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懷疑的種子猶如瘋長的野草,一旦種下,便肆無忌憚的生根發芽,成片成片的蔓延開去,鋤之不盡,燒之不絕。
就連想要連根拔起,都有些無能為力,只因那最早最早冒出的根系長在了太深太隐秘的所在,連當事之人都無從察覺。
明知這狡猾的龍族玩伴提出的主意,所抱有的并不是友善的好意,為什麽最後還是答應了蚣蝮這愚蠢的提議?
「我實在有點後悔,只是現在後悔,大約也晚了。」被符咒牢牢的封印在屋檐上的白辰安無措的咬着唇。
在看到殿外站着的人影時,他的後悔更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強烈到幾乎想不惜一切的破壞自己親手設下的封印。
只要,能阻止這場荒謬絕倫的試探就好。
如練的月華下,雕刻着盤龍的朱紅色大殿門前,靜靜的伫立着一道修長挺立的身影,正緩緩的解開發髻,任由漆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垂落在寬大的衣袖上。
猶豫的望了一眼屋頂上的邊角,發現什麽也看不到後,那人很快便低下了那張與白辰安極為相似的臉孔。
這張臉孔出自于白辰安的易容術,那假扮之人,更是與他有着極為相似的身形。
只是這假扮的白辰安,卻并不若真人那樣,帶着慣常的清冷神色,反而唇角微微的翹起,目光中閃爍着孩子般的天真。
白辰安生性謹慎,鮮少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緒,而這樣天真茫然的神色,只會出現在不居于俗世中的白辰心臉上。
「我相信,臨晝是愛我的。」在幾乎被姐姐與嘲風姐夫的往事淹沒的那一日,他聽到自己輕聲對着宮燈訴說。
「為什麽你就能肯定呢?」鮮紅的宮燈在風中搖晃着,一個聲音輕輕的反問。
「我曾好幾次扮作過別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若他喜歡的是這張與姐姐相似的臉,他應該認不出我來才對。」
「那後來他認出來了?」
「是,我甚至化成別的形态,混在很多很多飛鳥池魚之中,他依然能從中找尋到我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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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相信了嗎?」
「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證明,他喜歡的不是我這張臉嗎?」
「你就沒有想過,他能夠認出你,也許只是因為你們相識得足夠久,他對你足夠了解的緣故嗎?」
「這……也是有可能的,可我……我也沒有法子去識別……」
「怎會沒有法子,這很容易呀!」
「是嗎?你有什麽辦法?」
「不如這樣,辰安,我們來試探一下吧!」宮燈當然不會說話,廊柱後走出了等時機等得幾乎有些不耐煩的狡猾龍族。
「這後宮中,住了這麽多與辰心嫂子,不對,是與你相似的人,每一個,都用盡手段,費盡心機的想要贏得東皇的寵愛。」蚣蝮笑道,「若是有一個人,長得與你一模一樣,出現在東皇的面前,到時候,你這火眼金睛的君王情人,是否有本事認出他來呢?」
「既然我扮作了別的樣子,他每次都能認出來,那麽換做別人扮作了我,臨晝多半也是能認得出來的吧!」
那我就能相信,當臨晝看到姐姐的時候,想起的會是我,而不是他看到我時,想起的卻是姐姐。
這真是件想起來,就讓人覺得有些高興的事。
像是高高的枝頭上,生長着最為甜美的果實,誘惑着饑渴的路人,不顧一切的想去采摘。
我只是,想小小的試探一下而已。
哪怕這個人長得與我一模一樣。
哪怕這個人有着與姐姐最為相似的笑容。
你也能,認得出來,他并不是我。
只要你能認得出來,也許,我便能說服自己,安下心來,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不會遭受埋骨崖下的悲慘命運。
「辰安,你要有耐心哦,只要忍到東皇認出那個人來,我就解開你的封印。」将自己變作了瓦片蹲在旁邊的蚣蝮小小聲道。
不知為何,被他用着安撫語氣提醒的白辰安,心裏頭卻漾起了深切的不安。
他知道,蚣蝮是抱着怎樣的目的,提出了這個建議的。
那小心眼的龍族記恨他先前封印了他,還扮作了他的模樣欺騙螭吻和蒲牢他們,趁着機會,想要以牙還牙。
他因為扮作蚣蝮,而意外的開始與臨晝之間的親密關系,只怕蚣蝮是想要借着別人扮作了他,來結束他與臨晝之間的一切吧!
可這樣明顯帶着惡意的提議,卻偏偏的抓住了他迫切渴望得到肯定的心情,引誘得他答應了下來。
充滿了猶疑的、不确定的戀情引發的焦慮,一直折磨着他。
哪怕多一點點的肯定也是好的。
只要多一些,再多一些肯定,說不定,便能消弭了那讓人發狂的不确定感。
所以臨晝,你、你一定要認出來。
伸長了耳朵,白辰安小心的傾聽着殿內的動靜。
一步,兩步,三步,五步,十步,十五步,二十步,三十步……
殿內假扮的人輕緩的移動着,細微的腳步聲,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白辰安劇烈跳動的心髒上。
如此的焦躁,而又忐忑不安。
『我為什麽會答應這愚蠢的試探?臨晝認了出來,他總是能認得出來吧?他認得出來,不就證明了我是多麽的無聊。』
『可萬一,他沒有認出來呢?他今夜與這個假扮我的人上了床,我又何以自處?』白辰安第一千零一次的開始後悔答應蚣蝮的提議。
當日裏,被意圖自盡的嘲風姐夫驚吓過後,心裏不是沒有暗暗的嘲笑過他的愚蠢的。
「姐夫真傻,都不會直接去問姐姐的嗎?就算不敢,也可以先試探一下姐姐的态度。」
如今,足夠聰明的白辰安的确是去試探了,結果呢?
還不是抱着七上八下的心,焦慮忐忑的,渴望着得到一個好的答案。
即便是神獸的後裔,向來以仙人血脈為傲的十八部族,一旦遭遇愛情,卻原來會比凡人更加的庸俗愚蠢。
凡塵中,至少有人能夠坦然的去相信,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所愛的人,也一定同樣的愛着自己。
而他們這些不懂愛恨嗔癡的修仙人,對着自己喜歡的人,卻是這樣的猶疑不安,手足無措。
三十步,四十步,五十步,六十步……
這殿門到內室的距離,怎會如此漫長?
不對,那腳步聲早已停了下來,只是殿內卻安靜的聽不到任何的聲響。
是因為認了出來,正在審視這個假扮的「我」嗎?
請你一定要認出來。
白辰安小聲的祈禱着,祈求上天能夠成全他這個微小的願望。
「嗯……嗯……不……不要這樣……啊……」不合時宜的低吟聲,卻在這時突兀的響了起來,中斷了他的祈求。
在封印的束縛下,白辰安艱難的轉過頭,恰好能見到得逞的龍族奸猾的笑臉。
「哎呀,辰安,似乎,東皇并沒有認出來呢!」蚣蝮幸災樂禍的說。
『不,不會的,臨晝一定認得出來,這會兒、這會兒,他一定不在寝殿之中。』
「呵,辰安,今日你似乎頗有興致啊!」像是在嘲笑他一般,緊随着那呻吟聲之後,底下屬于東皇那熟悉的調侃聲跟着便響了起來。
這個聲音,他認得這個聲音,這絕不是他人假扮的,而是臨晝他,沒有認出來。
他真的沒有認出來。
躲在屋檐上的白辰安忽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
若不是他親手設下的封印足夠牢固,這會兒,只怕他所幻化的飛檐上的翹角,早已整個的掉落下去,摔得粉碎。
但此刻,白辰安卻恨這封印太過結實,他寧可真的掉落下去,摔成碎片,也勝過被束縛在這裏,聽着臨晝與別人歡愛的聲音。
是的,此前他甚至在有急事,深夜借用玉玺之時,親眼見過好幾次臨晝與別人在床上糾纏的情狀。
但彼時與今日不同,那會兒,他并不知道自己喜歡着臨晝,或者,那時他正說服着自己只是個旁觀者,說服自己不會愛上這個男人。
「不……停下來……輕一點……」
可如今,這聲音卻顯得如此的不堪入耳,連帶的喚起了之前見到的,這個男人與別人交媾的記憶。
如此的不堪,如此的骯髒,讓人難以忍受。
「是不是很舒服?辰安,你看你的腿夾得這般緊,像是舍不得一樣。」
「辰安,別哭,放松一點……」
「我愛你,辰安,你真是銷魂……」
底下,淫亂的喘息聲還在繼續着,夾雜着令人耳熟的,曾經無數次讓他耳根發燙的情話,一疊聲的喚着,「辰安,辰安,辰安……」
「騙人,那根本就不是辰安,辰安在這裏,你為什麽,你為什麽都認不出來?」被自己封印的白辰安終于忍不住哽咽着小聲啜泣起來。
『我為什麽,當初這樣的傻?找來這許多與姐姐相似的人?』
『又為什麽,任由他們留在宮中,讓蚣蝮想出了這荒謬的主意?』
『是太過不信臨晝的愛,還是太過相信,才會答應了蚣蝮的要求,終于讓他得償所願,看到我這樣的傷心。』
『原來這世間,并沒有什麽是經得起試煉的?愚蠢如我,卻并不知曉。』
蚣蝮早已解開了封印,抱着沉重的檐角放到臺階上,小心翼翼的貼上了還原符,将辰安化出了人形。
抱着膝蓋,坐在冰涼的石階上,沉默的望着殿前池水的白辰安,冷漠的眼神宛若冬日赫連山脈瀑布上凝結的寒冰。
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蚣蝮見到這眼神時,都被駭得跳了起來,幾乎不敢引起他任何的注意,輕手輕腳的走了開去。
仇,已經報完了,也報得很成功,但不知為何,總有種闖了大禍的不好預感。
向來奉行識時務者為俊傑的狡猾龍族在遠離了發呆的童年玩伴後,化作了一道水氣,悄聲無息的滲出了宮門。
逃,快逃,趕快逃。
上次見到這類似的眼神,似乎是在嘲風大哥聽說了辰心嫂子要嫁給東皇之時,那會兒,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就被螭吻哥捂住嘴拉了開去。
盡管沒有親眼目睹其中的經過,但事後,那仿佛被什麽利器切削過變得千瘡百孔的半截山崖,與崖頂上不知是誰滴落的斑斑血淚,依然讓踏上山崖負責打掃的他,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會兒,沒準就輪到辰安抓狂了。
不知道這京師的皇宮會不會淪為廢墟,所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他還是趕快溜之大吉吧!
一早出了殿門看到坐在廊下的白辰安,臨晝的臉上并沒有太多驚訝的神色。
不久前,在他們還不像現今這般親密的時候,晨時臨晝從殿內出來,寝殿的龍床上,承歡的美人依舊酣睡未醒。
而有急事找他的辰安早已抱了厚厚的奏折等在門外,要與他商量。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今日的辰安卻是空着雙手的,且雙眼紅腫着,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似的,咬着唇,看都不看他一眼,直直的坐着。
輔政的這些年,刁難他的朝臣也不是沒有,每次受了無禮的刁難,即使事後可以用道術偷偷的報複回去,小鬼頭也總是懶得用。
常常都是一臉生氣和委屈的大清早就坐在殿外,抿唇不語,要他耐心的好言安慰很久,才會開口跟他說話。
一開口也不會抱怨被誰誰誰,某某某欺負了,只會瞪他一眼,非常冤有頭債有主的沖他吼,「都是你害的。」
當然都是他害的,若不是幫着他理政,怎麽會遇到朝臣的刁難,這些刁難本該是他這個東島之主的遭遇才是。
因為心疼小鬼頭受了氣,在這時,他多半一反以往調侃捉弄的态度,會在辰安的罵聲中,抱他到偏殿的軟床上,蓋好被子,溫柔的哄他睡覺。
小鬼頭有着輕微的起床氣,沒睡醒心情就會很差,待到好好的睡了一覺後,常常你問他氣些什麽,他自己都不記得了,非常的可愛。
臨晝像以往一樣伸出手,正打算把人抱起來,等着被罵,不料這回伸出的手,卻落了個空。
白辰安冷着臉,側了側身,躲開了朝他而來的手掌。
『看來這回小鬼頭氣得不輕,只怕要先等他罵完了再哄。』尚來意會到事情嚴重性的東皇耐心的等待着預想中的罵聲。
只是等了半晌,對面的人卻一迳兒的坐在那裏,別說罵了,這架式,像是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那大清早的,小鬼頭坐在這裏是為了什麽?
專程跑來給他看的嗎?
結果,還真是專程來給他看的。
「看到沒?辰安就坐在這裏。」清清冷冷的嗓音,淡然的說着非常顯而易見的事實。
于是,習慣了在這個時候哄人的東皇陛下非常配合的點點頭。
「既然辰安坐在這兒,那裏頭睡着的人是誰?」依然沒有發飙,白辰安鎮定的令自己都有些驚訝。
但臨晝的下一句話,卻瞬間将他所有的鎮定都砸了個精光,只聽他若無其事道,「辰安就坐在這裏,裏頭的那個,自然是別人假扮的。」
白辰安聞言轉身,目光像是針刺般犀利了起來,尖銳之中,卻又帶着說不出的心灰意冷,「你為什麽認不出來?」
其實還想問,「此刻見了我,就當知曉裏頭這個人是假扮的,你怎麽還能這樣漫不經心與我對答。」只是情緒太過激動,這話便哽在了喉中。
「自然有認出來。」詫異的望了他一眼,臨晝不以為然道,「這人雖然面容扮得與你極像,言行舉止,卻有着細微的差別,孤王怎會認不出來?」
「那你還與他……」
「辰安公子,是您叫南華來伺候吾皇的呀!您忘了嗎?」一個天真的聲音泛着濃濃的困意,插入了他們的對話。
打着呵欠出來的,正是昨夜蚣蝮找來假扮他的,那名叫做南華的宮人。
他的話一出口,瞬間就将白辰安所有的責問,都噎了下去,只餘沉默。
「是啊!不是辰安你找來給孤王侍寝的嗎?」
笑着撕下了南華臉上那張易容的面具,對着面具下全然不同的臉孔搖了搖頭,臨晝一無所覺的反問,根本就未曾察覺,他做出了怎樣不可挽回的事情。
要到這一刻,白辰安才震驚的回過神來,恍然明白,他們兩人之間最大障礙,其實并不是愛與不愛,也不是愛有多少。
而是從頭至尾,他們兩人對于愛的認知,就存在着嚴重的偏差。
「臨晝,一直以來,你都并沒有對姐姐念念不忘,你最喜歡的人,其實一直都是我,是不是?」
「沒錯,難得你這遲鈍的小鬼頭終于有明白的一日。」
「你說最喜歡的人是我,也不是騙我的,是嗎?」
「當然不是騙你的,孤王對你說過許多遍,你都沒有聽進去。」習慣性的就想把人摟到懷裏。
伸出的手,卻再度的被避了開去。
「可即便最喜歡的人是我,也一點不妨礙你與別人上床吧?」慘白着臉,白辰安輕聲問道。
「辰安,這兩件事并不沖突,孤王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妨礙。」臨晝的回答,從聲音到神情,都是自然而然的。
他生來就是東島的繼承者,從小便被灌輸了固有的認知,這島上一草一木,飛禽走獸,乃至于數百萬島民,皆為他所有。
既然都是他的所有物,理所當然随他挑、任他選。
這一個,他挑來當愛侶,另一個,他選來做床伴,互相之間,并不構成一絲一毫的沖突。
況且替他挑選床伴,不是這些年來辰安一直在做的事嗎?
何以今日如此怒氣沖沖,實在有些令他費解。
「當然有問題。」白辰安幾乎忍不住想要沖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大力的搖晃,末了,卻只淡淡道,「既然不構成沖突,那我與別人上床,也是沒關系的吧?」
臨晝聞言,卻微笑起來,笑了半晌,他搖了搖頭,卻是一臉的篤定,「你不肯的。辰安,你是那種只願與喜歡的人同床,不喜歡的,只怕你連碰都不想去碰一下。」
該死的,他真是太了解他了。
「那你是否也知道,身為十八部族中人,我與其他族人一樣,一旦認定了誰,就絕不肯讓這個人再去沾染別人。」
「自然明白,當年你姐姐就是因着這個緣故,才與孤王解除了婚約,但辰安,孤王也要你明白一件事,你與辰心是不同的。」
「有何不同?只因在尚未明了自己的心意前,我已先愚蠢的替你選了五年的美人?」
「不,不是這個。你要明白的是,辰心,孤王是可以放棄的,因為雖然有些喜歡,但還不到非她不可的地步,但是,你,白辰安,孤王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的。」
「但同樣的,你也無論如何不會放棄,這後宮中所有的美人們吧!」
相識這些年,不止臨晝對他的了解足夠深刻,他白辰安也同樣的,對眼前人的行事作風略有所知。
「不只是這些,以後陸續還會有新的美人進來,辰安,你要習慣。」臨晝的神情依然沒有什麽變化,像是以往與他讨論朝中大事一般,語氣淡然。
然而這平淡的,滿不在乎的語氣,卻在一瞬間,刺痛了白辰安的心。
臨晝承認了對他的愛,他親口說出了愛他,比之白辰心更多,這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可不知道為何,在感情得以确定,那令人焦躁的疑慮褪去後,心底泛起的,卻是更為深濃的痛楚。
妖美的、妩媚的、端麗的、清秀的、嬌柔的,一張張過往的臉孔,走馬燈似的,在眼前輪番的出現。
交纏的肢體,入骨的纏綿,優美起伏的脊背上流淌的汗珠,在宮燈的映照下,瑩瑩的閃着光,耳邊仿佛又響起了一陣陣熟悉的輕喘與低吟。
「以後陸續還會有新的美人進來,辰安,你要習慣。」
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輕而易舉的喚出了過往五年來,所有的記憶,他親眼所見的,親耳所聞的,臨晝與別人在一起的記憶。
以往的他,究竟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才會親手将別人,一個個的選送到這個男人的床上?
真奇怪,甚至在一個月前,他依然心如止水的在做這樣的事情。
那時候,是抱着怎樣的自信,相信着自己絕不會對這個朝秦暮楚,換枕邊人絕對比換龍袍更勤快的男人動心。
而如今,又是怎樣偶然的機緣,竟讓他不小心的,就這麽陷落了下去。
不,不是偶然的機緣,若是龍族的行刺,他假扮的蚣蝮,一開始就已在臨晝的算計中的話,那麽他們會發展成如今這般的狀況,就絕不會出于偶然。
這該死的、可恨的男人,只怕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知道他找來這許多的與姐姐相似的人,用來擋在他們之間,阻隔自己的感情。
他只是、只是想要隔着點距離,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而已。
幫他理政,幫他應付朝臣,幫他選美人,假裝自己是個完美的臣下,打理好他的一切,伴着他、守着他、看着他,就已足夠。
他一點都不想,與這個男人發展出過于親密的關系。
那半毀的山崖,斑斑的血淚,一直都是籠罩在他心底最深的陰霾,擱在某個角落,用着堅固的圍欄一圈一圈的圍起來。
『我才不會這樣失去理智的愛上什麽人呢!尤其是臨晝這種在床上熱情糾纏,一早起來,卻連枕邊人的臉都不會記住的差勁鬼。』
在心中對這個男人的行事作風嗤之以鼻的同時,一面卻又驚訝着,那麽多的男男女女依然這樣飛蛾撲火一般争先恐後的爬上他的床。
「如果是俊美的東皇陛下的話,即使只有春風一度也是好的。」那些被選送進宮的美人們嫣紅的臉上,滿是瘋狂的迷戀。
竟然,個個都是心甘情願的!
讓他大為感慨臨晝的形象工程成功之餘,多少也在心底暗罵這些人只怕都是些腦袋不正常的瘋子。
這下好了,嘲笑人的終于遭到了報應。
而今他白辰安也終于正式的加入了這一票瘋子大軍,蚣蝮會高興死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谙熟感情游戲的蚣蝮大約第一眼,就能瞧出他們之間脆弱的關系了吧!所以才會提出那樣的建議。
不不不,即使蚣蝮沒有從中作梗,以臨晝這樣的性子,天長地久下來,總是會讓他發現的。
只是不會這麽早,也許他會先鼓起勇氣詢問,然後會先明白,比起姐姐,臨晝更愛的人一直都是他。
而在他不幫他選美人的當下,他也暫時不會碰到別人,這樣,他們就還會有一段甜蜜的好日子。
也許三五個月,也許三五天,總之不會是現在,不會這麽早就讓他發現這樣慘烈的現實。
即便這個現實,依然存在。
或早或晚,總會爆發出來,讓他發現。
只是能晚幾個月,不,能晚幾天,甚至只是晚幾個時辰,都是好的,不要像如今這般,才剛解除了讓人焦慮的猶疑的當下,再度跌人更為絕望的境地。
蚣蝮,都是可恨的蚣蝮。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候出現?
為什麽要提出這該死的試探?
他知道,遷怒是不對的。記得那時望着半毀的山崖,他還對着嘲風姐夫的發狂深深的不以為然,這山崖上的一草一木何辜,要遭這池魚之殃?
而今,卻哪裏是還顧得上感嘆無情的草木,甚而連帶活生生的,本是他有負的蚣蝮,他都充斥了不想讓他好過的念頭。
這不善的意念幾乎一泛起,城門外,那道水氣所化的龍族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怒氣一般,背後突兀的泛起了陣陣惡寒。
「還是要再快些,辰安自小就是罕見的修煉奇才,得罪了他,只怕不跑得快些,馬上就會火燒眉毛。」
偏僻的城牆角落,護城河上,緩緩的冒出水氣凝成的獸形,巴望着化出了原形能更好的凝聚靈氣,以便及時落跑的蚣蝮濕淋淋自水中冒出頭來。
滴着水正要上岸,那狡猾的龍族驀然驚恐的慘叫了一聲,火燒屁股一般,卷起了大團的河水,遠遠的跳了開去。
饒是他逃得快,依然沒能逃過那追來的火焰的餘波。
蚣蝮喜水,與螭吻喜火正好相反,火符正是他這一屬性的最大克星。
「該死的,辰安看起來仙風道骨斯斯文文的,原來不但是個超級醋壇子,還這般小心眼,該死,真是該死。」
卷着大團的水氣,好不容易才成功的撲滅那道追來的烈火,半截尾巴到底還是給燒了個外焦裏嫩,氣得他不禁跳着腳大罵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