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将近黃昏了,入目還是意料之中的白茫茫一片,刺鼻的藥味再多新鮮花植都掩蓋不住,她有些難受地動了動酸澀的眼皮,想要伸手揉眼睛,手卻被一只大手輕輕握住,小心地拿開。

“小心點別碰到手,是不是眼睛難受?”季薄川在病床前守了她一天一夜,見她眼皮終于有了反應,他難得露出了緊張的表情,伸手将她從病床上扶起來靠坐着。

顧绾寧現在已經很安靜了,她乖乖坐着,還帶着微紅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他,被他握住的手也沒有掙紮,五年來,這種下意識的順從已經成為了她最恐怖的習慣。

“餓不餓?我剛叫人送了粥來。”季薄川伸手端過小桌上的粥碗。

是海鮮粥,顧绾寧嗅到那鮮味,蹙起了眉頭,輕輕搖了搖頭。

“吃點待會兒才不會難受。”他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子舀了粥已經送到了她的唇邊。

顧绾寧順從地咽下了一口粥,無聲,他繼續喂第二口,她乖乖地吃着,只是眉頭難受地越皺越緊。

久久等不到她的一聲‘不吃了’,季薄川心中滋味難明,洶湧而來的複雜情緒在胸腔中翻滾,最後都只化作僵硬的一句話,“不想吃就別勉強了。”

他最初喜歡她這樣的低婉順從,後來恨死了她這樣做作的順從。

現如今,她這樣的順從折磨了她自己,也連帶折磨死了他。

季薄川突然傾身将顧绾寧擁進懷裏,一只手捧過她的臉,那一句在他心底叫嚣了一天一夜的問句終于脫口而出,“绾寧,要多久,到底要多久你才能忘了他?”

要多久,你的心裏才能有我的位置?

顧绾寧安靜地被他抱着,她的目光卻透過窗,看向遠方天際的一抹紅霞,夕陽的餘輝即将散盡,她看着晚霞在西天一點點湮進灰暗,就像看着一個鮮活的生命由生到死,短暫而悲涼。

“我以前喜歡一樣東西,很喜歡很喜歡,”她輕輕地說,像在講故事,又似乎在回憶,“有一天我就不喜歡了,可周圍的人都說我依舊喜歡,喜歡得無法自拔,我開始很生氣,很憤怒,可我後來想,也許大多數人的眼睛是透亮的。”

“和你所想的一樣,我可能忘不了季唯則,哪怕他結婚了我依然心有不甘,事實就是這樣。”說完,她頓了一下,仍然靠在他懷裏,靜靜地聽着他已經失了頻率的心跳。

“绾寧你在說胡話。”季薄川擡起她的下巴使她直視着他,目中席卷而來的烈焰幾乎将她湮滅,帶着令她恐懼到窒息的壓迫感,“你是在說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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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绾寧就這樣直直地看着他,認真而安靜,不承認也不反駁。

季薄川突然就心慌起來。

下一秒,他驀地抱緊了她,語氣一松,“是我這兩天忙暈了頭,咱們不吵架不說那些事情了好不好,你先好好養傷,其它什麽都別亂想,要吃什麽跟我說,我叫人給你做好送來——”

“我們離婚吧。”

顧绾寧重重吸了一口氣,忍着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趁着現在僅餘的勇氣,一股腦兒将話說了出來,“我想過了,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娶了我,總之這麽長時間了,你的目的也沒能達到,而且可能你自己感覺不到,你的情緒反複無常,毫無邏輯可言……”

季薄川一下子愣在那裏,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仿佛是想确認剛剛聽到的話是否真是從她口中出來的。

顧绾寧被他恐怖的眼神盯得害怕,臉色都白了幾分,她一只手重重揪了揪身側的床單,依然認認真真地将話說完,“我在你身邊也對你一點助益都沒有,你的病也好不了,你自己去看醫生吧,你放心,就算是離婚我也一分錢都不會要你的——”

“住口!”季薄川突然大吼出聲,他雙目怒紅,兩只手死死拽着她的肩膀。

顧绾寧一緊張,疼得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卻仍然執拗地要離婚。

季薄川連忙觸電般松了手,沉默半晌。

良久,他以一種異乎尋常的眼神看着顧绾寧,出口明明是冷靜至極的聲音,聽在顧绾寧的耳中,卻如同狼吼虎嘯,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卻每一個字都帶着沉到骨子裏的陰戾,“離婚?你想都別想,绾寧,你想都別想‘離婚’這兩個字。”

顧绾寧揪着床單的手一僵。

“我受夠了在你身邊如履薄冰!”被他眼中的冷酷刺激得雙目通紅,她雙手重重一捶床,才剛包好的傷口又開始沁血,通紅的眼睛瞪着他,帶着前所未有的憤怒,“我受夠了一言一行都要看你臉色,受夠了你陰晴不定的壞脾氣,受夠了你時刻将我玩弄在鼓掌之中的那種成就感!”

“季薄川,我受夠了愛你這樣一個精神病!”

哭喊着說完這些話,顧绾寧無力地流着眼淚,她真的在努力當一個好妻子,她真的在努力去愛他,而現在,也是真的精疲力竭了。

此刻的顧绾寧,就如同将亡的溺水之人,離婚,成了她的最後一塊逃生浮木。

原來在她心中他就是這樣子的?季薄川冷冷地動了一下唇角,深深吸進一口氣 ,突然伸手将她狠狠一撈,用勁将她朝床下帶!

顧绾寧使勁踢騰,手上的傷完全不管不顧,邊踢他邊大聲哭喊,“你放手!放手!你滾開!你滾!”

季薄川單手就将她兩只手制住,她一腳又一腳狠狠踢在他的身上,沾了他滿褲子的灰,怒火中燒之下,他突然橫腰将她抱了起來,大步流星朝着病房門而去,他冷沉的聲音能堪比一切她恐懼的毒蛇猛獸,在她近乎崩潰的頭腦上方嗡嗡回響。

他對她說,“顧绾寧,你真說反了,我他媽還就愛精神病!”

砰地一聲,病房門被狠狠摔開,門口剛準備敲門進來的陸韬猛地後退一步,看到眼前的景象,手中的病歷本都掉在了地上,“怎、怎麽回事?”

“立刻給我聯系精神科醫生!”季薄川怒吼。

陸韬一愣,再看眼前兩人這架勢,連忙摸出手機打電話,期間他又看到顧绾寧狠手在季薄川的側臉上抓出一條血痕,口中亂七八糟就喊着‘離婚’兩個字,将整層樓上的值班醫護人員都吸引了過來,也有好事的病人家屬,對着兩人指指點點。

……

半個小時之後,顧绾寧被送到了C市市郊的一家療養院,她被強行按坐在病椅上,季薄川就在她身邊的一張凳子上坐着,守着她。

顧绾寧一身狼狽,臉上又是眼淚又是血漬,季薄川亦然。

倒是後面跟來的陸韬身着幹淨白大褂,人模人樣。

助理小姐拿着記錄本進來,看到坐在凳子上的兩人,她微微一愣,然後給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抱歉,有個病人出了點意外,卓醫生才剛趕過去了,麻煩您請稍等,病人請說明一下情況,我做個簡單記錄。”

鴉雀無聲。

陸韬尴尬地清咳一聲,目光轉向坐着的兩位:仿佛知道自己拗不過,顧绾寧現在已經沒有再掙紮了,她的左手被季薄川握住,一邊是為了防止她逃跑,一邊他在小心地替她拆下腕上鮮紅的紗布——她手腕上的傷口被又一次掙開,此刻看起來血肉模糊一片,堪稱觸目驚心。

看見那恐怖的傷口,連一旁的助理小姐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涼氣,同情的眼神看了一眼無動于衷的顧绾寧,輕聲又一次詢問,“請問病人是哪位?我好做個信息記錄。”

“她。”

“他!”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一輕一重在房間內響起,顧绾寧話音剛落,終于擡起眼正眼看了季薄川一眼,結果就對上他正向她看來的眼神,她被他握住的手小小的一抖,疼的。

助理小姐終于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眼睛在兩人身上來回掃,“究竟誰是病人?麻煩請配合。”

陸韬實在不想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幸災樂禍的,可看到助理小姐懷疑的眼神從顧绾寧身上掠過,最後停留在季薄川黑沉的冷臉上時,他終于一個沒忍住,噗哧笑出聲來。

這他媽精神病當道的世界。

作者有話要說: 绾寧绾寧,該吃點藥了,帥作者将床位騰給你咯,哼哼~

☆、十七章

“先生?”助理小姐疑問的眼神落在季薄川身上,顯然是已經先入為主将他當做‘病患’了,完全忽視了顧绾寧身上還套着醫院的病服。

季薄川這時候好脾氣了,又或者說除了在面對顧绾寧的時候,他一向都是舉止溫和,他輕輕地掃了助理小姐一眼,緩緩用濕紙巾擦拭着臉上被顧绾寧抓出的血痕,明明一身狼狽,做這一切的時候,卻依然顯得從容優雅。

顧绾寧只聽得他沉沉的聲音,是對着一身白的助理小姐,“我還有點事,既然卓醫生忙,麻煩你替我安置一下绾寧,她最近思緒有些混亂,等卓醫生來看過了,你給我個電話。”抽出一張簡樸的名片遞了過去。

一番話思路清楚,條理清晰,助理小姐一下子紅了臉,知道是自己弄錯了,連連賠罪。在療養院工作,她見慣了各種撒潑耍橫的病人家屬,倒鮮少見到這樣斯文有禮的,當下便多看了季薄川一眼,在看到他臉上明顯被抓出的血痕後,已經有了幾分明了,和一絲絲幾不可見的同情。

她小心地将季薄川給的名片收好,應下了。

最初的那一眼對視之後,季薄川就沒再看顧绾寧一眼,他又細細地給助理小姐交代了一些情況,最後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我八點還有個會議,绾寧就拜托了。”

轉身離開。

一直在旁邊看好戲的陸韬終于覺得不對勁了,上前一步攔住已走到門口的季薄川,陸韬瞥一眼後方朝這邊看來的顧绾寧,有些不忍,便小聲對季薄川說道,“這裏關着的都是些什麽人你不是不清楚,你怎麽能讓绾寧一個人留在這裏?”言語間有些緊張,因為想到傅小茶得知此事時的反應了。

季薄川越過他,腳步未停,聲音醇厚無一絲起伏,“她受不了的時候自會想辦法。”

陸韬重重踢了一下牆,在後方大聲道,“那我安排幾個人過來照顧她!”

“不必了。”季薄川腳步頓住,回過頭來,眸中暗色盡斂,“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顧。”目光卻是越過陸韬,看向前方一雙通紅的眼睛。

“你要把我丢在這裏了?”顧绾寧從椅子上站起來,扶着牆直望着他,眼淚卻怎麽都掉不下來,聲音幹澀得跟渴了半輩子一樣,一字一句地重複,“你要把我丢在這個鬼地方了?”她連步踉跄地跑過來,牆上被她的手拂過的地方,都沾上了血,看起來有幾分滲人。

兩人近在咫尺的時候,季薄川安靜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冰冷的臉頰,聲音客氣得像個陌生人,“你不是想離婚?绾寧,怪我以前太寵着你了,我早該讓你看清楚,沒有了季薄川的顧绾寧,究竟能糟糕到什麽程度。”

“一個月,只要你能忍過一個月別哭着來求我,我就如你所願,離婚。”說完,季薄川轉身離開,從容的步伐始終沒有亂過。

陸韬眼見這仗勢,心知壞了事,卻人家兩口子的事,自己再怎麽着急也插不了手,只能眼睜睜看着季薄川離去,顧绾寧嗚咽着癱坐在原地,他連忙招呼護理人員過來将她扶進去,倒真不敢逆了季薄川的意,私自給绾寧另請專業看護。

後來陸韬離開的時候,護理小姐正給顧绾寧打完鎮定劑,他見到她安靜地蜷坐在一條長凳上,抱着膝蓋,正專注地盯着窗外一個小小的花園,像是在仔細看着什麽東西,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

她與療養院那些其餘的精神病患者沒什麽兩樣了。

陸韬嘆了口氣,心思略複雜,但到底存了私心,沒将這件事跟傅小茶講,只随口說了句绾寧身體不大好,在修養中,不宜打擾。

……

“311號顧绾寧,吃飯的時間到了。”晚上八點的時候,白日裏見到過的那位助理小姐又來了,助理小姐名叫白薇,長得模樣嬌俏,甜甜一笑的時候,頰邊有倆小酒窩。

聽到有人叫她,顧绾寧終于動了動僵硬的身體,擡眸看了白薇一眼,她小聲道,“我現在不想吃。”

“不想吃?”白薇重複了一遍她的話,重音落在‘不想’兩個字上,臉上笑容不那麽好看,“普通間的病人都是八點在大食堂統一就餐,錯過了時間,你讓廚子專門為你一人開火?多大臉?”

顧绾寧只覺這姑娘說話不那麽中聽,當下就皺了眉頭,卻不想更難聽的還在後頭,她聽得那叫白薇的助理姑娘陰陽怪氣道,“也對,季先生看起來事業有成,你倒是享慣了福的貴夫人,如今要你吃大鍋飯你自然挑剔,那你就不吃好了。”

在白薇眼裏,這世上就是有這樣一種人:她一無所長,長得不是頂尖,能耐不是頂尖,家世更非頂尖,卻偏偏命好攀上了龍門,沒手段的混個二奶,有門路的端個正位,生下孩子便一生吃穿不愁,整日耀武揚威,能将憑雙手辛苦工作的窮苦大衆惡心死。

顧绾寧就是這種女人,卻沒想一夕拿喬過了頭,陰溝裏翻船。

白薇是拿着一種看笑話的報複心态在看顧绾寧,似乎踩死了這個女人,她就能踩死社會上千千萬萬靠身體靠肚子上位的下-賤女人,就能光明正大憑能力獲得權貴青睐一樣。

顧绾寧心中有火在燒,卻發作不出來,她一言不發,默默地拿過療養院統一分發的瓷碗,避開白薇,朝着飯堂的位置走去。

飯堂很小,連普通的小學食堂都比不上,但人卻不算少,都是些身着病服的,也有少數家屬人員,總的來說年輕人較少,中老年偏多,顧绾寧餓着肚子排了半個小時的隊,終于輪到了自己。

“對不起,打完了,明日請早。”打飯的是個中年男人,五十多的樣子,隔着口罩,他帶着鄉音的話很模糊粗糙,但顧绾寧還是聽懂了。

她為難地咬了咬唇,厚着臉皮小聲問,“不能再煮點嗎?我看外面花園裏好多人都還沒來吃飯。”

“新來的吧?”打飯大叔隔着玻璃瞧她一眼,見她模樣端莊,現在因為羞窘臉色淡紅,倒是有些媚人,他當下便笑得有幾分流氣,伸手拿過顧绾寧的碗,期間手掌狀似不意地擦過她的手背,顧绾寧猛地将手抽回,後退一步瞪着他。

打飯的大叔嗤笑一聲,将飯箱裏僅剩的一點沾箱子的飯刮給她,意味不明道,“外面花園裏坐的都是貴賓房的病人,有專門廚師開小廚房的,用不着你為人家操心。”

顧绾寧被他一通話臊得臉通紅,連菜也顧不上去打了,雙手捧着白飯迅速離開,急忙想尋個座位坐下,好不容易在小小的飯廳就近找到一個空位,她剛要坐下,一只腿就搭在了凳子上。

“這裏沒位置了。”說話的老頭啃着一個雞腿,連頭都沒回。

“你明明只有一個人——”顧绾寧漲紅臉想争執點什麽,可是又想到這裏的人除了自己以外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正常,她不想将事情鬧大,便忍氣吞聲地端着碗走了,準備再看看有沒有位置,沒有的話就回自己的房間。

“你坐這裏吧。”在她低着腦袋路過飯廳門口的時候,一個清潤的聲音驟然響起,顧绾寧茫然地擡起頭看向聲音傳來處。

是個清秀漂亮的少年,俊俏好看。

少年二十出頭的年紀,穿着跟所有人一樣的統一病服,他額前垂着細細的碎發,看起來陽光幹淨,平易近人,不似那些人一般難以接觸,他向她指指同桌對面的一個位置。

顧绾寧頓了頓,還是小心翼翼地坐下了,她端着自己只有白飯的小碗,用勺子默默地舀了一勺放進嘴裏,嚼了嚼,生硬地咽下,繼續舀第二口。

驀地,她聽到了對面一聲輕笑,是那邀請她坐下的少年發出的。

“在這裏,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長成你這樣卻連飯菜都吃不上的。”少年秀氣地勾了勾唇角,眼神中流轉着沉靜的水光,“白瞎了你這張好臉。”明明是刻薄的話,可從他的口中出來,卻偏偏清潤婉轉,半點不帶譏諷味。

顧绾寧有些怒,重重刨了兩口白米飯,端着飯碗起身就要走,卻被少年一把拉住,他微仰着腦袋看她,聲音略輕,“生氣了?”

顧绾寧不說話。

“這個給你吃吧。”少年大方地将自己碗裏的雞腿夾給她,拉着她重新坐下,語氣清涼,“你別介意,我只是有點替你可惜,你長得這好看,卻白白浪費了自己的美貌,你信不信,你要是肯放軟聲音跟那男人好好說兩句,他立刻能将廚房的備菜拱手奉上,指不定心裏都能爽翻了天。”少年鼻尖點了點打飯的窗口方向,那裏,打完飯的中年男人正在抽煙。

療養院內明令禁止吸煙的。

顧绾寧突然覺得一陣惡心。

“瞧你也是個不會來事的。”見她臉色漸白,少年帶上手套替她将雞腿去骨頭撕成塊,邊弄邊說,“你是女人,你長得好看,這是你的優勢,就好比有人頭腦發達,有人體能強勁,還有人天生嗓子好一樣,腦袋轉個彎都能得到想到的東西,為什麽不要?一定要端着清高受人欺負遭人白眼?”

顧绾寧不想理會他,卻是餓了,小口咬着他撕下的雞腿,到底吃人嘴軟,她便随口問了一聲,“我叫顧绾寧,怎麽稱呼你?”

少年一愣,像是沒料到她的反應,笑喃了一句,“你倒是學得快。”

“我叫季潛,你叫我小潛就好,顧姐姐。”他沖她笑了笑,顧绾寧總覺得那笑意有些刺人。

顧绾寧握着小碗的動作一僵,不知想到什麽,突然就紅了眼眶,口中的肉都沒來得及咽下,她突然起身,埋頭抱着碗就快步離開,那少年在身後連連追喊都沒能趕上。

姓季的,她一條狗都不想與其接觸!

作者有話要說: 绾寧绾寧,你老公不要你了,你就好好跟着你病友學習什麽叫做‘面若桃花,心狠手辣’吧~

☆、十八章

顧绾寧第一次去見精神科醫生卓威的時候,是在入住鈴音療養院三天之後,一大早,助理白薇就抱着病歷本過來了,照例冷嘲熱諷一番,通知了她就診的時間,顧绾寧默默地收拾好自己,提前一個小時去飯堂排隊,領了個饅頭咽下,然後趕往卓威的辦公室。

時辰還早,她沿着花園中的鵝卵石小路慢慢走,拾整幹淨的小花園內,她毫不意外地遇到了正在散錢的季潛,那少年還是一身洗得泛白的舊病服,臉上挂着清涼的笑意,他一手抱着個大紙箱,逢人便笑得漂亮,順手從紙箱中抽出一張百元大鈔遞給對方。

有錢人的惡劣游戲。

三天來,這樣的場景顧绾寧已經見識過多次了,那少年曾興沖沖地拉着她去他房間看過,滿滿十幾個大箱子塞在床底,全是嶄新的人民幣,還有一摞摞被他随意甩在床上的,貼在牆上的,折成各種形狀放在盒子裏的。

難怪療養院上上下下的護工都恨不得圍着那少年轉,季少爺前季少爺後地巴結,也對,的确該稱爺,財神爺。

“顧姐姐!”看到她,季潛笑得更好看了,連步跑過來,拉着她在一條長凳上坐下,将手上裝滿人民幣的盒子放在一邊,皺着眉抱怨,“我昨天來找你吃飯你怎麽不在?”

顧绾寧抽回被他挽着的手臂,與他稍微挪開了一點距離,客氣道:“我提前去打飯了。”

“打到了嗎?”渾然不覺尴尬的,他又親親熱熱地靠過來。

顧绾寧沉默。

“又是吃的白飯?”季潛了然地看她一眼,見她臉色羞窘,倒也不細談,他随手從箱子中抓出一把錢塞給她,“下次你打飯的時候就機靈點,塞點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保準你什麽都吃好的。”

“你的錢你自己收着!”顧绾寧驀地大聲吼他,重重推開他的手,看着少年嘻嘻哈哈的模樣,她突然就有些無言的憤怒,又夾雜着隐約的厭棄與不甘。

這種帶着嫉妒的不甘,她曾在見到季家小小姐季雲的時候産生過。

顧绾寧不止一次地想過:我究竟哪裏錯了?因為缺錢,我失去了嫁給心上人的機會,因為缺錢,我失去了在名校深造的契機,也是因為缺錢,我将自己賣給了一個精于算計的商人,還是因為缺錢,我被人丢垃圾一樣丢在這個惡心的地方,無力逃生。

可這世上既然有她這種窮到沒臉活的人,就有季雲這種人,生而受盡嬌寵,也有季潛這種人,不拿錢當錢花,看誰不順眼向誰砸。

顧绾寧一次次地想:如果沒有錢,那我最好也不要有美貌,這樣就不會招來禍患;如果沒有錢,那我最好也不要有自尊,這樣就能沒心沒肺度過餘生。

可她偏偏各種不利條件都占全了。

“顧姐姐你哭了?”季潛瞪大眼看着她,仿佛吓住了,抱着錢箱子有些不知所措。

“剛才抱歉,我不該沖你發脾氣。”沒再理會他,顧绾寧伸手胡亂抹了抹眼淚,起身快步走出了花園。

“顧姐姐!”季潛還在後面喊。

來到辦公室的時候,卓醫生已經等在那裏了,見到她躊躇地站在門口,茫茫然頭腦不清的樣子,卓威推了推眼鏡,試探着叫她,“311號顧绾寧?”

“是我。”顧绾寧呼吸緊了緊,小小地應了一聲,她連忙進到辦公室,在卓威的對面,隔着一張辦公桌與他相對而坐。

坐下後,意識到對方在打量自己,顧绾寧又近乎驚慌地垂下了頭顱,開始習慣性手腳冰涼,如同被關押在審訊室的通敵罪犯,現在終于面臨殘酷的審問了。

我明明是正常的,我該怎樣才能表現出自己的正常,而不是被當成精神病一樣地審問,顧绾寧內心焦灼在這一個問題上。

“你好,我是你的心理醫生卓威。”卓威站起身,隔着桌子向她伸出手來,微笑,“你別緊張,放輕松坐着就好。”

顧绾寧飛快地擡起頭,跟他握手,兩手相握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掌心都是汗,覺得這樣不禮貌,她又連忙将手縮了回來,規矩地放在腿上,使勁擦了擦。

“你手上受了傷,好些了嗎?”卓威看到了她左手上纏着的繃帶。

他是問她好些了沒有,而不是像別人一樣好奇地問她傷口的來由,顧绾寧松了一口氣,因為不必艱難地尋找借口,她像個正常人一樣輕松答道,“已經快結痂了,護士說明天還要換最後一次藥。”

說完,她看到卓威用鋼筆在一個小本子上寫寫畫畫,又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雙手緊緊按在膝蓋上。

“你別害怕,绾寧。”看到她這樣大的反應,卓威停下筆,失笑地搖了搖頭,“抱歉,這是職業病,你很好,邏輯清楚,情緒也很穩定,沒什麽大問題,我只是例行了解一下你的情況而已。”

顧绾寧依舊不敢放松,像是全副武裝的士兵,等待着他的每一次突擊。

接下來他又問了一些問題,都是簡單的日常,譬如興趣愛好,最讨厭的事情,童年趣事之類,顧绾寧都一一給出了自認為最完美的回答,她緩緩開始放下心來,覺得自己這樣的表現絕對不會被污蔑為精神病,這才有額外的心思多打量了這位姓卓的醫生幾眼。

他的聲音很有親和力,是個聊天的好對象,這是她中肯的評價,他年紀應該不到四十,穿的卻不是冷酷的醫用白大褂,而是一件白襯衫和洗得泛白的牛仔褲,頭發剪得長短适中,很溫和的一張臉,可能是亞歐混血,鼻梁有些高,這點倒使得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淩厲了幾分。

“你說你在倫敦念的研究生?”卓威又開啓了新話題。

顧绾寧點點頭,還是小心地防備。

“你研究生主攻什麽?”

“法語。”

“後來從事與法語相關的工作了嗎?”

“沒有。”

“為什麽?”

“我沒畢業,嫁人了。”

“你丈夫呢?和你吵過架嗎?”

顧绾寧頓了一下,臉色唰白,很久才小聲說:“沒有,我沒有跟他主動吵過架。”

卓威唰唰動動筆,繼續問,“那就是每次都是他主動與你發生争執的了?”

“也不是。”顧绾寧想了想才回答。

“你覺得你和你丈夫感情深厚嗎?”

“你別老是探我隐私行不行!”顧绾寧煩了,重重擰緊了眉,“你現在只需要做出專業的判斷,得出專業的結論,在我的測試報告上寫下‘一切正常’四個字,然後放我離開這個鬼地方,你究竟還想要胡亂刺探些什麽!”

卓威沒急着為自己的莽撞問題道歉,就隔着眼鏡靜靜地看着她,手中鋼筆記錄的動作停了。

顧绾寧卻已經先一步敗下陣來,她低垂着頭,委屈地嗫嚅了一聲,“對不起,我不該沖你發脾氣。”

道歉速度三秒鐘之內。

卓威飛速地做好記錄,然後突然起身繞過辦公桌,來到顧绾寧的面前,他稍微傾身,距離與她拉近到只剩半米,頓了頓,卓威看了眼顧绾寧局促不安的表情,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在她耳邊溫聲安撫,“你別緊張,绾寧你別緊張。”

“你幹什麽!”顧绾寧被他握住的手一抖,她倏地站起身來,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如遇毒蛇猛獸般,連連後退了好幾步,途中還嫌不夠,她一腳踢中一條長凳,險些将凳子摔到卓威的腿上。

那樣的過度防備,已經遠遠超出了普通人的正常反應。

卓威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帶着幾分侵略意味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語氣一反剛才的溫和姿态,含着輕浮的暧昧,“你何必這麽認真,就算你一句話不跟我說,就算你頭腦不清,是個能對人類對社會造成大傷害的危險精神病患者,在這裏,只要你肯乖乖聽我的話,我依然能讓你自由進出社會,做個行動自由的正常人。”

他揚着笑意,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顧绾寧心中惡心到極致,腦海中什麽混亂複雜的畫面零星地閃過,快得幾乎抓不住。

被逼紅了眼,她突然抓起身側方桌上的茶杯,重重朝着卓威的方向砸去,茶杯失了準頭砸到他後方的牆壁上,發出嘩啦的脆響,趁着他愣神頓住的瞬間,顧绾寧慌亂地奪門而出。

“顧姐姐?”散完一箱子錢的季潛正在走廊上晃蕩,突然就看見顧绾寧哭着從一間房中跑出來,他凝神看了看那間房的門牌——心理治療室。

“顧姐姐你跑什麽?你等等我!”季潛幾步沖上前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顧绾寧的一只手臂。

“你放開!你放開我!”顧绾寧狠狠掙紮,手腳并用地攻擊他,歇斯底裏地哭喊,“我要離開!我要離開這裏!我什麽都不要!我不吸!我死都不吸!”

不吸?

被推搡開來,季潛揉了揉被她抓出血痕的手腕,斂下的眼眸中閃過興奮的暗芒,他看了看顧绾寧已經跑遠的背影,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麽,款款淺笑開來。

良久,季潛彎身撿起地上的空箱子,又樂此不疲地回病房裝錢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瘋魔不成活,字面意思就是绾寧姑娘現在狀态的最好解釋,馬上就要瘋掉了,哦也!

☆、十九章

當天晚上,鈴音療養院普通間的病人聚集在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季潛如期抱着錢箱子來蹭座位,卻找了半天沒找到顧绾寧的身影,他有些奇怪,之前好幾天她都會乖乖坐在最後一排,望着窗邊發呆,等護工來通知可以睡覺了,她才會回到自己的房間,束手束腳的,也不跟人搭話。

甩了幾張百元大鈔給前來分發水果的白薇,季潛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問顧绾寧的情況。

“你說她啊,”白薇笑眯眯收起鈔票,聲音甜得膩人,“鬧騰了好幾個小時呢,拼了命地翻圍牆要出去,險些被防護欄紮得毀了容,好幾個人才抓住她,這種女人也就是不得好,要換作是我啊……”

白薇還想說,卻見財神爺臉色不那麽舒坦,她心裏到底有些發怵,知道眼前這人是怎麽被送進來這裏的,連忙揣着錢倒了歉,最後才神神叨叨地對季潛說了一句,“現在正不知死活地被關在房間呢,卓醫生剛才去看她,她不知怎麽發了瘋,差點将一個水壺砸到卓醫生頭上。”

說完讪讪地走了。

白薇扭着腰走出大廳,遇見一個身着護士服的小護理,那小姑娘見她面有喜色,上前啐了她一口,“你真是要錢不要命,那樣的人你也敢去撩他?仔細他看你那雙勾魂眼不舒坦,半夜将你眼珠子剜了去!”

“要是能嫁給季少爺,就是讓我自剜雙目我也願意。”白薇捂嘴笑了笑,扭着腰走遠了,那提醒她的小護理原地呸呸好幾聲。

……

顧绾寧的房間在三樓,季潛去看她的時候,門口還有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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