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漠漠清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閑挂小銀鈎。」
輕柔的歌聲低低的吟唱着,自玫紅色的櫻桃小口中流瀉而出,婉轉嬌媚猶如莺啼。
火焰似的大紅舞衣半褪于肩,映着赤裸的左臂上若隐若現的一點守宮砂,伴着周遭環繞而舞的雪紡霓裳,端的是搶眼至極,也惹火至極。
一曲畢,水袖款收,斂衽為禮,螓首微垂,露出半截天鵝般修長優美的脖子,所謂的傾城絕色,亦不過如此,以她的相貌,理所當然的會得到這風流君王的垂青吧!
然而令歌女失望的是,舞了這半晌,唱了這半晌,甚而行了這半晌的禮,這東島之主的目光,卻始終未曾在她的身上停駐過半刻。
東皇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駐在她身後不遠的管弦所奏之處。
『那些吹笛奏瑟的,不過是些長得不起眼的靠一技之長混口飯吃的黃毛小子而已,到底有什麽好看的呢?』
美豔的歌女疑惑的跟着東島之主的目光,偷偷的往後瞧了幾眼後,最終還是在內侍總管的眼色下,不甘心的領着伴舞的姑娘們退了下去。
雪紡霓裳逶迤及地,舞女們寬大的水袖合在一處,彎腰屈膝行禮後,手牽着手魚貫而出,宛如一陣起伏的白色浪濤,優雅而華美。
相比之下,與姑娘們同來的樂師們,卻遠遠沒有這優雅的命了,抱琴的人小心翼翼的抱琴,擡鼓的人使盡力氣的擡鼓。
既然用在宮廷演奏,這琴,多半是名為「清角」、「繞梁」的千古寶琴,再不濟一些的,也多半是「綠椅」、「鳳皇」之流,絕對是名貴無比,半點碰傷不得。
那鼓,也不是普通的水牛皮鼓,東皇一貫注重享受,這大鼓的皮,用的是那千年海獸皮經過七七四十九日的日曬、水泡後,幾十個制鼓人得推着大刨刀将其一寸寸地磨平、磨薄了整整半年,方才制成。
這海獸皮的鼓,自然是很經得起碰撞的,只是在這森嚴的宮廷中,沒事你敢碰出一點雜音麽?所以搬鼓的樂師的辛苦程度,幾乎與抱琴的不相上下。
看起來,唯一好命的,似乎就是那負責背笛子的了,只是這笛子大大小小的沒有幾百,也有幾十,收在木制長盒中,再放入絲綢縫制的袋子裏負在肩上……
『其實就跟背着一捆柴似的,重死了!』背笛子的少年默默的在心頭吐槽,一聲不響的混在人群中,敷衍的行完禮,便要跟着退下。
「慢着。」一直在打瞌睡,看起來似乎對這場歌舞全然意興闌珊的東皇卻在這個時候出人意料的出聲攔下了走在最後的幾個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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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有何吩咐。」走在最後的教坊管事在內侍總管的示意下走出行列,有些忐忑不安的彎腰詢問着。
該不會是先前奏曲的小子們那裏出了什麽差錯吧?
他剛剛就覺得鼓音似乎太沉了點,琴音又似乎太過高亢,把那本該低婉動人的清亮笛聲都蓋過了,就聽到幾縷悠悠的顫音。
原本這竹笛聲才該是這首《浣溪沙》主調,結果這彈琴的、擊鼓的太過賣力,把那笛聲遮得似有若無的,連帶的整首曲子都華麗了很多。
細細聽來,卻是華麗有餘,卻少了點清新動人的意蘊,這便是不足之處了。
所謂曲有誤,周郎顧,這本是件美事,但引得君王顧,這是好事?還是大難臨頭,就難說了呀!
管事的心裏頭七上八下的,半是期待,半是憂慮,領着幾個來不及退出去的樂師一起垂着頭,聽候發落。
出乎管事意料的,那聲名赫赫的東島之主卻在這時嶄露了溫和的笑意。
「辰安,孤王記得你『吹簫』的技術實在是高明不到哪裏去,裝模作樣的混在中間濫竽充數了許久,就為了捉迷藏,也真是難為你了。」
『捉迷藏?』樂師們不明所以的目光紛紛投注到了負責背簫的少年身上,奇怪,聽着說話語氣,怎麽這東皇似乎跟小師弟很熟似的。
「是笛子,笛子,你剛剛聽到的是笛聲。」那長相平凡,背着笛子的樂師卻沒留意到周遭探尋的目光,自顧自的轉身卸下了背上的袋子,抽出裏頭剛用過的豎笛揮了揮,對眼前笛簫不分的音盲表示深切的鄙視。
「不都是用嘴咬住一頭吹出來的?有什麽分別?還是你又有了什麽新鮮的吹法,今晚願意給孤王試試?」
說話之時,東皇早已從軟床上起身,走到近前,傾身側耳,溫熱的氣息在耳際輕輕拂過,低聲說着只有當事人才明白的暧昧情話。
只是他這慣用的誘惑手段對于見慣了他情事的人來說,實在構不成太大的影響。
『奇怪?我記得我的易容術明明沒什麽破綻,畢竟連螭吻他們都認不出來,臨晝這家夥到底是怎麽認出來的?』
五指張開,非常順手的把近在面前的俊臉推開了三尺遠,背着笛子的人嚴肅的思考着每次都被識破的原因。
畢竟這幾日來,從內侍到禦林軍,從豢養在後宮中的美人們,甚至于入廷觐見的外邦臣子,所有能正常出現在臨晝面前,不會因太過詭異而被懷疑的角色,他通通都扮過了一次,奇怪的是,每次都會輕而易舉的被認出來。
『到底是怎麽被認出來的呢?』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同來的樂師歌女們連同內侍總管在東皇的揮手下,悉數退出了殿外,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力。
直到不知何時,那雙脫他衣衫的手伸過來,要撕去他臉上的易容之時,這才後知後覺的讓他反應了過來,急急忙忙的擡手攔阻。
耳際立刻傳來了低沉的笑聲:「都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還在害羞?非要次次扮成別人的樣子,才敢縱情盡興?」
說話間,早已俯首吻了下去,舌尖細細的描摹過扇貝般優美的耳廓,好笑的望着那紅暈慢慢的從耳際一點點暈染下去,直沒入半敞的衣襟中。
不用看也知道,只怕衣下的肌膚也早已在羞意的暈染下,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
「易容術有什麽用呢?就算暫時遮住了你臉上的紅暈,到底遮不了你的身子?看這臉紅的,只怕你再多塗幾層粉都蓋不住。」
「才不是什麽脂粉,這是膠樹汁和油菜蜜調出來的凝膠,用來修整臉型,原本就是半透明的,當然看得出臉色的變化。」
「臉色的變化?嗯,繞了大半個圈子,終于肯坦率的承認自己是在臉紅了。」
「……誰像你臉皮這麽厚?做這種事都不會覺得……不……不要亂親啊,腳趾頭有什麽好親的?」
話未落,整個腳趾都被含入了男人的口中,纖長的腳踝在炙熱的掌心包裹中,熱得像是整個人都要融化一般。
白辰安難耐的掙紮了一下,到底掙不脫這有力的掌握,只好任由那親吻從腳趾一路蔓延而上,留連過大腿內側,最終落到最令他尴尬的地方。
這時候,他突然有點懷念平日裏頭那個懶到不理政事,用膳要人端上來,服飾全靠人來打理,甚而上個床都要侍寝的美人主動上前的東皇陛下了。
雖然平日裏他對這等懶勁向來是不以為然的,但此刻對着他這般主動勤快的臨晝是多麽的吓人啊!
「夠、夠了吧?你到底有完沒完?」沙啞無力的抗議聲卻只是引來對他的身體更多興味盎然的探究,被蹂躏了不知多少次的人終于忍無可忍,整個身體漸漸的開始半透明。
正待故技重施的化作一道清風逃走,不幸的是抓着他的色狼實在跟他認識得太久,化形剛到一半,背上就被貼上了不知打哪兒摸出來的還原符。
更不幸的是這還原符偏生還是萬試萬靈的,居然毫不出錯的,就這麽一板一眼的忠實的發揮了所有的效力。
不但流質一般的形體在轉瞬間化為了實實在在的血肉之軀,連帶的先前留在身上的鮮明吻痕都消失得幹幹淨淨。
這多少讓辛苦耕耘了半天的某人有些失望,不過,夜還長着呢?重頭再來幾次,又何妨?
「縱欲傷身,為了一島百姓,為了江山社稷,吾皇該當節制才是。」急急忙忙的拉攏剛幻化出來的衣襟,白辰安正色勸慰。
「歡愛本是人的天性,發乎于心,随心所欲,便如溪水由高山而下,歸入大海,一切都自然而然,又怎會傷身?」
「你不傷身我傷身啊!」腰和腿被折成那種怪樣子,天下間最醜的姿勢莫過于此,是哪裏自然而然了?
決定了,從明天開始,他要努力易容成宮中最老最醜的形象,就不信對着內侍總管那張充滿了桔皮紋路的臉,這家夥還有本事親下去!
想像着面前的男人對着那張蒼老的面孔目瞪口呆的表情,今晚的劫難就好似黎明前的黑暗,暫時忍一忍就好了。
不過為什麽不管他扮成了怎樣的臉孔,混在人群中,還是會被認出來呢?
明明他都已經從頭到尾,從尾到頭的把那本易容秘笈研究得非常透澈了啊!
「辰安,還記得從你下山以來,一直跟孤王形影不離的待在一塊兒,有多少年了嗎?」
「算起來,有五年了吧!」扳着手指頭數着,從十四歲到十九歲,正是一個修仙者磨練心性最為關鍵的歲月,卻因着這男人的一個要求,通通都陷在了繁瑣的政務中。
「這小鬼頭看起來就是個可造之材,不如就讓孤王帶下山好好的磨練一下吧!反正修仙之途,漫漫長長好幾百年,浪費個十幾二十年,也不在話下。」
如此不負責任的一句話,奇怪的是,竟然得到了族中長老們的一致同意。
要知道,當年雖然只有十四歲,他卻是除了十八部族族長之外,極少見的能将元神凝結的少數族人之一。
雖然距離煉化元神,修成元嬰還有山一般高、海一樣遠的距離,但至少,他是走到了海邊,站在了山腳下的那一個。
多少族人,只因天賦所限,終其一生,都未有這見山面海的機緣。
而他只要勤加修煉,一門心思,專心致志,假以時日,終有破碎虛空,踏上金光大道的一天。
但這一切,都只因面前的男人随随便便的一個要求,就被隔阻在了高高的宮牆之外。
「五年的光陰,還不足以讓孤王從頭到腳的認識你麽?別說是區區的易容術了,就算你化成了魚游在海中,變作了鳥飛在空中,都是孤王眼中,最為顯眼的一個。」
這麽漫無邊際不着調的一句話,輕飄飄的落入耳中,卻讓他不自覺地露出淺淺的笑容。
放棄了榮耀的修仙之途,陷在這繁瑣的俗世中,待在這個男人身邊,他從來就不覺得,是一件值得太過在意的事情。
不過,他化作了游魚飛鳥,或者山狼虎豹,麋鹿羚羊,臨晝真的還能認出來嗎?
于是,隔天……
「哪裏找來這一大群山羊?這是什麽東西?仙人掌?七個大缸?少說也有幾百條魚吧!辰、辰安,你不是玩真的吧?」
原本空曠的寝宮擺滿了大小各異的籠子與水缸,還有鳥雀叽叽喳喳的在頭頂上飛……
所謂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确然是句至理名言。
這般數量的飛禽走獸,只怕數都數不過來,要從中找尋出白辰安來,這……
這、這又有什麽難的呢?
辰安絕不會喜歡沒事把自己關在籠子裏,所以那些大型的獵食動物基本可以排除在外。
辰安很怕黑,故而在暗處亂飛的幾只鳥雀蝙蝠也可以忽略不計。
為了要看他找不到人的沮喪表情,辰安一定會待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所以絕不可能變作了一尾魚藏在那深深的水缸裏。
這麽一排除,目标頓時就少了很多,還愁找不到人嗎?
「雖然每日扮作了不同的人來玩,确然是件很有情趣的事,但是辰安,鬧到需要人獸的地步,你不覺得口味太重了一些嗎?」
高大的男人蹲下身來,調侃的望着面前只有他膝蓋高的毛茸茸的小狐貍。
『是不是靠得太近了呢?才會這麽容易就被認出來了?』狐貍蜷縮着小小的爪子,漆黑的眼珠子裏頭滿是濃濃的沮喪。
可是沮喪之餘,心裏頭卻不知道為何,隐隐的生出了一絲絲竊喜。
真好,不管他扮成了什麽樣子,臨晝都能認出來呢?
那是不是就表示,他注意到了就只是白辰安,而不是那張與白辰心有着七分相似的臉呢?
這麽一想,沉滞了數天的壞心情霎時間便一掃而空,連帶的就覺得這幾日來東遮西藏的扮作別人的舉動不僅幼稚,而且十分無聊。
圓滾滾的小狐貍骨溜溜的在地上打了個滾,很快的在一道清風中凝成了寬袍大袖的白色身影,俊秀的臉上帶着笑,一派天青雲淡,毫無心事的模樣。
這笑容實在非常的幹淨漂亮,臨晝瞧得親切,忍不住就伸手摸了一把,感慨道,「天天這樣子笑多好,無憂無慮的,像是當初在赫連山上第一眼見到的樣子。」
亂講,第一次在赫連山上碰到這家夥的時候,正好被過長的衣擺絆了一跤,撞到碎石子的膝蓋疼得他差點飙淚,哪裏會笑得出來?
可眼前的男人卻是一臉的懷念,向來愛捉弄人的眼中收起了慣常的促狹,罕見的盈滿了溫柔寵溺。
「那個時節,枝頭上綴滿了新鮮翠綠的嫩芽,你就坐在樹梢上,心滿意足的捧着半盤鮮紅的覆盆子,低頭看到我,笑得眉眼彎彎的……」
低低沉沉的語聲中,眼前出現了一座矮矮的木屋,木屋建在湖邊,湖岸上種了一整排袅娜的柳樹,微風吹過,細長的柳枝飛散在湖面上,隐隐的,總能聽到銀鈴似的笑語。
剛學會了舞空術沒多久的姐姐,最愛做的就是拿着個盤子,裝着從龍族門前偷采來的覆盆子,輕盈的飛到樹梢上,邊吃邊對着不遠處的嘲風姐夫做鬼臉。
花落花開,流年飛度,春日的枝頭上,總是能見到容顏宛若少女的姐姐,捧着她心愛的覆盆子,慢悠悠的一顆顆專心的吃着。
這樣的光景,他的姐夫嘲風默默的看了幾百年,也心動了幾百年,卻直到數年前,另一個男人出現在赫連山脈,提出要娶姐姐為妻時,方才說出口來。
當日裏,臨晝是否也是因着初次見面,容顏飄然出塵,卻有着孩子般笑容的姐姐,一時動心,才會求親的呢?
還記得小時候去找螭吻玩的時候,從沒見過面的龍族長輩友善的看着他微笑,「啊!長得這般相像,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
這世間,恐怕再也沒有長得比他更像姐姐的人了吧!
生來就有着好人緣的姐姐,連帶着他這個長得很相像的弟弟都處處被愛屋及烏,幾乎所有十八部族的人都認識他。
人人看到他,都帶着憐愛的笑容,相互說着,「啊,這一定是辰心的弟弟,是來找姐姐的嗎?先在這坐一會吧,要吃點什麽嗎?辰心一會兒就過來。」
「來,這是覆盆子,早上剛摘的,沾着露水比較好吃。」時不時的,就會有人遞給他一籃子,大約覺得既然是姐弟,多半口味也是相似。
其實,他并不太愛吃酸酸甜甜的覆盆子,但是辰心愛吃,所以他總是笑着收下這些族人們的善意,帶回家去給姐姐。
和螭吻他們一起玩的時候,偶爾會遇到煉丹功成出關的龍族大長老,每次都會給他們幾個小小的葫蘆。
葫蘆裏頭是味道很像蠶豆的金丹,屬于他的那個葫蘆裏的金丹,顏色總是比螭吻他們的要燦亮很多。
「為什麽偏愛辰安多一些啊?」對着龍族玩伴們的不平,大長老永遠都是捋一捋長長的白胡子,笑吟吟道,「因為這是白辰心的弟弟啊!」
負責引導族人修煉的師兄對他的耐心,永遠要比其他的白族小孩子要多得多。
閑暇時不論走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逛累了,玩累了,即使睡在野草堆裏,也有路過的陌生族人把熟睡的他背回家去。
「這張臉一看就是辰心的弟弟,絕不會送錯地方。」瞌睡朦胧中,聽到背他回家的人笑着說。
白辰心弟弟這幾個字,像是有種奇異的魔力一般,環繞着一種溫柔的呵護,自小就跟着他。
一直沐浴在姐姐的光芒下,理所當然的被呵寵着,太過幸福,從來沒有覺得長得像姐姐有什麽不好。
直到遇到臨晝,跟着他下山,慢慢的與他熟悉,一想到這也是因着姐姐的緣故,不知為何,心裏頭總有着淡淡的失落。
『如果我只是白辰安,不是白辰心的弟弟,不是這世間長得和她最為相像的人,還會是你最喜歡的人嗎?』
這句話憋在心裏,問不出口,也不敢問出口,只能把那張和姐姐最為相似的臉遮起來。
那我長得不像姐姐了,你還認得出來嗎?
或許還是認得出的,畢竟相識了那麽久,怎麽可能找不到熟悉的感覺認不出來了呢?
可即使認了出來,是不是其實在臨晝內心最深處殘留的,依然是未能娶到的姐姐飄然出塵的身影?
慢慢的掙開了那熟悉的擁抱,白辰安失落的低着頭,踱出門,喚來侍人清理寝殿。
飛禽撲騰着、撕咬着,一只只的落入網中,與關在籠子裏頭的走獸,和水缸裏的游魚一樣樣被搬了出來。
殿外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忙碌的侍人,也倒映着與白辰心有着七分相像的秀麗身影。
他可以扮成蚣蝮,可以扮成樂師,可以化成飛鳥游魚,化形本就是白族的專長,而且學會了易容術,連還原符都拿他沒轍。
他有千張臉孔可以易容,有萬道身影可以幻化,反正臨晝愛新鮮,天天換,月月換,年年換,每一張臉,每一道身影,都與白辰心天差地別。
時日久了,臨晝心裏頭姐姐的身影總會越來越淡的吧!
只是這樣的遮蓋,這樣的幻化,那個長得與姐姐最為相像的白辰安又在哪兒呢?
他還找得着自己嗎?
也許有一日,臨晝終于遺忘了殘留在他心中的那道倩影,會不會也跟着認不出與姐姐那麽相似的真實的自己呢?
迷惘的仰起頭,與站在殿內的男人對望着,那樣子溫柔眷戀的目光,像是明了他所有不敢言之以口的苦惱困惑一般,真的是對着他的嗎?
還是透過這張相似的臉孔,深切的想念着數年前失之交臂的白辰心?
月前還特地興師動衆的跑去赫連山脈,見了雖已成婚卻是容顏不減的姐姐,這個人依然是目不轉睛的看着。
如果真的這麽喜歡姐姐,即使當年因為舉止不當引發了誤會,也該盡心盡力的解釋清楚,怎麽可以這麽輕易的就放棄了?
他明明就知道,十八部族中人天性高傲,目下無塵,絕不肯輕易的沾染情愛,一旦沾惹,就要求絕對的專一。
難道他白辰安,就能容忍自己喜歡的人,心裏留駐着別人的影子嗎?
「臨晝,你最喜歡的人,其實一直都是我姐姐吧!」
「你姐姐?辰心?」出乎意料的,那溫柔憐愛的目光一點一點消褪,換上的竟是一副全然愕然的神情。
「辰安,你不會以為這麽多年來,孤王一直都對你姐姐念念不忘吧?」愕然過後,熟悉的促狹笑容再度的挂回了那張俊顏上。
這笑容裏充滿了顯而易見的嘲笑,看得白辰安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想了半晌,到底還是不得其解,愣愣的擡頭,「難道不是?」
「辰心長得清雅脫俗,美得像仙子一般,看到過她的人,很難有不喜歡她的吧!」
面前的小鬼頭明顯的露出了一副要哭的表情,臨晝眼中的笑意加深,「怎麽?孤王不可以喜歡你姐姐嗎?」
話未落,就見眼前人整個兒緊繃了起來,僵硬道:「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我姐姐都已成了親,再去想也沒用,你是打不過嘲風姐夫的。」
「這個你毋需多慮,看那前幾日闖入宮中的螭吻和蒲牢,龍族的實力也不過如此,只要孤王調集大軍,将赫連山脈重重圍困,區區一個白辰心,還不是手到擒來?」
「圍山有什麽用?龍族生來帶翼,行于空中,縱有千軍萬馬,你也攔他們不住?」
「啧啧,辰安,看看你這記性?你忘了還有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臨晝笑得如同狐貍,「幾日前在宮中牛刀小試,可是收獲頗豐。」
說話間,暧昧的目光猶若實質般,流連在眼前的身影上,像是在暗示着,眼前人整個兒連皮帶骨的落入他的掌中,正是他的收獲之一。
「我、我會幫忙的。」白辰安在這露骨的目光下微紅了臉,原本晶瑩雪白的腮幫子像是染上了淡淡的紅霞,氣鼓鼓的握拳。
「那真是太好了,有辰安幫忙,正是如虎添翼,那群龍族大蜥蜴更不是孤王的對手了。」臨晝的聲音更愉快了。
「想得美,我才不會幫你跟嘲風姐夫搶姐姐呢!」
「哦,那原來是要幫着族人啊!啧啧,真沒想到我家辰安下了床就翻臉不認人,真是令孤王好生寒心。」
「你……」都要跑去搶姐姐了還指望我幫着你?不幫你就是翻臉不認人,這話說出來自己都不會覺得很可恥嗎?
不敢置信某人的臉皮能厚到這種程度,更不敢置信的是這樣子的人居然還讓自己動了心,白辰安悶悶不樂的擡起頭。
眼前霎時出現了一張放大的俊臉,深邃的眸子裏漾滿了熟悉的捉弄調侃,這才反應過來,似乎再度成功的被某人耍了一把。
「喂,你不可以再喜歡姐姐了,知道嗎?」被耍而惱羞成怒的人終于抓狂翻臉,整個兒兇神惡煞的撲了過去。
「論姿色,論才情,這世間比得上辰心的,還真沒幾個。」玩得意猶未盡的東皇皺着好看的眉頭,苦惱着,「不去喜歡辰心,你要叫孤王去喜歡誰?」
「我、我不行嗎?」
「也是,還有你在,那辰安,你的姿色才情在哪裏?孤王怎麽看不到?」
「……未來會有的。」白辰安咬牙切齒,惡狠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