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啊,丞相大人。您老今日氣色不錯啊!敢情遇到了什麽好事,是昨日裏納了房美貌小妾,還是尊夫人再度有喜?」
「張大人早,老夫的家務事就不勞你挂心了,倒是你這後生春風滿面的,怕是吾皇要拔擢尊師當右丞相的事已先讓你探知了吧!」
「您說什麽?老師要當右丞相了?下官怎地一點風聲都沒聽到?您老不是在跟小生開玩笑的吧?」
「怎會與你開玩笑?吾皇昨日剛剛召見老夫,說他體諒老夫年邁,政務又這般繁瑣,尊師年過花甲,卻是老當益壯,正堪給老夫搭一把手。」
「這、這,您說得可是真的?老師他是不是也已知道了這個好消息?」
「只怕這會兒還不清楚,要待今日午間,宣了聖旨,他才會知曉。尊師出了名的護短,這會兒升了官,你小子少不了跟着雞犬升天,升官發財有望,瞧把你樂的。」
「哎呀,丞相大人,這可是您的誤會,若不是您說起,下官這廂還真不知老師要當右丞相的事。小生之所以高興,乃是因着沁小姐終于恢複了自由身。」
「沁小姐?你是說那先皇後的外侄女,揚威将軍唯一的千金,受封為郡主,年過二十,卻住在碧華宮不願出嫁,死心塌地的等着吾皇迎娶的那位?」
「可不就是您說的那位小姐,唉,說起來,小生與她也算是青梅竹馬,雖然未曾指腹,但這婚事,也是被兩家父母默認了的,可誰知……」
「誰知揚威将軍戰死沙場,将軍夫人跟着懸梁,成了孤女的沁小姐被先皇後接進了宮中,這郡主一封,身分便是高不可攀了。」
「可不是嗎?這些年來,又聽說她戀慕着吾皇,這碧華宮一住就是十年,下官也慢慢的對這樁婚事死了心,沒料到,昨日竟聽說,沁小姐被貶了郡主稱號給送出了宮。」
「你也別忙着高興,且聽老夫一句,沁小姐在宮中住了這麽些年,吾皇又是這麽個風流性子,只怕……」
「別、別、別,您老就這麽打住吧!餘下的話就甭說給下官聽了,下官自小屬意沁小姐,原以為這輩子與她無緣,都抱了孤老終身的打算,沒想到現下尚有一線生機,真正老天垂憐,不敢再奢望其他的了!」
「想不到你這小子平日裏整個嬉皮笑臉的,卻是個癡情種,倒顯得老夫背後中傷了人家閨女,也罷,這廂裏若是有機會,老夫央了尊師,幫你去提親便是。」
「您答應與老師一起出面,這事兒已先成功一半,下官真正感激不盡。」年輕的朝臣深深一揖,複而恢複了嬉笑神情,「還不知道您老遇到了什麽好事呢?能讓您這三朝元老喜形于色的,想必是天大的喜事,可否說來讓小生同喜一下?」
「這,唉,這雖說是高興,但說起來,倒是老夫家裏的一件醜事,要不是你這小子素來投老夫的緣,你姐姐又是老夫兒媳,這事兒原也不該說與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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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伯父您既然這麽說了,這事就當晚輩沒問過吧!晚輩不好奇的,一點也不好奇的,最多最多,就是改日探親之時,旁敲側擊問姐夫便是,沒事沒事。」
「你這混小子,也罷,到底親戚一場,早晚也會聽說,從旁人口中得知,也不知傳成什麽樣子,不如先說與你聽,老夫之所以高興,為的還是我那不争氣的兒子。」
「兒子?怎會?三位公子自小讀書,個個知書達理,經綸滿腹,先後入主大學閣,尤其這三公子更是才名遠播,連吾皇都聽聞他學識過人,特地聘入宮中封為太傅,這等榮寵,您還說他不争氣?」
「榮寵?吾皇膝下無子,封什麽太傅,荒謬!偏老夫這三兒也是個不争氣的,在宮中住了幾日竟捎信來說『仰慕吾皇風采,今生只顧長伴君王左右』,真正氣煞老夫。」
「啊,這個……」驚天大八卦啊!他還一直在奇怪,怎地三公子封了太傅後,開始深居淺出了呢,原來是住在了宮中,當了東皇的情人。
「老夫為這事幾乎愁白了頭,逆子避而不見,老夫身為朝臣,又不好擅闖內宮,多虧辰安公子不計前嫌,幫了老夫一把。」
「辰安公子?您是說白辰安?那真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好才華,雖說來歷古怪了些,是什麽仙家血脈,但還真是個能理事的,不過您老不是一向與他不和?」
「是啊!老夫看他年輕,缺少歷練,這些年來在朝政上對他多有刁難,沒想到他全沒放在心上,反倒幾個月前,看老夫在為逆子的事發愁,承諾要幫老夫的忙。」
「那如今三公子可安好?」
「逆子已回家了,也不知怎麽的,雖然回來得有些不情不願,但拖拉了幾年,到底是自己回來了,這些時日只在書房讀書。」
「那敢情好!小生與三公子多年不見,改日裏自當攜酒上門,好生慶祝。」
「這等醜事,有甚好慶祝?」
「您老這話說的?小生得娶佳人,您與三公子重續天倫,這兩樁天大的喜事自然該當好好慶祝的。」
「你這小子會說話,就依你吧!哎,說來這也都是兩樁小事,真正天大的喜事,還要算吾皇終于開始勤政了。」
「勤政,這話從何說起?」
「連着一個月都乖乖的早起,按祖制卯時上朝,辰時下朝,遞奏折的時候,也沒見他不給面子的打呵欠,這還不算是勤政?」
「哪是啊!昨日下了朝,還聽他說在禦書房找了什麽古籍孤本,據說照着修煉,能長生不老,從此他要專注修道,政事全托給辰安公子打理。」
「什麽?竟有這等事?難怪放了犬子出宮,又格外的拔擢尊師來幫老夫理政,原來早就打了這番主意。」
「辰安公子出身仙族,要修道,只怕吾皇還得仰賴于他,恐怕是擔心政事太多,人手不夠,才做下這般安排,您老這不就又被他給騙了吧!」
「真是,虧得老夫昨日白白高興了一場,只當先皇在天有靈,好生祭奠了一番,原來又是一場空。」
「您也別多慮,前整日子據說那聖人治世才會有的神獸白澤不才剛出現過嗎?這多少證明了老天還是認可吾皇是個明君的!」
「什麽明君?唉,這等風流成性,不知收斂的豎子,就該被禁閉在禦書房,好生着人管教才是,還弄個明君封號,老天不長眼啊!」被拐了兒子的三朝元老甚為憤憤。
「這……雖然說出來是大不敬,但內心深處,下官确然同意這話。」被拐了未婚妻的年輕朝臣亦有同感。
看來,即便稍後洩露了端倪被人發現,只怕也不會引起多大的重視吧!
「因為臨晝,你這風流不專的性子,實在是很不得人心啊!」
待二人閑聊着走遠後,化作了一陣風隐沒在檐下的白辰安噙着笑的身影,慢慢的清晰了起來。
「辰安公子早。」門前負責守衛的侍衛們見他遙遙走來,彎腰行禮後,直截了當的松開了交錯的三長戟放行,半點攔阻盤問的意思都無。
只要在宮中稍微待過些日子的,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向來風流不羁,有過情人無數的東皇真正的親信,便只有這辰安公子一人。
這東皇與辰安公子的關系向來暧昧,說是君臣,偏偏又沒見封個官職,道是愛寵,那身飄逸如仙的氣質,又不像是個承歡于人的。
倒是耳聞內侍總管曾提起,這滿朝大臣上的折子,大半是由辰安公子先過目了,再呈上去的,據說連那玉玺都是他在蓋的。
不管傳言是真是假,作為小小的侍衛來說,他們是極不願意去得罪這東皇面前顯而易見的大紅人的。
更何況,人家還是仙族出生的貴人,真要瞞着他們擅入,貼個符隐了形,化作風啊、水啊無聲無息的進去,身為凡人的他們也沒法發現。
侍衛們邊在心中為自己的尴尬處境掬一把心酸淚,邊伸手替這位絕對得罪不起的俊公子開門,待他進去後,不忘殷勤的再度幫他把門關上。
門一關,原本隐沒在廊柱和內牆上的青色焰火便毫不避諱的現出了原形。
昏暗的寝殿內帳幔重重,蛇形的青焰穿梭其中,倏忽即沒,使得這看似無人的殿內頗顯得幾分駭然的陰森。
捧着奏折的白辰安用手肘撥開了重重帷幄,信步走到寝殿最深處,龍床的旁邊。
帳幔一掀,裏頭原本在睡覺的男人似有所覺,在他探頭的同時,跟着轉過身來。
「這一覺果真好睡,天昏地暗,渾然不知人間事。」睡醒的男人伸手揉了揉眼皮,正待坐起身來,不意的,腳踝上卻傳來了沉重的束縛感。
低頭一看,這才發現雙腳的部位,不知何時竟已被人拴上了兩條粗重的鐵鏈,試着伸手拉扯了一下,以他天生的蠻力,依然無法扯得鏈條斷裂,可見這鏈子鑄造之時,裏頭必然摻了罕見的隕鐵。
「不用再試了,這兩條鏈子正是由秘銀和隕鐵熔鑄而成,你是無論如何都扯不斷的。」像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一般,站在床邊的人淡漠的提醒。
「秘銀和隕鐵?那不是孤王當初備下打算生擒龍族,最後沒來得及用的兩條捆龍索嗎?」難怪他看着這麽眼熟。
「不錯,正是這兩條吾皇吹噓多時,號稱連大羅神仙都砸不斷的捆龍索,如今借臣一用,吾皇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介意,孤王的一切都願與你分享,區區捆龍索,自是不在話下,但是這個……辰安?你不覺得用錯了地方?」
「吾皇乃是真龍天子,這鏈子的名字又帶了個龍字,正堪匹配,怎會用錯地方?」
臨晝見這情狀,已知三分,風流俊美的臉上慢慢的露出了苦笑,問道,「孤王這一覺睡了多久?」
他最後的印象還停留在當日裏白辰安法術使用過多,體力不支昏在他懷裏,被他抱回寝宮,連聲呼禦醫診治的那刻。
至于之後的記憶,便是在黑甜的夢鄉,無止無盡濃重到讓人意識都整個渙散的深睡。
「不多不少,正好一月。」
「那辰安可是已将諸事安排妥帖,一切都已按你心意操辦妥當?」
「托福,臣已處理好一切。」白辰安垂下眼睑,掩飾着目中的驚詫之色。
臨晝真好定力,睡了一月,醒來見着這被囚的詭異光景,神色間竟還是慣常的好整以暇。
「哦,那辰安這一個月裏頭都做了些什麽?可否說來聽聽?」費勁的拖着沉重的鎖鏈靠坐在床頭的男人目中閃過了幾分好奇。
「也沒做什麽,不過就是花些功夫在整座寝宮布好了所需的結界,化作你的樣子上了一個月的朝,任命了幾個官員,有這些人分擔政事,相信吾皇未來四十年自可不受打擾的潛心修道。」
「未來四十年潛心修道?怎麽孤王自己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如今臣告訴了您,您不就知道了?這潛心修道的旨意可是今日早朝時您當着衆臣的面所下,還蓋了玉玺傳檄天下,甚至您還遣散了後宮所有的美人,想必從今往後,無人會懷疑您修道的熱忱才是。」
「胡扯,孤王如今方醒來,今日早朝之時,還在睡中,怎會下這等旨意?」
「您自然當時還在睡夢之中,只是檄文一發,此事已遍傳天下,當中的真相除開你我,還有誰知?」
「……你這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這是要篡位辱君?」佯裝的震驚過後,臨晝驀然沉下臉色。
「臣不敢篡位,您仍是東島之主,一應政事,臣不敢擅作主張,定會悉數禀告,恭候聖裁。」說話間,厚厚一沓奏折已從案幾上移到了床頭。
順帶附上朱筆紅印,示意囚犯,并不是簡簡單單關住你了事,囚禁之餘,雖然沒有了美人歌舞以娛視聽,但還是有大把繁重的活兒來打發閑暇的。
「辰安,你這是要把政事都丢回給孤王?」鐵鎖加身,發現被囚後自始至終都是優哉游哉的東皇要到這個時候,才真正的大驚失色。
被這寫滿了大堆事情,大把麻煩的奏折塞了個滿懷,是不是意味着小鬼頭從此便要袖手冷眼,剩他獨自一人,與這繁瑣政事為伍?
想自己這英明神武的東皇自打還是個皇子時,力能扛鼎,使得偏遠蠻邦使節震驚之餘,紛紛臣服來朝,不費一兵一卒,壓服群蠻的賢名傳遍東島。
可賢名再盛,權勢再大,人到底還是有不擅長的東西,比如這煩瑣如牛毛的天災人禍造成的各種麻煩,真是令聞者頭痛,見者傷神。
若是辰安真個袖手,那、那真是天要亡他。
正在傷腦筋,那頭的白辰安卻早已轉身,取過了先前連同奏折一同帶進寝宮的檀木食盒。
食盒一開,端出了算好時辰炖出來的青菜粥與燕窩雞絲羹,悉心的用銀箸挑出了用來去腥味的姜絲後遞上,「吾皇月餘未食,食宜清淡,請先用菜粥為好。」
臨晝這才覺得腹中空了多日,早已饑鳴如鼓,随手接過菜粥喝了幾口,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奇道,「怎地孤王睡了月餘未食,竟然未曾渴死餓死?」
「當日從赫連山脈回宮之時,家父曾渡過仙氣給您,臣怕不夠,在您睡着之時,亦曾渡些靈力過來,深睡便如辟谷,耗力極少,是以無礙,但您既然醒來,還是需要飲食。」
白辰安一迳兒道來,自始至終都神色冷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連渡靈力給他,都說得輕描淡寫。
臨晝卻知道,這仙氣靈力于修道之人至關重要,半點損耗不得。
況且這殿內四處流竄的強大的結界之力,分明是借着先前冰炙術的殘餘法力布成,只怕這些也耗去小鬼頭不少心血。
面前修長挺立的身影明顯比之先前所見清減了幾分,臉頰跟着瘦削下來,顯得鳥眉更長,眼睛更大,整個人比之月前,不知憔悴了多少。
默不作聲的望了半晌,熟悉的心疼慢慢的湧了上來,臨晝放下手上喝了一半的菜粥,執起了眼前略有些削尖的下巴,憐惜道,「辰安,你這又是何苦?」
白辰安聞言,不知為何,當下裏心口莫名一酸,眼眶微熱,竟是仿佛受不住他這溫柔的凝視一般,撤過了臉去。
他憋着一股怨氣,拼着一時的沖動,布置了這一切,隔開了臨晝與所有人的接觸,禁锢了這千人愛慕,萬人敬仰的人間帝王。
一早就已做好了會被臨晝厭惡憎恨的打算,做好了忍受他發現被囚的處境後的驚天大怒,各種折磨。
是的,他刻意的只拿鏈條鎖住了臨晝的腳踝,并沒有束縛他的雙手,若有不憤之意,空着雙手,大可抓住近在身旁的他,拿來洩憤。
他并不打算反抗,也不想反抗,臨晝再大的怒火,到底愛他,不至于動手殺他,發完怒,洩完憤,以他的性子,多半就會開始思索解決的辦法。
不論一日,一月,還是一年,哪怕一輩子,再多的時日過去,他都不會放棄,定會锲而不舍的最終找到令自己自由的法子。
以臨晝的聰明,不出一年,甚至幾月,就會想到脫困之法!他一直以為在這之前,他多半不會讓他好過。
到時候,不但要時刻以法力維持住結界,還要面臨被囚的心上人困獸般的憎恨與怒意。
不過無所謂,幾年也好,幾月也好,哪怕只有幾日,他都希望過一段這樣的日子。
沒有朝臣立後的谏言,沒有後宮成群争寵的美人,沒有不時會入內詢問需要的內侍總管,只有他與他。
沒有別人打擾的,只有兩個人的珍貴日子。
為此,他願意忍受臨晝的怒火與怨恨,心甘情願的接受他不願給他自由而必然需要承擔的伴随而來的折磨。
他做好了一切的準備,甘之如饴,不會反抗。
如同一個不會游水的人落入茫茫大海,四周除了海水,再無其他,便狠下心,斷了念的閉上眼,只待淹死。
卻沒想到,雙腳竟踏上了堅硬牢靠的實地。
臨晝令人意外的沒有絲毫的動怒。
他比他想像中愛他更多。
在這失了自由,被囚的當下,他對自己的境況毫無介懷,反倒為了他月來不眠不休的辛苦覺得不值。
何苦呢?
原本他就愛着臨晝,臨晝也愛他,何苦這般煞費周章的互相折騰?
就不能好好的商量,把問題解決了嗎?
他們之間最大難題,不就是他不能忍受不是他的唯一嗎?
臨晝連冰炙術都願意忍耐,連被他囚禁起來,都不會有一句惡語相加,真的就不能,為了他放棄其他的人嗎?
這邊白辰安帶着三分的忐忑,正猶豫着,是否再度提出他想要的。
那頭被滿懷的奏折壓得胃口全無的東皇草草的喝完了菜粥,倒是把上好的燕窩羹丢在一側,只凝神思索着,怎樣才能讓辰安把政事接手回去。
「辰安……」
「吾皇……」
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辦的兩人約好似地同時開口,見對方似有話說,再度約好似地的同時閉上了嘴。
沉默半晌,偷瞄着臨晝盯着大堆奏折恨不得放火燒掉的憎恨目光,大致了解了他想法的白辰安不由得在心裏頭笑了一下。
「吾皇若有交代,但請直說無妨,臣無違逆之心,更不敢有違逆的舉動。」說完,就見臨晝意甚明顯的瞥了一眼拴在腳上的鐵鏈,不禁尴尬的撇過臉去。
好在對于不擅理政的東皇來說,首要大事仍舊是解決那堆看着就心煩的奏折,總算沒有出言嘲笑他的言不屬實。
「辰安,究竟是出了何事?使得孤王與你生分至此?」盡量的放柔聲音,臨晝試着勸誘,「你鬧出這般大的動靜,也未嘗快樂些,就沒想過,讓一切都恢複到未發生不愉快的從前?」
恢複到未發生不愉快的從前?
是怎樣的從前?
蚣蝮未曾出現的從前?
還是我依舊在替你選美人的從前?
抑或更早更早之前,從赫連山上跟着你下山的從前?
那時候無憂無慮,無知無覺,不知道跟着你下山,會有這樣的糾纏。
那時候替你選美人,壓根兒未曾想過會将整顆心遺落在你身上。
那時候不知道愛上你,會這樣的讓自己心碎神傷。
時光過去了,便是過去了,經歷的事情,再不可能忘掉,又怎麽找得回從前單純平靜的心情。
可我仍舊執迷不悟的,想要試一試,再試一試,想看看你我之間,是否依然有着幸福的可能。
「臣願意将這一切,恢複到龍族還沒闖入宮中行刺的最初,這樣子,是否能如吾皇所願?」
「在龍族闖入宮中之前?你是說,你要繼續欺騙自己,收回這些時日裏方才明白的對孤王的愛?」咀嚼着白辰安話裏的含義,驀然心頭一驚,臨晝失聲吼了出來,「不準。」
「付出的感情,便如潑出的水,是收不回來的。」白辰安想了想,終究還是打消了再度當一個旁觀者的念頭,到底他也沒辦法過自己欺騙自己的日子。
「臣願意付出所有,陪在吾皇身邊,幫您打理一切,只是,請無論如何,答應辰安唯一的要求。」
「你說。」
「請、請您與辰安在一起之時,不要再有別人。」咬着牙,帶着期待,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仰着頭,不肯讓自己流出絲毫的怯懦,倔強的說出心中最深的渴望,執意的,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不死不休。
「吾皇,請您承諾,您能做到這一點。」
殿中一片沉寂,青色的蛇焰像是怕驚擾了施術者般,不約而同的貼在帳幔之上,停下了無休無止的四處飄移。
清風舒卷,帳幔輕輕的蕩起,與那顆等待答案的心一起懸在空中,久久未曾落下。
沉默,蔓延在他們之間。
這樣的短暫,短暫到讓人害怕不顧意聽到的答案,下一刻就會訴之以口,又是這樣的漫長,漫長到讓人焦慮的渴望着想聽到的承諾,怎地還不從你口中說出?
像是不過等了一剎那,又仿佛已等過一世的光陰。
最先聽到的,是一聲無奈而悠長的嘆息。
屬于殺伐決斷,從來毫不猶豫,也不屑去猶豫的東皇的,猶豫的嘆息。
嘆息過後,像是下了生平最大的決心般,臨晝硬起心腸,對着那滿懷期待的明眸搖了搖頭,「孤王不能給你承諾。」
就在他搖頭之際,那雙因着愛意,因着期待而閃亮的美眸,便如熄滅了光華的星子,轉瞬間便死寂一片,再不複其中的光與熱。
「為什麽?」為什麽不論我做什麽,始終都未曾放棄愛我的你,這一點小小的願望,卻無法為我達成?
我所求的,從來便不是無上權勢,滔天富貴的權臣之路,亦不是破碎虛空,得證天道的求仙之途。
我所求的,不過就是成為你的唯一而已。
卻為何這樣的艱難?
「辰安,你可曾聽過一句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臨晝輕聲道,「即便今日承諾了你,哄得你一時高興,他日東窗事發,亦難免叫你失望。」
「辰安,孤王不願意騙你,我生來,就不是能夠專心一意的人。」
不高不低的一句話,卻如同一記重錘,輕而易舉的,便将那顆帶着滿滿期望的心,不費吹灰之力的碾成碎末。
漆黑如墨的眼眸緩緩的閉上,再度睜開之時候,重新帶上了讓人不敢仰視的光芒。
「做不到嗎?既然做不到,就一直留在這裏,就這樣耗着吧!耗到我死的那一天,也許,你就能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