餐廳用餐的除了選手，還有一部分趕來觀賽的觀衆。有些觀衆認出鹿妍，友好地向她打招呼，甚至還有提前來挖人的。

“我看了你昨天的比賽，這是今天的日報，你看，你被寫在新聞上呢，被稱為廚藝界黑馬的亞裔女孩。”金發絡腮胡的胖男人抖開報紙，指給鹿妍看，熱情遞上名片，“你挂名在哪家餐廳？有機會的話，考慮來我們餐廳嗎？”

鹿妍咽下牛奶，禮貌拒絕：“我打算自己開餐廳。”

“好吧。”男人失望。

聊了兩句，兩人被侍應生溫聲打斷：“您是鹿小姐嗎？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花。”

華裔侍應生笑着遞來一束葵百合，粉白色的百合上仍沾着晶瑩露水，嬌妍動人。鹿妍有些蒙，遲疑着接過：“是誰送的？”

“坐在那裏的先生。”侍應生指了個方向。

等鹿妍看過去，那處餐桌前已經沒了人影。

她疑惑環視一圈，倏然餘光捕捉到消匿在遠處餐廳門口的背影，熟悉得讓她怦然心動。

……應該不是顧執南，他還在國內吧。

怎麽看誰都像他。

鹿妍将花束還給侍應生：“我不認識他，你再見到他就幫我還了吧，謝謝。”

侍應生表示理解，惋惜道：“花語代表勝利呢，他應該在祝福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