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花秋月兩難全

傲霜、香君、柳君、美雲等幾個人退回後臺,竟是久久不能言語。各自的心中都是百味雜陳,一時之間,都不知說些什麽好。

其他的人還都在前樓的忙着,後樓只有他們四個人,靜靜地沒有人來打擾。可他們都知道,這只是片刻的安靜,只待前面稍稍安排停當,道賀的人群就會如潮一般的擁來。錦上添花、雪上加霜,向來都是梨園的慣例。

過了好半響,柳君先打破了沉默,斯文的臉上浮着淺淺的笑意,對香君一躬身,說道:“祝賀你!你的表演很成功,你徒弟教得也很成功,這些年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香君的神色有些迷離,微微一福,柔柔的聲音裏倒有些惆悵:“你也費心了!”

“以後你是不是可以功成身退了呢?”

“退?我又能退到哪裏去呢?我自小長在這裏,從師傅教我學藝,到第一次登臺,再到如今,舞臺上有我的生命,我又能退到哪裏去呢?”她不覺嘆了口氣,忽然有些警覺自己的失态。連忙收斂了心神回應道:“飛雪還小,技藝不精,要退只怕還要等過幾年。到時退回後樓也好。”

柳君的眼神炯炯有亮,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意有所指地問道:“我說的不光是退回後樓,而是退出舞臺,退出紅顏居。”

看到香君迷惑的眼神,他的語氣中有了點破釜沉舟的味道。

“比如說改行,嫁人。總之,離開這裏,離開舞臺,不用再去想:下一次要表演什麽,這樣的表演,觀衆會不會喜歡。放下這裏,你可以專心地埋首于自己的音樂中,研究或者欣賞!這樣不好嗎?”最後一句,竟透着無限的深情。

香君突然漲紅了臉,賭氣扭頭不再看他,臉上倒顯出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羞。

“看你胡說些什麽!”像是被說準了心事,話中惱羞成怒的味道到多些。

“我沒有胡說,難道你沒想過這些嗎?你知道,你是多少個男人心中的夢,難道你就沒有屬于自己的夢嗎?”

他心中暗暗地想着:你正是我今生最大的夢想!口中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如果你只想對我說這些廢話,我可以告訴你,我聽夠了!我的夢想只在舞臺上,你不必想要來擾我的心神!”

香君咬咬唇,好像有些生氣了,又略略的有些失望,一轉身,拂袖而去。

“香君!香君!陳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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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君對着她的背影叫了幾聲,她卻連頭也沒回。柳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獨自自言自語地念着:難道你并不喜歡我?難道你真的不想嫁給我嗎?自始至終,他好像都沒注意到,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

美雲不知道哪裏去了,傲霜卻一直在旁邊看到了整個經過。

“你怎麽剛才不對她講這句話?”

柳君一愣神,回頭看到她,不覺自嘲地一笑。

“你也看到了,我只是說要她離開舞臺,她就生氣不理我,如果我真地對他說讓她嫁給我,那以後,我恐怕以後就連她的面都見不到了!”

“那也未必!如果你真地講了,我師傅她可能就不生氣了,就算答應了你,也沒什麽希奇的!”兩個人的情形,旁人看得清清楚楚,倒是他們自己有些別扭。

“真的嗎?”柳君眼中的光芒一閃,又黯淡下來。

“你還小,大人的心事你不懂。雖然香君對我是有些另眼相看,可她最鐘愛的東西是音樂和表演,我又怎麽比得上的她心中的追求!”

“你可別忘了‘旁觀者清’這句話!我雖然小,可是我一直陪伴着師傅,她的心事我很清楚。她雖然愛音樂和表演,可終究也會孤獨。如果有人能陪伴她一起追求她的夢想,我想她也并會不排斥!這個能陪伴她的人不會是我,更不會是美雲,那麽又會是誰呢?”

一個對情事還懵懵懂懂的小姑娘,此時說起來別人的情事來卻頭頭是道。

這麽說着,她的心中也不覺想到:如果自己将來也想要個人陪伴,會是誰呢?父親死了,母親不要自己了。香君師傅不可能,明心師父是化外之人。還能有誰呢?美雲?師兄?還是一個不知名的人?

她輕輕地搖搖頭,心裏有些許的失落。自己肩負的複仇的重擔,只怕沒有人能陪她走完這條路。孤獨,也許并不可怕!

心底似乎曾經還有個小小的人住在那裏,卻已經分不清他的面容。或者說,下意識的,并不想去分辨他的容貌。

“小雪,我托你把這把古琴交給你師傅,你搖什麽頭?是不肯幫我,還是說這琴哪裏不好?”柳君有些奇怪地看着默默搖頭的傲霜。不知道哪兒出了問題。

傲霜回神一看,只見柳君不知何時捧來了一把套着黑鞘的古琴,殷切地看着她。看來她的一番言詞打動了他,他要以物寄情了。

“噢!沒事的。我一定會把琴交給師傅的。只是,你一定要幫我們攔住那幫道賀的人啊,就說我們都很累了,有什麽事等明天再說吧!”

她說着,接過古琴,轉過身,一溜煙兒就不見了。留下柳君獨自面對一群乘興而來,敗興而去的人們。

雖然這樣一來,他們師徒都得背上持才傲物的罪名。不過因此而逃避過一次無聊的聚會,也還值得。

香君坐在案桌前,手輕拂過那柄古琴,流出一串悅耳的音符。她不覺輕輕一嘆,頭微微一側,問道:“他真的是這麽說的?”

“千真萬确。他說,他一定會陪着師傅一起追求你的夢想。你在這裏,紅顏居就是他的家;如果你想離開這裏,他就會給你一個家的!”

傲霜一臉的一本正經,恐怕誰見了也不會去懷疑她的話是真是假。她原本還要說點什麽“生生世世”的話,可又怕香君不信。眼前的兩個人都是沉穩內斂的人,只怕說不出那樣酸溜溜的話來,她能幫的也只能到這裏了。

染滿豆蔻的手指又拂過了琴弦。像是一陣清風吹過了,擾亂了一池湖水,泛起了朵朵漣漪。風靜了,湖水卻依舊蕩漾着水波。

“錯過了,那春花在枝頭;卻見得,這秋月當空照。”低低的聲音像是在詠嘆花月,又像是對逝去的青春無限的感慨。

“師傅,你的春天還沒過去,為什麽卻作傷秋之感?”

香君搖搖頭,回過身來,仔細端詳着收養多年的徒弟。發現她真的長大了。雖然身形面貌還有些稚氣未脫,恐怕不出兩年,她就會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綻放出她最耀目的青春美麗。

“記得我小時候,我的師傅對我說:歲月總在不知不覺之中流逝了,唯有看到我長大了,才發現她自己老了。當時不明白,為什麽催人老的,倒好像不是歲月,反而是小孩呢。今天看着你,我才明白了。”

她伸出手,第一次放在傲霜的頭上,順着她的頭發,落在了她的肩上。

“小女孩已經長大了,成材了,做師傅的又怎麽不老呢!也許,舞臺真的要讓給你們了。”

傲霜的鼻頭不覺一酸,趕緊昂起頭,壓下了眼角的一點濕。

“師傅!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歡表演,也沒想在這裏常住。這個舞臺不是小雪,還是師傅的!!”

“我也明白你無意于此,當年在相國寺找到了明心法師,你是為了我才沒有離開紅顏居。只是,做什麽事都要有始有終,既然紅顏居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在歌舞樂器上也已花費了這麽多的心血,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了:只要你在紅顏居一天,你都要認真地對待每一次表演,遵守這一行的規矩,可以嗎?”

“好的,我一定做到!”

“為了你将來走出紅顏居,不會受影響,為師給你取了藝名,你的真名這裏沒人知曉。所以今後登臺,你也盡量不要露出真面目,免得以後麻煩。”

雖然時代在變,登臺表演不再是低賤的事,可是一些舊思想的人還是看不起他們。在以前,戲子和妓女都同屬于下九流的。歧視可見一斑了。

“這簡單,我用紗巾蒙面就行了。”

“師傅會一種化妝術,可以不用任何器具,只須用胭脂水粉,就可以改變你的容貌,卻又不會掩蓋你的美麗。明天我就教給你。在此之前,就用紗蒙面也未嘗不可。”

傲霜點點頭,對此倒有些興趣缺缺,眼睛只盯着古琴看。

香君随着她的目光轉向古琴,頓了一下,宛然一笑道:“我和你柳師傅的事,你還是不要管了。現在時候未到,我也不能答應他什麽。”

“那要什麽時候呢?”傲霜不覺有些失望,不想師傅就這樣蹉跎了。

“順其自然吧!”說着不覺又是一嘆。

順其自然,是一種機緣巧合,是一種随興的态度。

順其自然,也可以是一種推托借口,一種消極等待的态度。

一切從順其自然中來,一切又自順其自然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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