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是一次古怪的約會,華燈初上的夜晚,原本親密的二人行同陌路,一前一後走在城裏的街道上。
夏牧裹著大衣走在前面,白宵緊緊跟在他身後幾步的地方。街上熱熱鬧鬧的,只有他們兩個人像是被一團寂靜的空氣圍繞著。看著白宵跟在自己後面,夏牧想到當年在蘇格蘭,白宵也是這樣跟著他回家。
那時的青年像是可憐的棄犬似的,拉著他的衣角說「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當時為什麽會收留白宵了,僅僅出於同情心,還是他真的曾經對這個俊秀的青年有過一點點的動心?
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意。
憐愛,寵溺,愧疚……就像一個仁慈寬容的長者般,他對白宵所抱有的只是這些軟弱的感情。
電影院正在上映唯美的文藝片,纏綿悱恻的劇情絲毫勾不起夏牧的興趣。坐在黑暗的放映廳裏他一直在想心事。他想著過去的種種,想著坐在身旁沈默的青年,又想著即将發生的事。
正當他想得出神的時候,手被輕輕握住了。
他沒有轉頭去看,只用手背感受著那熟悉的碰觸。溫暖的,柔軟的,帶著微妙的恭敬意味,還有依依不舍。
隐然感到一絲惆悵,他翻開手掌與白宵掌心相對,十指交握。青年施力地緊緊抓住他不肯松開,好像他不這麽做的話,主人就會立刻消失不見。
夏牧被抓得發痛,不安地掙紮了一下,卻反而被青年更用力地握住,拉起來湊近唇邊。
柔軟的嘴唇貼住了他的指尖,落下一個無比溫柔的親吻。
而後,又是一個。
那天的電影像是一輩子那麽漫長,白宵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親吻著主人的手指。
溫暖的液體滴落在夏牧的指尖,讓他的心也随之微微一顫。
白宵哭了。
聰慧又敏感的青年,已然能感覺到将要發生的事。
看完電影,兩人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就回到牧場。今天白宵沒有再纏著夏牧一起睡,只在他臉上落下一個晚安吻之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夏牧關了燈,在黑暗的客廳裏坐著。窗外透進柔和的月光,濃重的夜色就像天鵝絨一般輕輕籠罩著整個牧場。遠處依稀傳來動物的叫聲,它們似乎也能感覺到今天的夜晚将會同以往大不一樣。
夏牧把手伸進衣袋,那裏有一張被揉得發皺的小紙條。這是很久以前費蘭茲給他的電話號碼,萬一發生緊急事件,打這個電話可以随時找到他。
他無法想象自己和那個男人共事的場面,但與基因圖譜的解讀和火災的真相比起來,什麽都不值一提。他突然覺得好笑,當年他不斷地掙紮,反抗,甚至抛棄一切逃往國外,如今卻又自投羅網。
但是,總有一些事情必須去做。
他按下號碼,電話那頭響了幾下便有人接起來,那個聲音猶如他記憶中一般,傲慢,輕佻,帶著一絲不耐煩。
五分锺之後通話結束,夏牧放下聽筒去房間收拾行李,他知道這一次迎接他的将是一段從未有過的漫長旅程,長得他再也無法回頭。
剛整理好皮箱,他就聽見外面傳來螺旋槳轟鳴的聲音。
一道白光射進窗子裏,他擡手眯起眼睛,看見一架軍用直升機正緩緩降落在草坪上。巨大的螺旋槳卷起陣陣狂風,吹的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穿上大衣拎起皮箱,他走出屋子,兩個身穿軍裝的年輕人從直升機上跳下來,跑到他面前行了軍禮。
「教授,我們奉少校的命令,前來迎接您。」
「謝謝。」他笑了笑,緩緩轉過頭。
黑暗的屋內,有人慢慢走了出來,是白宵。
他還穿著剛才外出的衣服,顯然是根本沒睡過,直升機的燈光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容。那雙哭泣過的眼睛還紅腫著,漆黑的眼瞳就像一潭死水,既深邃又寂靜,透著深深的哀凄。
「真抱歉,我要走了,也許會回來,也許不會。」夏牧向他露出憂傷的微笑,「這麽久以來真對不起……我不是個好主人,我總是讓你擔心,還害你受傷,惹你生氣……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和牧場的大家好好生活下去,忘了我吧。沒有了我,你會過得更好。」
定定看著他,過了很久白宵才低聲開口:「……你們大人……就是這樣對待感情的嗎?」
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化不開的憂傷,還有怨恨:「……你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數,立下的誓言也可以随意違背,就算曾經的關系再怎樣親密也無所謂,就算接過吻上過床也無所謂……當厭倦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這就是你們大人對待感情的方式嗎?!」
「我不是厭倦……」
「那是讨厭我了?」
「也不是……」夏牧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忍耐住不去摸著白宵的頭安慰他,他不能再被自己軟弱的感情所束縛了。
「我只是……不能永遠跟你在一起……因為你要的東西,我沒辦法給你。」
「我能給你的東西很多,但唯獨你要的,是我做不到的。」
「所以……我只能離開你……對不起……」
向白宵遞上充滿歉意的淡笑,他轉身登上直升機。
白宵沒有說話,也沒有追上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飛卷的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和衣服,寂寥的身影看起來就像一個被抛棄的孩子。
在螺旋槳的轟鳴聲中,直升機緩緩騰空而起。隔著窗子,夏牧視線裏的那個身影漸漸遠去。孤獨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逐漸化為一個黑點。
最後終於消失了蹤影。
他轉過頭,用力閉上眼睛。作家的話:今天起繼續更新白羊執事的出書版^^
幾個小時之後,飛機就進入了英國境內。夏牧被安排下榻的還是當年那座軟禁過他的宅邸,還是那個房間。
房間的布置絲毫沒有變過,讓他幾乎有一種錯覺,仿佛這些年的逃亡生活只是一場夢,與白宵之間的溫馨,甜蜜,猜忌,争吵,訣別……也只是他荒誕的幻想而已。
等待天亮的時間裏他無心休息,漫無目的地翻著行李,無意中在皮箱裏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
當看到那個東西的時候,一種莫名的感覺輕輕撞進了他的心。
那是一支煙鬥。
它不夠珍貴,不夠華麗,甚至已經算得上是一件舊貨,但是他一直小心地帶在身邊,從來不曾忘記,因為這是白宵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
之後的很多節日裏,白宵送過他不少禮物。那些東西更值錢,更漂亮,也更有用,但只有這支煙鬥是他無法取代的珍貴回憶。
只要看見這件禮物,青年溫柔的聲音就仿佛回蕩在他的耳邊。
「不知怎麽回事,覺得煙鬥和您很相稱。」
「以後……我會送您更好的禮物……」
「我想成為配得上您的男人……」
「以後的每一個聖誕節,我都想和您一起過,好嗎?」
他一直記得白宵的夢想是多麽青澀又純真,然而,它畢竟只是一個夢想。
随意把玩了一會兒,他放下煙鬥,想了想又拿起來。他從沒想過要用這個東西,今天卻有一種莫名的沖動。
他想抽煙。
問看守房間的軍官借了些煙草,他毫無經驗地将它們塞進煙鬥裏,用火柴點燃。
那天晚上,他吸了人生中的第一口煙,而在之後的餘生裏,煙鬥成為了與他形影不離的東西。
過於刺激的味道嗆得他一陣猛咳,眼角都濕潤了,他伸手去擦眼淚,卻怎麽也擦不掉。
用力揉著眼睛,淚水卻越來越多,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麽。明明并不難過,明明知道除了離開已經別無他法,他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心裏,還藏著一點點不想讓任何人看到的,隐忍的悲傷。
一夜無眠,隔天早上他來到樓下的花園,初夏的時節,花園裏已經是綠蔭環繞。走出房子,撲面而來的是鮮花的香氣,溫和的甜香混合著早晨空氣的清新味道,讓他的頭腦清醒不少。
他遠遠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悠閑地坐在鋪了白布的餐桌前喝咖啡,依舊一副貴公子的奢華氣派。
慢慢走過去,他站定在那個人的面前。
對方懶洋洋地擡起頭,翠綠色的眼眸向他投來戲谑的微笑。
「你怎麽搞成這樣?啧啧,下巴的胡茬都冒出來了,」輕佻的話語中充滿嘲諷,「那只小綿羊虐待你了?還是不給你吃飯?我都不忍心看你落魄成這個樣子……身上還有煙臭味,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才一年多不見,教授先生怎麽堕落成一個肮髒又邋遢的老男人?要是被你的學生看到了,可是會哭的。」
夏牧面無表情地任費蘭茲嘲笑,等到他說夠了也笑夠了,才開口問:「我來這裏,是想弄清楚二十年前那場火災的真相。」
「這才是你來找我的真正原因?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件事?」費蘭茲收斂笑容,微微眯起眼,「你和誰見過面了?是軍方的高層,政府官員,還是別的什麽人?他們跟你說了什麽?」
「我和誰見過面對你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殺死我家人的,是不是尼德蘭?」那時的夏牧,還根本沒想過費蘭茲和尹殊會有什麽關系。
百無聊賴地用叉子戳著盤子裏的餡餅,費蘭茲不耐煩地點點頭:「沒錯,當年你的家族無意中得到尼德蘭的一份基因圖譜。為了消滅所有知情者并且銷毀圖譜,尼德蘭派出了殺手。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那場大火毀滅了你的家族,你因為跟著我去看畫展,才撿回一條命。」
「二十年來軍方一直在追查圖譜的下落,一旦圖譜解讀成功,就能用科學技術控制生物基因,将他們改造得更完美。事情就是這樣,我的話都說完了,你滿意了嗎?」盤子裏的餡餅已經被叉得七零八落,粗暴地扔開叉子,費蘭茲一臉煩躁的表情。
「滿意,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夏牧微微一笑,得知了全部的真相,讓他倍感輕松,「我現在終於明白以後該做什麽了。」
「做什麽?問完話之後又找個機會逃走?」
「不,我願意提供那份基因圖譜。但是我需要一段時間的觀察期,确認你們不會将它運用於非法途徑。」
「你的要求還真多,」不屑地冷笑一聲,費蘭茲站起來,「希望你這次說話算話,如果再逃跑,我可真的要被革職了。」
「不會。」
「那回房間準備一下,十點開會,到時候我來接你。」
夏牧輕輕點頭,他能預料到與費蘭茲共處的生活将不會太愉快,但是他并不後悔。
從現在開始,他将以科學家的身份,以家族唯一幸存者的身份,向尼德蘭宣戰。
經過妥善的安排,不久之後夏牧重新出現在媒體的視線內。對於他之前的神秘失蹤,軍方對外宣稱是為了執行皇室委派的秘密任務。他最終被安排的職位是桑赫斯特軍事學院的客座教授,除了簡單的教學任務,每天都能自由地做研究。
雖然終於淪落成了軍隊的走狗,但從本質上來說,他還是恢複了曾經的生活。
又是一個冬日的午後,教學樓的走廊裏靜悄悄的。夏牧獨自坐在窗邊看科學雜志。
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他應了一聲,門被小心地推開了,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探進頭來。看到他哭得紅腫的眼角,夏牧大致上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怎麽了?又被少校先生罵了?」他微笑著向少年伸出手,對方躊躇了一會兒,就委屈地嗚咽著撲進他懷裏。
夏牧在心裏嘆息,這也是他不願和費蘭茲共事的原因之一。
那個家夥性急又暴躁,稍受刺激就會大發雷霆。他本人并不怕費蘭茲的壞脾氣,也敢於用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頂撞他,但是那些孩子就不一樣了。
無論是被費蘭茲指導的軍校生,還是随從他的年輕軍官,甚至是委派到他身邊的實習生,幾乎每一個人都被他罵過。令夏牧奇怪的是,在費蘭茲那裏受了委屈的人,最後都會來找他訴苦。
過去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自從進入軍事學院任職之後,哭著來找他尋求安慰的人不計其數。最熱鬧的時候,他的辦公室裏擠滿了哭哭啼啼的孩子,好不凄慘。
夏牧原本就喜歡孩子,看到他們哭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於是經常要騰出時間來安慰他們。等到把他們送走,再去找費蘭茲發洩怨氣。
今天也是一樣,他晚上來到校門外的橋牌俱樂部,一邊吃飯一邊等著那個惹人煩的家夥。在工作以外的時間裏,這是他們最常見面的方式。
吃過晚飯,與熟識的人打了一會兒牌之後,他就看見費蘭茲推門進來了。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改這種壞脾氣?」對方剛一落座,他就一如既往地抱怨,「我回英國不是來幫你收拾這些爛攤子的!」
「要是連那種程度的批評都受不了,是沒有資格成為軍人的。」費蘭茲不屑地冷哼。
「別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你只是想罵人而已吧,」夏牧點上一支煙鬥,「你需要和孩子們緩和一下關系,辦一個聚會請大家吃蛋糕怎麽樣?我認識不錯的蛋糕師……」
「我最讨厭小孩子和甜點!你想要了我的命?!」費蘭茲猛得一拍桌子,「這麽喜歡孩子的話,你不如自己去生一個好了!」
嘩──
夏牧抄起手邊的一杯冷水,潑在費蘭茲臉上。
俱樂部瞬時安靜了一下,随即又繼續喧鬧起來。軍官們一邊歡樂地聊天打牌,一邊偷偷看著這邊的情況,完全沒有來勸架的意思。
這兩個人的争吵,是俱樂部定期上演的節目之一。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笨蛋!」夏牧低聲呵斥,「将來你衆叛親離的時候,不要來找我!」
「在擔心別人之前,先改正一下自己的缺點吧,」費蘭茲掏出手帕擦去頭發上的水珠,把它扔在夏牧身上,「這個東西你會洗嗎?」
「不要把話題往不相幹的地方扯!」
「哼,那換一個好了,你記不記得後天要去葛蘭登堡軍事基地開會?」
「……什麽時候決定的?」夏牧愣了一下,「我怎麽不知道?」
「我已經往你的電子郵箱裏發了五封郵件!」費蘭茲一把搶過夏牧叼在嘴裏的煙鬥,按在一杯橙汁裏,「你這個笨蛋除了吸煙鬥,還會幹什麽?!」
周圍響起低低地笑聲,暴怒的男人立刻刺去一道銳利的視線。
「好了,我現在就去收拾東西。」生怕費蘭茲會和別人打起來,夏牧頭痛地趕緊打圓場,順便從橙汁裏撈出濕淋淋的煙鬥。
最近他借到幾本有趣的書,經常看得連吃飯都忘記,更不用談什麽郵件。費蘭茲常年被繁重的軍務纏身,成天都很暴躁,如果自己真的忘記去葛蘭登堡,他可能會這麽活活氣死。
與費蘭茲匆匆告別,夏牧趕緊回家。他如今暫住的是一棟高級軍官宿舍,兩層的磚木建築有著舊時代的古典風格,附帶花園和車庫。
軍方為他安排了幾位聰明伶俐的軍校生,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不過對他來說,這樣的生活既不快樂,也不讨厭。
因為對於這棟房子,他并沒有家的感覺。
走在寂靜的青石小路上,當遠遠看見窗戶裏亮著的昏黃燈光的時候,他并不覺得溫馨。他在英國已經沒有家,只是和幾個素不相識的年輕人,共同住在一起而已。
「教授,歡迎您回來!」聽見開門聲,立刻有一位俊秀的少年跑下樓,接過他的大衣和禮帽。
「謝謝,」他笑笑,「有咖啡嗎?」
「啊……沒有呢……我立刻為您去泡!」
「不用了,幫我放洗澡水吧。」
「……是!」
少年得到了命令,立刻乖乖跑走,夏牧疲倦地走進客廳,突然打了個寒噤。
少年拿走了他的大衣,卻忘了拿家居服給他,而且房子裏沒有開暖氣。
類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他不好意思為了這點小事介懷,只能狼狽地抱著肩膀,一個人去找衣服穿。
洗澡水不夠熱,也沒有放他喜歡的檸檬浴鹽;濺在地磚上的水漬沒有擦幹,讓他差點摔一跤。
昨天睡衣沾上了茶漬,到現在都沒人拿去洗;書桌永遠是亂糟糟的,只要他不說話,就不會有人來整理。
頭腦整天都在思考學術問題,夏牧沒辦法面面俱到地安排好家裏的每一件事。幾個年輕人雖然很敬重他,卻對他根本不了解。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該做什麽,沒有夏牧的明确命令,大家只會沒完沒了地擦地板和修剪草坪。
夏牧明白,就算身邊有再多的人,他也不可能過上心滿意足的生活,不是因為身邊的人不努力,而是因為,他們都不是白宵。
只有白宵,才能憑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是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揣測他有什麽要求。是餓了還是渴了,想喝咖啡還是想吃烤肉,是腰痛還是脖子痛……
沒有人能比白宵更貼心,也沒有人能比白宵更能幹。對於夏牧心思的揣摩,唯有他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但是現在還想這些幹什麽呢,回憶只能是回憶。曾經的舒心生活早已一去不返,再也不會回來了。
給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夏牧洗過澡就開始收拾東西。身邊的孩子不像白宵那樣熟悉他的工作,讓他們幫忙的話,說不定會漏拿重要資料,到時候又惹費蘭茲生氣就麻煩了。
他強忍睡意,将文件一樣一樣的放進皮箱,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份識別卡不見了。
那張磁卡記錄著他的指紋和虹膜,是他在軍事基地的通行證,弄丢了的話連基地大門都進不去。一想到費蘭茲知道這件事又會大發雷霆,夏牧就覺得頭痛得快要裂開了。
他使勁回想磁卡可能在哪裏,最後終於想起自己把它當作書簽,夾在借來的書裏了。更麻煩的是,他白天才剛剛把書還給圖書館。
已經快要十點,圖書館早就關門了。擔心那本書會被借走,當天晚上他幾乎一夜無眠,隔天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跑到圖書館去。
「教授,又把東西夾在書裏一起還掉了嗎?」熟識的圖書管理員一看見他就笑起來,他也無可辯駁,尴尬地笑了一下就沖進圖書館,在密密麻麻的書架之間找起書來。
雖然還是早晨,圖書館已經三三兩兩地坐著自習的學生。他穿梭在書桌和書架之間,無意中瞥到一個身影。
那個人端坐在書桌前,單手支著臉頰,正在出神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夏牧呆滞地站住了腳步。
早晨的溫暖陽光落在青年柔軟的黑發上,勾勒出一層朦胧的金色光暈。他的睫毛很長,薄唇輕輕抿著,鼻梁高挺,側臉漂亮得幾乎讓人移不開視線。
站在書架旁邊怔怔地看著他,夏牧已然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
沐浴在陽光下的青年仿若夢境般美好,身上似乎籠罩著迷人的金色霧氣,将他和身旁的一切輕輕隔開。似乎覺察到自己在被人看,青年轉過頭,那雙漆黑的眼瞳深邃迷人,似憂郁,又似冷淡。
生怕自己是真的出現了幻覺,夏牧用力揉揉眼睛。
等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書桌前已經空無一人。
心裏湧起不知是惆悵還是自嘲的複雜情緒,他寂寞地笑了笑。明明連做夢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人,怎麽會變成陽光下的美麗幻境?他是太累了,還是潛意識裏對現在的生活有所不滿?
望著空空的座椅,他很久回不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