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催更,秋露沾塵,滴落在廊下的花燈上,浸染得燈面越發的透亮,明晃晃的照出了兩道重疊身影。
黑瀑般的長發蜿蜒及地,垂落到案幾上,纖長的手指抓住了頑皮滑落的發絲,整了整發髻,将它們重束了回去。
發下的脖頸雪白細致,低頭束發之時,彎出了優美的弧度,看得身後的男人一陣心動,忍不住便湊過去親了一口。
「來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你。」被親的人怕癢的縮了縮,很快轉過臉來,面無表情的指了指案幾,「我已經看了一天了,剩下這些,就靠你了。」
「這、這個,辰安,最近你不都很空?哪裏來這許多奏折?」親人的那個瞠目結舌的望着眼前疊起來,比他都高的奏折,風流俊美的笑容整個兒都僵在了臉上。
「都落到了床底下,書櫃後,還有随手被塞進抽屜裏的,臣這幾日,能不空嗎?」就是因為太空了,整天都跟某人在床上厮磨。
就說了縱欲傷身,害得他全身酸痛不已,渾渾噩噩的累了睡,睡醒了接着累……
每當責任心發作想起案頭上的文書時,膩在他身上的男人就漫不經心的指了指那案頭上的區區兩三本,過個三五天,也不過區區十來本,他也就沒太在意。
結果睡得太熟,不小心滾下地磕到了腳,醒來翻了個身,腳下厚厚一沓絹帛,長長的流蘇一掀,才發現龍床下奏折文書積壓如山。
他記得,小時候溪水太遠,玩累了草草洗完澡就想睡覺的螭吻常常會把換下來的髒衣服随手塞到床下。
到了早上瞌睡矇眬的被拉着出去玩,自然而然的就把床下的髒衣服抛到了腦後,到夜裏瘋夠了回來,又會重複前日的舉動。
直到床下所有空餘處都被塞得滿滿的,沒衣服換要光屁股了,這小子依然反應不過來,只會呆呆的抓抓頭,「啊咧,辰安,我的衣裳都去了哪裏?」
現下裏臨晝這副震驚的模樣真是跟螭吻那小子如出一轍。
「為什麽我的周圍盡是這種人啊?」對着整理出來堆起來有三人高的奏折,默默無語了一會兒,最終還是認命的批好了他能批的那部分。
剩下的都是大事,所謂大事,就是大人物要做的事,到底整個東島的主人還在這裏,就不關他的事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次總算換他好睡,某人通宵幹活,終于心理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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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高采烈的把朱筆放到有決定權的人手上,卷起被子縮成一團,相信有那麽多折子要批,臨晝一定沒空騷擾他。
好眠不覺夜長,曙光初露之時,抱着被子的人依舊濃睡未醒,清麗的眉眼微微的彎起,連在睡夢中,都帶着淺淺的笑意。
批完了所有奏折的人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轉身就見到了這一副心滿意足的睡相,正要捏住挺翹漂亮的鼻子,睡着的人卻相當乖覺,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避開了襲來的魔爪。
「不會是還在睡吧?辰安一向早起,看來這些天的确是把他累着了。」話剛落,像是附和他似的,低低的打呼嚕聲就跟着響了起來。
這未免太假了吧!臨晝搖搖頭,魔爪探進被子,把只着單衣,看起來睡得迷迷糊糊的白辰安整個的抱了出來。
埋首在雪白的頸項上用力的吮了一口,熟睡的人立時如同一尾被丢人滾水中的魚般驚跳了起來,不滿的抗議,「既然說了把我累着了,就該讓臣多睡一會兒。」
可見,剛剛果然沒睡着,就算不是睡得很熟,至少也是半睡半醒着的。
「不過這麽幾日的工夫,就累成了這樣,将來怎麽和孤王共度餘生?」一手将人攬在懷中密密的親吻,另一手早已不客氣的解開了衣襟。
白辰安還沉浸在「共度餘生」四個字的震撼中,一時不察,直到整件中衣都被剝下了大半,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真的要共度餘生?那、那你不可以去找別人了。」半喘着氣護住下裳,「等、等一下,都知道我很累了,就讓我好好休息,先把話說清楚啊!」
「這樣的程度就累了怎麽行?所以辰安,要多做幾次好好鍛煉才是!」
「……」
果然色狼想做這種事,總是每次都能找到理由的。
但至少先把話講清楚啊,好歹他要問個明白,到底對于和他在一起的事,臨晝究竟是怎麽想的。
白辰安奮力的掙紮着,可惜依然敵不過男人可怕的蠻力,正猶豫着是不是喚咒先将人定住了再說,低低的敲門聲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內侍總管蒼老的聲音在門後傳來:「啓禀吾皇,十八部族遣人來訪,說是謝過吾皇前日賜藥龍族,救得睚眦。」
「睚眦沒事了?真是太好了。」一陣清風迎面拂過,先前還紅暈滿面,半躺在床上低吟的人頃刻間就衣冠整齊的立在了門邊。
被獨自留在床上的臨晝只能眼睜睜的望着那道閃人閃得毫不猶豫的背影,徒呼奈何。
「來者何人?」不滿的扯過龍袍随意的披在身上,好事被打斷的東皇懊惱的沉聲詢問。
「草民蚣蝮,特來拜謝吾皇,多謝吾皇賜藥,救了我大哥性命。」
與那日假扮的白辰安清亮的嗓音不同,來者輕柔的回話中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沙啞,低得幾不可聞,讓人不由自主的便想靠近幾步,細細傾聽。
「看來,這正主兒出場了。」沖着正要開門,卻被來者的身分驚住的白辰安擠擠眼,臨晝深覺有趣的笑了笑。
門一開,就見殿外站着一人,身着煙青色絲絹道袍,外罩鑲藍邊淺色軟紗,繡紋繁複的玉帶緊束着的纖細腰身,比之女子更為不盈一握。
深吸一口氣,倒身下拜之時,細柳般的腰身微微的弓起,緊束的腰帶下,所系的衣衫卻是整整齊齊,紋絲不亂。
那身衣着不過是街市間極為尋常的打扮,連同行的禮,亦是觐見君王時,常人皆會有的尋常舉止。
可這尋常的衣着穿在這個人的身上,這尋常禮由這個人行來,卻帶着一股奇異妖邪的風情。
仿佛開得繁盛誘人暗藏殺機的食人花,又如同色彩豔美卻令碰觸者無藥可救的毒蟲蛇蟻,充滿了危險的誘惑力,令見者一不提防,就要墜入蠱中。
這樣子獨一無二的致命吸引力,加上天生陰狠的心性,旁人絞盡心思想要模仿,也是仿效不來的。
若是辰安的話,便絕不會做如是打扮。
腰帶若束得這般緊,只怕過不了一會兒,小鬼頭就會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不知哪時哪刻,就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的系松點兒喘口氣,喘過了氣更有可能嫌麻煩,三下五除二的把這礙事的帶子直接毀屍滅跡。
那會兒假扮的蚣蝮出現的時候,一身的寬袍廣袖,連發絲都懶得梳理,任其散着,除了一張臉,更沒有任何與真人相像之處。
也虧得龍族那幾個二愣子,對着自小認識的玩伴假扮成的兄弟,竟會從頭至尾都認不出來。
先前聽辰安說起,假扮蚣蝮與螭吻、蒲牢一同混入宮中前,順手将真的蚣蝮封印在了石橋下。
螭吻、蒲牢一幹龍族已帶了百草玉漿回了山上,睚眦也已得救,那這心性陰狠的美人兒出現在此,到底來意為何?
這睚眦走火入魔之症乃是因他少年時擅闖十八部族禁地,挑了個龍族練功的時段,使手段幹擾所致。
當年那一鬧,不知幹擾了多少十八部族中人的修煉,負責守衛靈泉禁地的睚眦受創最甚,令得整個龍族都對他這個始作俑者恨之入骨。
如今雖然治好了睚眦的走火入魔,半毀的靈泉禁地卻無法重造,這是世代負責守衛的龍族心中最深的傷痛。
這同是龍族的蚣蝮會來謝恩,聽着都像個天大的笑話,只怕多半是找碴來的吧!
啧啧啧,這一來,宮裏頭又會不安生一陣子了,小鬼頭批個奏折都能花上大半日的空閑,再添上這團亂,還有空和他纏綿嗎?
不如早早的先将這龍族的禍害打發了才是。
思及此,臨晝整了整神色,正待漫應幾句,尋個借口,客客氣氣将人打發回去,繼續過他優哉游哉,夜夜開發小鬼頭熱情的好日子。
「私自下山是大罪,蚣蝮,你此番過來,可是奉了族長之命?」還沒等他發話,那頭的白辰安倒是心有靈犀的先一步開了口。
被詢問的龍族眉宇間神采飛揚的神色不自覺的僵了一下。
片刻之後,才恢複正常,應道,「那是當然,無令下山,按族規當禁足三年,眼下螭吻哥他們都被關在石屋裏頭呢?那石屋外有七長老親自看守,若不是奉命下山前來謝藥,憑我這本事,又怎能脫身出來?」
頓了頓,狡黠的眼珠子一轉,蚣蝮忽然笑了起來,「辰安,莫非你是在懷疑七長老的能力?待我回去告訴了他,他可不能跟你善罷甘休。」
白辰安聽着,頓時心頭一凜。
龍族生來好戰,性子又自負高傲,在十八部族當中,向來是擔任守衛的一支,歷來對自身能力頗為自信,容不得旁人半點的挑釁。
七長老是龍族當中武技最為出衆的一個,脾氣暴躁不辨是非,若蚣蝮當真回去挑唆,在外頭的他雖是無事,就苦了被遷怒的姐姐、姐夫。
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噎得落了下風,這蚣蝮還真是一如往日的陰險。
難怪他自小都比較愛跟年長于他的螭吻、蒲牢混在一起,反倒不喜歡與同齡的蚣蝮過多接近。
但彼此相識得久,蚣蝮之前不自然的神色到底也未曾逃過他的眼睛。
「若是之前就未曾與螭吻他們一同回山上,禁足之論,自是無從說起。」白辰安笑道,「鬧到被族規責罰也要下山,卻沒能親眼看着睚眦恢複過來,你當真放得下心來?」
龍族素來兄弟情深,蚣蝮雖然生性陰狠毒辣,到底常年生活在山野間,亦有他單純之處,更何況白辰安詢問的神色充滿了真切的關懷,問的又是觸動他衷腸之處。
「蒲牢哥回了山上,有托人捎信給我,說睚眦哥已經沒事了,我當然放心。」想到他那苦命的睚眦大哥終于得救了,便覺得心口一塊大石落了地。
話一說完,才發現上了白辰安的當,蒲牢捎信給他,這不擺明了承認他沒有與螭吻一行人同回赫連山脈,這才需要捎信嘛!
「辰安,五年不見,你變狡猾多了。」向來在族中自認狡猾第二,沒人認第一的蚣蝮被套了話,覺得很受傷。
「好了,敘舊也敘夠了,龍族的蚣蝮,孤王接受你的謝意,你這就可以回族裏去乖乖關禁閉了。」
被打擾了好事的東皇陛下大手一揮,不耐煩的表達了他的送客之意。
「這怎麽行,我冒着晚回山會被加重處罰的危險,離了螭吻哥他們回山的路途跑回來,可不是來敘舊和道謝的。」
『辰安,你拿我蚣蝮做踏腳石,頂着我的臉去勾引你心上人,這筆帳我們非好好的算清了不可。』
想到此行的目的,蚣蝮的眸中頓時閃過了一抹陰狠之色。
小心翼翼的收斂了情緒後,他忽然輕笑了一聲,上前一步,湊到白辰安面前,食指輕刮着自己的臉頰,學着孩子的口氣,奶聲奶氣道,「要放蕩,沒膽子,只好扮別人。辰安羞羞臉。」
白辰安臉皮甚薄,連日來和臨晝之間亂七八糟的情事來得突兀,只因未曾回想,尚不覺察。
如今突然被人這樣當面嘲笑,他又确确然然的是做過此等冒人身分之事,而今對着這當事人,一時尴尬無比,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這一尴尬,自然就沒法再出言打發人回赫連山脈了。
『耶,搞定一個。』陰險的龍族在心底歡呼,調轉矛頭對上看起來就是城府深沉,不容易打發的另一個。
「東皇陛下,草民這就告退了。」再度屈身,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沒有任何廢話的,他起身退了出去。
這舉動實在太令人意外,等着接招的臨晝不由得愣了一下,禍害自己提出要走,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只是就這麽随口漫應一聲,又覺得哪裏怪怪的,尤其那龍族雖是乖乖的走到了門邊,卻在出去時,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哎呀,這人家說,新人入洞房,媒人丢過牆,還真是至理名言啊!」
「堂堂的東島之主,偌大一座宮殿,容不下一個情人的同族啊!」
「可憐我家辰安做出了這等事,都不敢見人了啊。」
「我這麽一來,想起前事,辰安要羞得睡不着了啊,罪過,罪過……」
「行了,蚣蝮,閑話就不用多說了,既然來了,就在宮裏頭玩幾天再回去吧!」
看小鬼頭臉紅的幾乎滴出血來,這蚣蝮的一唱三嘆,多半要成為他的心病,從此往後再也不肯跟他這樣那樣了也說不定。
還不如先讓那禍害留在這兒,多讓他調侃幾下,沒準辰安就習慣了,臨晝無奈的開口留人。
『耶,通通搞定!』依然是赫連山脈第一狡猾,也許可以進化到東島第一狡猾的龍族蚣蝮露出了得逞的好笑。
『終于留下來了,敢假扮我,辰安你完蛋了,桀桀桀桀……』
蚣蝮向來是個不太安分的人,在赫連山頂修煉之餘,生平最大的愛好,就是到處走門串戶與人飲酒閑聊。
十八部族人的日子過得都很平淡,除了少數幾個修煉狂外,大部分都是些種種異種花卉,養養珍禽異獸,偶爾煉煉丹的懶散人。
懶歸懶,日子還是照樣要過,整天種花養禽無聊之餘,有個年輕貌美的族人一道酒醒坐花前,酒醉花下眠,到底強過獨自寂寞過活。
故而長相漂亮、身形姣好的龍族蚣蝮在赫連山上究竟有幾個情人?恐怕是連他自己都回答不出的問題。
這浪蕩子下了山,入了繁華的京師,又是待在美人雲集的禁宮之內,自然是将他的勾引人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啊,寶貝兒,那我們回頭再見啰!」在美人的手心上印了個吻,正想撲過去再親一口臉,就被人扯住了胳膊飛快的拖了出來。
「喂,喂,我還沒親到呢?辰安,你怎地這麽粗魯?」回頭望了一眼回抛了個媚眼給他的宮人,浪蕩子蚣蝮不甘心的抗議着。
「喏,先把這東西看完了,你再要非禮宮人,我也不會攔着你。」怕他闖禍跟着他的白辰安沒好氣的遞了一疊卷宗到他手上。
「《內宮條律》?這什麽東西?穢亂宮廷罪,杖責三百後處車裂之刑?」山野之人的龍族不解的随手翻了幾頁,「車裂之刑是什麽?」
「就是俗話所說的五馬分屍。」白辰安解釋。
「……那怎樣算是穢亂宮廷?」
「宮裏頭的人都是東皇的人,随意輕亵,可大可小,往大了判,就是穢亂宮廷罪,到時候刑部判了罪,我也救不到你。」
「不、不是吧!親一口就要五馬分屍,這宮裏頭的人也太貴重了吧?」蚣蝮聽得倒抽一口冷氣,「剛剛,你、你可不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看見?」
「看在嘲風姐夫分上,好,這次沒問題。」成功唬住了這浪蕩子,白辰安多少有點欣慰,很幹脆的就答應下來。
「不過這小小的宮人碰一下就要五馬分屍,那辰安,你若是情不自禁的親了一口他們的老大,到底是有幾個五馬分屍可以判啊?」
「我又不是你,怎會沒事去亂親他們老大?」
「這宮裏頭的老大,不就是東皇陛下?你沒去親近他?原來先前,你一直都是被迫的,可憐的辰安,待我回了赫連山脈請來族長為你作主。」蚣蝮很是同情。
「不、不用了……」白辰安的臉整個兒紅了起來,咳嗽一醉,低聲道,「親近他倒是沒關系的。」
『哦,原來親近宮人要遭殃,但是與東皇本人親近是沒事的。』
暗暗記下這點,狡猾的蚣蝮迅速的轉移話題,「不過辰安,剛剛那個宮人的鼻子和你長得好相像哦!」
「……」白辰安沉默。
「啊,還有這個,這個人的眼睛和你長得很像。」
「……」白辰安保持沉默。
「咦,這邊還有個,臉型和鼻子都跟你長得很相像。」
「……」白辰安還是沉默。
「嗯,那邊那個眉毛和嘴型和你一樣。」
「……」白辰安依然沉默。
「哦,哦,這個和你一樣,頸後長了一顆小小的黑痣,耳朵也和你長得很像。」
「……」白辰安繼續沉默。
「這個,這個背影看起來和你一模一樣啊,不看臉真的會認錯。」
「……」白辰安仍舊沉默。
「耶,辰安,你哪裏找來這許多和你長得相似的人啊?這麽多人待在一處,是要捉迷藏玩嗎?」
「不是像我,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有着姐姐的影子,臨晝很喜歡他們。」喜歡到即使一夜春風過後,再沒有寵幸,也不舍得将這些人放出宮去。
「而我,是與姐姐最為相似的一個。」所以非要将他帶下山來,一直糾纏着不放,望着這些如雲般穿梭往來的宮人,白辰安的眸中緩緩的溢出一絲淡淡的悲傷。
原來有着這樣的心結,看來是有機可趁!
「那個,辰安,你多慮了。」小心的不讓心頭的竊喜流露在臉上,蚣蝮不動聲色的假意安慰,「你瞧,那邊走來的兩個,全身上下絕無半點與白辰心相似處。」
「有的,你沒發現而已。」擡頭瞥了一眼,白辰安淡淡的否決了他。
「哪裏?是哪裏相似?」沒禮貌的龍族繞着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幾遍,明明他和白辰心也認識了好多年,「我怎麽都看不出來?」
「那是你不仔細看,瞧仔細了,便極易覺察。這一個,長得和姐姐一般高,那一個,光照之下,閃亮的黑發與姐姐一模一樣。」
「……」蚣蝮徹底的無語了。回了赫連山脈,在被醋壇子大哥嘲風毆打前,他會記得偷偷去量一下辰心嫂子的身高的。
照這個标準,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與白辰心不相似的人嘛!
啧啧啧,沒想到辰安看起來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竟是這樣陳年老醋的壇子。
一點點的相似之處,就能耿耿于懷那麽久,看這光景,這些人又似乎與那東皇都有過一段露水之歡。
真是天助我也,辰安,你就等着瞧吧!有我在,這回不酸得你冒煙,我蚣蝮兩個字就倒過來寫。
想歸想,到底與白辰安認識的久,知道這個白族的童年玩伴生性謹慎,又從來與他不甚親近,故而狡猾的龍族并沒有急着開始他的破壞計劃。
打着嘲風娶了白辰心的姻親關系,又刻意的在言語間似有若無的提起當日裏被封印在石橋下,遭受日曬雨淋,又冷又餓,被當成了石雕無人理睬的慘況,大大的引起了作為始作俑者的白辰安的愧疚心。
到底是姐夫的族弟,從小認識的玩伴,不打一聲招呼的就把人封印起來,還一封就是十幾天,雖然事急從權,但受害者都找上了門來,怎麽說,都不該怠慢了人家。
何況臨晝對于床笫之事的過分熱衷,也多少讓出生于十八部族,從小以修仙為志的白辰安有些不習慣。
正好讓他借着蚣蝮來訪,先前又虧欠人家,理所當然該當好好招呼為名,暫時的避開了與臨晝的朝夕相伴。
而一旦避開了讓人腦筋變成漿糊的親密糾纏,真正的靜下心來開始思索他們之間的關系時,熱戀似的甜蜜便随之淡了下來。
這樣親密的糾纏,似乎,來得太過倉促了一些。
如果螭吻、蒲牢等一幹龍族入京的行刺計劃,一直就在臨晝的計算中的話,那麽他這一番算計的最終目的,又是什麽呢?
若說是為了殺一儆百,威吓龍族乃至于十八部族,從此不敢再來輕易的挑戰皇權,到最後,卻還是把螭吻和蒲牢毫發無傷的放了回去。
若說這一番鬧騰是為了在不示弱的立場下,主動交出百草玉漿修複與龍族之間的仇恨,他卻不但大大的捉弄了螭吻和蒲牢一番,好好的百草玉漿中還混合了點奇怪的東西。
一切的一切,看起來似乎前後關聯,都能得出合情合理的結論,只是這合情合理之外,偏又透着古古怪怪的相互矛盾之處。
就最終的結果來說,臨晝幾乎是占盡了優勢的成為理所當然的勝利者,而他白辰安,就正好淪為某人與龍族較量贏來的額外勝利品。
想想就令人氣結,龍族和東皇的恩怨,關他白辰安什麽事?
鬧到最後,他們兩邊皆大歡喜,夾在中間的他卻在事後,傷腦筋的要開始思考未來他與臨晝間的關系。
十八部族皆為神獸與凡人所留下的血脈,即便一心修仙,到底族中還是有人未能免除七情六欲。
或許因着平日裏慣于壓抑欲求,一旦壓抑過頭,所爆發出來的沖擊,更是格外的驚人。
白辰心與嘲風現下裏看着雖是相敬如賓恩愛無渝,卻少有族人知道,為着辰心當年險些嫁了臨晝,讓察覺到自己心意的嘲風,鬧出了多大的風波。
雖然最終辰心解釋了她會答應東皇的求親,只是為了刺激一下某個偷瞧了她幾百年的呆子發現自己的心意。
解釋了幾百遍,才艱難的阻止了的确成功的被刺激,卻被刺激過頭的呆子姐夫嘲風誤以為心上人要別嫁而險些自戕的慘劇。
「辰心,我明白的太晚,我知你已答應了他,如今已然來不及。」
「他雖是個凡人,卻是整個東島之主,殺了他會給整個十八部族帶來災難。」
「辰心,你們成親那日,我多半忍不住會沖上去殺了那個娶你的男人,長老們一定會出手攔截,殺不了東皇,又不想你嫁他,我怕自己終會控制不住的殺了你。」
「即使殺了你,我也不願你嫁給別的男人。」
「但辰心,我知你沒有錯,你這樣的美,這樣的好,值得嫁任何你看得上眼的男人,只是雖然明白這一切,我的殺欲卻是這樣的難以遏制。」
「辰心,我不想傷到你,所以你讓長老們放開我,我只求你,在你還沒嫁給別的男人之前,先讓我了結了自己。」
當年,在姐姐與東皇定下婚約後,好奇的跑去龍族找姐姐的白辰安,見到的,便是這始終溫和沉默的嘲風大哥意欲自戕的場面。
發狂的嘲風沉浸在痛苦中,聽不進任何的言語,在長老們的壓制下,掙紮着在海風中現出了龍族的原形,巨大的羽翼掀起了狂烈的勁風,幾乎毀掉了頂峰的半座山崖。
白辰心在半毀山崖上整整呼喊了七日七夜,喊啞了嗓子,流盡了血淚,才喚回了心上人的神智。
回過神來,還有些糊塗的嘲風收起了龍形,落下地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敢小心的伸出手,輕輕的擦去心愛的女子臉上蜿蜒的淚痕。
憔悴狼狽的兩人緊緊的相擁着,劇烈的顫抖,仿佛連哭泣都已無力一般,臉上的神情,卻充滿了失而複得的狂喜。
沒人知道,這可怕的七個日夜,偷偷的躲在崖後的白辰安擔足了心事,就怕在半空中發狂的巨大黑龍,一不留神,就會把趕了所有族人下山獨自守在山頂的姐姐卷下山崖。
更怕燃盡了「最後的思念」的嘲風墜落之時,傷心的姐姐會跟着跳海自盡。
這樣熾熱而狂烈的戀情,哪怕見過一次,就已令人終生難忘,然而眼見着這一切發生的長老們,卻只對此視如平常。
「辰安,不要擔心,不要害怕,到你長大,便會明白,一旦真正陷入感情,十八部族中人人如此,只是今日,恰巧讓你撞見而已。」
「十八部族中人人如此,那有一天,我也會是這樣子的嗎?」
「是的,我的孩子,如果有一日,你真心實意的愛上了一個人的話,你也會如此。」
「我不要,姐姐這樣的傷心,幸好嘲風大哥沒事,也只是幸好,若是萬一,有個萬一,姐姐、姐姐也會不在了,我不要這個樣子。」
「那麽辰安,你就要小心的守好你的心,不要輕易的讓別人進駐,你姐姐與嘲風,唉,你姐姐與嘲風,幸好,到底還是相愛的。」
龍族的長老默默的注視着那對相擁着,無聲啜泣的愛侶,沉郁的望着崖下洶湧的海浪,長嘆了一口氣,抱起了年幼的他,交到因事外出,卻在收到了消息後匆匆回山的老父手上。
到很久很久以後,白辰安才明了,為何龍族的大長老,會對着崖底洶湧的海浪,這樣無奈的嘆息。
那半毀的山崖下,雪白起伏的浪花中,埋葬了數之不清的族人的屍骨。
那樣沉重的愛戀,絕然的占有欲,不能承受的,失去與別離。
一對又一對,一代又一代,帶着無邊的渴望,守着無望的戀情,沉眠在深深的海底,且因為過去太久的時光,後人已無從記憶。
會不會有一日,我也會成為那其中的一具屍骨呢?
這個念頭,讓幼小的白辰安作了好幾日的噩夢,哪怕之後辰心尋了個借口,與東皇解除了婚約,最終得以與嘲風相守,都未能讓他釋懷。
姐姐沒事了,幸好,姐姐與姐夫都逃過了一劫,已經沒事了。
那我呢?
我會平安的逃過嗎?
在告誡了自己無數次不能動心,在為臨晝找了無數個美人相伴,阻止自己動心,卻終于還是陷落了下去的我,會像姐姐和姐夫那樣平安嗎?
臨晝,你是愛我的吧?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