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顧永年的秘書發現顧總最近心情不太好。
比如在車上從來沉默寡言,也不會過問員工私生活的顧永年,居然問司機和她:“你們怎麽談的戀愛?”
司機呆了片刻,說我結婚了,相親結婚。
秘書連忙說她現在是單身。末了忍不住呵呵笑着加一句:“工作太忙,沒時間找呢。”
顧永年哦了一聲,手裏一部手機翻來覆去地颠。
秘書看得出他常常拿着手機,似是在等待來電或信息。但每每都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內容,總有些惆悵。
她不知吃錯什麽,突然腦子一動,問顧永年:“顧總戀愛中嗎?”
話音剛落司機就愕然地轉頭看她。
秘書也知道自己問錯話了,連忙縮回副駕駛,一句話不敢說。
沉默片刻後,顧永年慢吞吞道:“沒有。”
季度考核的報告送到了顧永年桌上,還有季度優秀員工的名單和考核成績。
顧永年随手翻了幾頁,看到了展瀚冬的名字和成績。
他排在第一位,考核成績近乎滿分。
一寸照上的展瀚冬頭發比現在短,笑起來嘴角彎彎,應該是剛入職照的照片。因為人比較懶,也沒有再照過,能用就用。顧永年在他家的抽屜發現過幾版一模一樣的一寸照。照片上的每一個展瀚冬都注視着他,露出好看的笑。
顧永年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照片上蓋的部門考核章有一部分印在展瀚冬臉上,他伸出手指一點點蹭幹淨。
蹭完了才覺得自己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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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來拿報告去幹活的時候也是順手一翻,随即便看到展瀚冬的名字旁邊被顧永年打了一個叉。
這是老總不同意的意思。
女孩一愣,腦子又抽抽了,轉身問顧永年:“顧總,展瀚冬的名字怎麽取消了?”
她對展瀚冬有些好感,覺得這個男人可靠認真,又長得好看,生怕他做錯事情惹惱顧永年,才無法得到這個評比的榮譽。
顧永年正好點起一根煙,瞥了秘書一眼。
他不笑的時候看上去真的是很兇的。
“不為什麽。”顧永年吐出一口煙氣,“他的扣分項寫得很清楚。”
“只扣了一分……”秘書鼓足勇氣,“展瀚冬很優秀,他的考核分比第二名多出那麽多,如果他不能評為優秀員工,一定會有閑話的。”
顧永年冷冰冰地笑了:“閑話?誰敢說我的閑話?”
秘書:“當然不敢……但是展瀚冬會被說閑話。”
她原本的意思是,這個員工這麽出色,如果因為這個原因造成工作效率下降,或者是起了跳槽的心思,那就不太好了。
她也不知道顧永年是否明白自己的潛臺詞,但她的老板把那支煙抽了幾口,終于放下來,從她手裏取過了那份表格。
他仔仔細細地把自己打的那個叉塗掉了。
這一天下班的時候突然下起了大雨。門口的馬路排水不暢被淹了,大量員工選擇走側門離開。
顧永年出了電梯,被側門這邊的人潮吓了一跳。
員工很多,人聲嘈雜,沒人注意到人群後方一位渾身煙氣的老總。
顧永年也從不知自己目力這麽厲害。
只是一眼他就從那麽多人之中看到了展瀚冬的背影。
展瀚冬撐着一把很大的傘,正一個個地将沒有帶雨具的女孩子送到各自的車邊,或是側門外面的公交站。
他的袖子挽起來,露出精壯的手臂,襯衣前後都被淋濕,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女孩們把紙巾遞給他,他胡亂擦了擦臉,繼續舉着傘送人。
蠢貨……顧永年心道。
他站在電梯間的角落,默默看着人群之中的展瀚冬。
他發現自己其實是有一點想他的。小指甲蓋兒那麽大的一點兒。
畢竟自那日展瀚冬跟他說出那番話之後,兩人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見面,也沒有任何交流了。
雖然在同一個地方工作,但兩人職位不同,樓層不同,甚至搭乘的電梯、出入的路口也完全不同。
想見面有很多方法,一旦不想見,也有很多方法。
顧永年不知道展瀚冬是否會因這一個月的沉默而思念自己。在看到展瀚冬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那麽想念這個人。
想站在他面前,想擁抱他,想親吻他,想聽他說那些有用無用的一切話。
女孩們走得差不多了,展瀚冬幾乎渾身濕透。此時雨勢漸漸又變大,沒有離開的人們面面相觑,有些幹脆轉身打算回到樓上,等待雨停。顧永年以為展瀚冬也會轉回來,一時有些緊張。但展瀚冬抖了抖那把傘,仍舊站在門外。
那日展瀚冬跟他說出那件事的時候,顧永年以為他在開玩笑。
因為氣惱自己之前在床上發怒了,所以展瀚冬以這種方式來報複——顧永年半是好笑半是無奈地吻他,讓他別玩了。
但展瀚冬非常認真,一字字地重複了一遍。
這不是玩笑,可太像玩笑。
顧永年離開展瀚冬家裏的時候有種無法形容的荒謬感。他似乎置身在一個黑色幽默的影片裏,銀幕之外觀衆哈哈大笑,銀幕之上是他茫然面對生活突如其來的一個玩笑,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應對。
因而更顯可笑。
他憤怒了一陣,難過了一陣,在車裏悶悶地抽煙。
路燈被樹叢掩映,照亮車前蓋的一大片地方,反射出一片明亮的光。
顧永年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展瀚冬心裏居然是這麽一個角色。
他不明白展瀚冬到底是多麽迷戀張司遠,也不懂展瀚冬為什麽這麽執着。一支煙抽完,他想到自己,也覺得好笑:展瀚冬不難理解,只要回頭看看他顧永年曾經是怎麽做的就知道了。
足陷泥淖無法自救,看到相似的稻草就先想方設法抓在手裏。
這稻草能不能把他救出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稻草可提供的慰藉。
虛無的希望,可憐的撫慰。
要說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
饒他顧永年心腸不軟,又經歷了一些風波,可在這種直抵內心至軟處的事情上,從來沒辦法幹脆處理。
當日的範景是一樣,今天的展瀚冬也是一樣。
當然也是生氣的。生氣之餘又有些心疼展瀚冬。
他跟顧永年說的時候,顧永年正看着他眼睛。他輕易就從青年的眼神裏讀懂了猶豫,或許還有幾分愧疚。
顧永年一直在回憶展瀚冬的“愧疚”。
開始的時候他同樣把展瀚冬當做範景的替身,但他從來沒覺得愧疚,因為自己也算坦坦蕩蕩。展瀚冬隐瞞了內心秘密,和他這樣厮纏——可是若沒有感情,從哪裏生出愧疚?
把之前相處的細節全都回憶起來,顧永年意識到展瀚冬對他是有感情的。不管現在是深是淺,但展瀚冬沒有将他純然當做張司遠的配音演員。
念及此處,着實高興。高興之餘,反而更難受了。
眼看人越來越少,展瀚冬仍舊站在外頭。雨淋不到,但衣服濕了,被冷風一刮還是很難頂的。
顧永年遲疑片刻,終于擡腿走出去。
就在他起步的時候,展瀚冬也低頭打開了傘,走下臺階。
顧永年連忙緊走幾步:“展瀚冬!”
展瀚冬停了下來,轉身擡頭看他。兩人一上一下站在臺階這裏,身後是萬分好奇的保安。
“雨太大。”顧永年冷靜地說,“我送你回去吧。”
展瀚冬靜靜看他一會兒,忽然笑了笑:“我以為你看到我這裏,所以不會走出來了。”
顧永年一愣:“你知道我在那裏?”
話一出口立刻想捅自己兩刀:問得太蠢,底兒都掉了。
展瀚冬臉上無甚表情,只是平靜點頭:“我看到你了。”
顧永年一下就說不出話了。
……你眼力也不錯。他想。這麽多人呢。
這場雨下得極大,路上連擁帶堵,半小時的路程開了一個半小時還沒完。
兩人坐在車裏,很平易地聊天。
項目告一段落了?
你們不用加班了吧。
地下停車場的排水不搞不行了,都淹了一半。
似是什麽都聊,又始終都沒有核心。
顧永年不由得想起年前那一次,也是在車裏談話。當時像是彼此試探,現在卻是彼此躲閃。誰都不會提起那天的事情,這一點默契還是有的。
眼看堵得越來越厲害,展瀚冬餓得受不了了,從後座拿起雨傘就跑了出去。顧永年吓了一跳,隔着車窗發現他是跑到了路邊的快餐店裏。
快餐店裏也沒什麽可吃的東西了,展瀚冬選了三份套餐,沉甸甸地拎回車上。
顧永年還是第一次在車裏這樣吃飯,因為對方是展瀚冬,也覺得挺有意思。
吃完了,還是展瀚冬拿去丢。車龍仍舊一動不動,據說是前方發生追尾,整條路都堵住了。展瀚冬鑽回車裏,頭發濕了一半,他撓了撓又甩了甩,末了突然想起這是顧永年的車,連忙去擦。
“沒關系,舊車了。”顧永年忙說。
“那也很多錢。”展瀚冬擦淨儀表盤上的水珠,“別弄壞了。”
吃飽了,反而沒話可說。兩人簡單譴責了一通快餐店裏的清湯何其清淡,然後就無言了。
車裏的沉默有些尴尬,展瀚冬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從自己包裏掏出一份計劃書。
“有兩個問題想問你。”他刷刷地翻開,“組長放假了,一時半會兒問不到人。”
顧永年:“你說。”
“禦園萬景第一期的宣傳方案D當時是誰做的?”展瀚冬盯着紙頁,“很有趣啊,裏面提到的生态園林不僅僅是一個概念,和設計是可以結合起來的。不過這個方案沒被通過,太遺憾了。”
顧永年奇道:“你們想做這個?”
“想跟這個前輩溝通溝通。”展瀚冬來了精神,“還有第二個問題,方案D後面附帶着幾份研究報告,我找不到原本,其中有一份是德文的,如果能見到這個前輩,我可以直接跟他請教。”
說到工作,展瀚冬的緊張一掃而光。
他完全把顧永年當成自己的上司,倒不是炮友或……男朋友之類奇怪的關系了。
他把計劃書遞給顧永年。
顧永年看都沒有看:“方案D是範景做的。”
展瀚冬:“……”
顧永年:“他這個方案非常出色,幾乎所有人看了都會說好。好是好,問題只有一個:成本太高。我們當時的宣傳天平是有所傾斜的,禦園萬景是B級資金和團隊,範景這個方案已經是A級的,所以沒有被采用。”
展瀚冬:“……”
顧永年繼續道:“提出這個方案的時候他也是個新人,但是很多人都記住他了。本來它是不能放在臺面上讨論的,但就是因為太精彩,所以他的組長頂着壓力,還是把這個擺了上來。”
展瀚冬默默把計劃書拿了回去。
“……可是真的很好。”他靜了片刻,仍舊忍不住說。
他的手指無聲地搓弄着計劃書的邊角。
顧永年靜靜看着他,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把笑意忍下去。
他倒不覺展瀚冬可笑,他是覺得,這個人真有趣,也真可愛。
“嫉妒了麽?”他突然問。
展瀚冬一愣。這時前車終于前行了半個車位,顧永年立刻緊緊跟上,一心二用得十分完美。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青年欲言又止。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注意到範景的。”顧永年熄了火,轉頭看展瀚冬,“他确實很優秀。”
“我知道。”展瀚冬語氣有些粗暴,很快地截斷了顧永年的話。
顧永年也不生氣,仍舊看着他,眼裏有一些微不可察的笑意。
自己就快要原諒展瀚冬對他的欺瞞了——顧永年心想。
展瀚冬終于不搓那張可憐的、軟趴趴的紙了。
“那你呢?”他直視着顧永年,“你會嫉妒張司遠麽?”
本就稀薄的默契果然被打破了。
顧永年有些怨起展瀚冬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這問題十分有趣,他摸摸自己的下巴,看着前車的屁股出神。
“你希望我嫉妒,還是不嫉妒?”他問。
“妒意是人類最醜陋的感情之一。”展瀚冬幹巴巴地說。
顧永年:“……誰讓你唱戲了?快回答。”
展瀚冬抓抓鬓角,又是尴尬又是惱怒:“我拒絕回答。”
話音剛落,車門便咔噠一聲輕響。
顧永年:“你不說就出不去,到了也下不了車。”
展瀚冬又是好笑又是無奈:“你又唱什麽戲?演流氓嗎?”
顧永年笑笑:“什麽都行,反正你下不了車。”
展瀚冬把手裏的紙頁卷成一卷,攥在掌中。“我不妒忌他,我覺得他很厲害。”
“……真心話?”顧永年不相信。
“……還有一點不甘心。”展瀚冬的聲音很輕,“如果早點遇到你就好了。”
顧永年只想逗他說出妒意,未料聽到了一句真心話,不由得愣住了。
展瀚冬悶悶道:“對不起,是我騙了你。”
這話那天晚上他就已經反反複複說過了。
是我的錯,我不該瞞着你,但……
但後面是什麽,展瀚冬沒有說出來。顧永年被這突如其來的羞辱弄得驚愕且茫然,只覺得那房子裏的一切東西都面目可憎起來——包括展瀚冬。
他拂袖走了,開着車在路上轉來轉去。
每次喜歡上誰,總是要這麽多波折,顧永年簡直想去算一卦。
然而此時此刻他突然也明白,展瀚冬和自己也是一樣的。在無法避免的波折裏小心翼翼,生怕害人害己。
展瀚冬見他沒有回應,慢吞吞又說了一遍:“對不住……”
“別說了,你已經說過了。”顧永年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略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光說這些有什麽用……”
他這句話沒機會講完。展瀚冬笨拙而艱難地從副駕上欠身過來,發抖的唇在顧永年臉頰上擦過。
顧永年:“……”
他忍不住扭頭去看展瀚冬。青年臉上微紅,也正盯着他。
兩人距離極近,呼吸相聞。車外是滂沱大雨和靜悄悄的車龍,雨水砸在車子上,遮蔽了天地間一切的聲音。
顧永年靜靜坐着,壓抑着開始狂跳的心,看着展瀚冬再一次小心地吻上來。
展瀚冬也不敢擅動,只壓着他嘴唇慢吞吞地舔舐。
顧永年雙唇緊閉,眼睛略略眯起。他看到展瀚冬睫毛,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顫抖的眼皮和被掩蓋的緊張。
這是個不值得鼓勵的吻。不夠熱情也不夠挑逗。
但顧永年很享受。
他閉目接受展瀚冬的吻,想起兩人之前還是炮友的時候的許多事情。那個時候的展瀚冬,一點點地被他開發,一點點地在他面前抛棄不必要的羞恥心。很可愛也很有趣。那段日子雖然展瀚冬也時有主動的時刻,但絕沒有像今天這樣,吻得那麽小心翼翼。
顧永年有些心疼,又覺得這是展瀚冬該的。
那個事實對顧總來說,是切切實實的羞辱。
展瀚冬吻了一會兒,見顧永年沒有反應,喉頭滾了一下,伸手摸向顧永年胯下。
“……”顧永年這下真被吓了一跳,“展瀚冬!”
“看不到的。”展瀚冬低低地說,兩片唇瓣貼在顧永年嘴邊,聲音似像讓人混亂的氣體一樣,潛入顧永年的口裏,“沒有人。”
外頭雨聲密布,天地茫茫。
他拉下了顧永年的褲鏈,微涼的纖長手指隔着內褲,勾勒出那物的形狀。
顧永年嗯了一聲,卻不施予他一點啄吻的回禮,而是轉過頭貼着他的耳朵慢慢道:“繼續……”
展瀚冬臉紅了。他知道這事情不太妥,可他怎麽也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能讓顧永年消氣。要是顧永年願意,他甚至想邀請顧永年到自己家裏,任他作為。如果做得滿意了他就能消氣,展瀚冬是願意的。
心中隐約知道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無濟于事。可是展瀚冬确實不知道更好的方法。
他沒聽過,更沒有從任何一個別人那裏學到過。
顧永年的那根已經硬起來了,撐着內褲,異常淫靡。展瀚冬伸指勾開內褲邊緣,眼見它彈了出來,立刻又抓住,飛快地撸動。
“展瀚冬……”顧永年爽得聲音都顫了,按着他後頸,咬着他耳朵。
未幾精液噴出,展瀚冬慌忙用手盛着。看着掌心的東西,他的羞恥心才慢慢回到身體裏,渾身發熱,連連喘氣。
顧永年扯了紙巾一點點為他擦淨,末了将他的手團成一個拳頭,和自己的交握着。
“我沒有消氣。”他說,“這樣還不夠的,展瀚冬。”
展瀚冬慢慢縮回自己的位置上,恥得頭都擡不起來:“……我還要怎麽做?”
一時等不到答案,他只好咬牙道:“那……那你到我家吧。”
“到你家做什麽?”顧永年問。
他口吻戲谑,扯了幾張幹淨的紙巾擦拭自己身下的體液,好整以暇地問:“你家有什麽好吃的?但我已經飽了。”
展瀚冬呆了片刻,終于明白顧永年是知道自己的意思的——但這位顧總在故意曲解。
他抓起自己的雨傘和包,試圖開車門。但車門已經被顧永年鎖上了。
展瀚冬努力幾回,無濟于事,頹然坐倒在位置上。
他臉仍紅着,不敢看顧永年那邊,死死盯着車外雨幕,心裏反反複複都是一句話——這麽丢臉不如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顧永年看他耳朵根都發紅了,自己樂得要笑出聲。
但堪堪忍住了。
他把展瀚冬手裏濕淋淋的雨傘拿過來,仍舊扔回後座上,拍拍展瀚冬的肩。
“年輕人,賠禮道歉不是這樣做的。”顧永年擰着一雙粗眉,萬分認真,“明天早上,我要吃三和居的鮮蝦小籠和薄意坊的土法豆漿。豆漿少糖,鮮蝦小籠要三籠吧。九點上班,你八年四十五分之前要把這些送到我辦公室。”
展瀚冬:“……”
顧永年:“不願意?”
展瀚冬:“不是……給你買早餐你就消氣了麽?”
顧永年嘿地一笑:“讓你做你就做,別管我能不能消氣。可能全消了,也可能只消了百分之一。看你做得好不好。”
他笑眯眯地看着展瀚冬,期待這人臉上露出欣喜笑容然後來一句“我一定會做好”之類元氣滿滿的話——然而沒有。
展瀚冬掏出手機,刷刷刷地翻着:“可是做不到啊。薄意坊上個月開始不賣早餐了,土法豆漿要十點之後才有。”
顧永年:“……”
展瀚冬:“還要嗎?”
顧永年:“要。”
展瀚冬:“……哦。”
第二天,顧永年認真等待着展瀚冬的早餐。
他決心教展瀚冬怎麽談戀愛。
展瀚冬八點四十的時候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而他已經在辦公室裏等了他半個小時。
顧永年裝作剛剛來的樣子,彎腰去按電腦的開機鍵。
展瀚冬看看窗戶反光:“已經開了。”
顧永年:“……我重啓。”
展瀚冬瞧他兩眼,笑笑,把手裏的袋子放在桌上。顧永年知道裝不下去了,走到沙發和展瀚冬一起坐着。袋子是三和居的,鮮蝦小籠熱騰騰,香氣撲鼻。袋裏還有一瓶薄意坊的豆漿,也是熱騰騰的。薄意坊的土法豆漿全用光滑的薄瓷瓶裝着,瓶口扣一枚木塞,木塞上刻着一個貓頭。
傳說是因為老板很喜歡貓。
顧永年覺得挺有意思,加之味道也好,所以很喜歡喝。
“所以說,只要去做,總能做到的。”顧永年有心賣雞湯,“事在人為啊。”
他仍記得昨日展瀚冬說薄意坊的豆漿十點之後才買得到,因而見他今天居然帶了過來,很高興。顧永年一邊想着“展瀚冬居然還有這個人脈”,一邊挑開木塞,喝了兩口豆漿。
顧永年:“……”
他做足姿态,就等液體入喉,再誇展瀚冬一頓,然後告訴他如何身體力行地實踐戀愛中除做愛之外的“其他事”。
——可是味道不對。
顧永年艱難咽下去,滿腹準備好的臺詞都忘了。
“這是隔夜的豆漿?”他舉着瓶子問展瀚冬,随即想起昨晚是自己把人送回家的,還是大風大雨,他也不可能跨過半個城市去買豆漿。
展瀚冬十分平靜:“這是我自己做的豆漿。”
顧永年:“……”
展瀚冬:“用的是薄意坊的瓶子和木塞。”
顧永年哭笑不得。
展瀚冬:“買不到啊。我早上五點就起床煮豆子了。泡了一晚上,還挺好磨的。糖度适中麽?豆漿機我上周買的,才做第三回,你有口福了。”
顧總放下瓶子,拍拍自己年輕下屬的肩膀,咬牙道:“要我真是你上司,我就炒了你。”
“你是啊。”展瀚冬說,“所以不好喝?”
倒不是不好喝。顧永年沒辦法昧着良心否定。
“我的要求是薄意坊的豆漿和三和居的小籠,你沒完成。”顧永年其實又覺得很好笑,“瓶子你哪兒來的?”
展瀚冬點點頭:“幸好我家裏留着薄意坊的瓶子,上個月買了覺得挺好看的,想留着插花。”
“……插花?!”顧永年大驚。
“沒插成,一直放着。”展瀚冬看看他,“心情不太好,不想做這些事。”
顧永年知他心情為何不好,不好再搭話,連忙低頭打開裝小籠包的飯盒。
這時他聽到展瀚冬小聲說了一句話。
“不生氣好不好?”展瀚冬很是小心翼翼,“我中午去買來給你。”
顧永年本來就沒有氣,難得展瀚冬這口吻如同哄孩子一般,讓他心頭發軟。
“沒有生氣。”他心情一直很好,現在更加好,“你等等,我去泡茶,一起吃。”
顧永年發現,展瀚冬是真的不懂怎麽談戀愛。
他想約他去徒步健走,展瀚冬和他走了一個多小時,只說了三句話。
“好曬。”
“不用不用,我不渴。”
“歇一歇?”
兩人在山頂的亭子裏歇腳。山勢雖不高,但面前可俯瞰大半個城市,視野還不錯。
顧永年想起那場沒有完成的約會,突覺懊惱:他不應該約他來爬山的,萬一展瀚冬想起當時的事情怎麽辦?
那些裝備還放在展瀚冬家裏,誰也沒提起物歸原主,就讓它一直放着。
他擰開水瓶遞給展瀚冬,展瀚冬咕嘟咕嘟灌了幾口。吞咽時喉結上下滾動,頸上裹着一層薄汗,顧永年壓着自己想碰他的想法。
在展瀚冬和自己的關系步入正軌之前,他不打算和他上床。
“我們宿舍大學畢業旅行就是去登山。”展瀚冬突然說,“我記得特別清楚,因為我中途扭傷腳了,沒辦法爬到頂。”
顧永年心中一喜:開始說過往了!這是好事。他立刻洗耳恭聽,點頭鼓勵展瀚冬繼續說。
“挺疼的,走下去也很艱難。”展瀚冬轉着那個水瓶子,“後來是張司遠把我背下去的。”
顧永年:“……”
展瀚冬說的故事最後也沒有突兀的發展。張司遠陪他下山,兩人走一段背一段,總算平安下來。展瀚冬感激他,趴伏在他背上的時候心跳得快要爆炸了。他以為張司遠對自己始終是有幾分不同的,比如那場發生得太過突然的情事,比如這麽主動的援助。
張司遠和他在山下等待大部隊,看到路上匍匐着緩慢前進的藏民。他給展瀚冬介紹朝拜的風俗,說到一半,突然走到路邊也跪了下來。
他沒有信仰,更不虔誠,趴在地上擡頭看雪山與藍天,看了一會兒,默默笑着爬了起來。
“我偷偷錄過他很多聲音。”展瀚冬掏出手機在掌中轉了兩圈,笑道,“他是學校戲劇社的臺柱,常常在宿舍裏背臺詞。他應該不知道我錄音,想想挺傻的。”
顧永年心裏說蠢死了,嘴上說:“不要這麽講,人嘛……”
人嘛……後面是什麽,他自己根本沒想到,嘛了半天,靜了。
“我後來總是在想,他那天在祈求什麽。”展瀚冬平靜道,“後來我明白,他什麽都不求。不可能為我,也不可能為其他人。他只是覺得好玩。”
他指指自己。
“我可能也是他生活裏,比較好玩的一個。”展瀚冬停頓一陣,艱難地說,“如果我說我走出來了,你會信嗎?”
顧永年沉默着,攥住了他的手。
展瀚冬一時沒了言語,只和他靜靜坐着。
半晌,顧永年沖他伸出手:“手機給我。”
将手機放到他手裏,展瀚冬說:“我都删完了。”
“嗯。”顧永年翻了兩頁,發現手機裏居然沒有美顏相機,腹诽兩句後開了自帶的前置,自拍了一張。
展瀚冬:“……辟邪麽?”
顧永年:“對。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再近不了你的身了。”
他手指彈動,把照片設置成了通訊錄裏自己來電照片。另一只手仍和展瀚冬握着,他聽到身邊人突然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狂霸的顧總不想聽對不起。他把手機塞回展瀚冬口袋裏,牽着他的手吻了吻,末了還咬着他指節磨了磨牙。
“行了。”他說,“信你,原諒你。”
要問顧永年為什麽這麽快就說出了“原諒“,大概是他明白這樣的僵局裏,總要有人先亮出大度的姿态。
那個人只能是他。
他并不享受自己的伴侶畏怯、驚恐和不安的狀态。有些人會把這樣的情緒當作一種怪異的自我滿足,但顧永年不是。
他希望展瀚冬永遠是那個大方沉穩地講解方案的人,是籃球場上開朗大笑的人。
這段時間裏顧永年其實也想了很多,他的躊躇和猶豫不比展瀚冬少。
只是想來想去,他總算明白展瀚冬為什麽要主動對他說出張司遠的事情了。
展瀚冬完全可以不說,顧永年一輩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興奮的聲音和某某別人很像,他不可能知道。展瀚冬若是一直保持沉默,自然就能各自安樂。
但這個蠢貨沒有。
顧永年在無人的夜裏,苦巴巴地喝酒,一邊喝,一邊想。
答案其實很清楚,他這樣的人只要稍稍冷靜就能知道:因為展瀚冬不想再對他有任何隐瞞。
什麽時候人才會選擇對另一個人毫不隐瞞?
是在他決意付出全部身心去愛的時候。
享受愉悅,也願意承受随之而來的痛苦。展瀚冬在說出事實的那一刻——顧永年覺得他是高明的。
原本只是一個人枯守的秘密,這下可好,連帶着他也一起憂愁憤怒起來。
只是他想通了,既可憐展瀚冬的孤注一擲,又覺得這人确實不懂得談戀愛,甚至不太懂人心:哪裏需要那麽多的坦誠相待?保有一些秘密,大家都夠愉快。
可想了又想,這樣笨拙的、願意在自己面前袒露隐秘心事,甚至承擔着關系破裂危險的人,他确實又很喜歡。
他年少時也曾遇過這樣誠摯簡單的人,也曾喜歡過,但無力留住。
之後再遇到的,無論怎樣他都能讀到單純面貌之下的複雜和計較。
和展瀚冬開始炮友關系的時候,他知道展瀚冬也有他的複雜和心機,但當時不對他造成困擾,他自然也無需太挂心。只是兜轉許久,他反而中意上展瀚冬不留後路的決然。
因為行走出了汗,展瀚冬的手指沒了清潔的氣息。
“鹹的。“顧永年說。
他說完了,還伸舌頭舔了舔。
展瀚冬果真臉紅,騰的一下,根本來不及躲避和掩飾。他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掏出紙巾紅着臉認真擦拭,末了把紙巾往垃圾桶裏準确扔了進去。
顧永年心想自己可能老樹逢春,或者老炭複燃了——這人嫌棄自己過分的親昵,連嫌棄的舉動他都覺得很可愛,很有趣。
小幾歲果然不一樣。顧永年內心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開始計算兩人之間的年齡差。
正想着,唇邊被人飛快碰了一下。
顧永年愣了一瞬,心道卧槽。展瀚冬退開了,喉結滾動,是一個吞咽唾沫的動作。
顧永年拽着他手臂将他拉近自己身邊,不由分說地吻住他。
差幾歲又有什麽關系呢?他想。我還不是一樣可以幹得他嗷嗷叫。
想得粗鄙,舌尖卻滿是溫柔的情色意味。展瀚冬的輕喘讓他也開始燥熱了。
顧總很想搞車震,展瀚冬臉上微紅,但笑了笑,也不是拒絕的意思,和他手牽手走下山了。
帶着滿心的欲望,顧永年一邊走一邊在展瀚冬掌心裏抓來抓去。
展瀚冬仍舊是笑着,笑容有些高深莫測。
走到山下,看到自己和展瀚冬的坐騎,顧永年心頭一悶,差點罵出聲來。
他們今天是騎行過來的。
展瀚冬回去的一路都忍不住發笑,顧永年滿心陰暗地想着回去得怎麽折騰他,半途接到一個電話,兩人回到家樓都沒上,匆匆開車就去了公司。
項目出了問題,而且是大問題。
早就審批過了的項目突然被勒令中止,雖然得周一才接到通知,但顧永年已經收到了風。
範景那邊的團隊正打飛的趕過來,顧永年立刻讓秘書通知一幹有關人士,立刻趕回公司開會商讨。
展瀚冬這邊也立刻進入了備戰狀态。如果能維持原狀是很好,如果項目有變,他們的策略也要立刻做出調整。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燈光徹夜不滅,項目組的所有成員都開始了超負荷的工作。
間或在公司裏見到顧永年,展瀚冬發現他也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