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待莫霖回到自己房裏,已是過了子時。因才知曉自家身世,心中亂糟糟的,前半夜翻來覆去不曾睡着,待到天将明時方睡熟了,這一睡便直到日上中天,趕忙爬起來,正猶豫着還要不要去學裏,莫恒推門進來,道:「我方才已去學裏同朱夫子說了辭學之事,你從今日起便在家跟着我學罷,爹這一身醫術可就指着傳給你了。」

自這日起,莫霖便跟在父親身後,一面學着診脈開方,一面幫着打點瑣事。有病患前來求醫,莫恒診完脈,便叫莫霖也來摸上一摸,摸完了,父子兩個各自開張方子出來,互相一對,便知用藥差在哪裏,病人拿了正經的方子去抓藥,莫霖開出的那張便被父親拿來講解,君臣佐使哪裏用的不對,藥量是大是小,藥性如何變化,晚上再拿着醫書印證白日所講,竟比莫霖在學中念書還要辛苦幾分。好在他天資聰穎,于醫藥一道上悟性頗高,一點就通,雖則憊懶了些,可有莫恒從旁督促,這進境比之旁家醫館的學徒可不知快了多少,不過一年光景,于風寒、脾胃之類尋常症候開出的方子已是不用莫恒多大改動,唯有疑難雜症上的藥物配伍、針灸之道尚需莫恒從旁把關,卻是積年經驗方能彌補,絕非一蹴可就了。

沔陽夏季多雨,入秋後方得好些,只今年也不知怎的,眼見臨近中秋,雨水卻一直不停,雖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可天氣也眼瞅着涼了下來。

這一晚,莫霖總算将江葦教的這一趟拳腳盡數學會,七十二招拳法從頭到尾使将出來,不說如行雲流水,倒也虎虎生威,直将莫霖打出一身熱汗。江葦提前已燒下熱水,這時水溫正好,兩人便擡了浴桶進前堂沐浴。

江葦做事爽利,不過盞茶功夫,已是沖洗幹淨,換了幹淨衣裳,莫霖卻懶洋洋地泡在水裏不願起來,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葦大哥,你年紀不小了,可想過娶妻成家沒有?」

江葦正在鋪床,看他一眼,「問這作甚?」

莫霖轉過身,趴在桶沿上,「今兒個下午你去藥材行進藥時,媒婆李媽媽過來了,尋爹爹說話,開口便打聽你,說是前些日子來咱家看病的盧老板,便是在騾馬市上開油鋪的那個,相中了你勤快,模樣也好,想把他家女兒許你。盧老板沒兒子,只得這一個閨女,不嫌你來歷不明,也不要你聘財,只求招你做個贅婿,日後給他養老。爹爹沒應,只說得你願意才是,叫我來問問你。」

江葦盤腿坐在床上想了想,半晌,搖了搖頭。

莫霖追問,「你這是不願娶成親,還是不願做贅婿?還是你不喜歡他家姑娘?我聽李媽媽說,盧家閨女模樣雖不算出挑,倒也一副福相,且性子好,會理家。你也是見過的,便是上個月來咱家給盧老板拿風寒藥的臉盤圓圓的那個姑娘。況且盧家鋪子不大,可賺的錢也盡夠嚼用了。若是換了旁人,盧老板也不敢問招贅的事,不過想着你反正記不得出身來歷,現下這個江姓也是随口起的,做不得準,談不上丢祖宗的臉,斷了香火甚麽的,這才托人來問。」

江葦回想半日,總算記起來那姑娘模樣,「原來是她。」

還是搖搖頭,道:「那姑娘是不壞,贅不贅婿的也不打緊,只是我沒想着成家。締結姻緣本是結兩姓之好,我這般出身不明,也不知原本家中是個甚麽光景,萬一早已娶親,又或身上背着官司,日後不管是自己想起,還是被人找了來,總歸是場麻煩,沒得耽誤人家姑娘。」

莫霖眨眨眼,「那你若是一輩子想不起來,這一輩子都不成親了?」

江葦笑道:「那也未必,若過個五六年還記不起來,又有合心思的,成個家也好。」

莫霖上下左右打量他一遍,嘿嘿一樂,「說到底,還是那盧家姑娘沒對你心思?那你到底喜歡甚麽樣的姑娘?說來聽聽,回頭我跟爹說,叫媒婆有那好的再來說與你。」

江葦不答反問,「且莫說我,我只問你,那李媽媽今日來只問了我不成?便沒給你說一門好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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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霖自在鋪子裏幫忙起,街坊四鄰便都曉得了他這是要子承父業,莫家人口少,門風清正,守着個醫館,每日進項不少,過的是富裕日子,莫霖又生得好看,早有不少人家前來打聽,前幾年是給莫恒說媒,今年起卻是捎帶上了他,上門的媒婆光江葦見過的便不下三五個,這時便拿出來打趣。

莫霖臉皮一紅,「有是有,那姑娘我也認識,生得是不錯,就是胖了些,不過我爹說先不急着應下,再等兩年,說不得有更好的。」

江葦眉毛一挑,促狹道:「胖點有甚不好,胖是福氣,不光冬天抱着暖和,睡在一起,比那瘦的可舒坦得多。」

莫霖不明其意,好奇問,「如何胖的就比瘦的舒坦?」

江葦不言語,只哈哈大笑,莫霖悻悻然道:「不說便算了,等我長到你這般大,自然也能知道。」

一面說,一面從浴桶裏出來。

他皮膚白皙,身上挂着水珠,在燈光下看來便如上好白瓷,熠熠生輝,身段雖還單薄,卻勻稱緊致,青澀中透出勃勃生氣,自有一股風韻。江葦往日裏不曾留意,今日冷不防多看兩眼,忽覺喉頭發幹,不由微微一怔,趕忙将眼光移轉開來,不敢再看。

莫霖混不自覺,擦幹身子穿好衣裳,招呼江葦一起把浴桶擡了出去,各自回房睡下。

中秋前一天,綿綿陰雨終是停了,露出晴空一片,莫霖一大早便張羅着過節,要去買月餅、鮮果并酒水,來尋父親要銀子,莫恒從櫃上拿了二兩予他,囑咐道:「月餅去南城的張記鋪子買,果子你看着辦,酒水要前街醉仙居的,多買些,夥計們也要給一份才是。」

正說着,妙春堂外來了輛馬車,趕車的夥計想是着急,那馬車跑得頗是不慢,到了門口一時剎不住腳,險些撞着人,自車上下來個管事模樣的中年漢子,跑着進了妙春堂,連聲問,「莫大夫何在?莫大夫何在?」

夥計于旺正送一位主顧出門,迎面撞上來人,忙道:「我們莫大夫便在這裏。」

領着那人到了櫃前。

莫恒一見來人,乃是相熟的,便是定國将軍府上的田大管事,往日裏進府看診,多是這位田管事招呼,此時見他急得滿腦門汗,忙問,「田管事這是怎的了,可是府上有人得了急症?」

田管事一跺腳,「可不是怎的。我家大小姐早起摔了一跤,初時沒怎的,過不多久便腹痛難忍,如今人已疼暈了,請莫大夫趕緊過去看看。」

這位定國将軍名喚蔣晨峰,乃是毅勇侯蔣家次子,自少年起便随父出征,屢立軍功,未及四旬,便已得封定國将軍,三年前調來此地任沔陽總兵,主掌一州兵事,論位次,僅在沔陽知府之下,但其出身顯貴,又是知府這等清流文官所不及了。

這幾年間,蔣府但凡有人生病,均是來妙春堂求醫,莫恒曉得這家人身份貴重,不敢怠慢,趕忙吩咐于旺,「去把我那藥匣子拎來,我這便去一趟。」

急匆匆跟随田管事上了馬車。

蔣府便在城北雙桂巷中,馬車駛得飛快,不一時便到了,莫恒跟着田管事進去,一路前行至內院,蔣府的丫頭婆子已在二門上候着,一見大夫來了,趕忙領人進去。

莫恒以往來給蔣府夫人看過診,識得領路的丫頭翠雲乃是在夫人身邊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思量蔣夫人定是愛女心切,許是親自等在裏頭,果然便聽翠雲道:「莫大夫,我家大姑娘病勢急,夫人和老爺心焦得很,都在姑娘房中等着,請莫大夫務必給我家姑娘仔細看看,不拘甚麽貴重藥材,但凡用得着,您只管開出方子來。」

莫恒不想定國将軍居然也在,暗忖這位蔣家大姑娘病況不知怎生兇險,心下登時一凜,嘴上卻安慰道:「莫慌,且待我先看上一看。」

說話間,進了一處小院,草木錦繡,處處可見匠心,極是雅致,想來便是蔣大姑娘的院子,只是一行人腳步匆匆,莫恒也無心浏覽,跟着翠雲進了正堂。

堂中,蔣晨峰夫婦果然在座,夫婦倆一臉愁容,蔣夫人更是淚水漣漣,精致妝容已是哭得花了,見了莫恒,慌忙站起,一疊聲道:「莫大夫,您醫術高明,可千萬救我女兒一救。」

蔣晨峰不似夫人那般失态,然也眉頭緊皺,一擺手,阻了莫恒見禮,只道:「有勞先生費心。」

翠雲已打起簾子來,莫恒便也不和他們客套,略一拱手,進了內室。

內間乃是蔣大姑娘起居之處,一張紫檀雕花架子床外守着數名丫鬟婆子,銀紅色軟煙羅制成的帳子垂下,遮了個嚴嚴實實。翠雲上前,自帳子裏輕輕扶出蔣大姑娘一只手來,請莫恒診脈。那手腕皓如白玉,上面帶了只金钏,纖纖玉指虛蜷着,小指上露出一節指甲的斷茬,翠雲見莫恒盯着那斷茬看,忙道:「我家姑娘方才實是腹痛難忍,拳頭攥得死緊,指甲都弄斷了,不多時便暈過去了。」

莫恒眉頭一皺,在小丫頭搬來的凳子上坐下,右手三指搭上蔣大姑娘手腕寸關之處,摸了一會兒,吩咐道:「把金钏卸了。」

便有個婆子上來把那金钏褪了。

莫恒重又摸了片刻,臉色便不怎麽好看起來,打量一下那婆子,見她一臉憂色,問道:「這位媽媽可是平日裏在姑娘身邊伺候的?」

那婆子一福身見個禮,「老奴姓李,是大姑娘的乳嬷嬷。先生可有甚麽吩咐?」

莫恒略一沉吟,道:「請李媽媽附耳過來。」

将李嬷嬷招到身邊,低語道:「請媽媽把你家姑娘貼身小衣褪下來,看看下面可有出血。」

李嬷嬷是蔣夫人娘家陪嫁過來的,從官宦人家到侯門貴府,先後伺候過兩代主子,端的是既有忠心又有閱歷,聽了這話,便知莫恒疑心的是甚麽,心裏咯噔一聲,頭上冷汗刷地便下來了,只是事到如今,性命要緊,卻也顧不得許多,一咬牙,鑽進帳子裏,把帳子攏嚴實了,褪下蔣大姑娘下衣,只看一眼,已覺天旋地轉,硬撐着出了帳子,下床時,終是忍不住腿一軟,險些跌坐在地。

翠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媽媽小心。」

李嬷嬷臉色煞白,哆哆嗦嗦看着莫恒,「有,有血……」

莫恒點點頭,又問:「出血多嗎?可已止住?」

李嬷嬷眼淚都快下來了,帶着鼻音磕磕絆絆道:「不……不算多,已是止住了。」

莫恒心裏有底,道:「取筆墨來。」

一旁小丫頭趕忙擺出文房四寶,莫恒略一沉吟,揮毫書就兩張方子,背上藥匣,一轉身出了內室。

外間正堂裏,蔣氏夫婦正等得心焦,見他出來,蔣夫人一連聲追問,「先生,小女這是生的甚麽病?可要緊嗎?」

蔣晨峰亦起身道:「小女性命可有妨礙?」

莫恒環視四周,見屋裏丫頭仆婦站了一堆,不忙回答,先道:「還請将軍屏退左右說話。」

蔣夫人一怔,旋即對翠雲吩咐道:「留下李嬷嬷看顧,餘者都出去,沒我吩咐,不準進來。」

翠雲應一聲,「是。」當即進去裏間叫出一衆丫頭,連帶着外頭的一竿子人出了正堂。待屋門一關,此間便只剩了蔣氏夫婦并莫恒三人。

莫恒一拱手,「貴府小姐性命暫且無礙,将軍同夫人不必過于擔憂。不過……」

略頓一頓,實是不知該如何婉轉,只得硬着頭皮徑直道:「貴府小姐身懷有孕已近兩月,想是跌的那一跤動了胎氣,這才腹痛難忍。在下觀其脈象,胎兒雖險了些,倒也不是不能救。這是兩張方子……」

說着拿出藥方,「這上面一張乃是保胎,下面一張卻是落胎所用,還請将軍同夫人自行定奪。」

莫恒出入蔣家日久,自然曉得蔣府兩位小姐并兩位少爺均未婚配,這位大姑娘未出閣便已珠胎暗結,莫說是這等高門貴第,便是尋常百姓家,亦着實是一樁醜事。

話音一落,蔣氏夫婦均震驚不能自已,蔣夫人膝頭一軟,跌坐回椅中,便連哭都忘了。蔣晨峰回過神來,只氣得額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齒道:「這孽障……」

又狠狠瞪視夫人一眼,「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過得足有移時,蔣夫人方才醒神,忍不住絹帕捂面,淚流不止,一面哭一面道:「定是那小畜生強逼我兒,可憐我的孩兒便這麽毀了。」

這等醜事自是不好嚷嚷得滿府皆知,蔣夫人心痛至極,卻也只能強自壓下哭聲,低聲恨恨咒罵。

蔣晨峰亦面色晦暗,一雙眼陰冷得似能結出冰來,過得片刻,躬身同莫恒道:「家門不幸,出此醜事,萬望先生莫要聲張。」

莫恒心知此地不好久留,忙道:「将軍放心,在下必定守口如瓶。」當即告辭了出來。

翠雲便在門外守着,屋門一開,聽見自家老爺吩咐,「與莫大夫封一份厚厚的診金。」

福身應下,翠雲轉頭道:「莫大夫請随我來。」

領着莫恒去了院中花廳等候,自去取了二十兩銀子,封好了拿來。

莫恒将銀子收入藥匣中,随翠雲向二門外走。

此處距前院尚隔着一處園子,進到園子裏,四下無人,翠雲腳步一頓,環顧一番,突地低聲道:「莫大夫,借一步說話。」自己先行繞到了路旁假山後。

莫恒一愕,跟了過去,才站定,便聽翠雲壓低了聲音急惶惶道:「莫大夫,我家老爺要害你性命,你快些逃罷,千萬莫要耽擱。」

莫恒被這一句話吓得心裏打個突,皺眉道:「這是怎生說的?我與你家老爺無冤無仇,何至于害我性命,翠姑娘莫不是說笑?」

翠雲心知自己這話沒頭沒尾,不說個清楚,難以取信于人,只得從頭道起,「方才夫人叫我們出去,我便守在門外,你們在裏頭說些甚麽,我雖沒聽個一清二楚,可也曉得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家大姑娘同表少爺眉來眼去有一陣子了,打量着沒人知道,可這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她身邊伺候的丫頭同我說笑時走了嘴,我早些日子便已曉得,只不好說與夫人聽,大家裝着沒事罷了,萬沒想到竟弄出這檔子事來。若在尋常人家,只需将婚事辦了,遮一遮醜,也便過去了。只是今年新皇登基,廣充後宮,我家大姑娘一月前已被點為秀女,年底便要入京候選。此事若是傳了出去,這一家子臉面無存不說,若落得個欺君之罪,非止老爺前程不保,便連京裏的長房也得吃挂落。我方才去取銀子,繞去正堂那裏又聽了幾耳朵,便聽到老爺說要滅口甚麽的。這大家子裏腌臜事多了,每年都得悄無聲息地沒了幾個人,事到如今,大姑娘那邊的貼身丫頭并李媽媽都活不得了,便連莫大夫你也難逃一劫。眼下趁着老爺還未及調動人手,你趕緊離了這沔陽城罷,跑得越遠越好。」

莫恒越聽越是心驚,到得後來,已是渾身顫栗,「多謝姑娘告知莫某,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說着,深施一禮。

翠雲側身一躲,「莫大夫不必如此,若不是您精心救治,我娘早便沒了,說不上甚麽大恩大德,不過是一命之恩一命償罷了。」

翠雲乃是家生子,爺娘老子俱在蔣府裏為仆,翠雲娘便是廚下管事的嬷嬷,前年因被竈上的熱湯燙傷了半邊身子,眼瞅着要往鬼門關去,硬被莫恒針藥齊施救了回來,雖說到底留了一身疤,可好歹保住了性命。

莫恒尚還記得這樁善緣,他行醫積德無數,不想今日應了這善果,感嘆之餘,再三謝過。

翠雲忙道:「莫再耽擱,快些走罷。」匆匆送他出了二門。

二門處,自有田管事安排的小厮在此等着,領了莫恒出得蔣府,仍舊用馬車原樣送人回去。到得妙春堂門口,莫恒下了車,瞅着馬車走了,臉色這才沉下來,匆匆進門,見了夥計便問,「霖哥兒可回來了?」

夥計于旺一面配藥,一面道:「才買了酒水回來,又出去了,說是果子不夠,再去買些來。」

「江葦可在?」

「在後院切藥呢。」

莫恒放下藥匣,幾步進了後院,見了江葦,急道:「你現下便去街上,趕緊把霖哥兒找回來,再去車馬行雇輛車回來,越快越好。」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掏出幾輛碎銀,「定要撿那腳程好的騾馬雇來。」

江葦不明所以,但見他神色不對,暗忖必是有甚要緊事,也不多問,當即放下手中活計,接過銀子,出門尋人去。

莫恒回房,翻出往日裏攢下的二百兩銀子、幾本醫書,又撿着自己并莫霖的幾件衣服收拾出兩個包袱,将銀子塞進包袱裏。這一通忙完,便聽院子裏傳來莫霖叫聲,「爹,我回來了。」

莫霖正在街上撿幾斤新鮮果子稱,被江葦尋見,不由分說往家裏拽,還當出了甚麽了不得的大事,果子也顧不上了,一路飛奔回來,進得院子時,已是出了一頭汗,三步并作兩步進了屋子,氣喘籲籲道:「爹,可是出甚事了?」見莫恒手邊兩個包袱,又問:「您這是要出門去?」

莫恒顧不得同他解釋,問,「江葦呢?」

莫霖一邊擦汗一邊道:「說是去雇車,馬上回來。爹,到底是怎的了?」

莫恒擺一擺手,只是不答。

莫霖見他面色陰沉,心中納罕,但一時半會兒也問不出來,只得抱了茶壺猛灌一通,先把一身燥熱之氣壓下去。

不多時,院子前響起一陣車輪聲,江葦随後急匆匆進到後院,莫恒隔着窗子看見,忙招手叫人進來,「車雇好了?」

「雇好了,沒有好馬,倒是有兩頭好騾子拉車,腳程也不慢,只是沒有趕車的夥計,須得咱們自己來。」

莫恒松一口氣,「沒有便沒有,咱們自己趕就是。」

江葦交代完差事,這才問道:「莫叔這是急着出門?我趕車送你去。」

莫恒點點頭,「你們兩個把包袱拿上,咱們這便出門。等出城了再與你們細說。」

說完搶先走在前頭,一陣急驚風似的刮了出去。

莫霖同江葦只得提了包袱後頭跟着。

莫恒經過前堂,忽地記起藥匣子裏還放着新得的二十兩銀子,趕忙又把藥匣子背了起來,臨出門前叮囑于旺道:「我帶着霖哥兒去臨縣出診,說不得需耽擱幾日才得回來,我不在時,你守住鋪子如常做生意就是。」

妙春堂名聲在外,臨近州縣每年慕名來請莫恒出診的不知凡幾,于旺見慣,不疑有他,答應一聲,接着做他的活計。

門外停着的車乃是一輛雙轅車,江葦坐在前頭駕車,待莫恒父子坐進車廂,鞭子一甩,車輪咕嚕嚕駛動,不多時便出了城門。

莫恒掀開車簾,見城門已然遠去,仍不大放心,只囑咐江葦,「再趕快些,到了前頭岔路往北走,咱們往鄧州去。」

莫霖驚了一跳,「這是哪戶人家病了,大老遠請咱們往鄧州出診,鄧州境內便沒好大夫了嗎?」

江葦也覺怪異,回頭來看,「莫叔,可是有甚麻煩事?」

莫恒抹一把頭上冷汗,這才有餘裕将上午在蔣家的經歷講了一遍,只聽得莫霖乍舌不已,嚷嚷道:「這也忒沒王法了,他家出了醜事,倒讓咱們抛家舍業遠走避禍。」

嚷完,又問:「會不會是那翠姑娘說大話唬咱們?以爹爹為人,必會守口如瓶,何至于殺人滅口呢?」

江葦腦海中隐隐覺得此事似曾相識,卻終歸想不起來,緊緊皺着眉頭,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等權貴人家,唯利是圖者多,本沒有甚道理可講,還是小心保命為上。」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小心些總不為過。」莫恒嘆道:「我托辭往臨縣出診,蔣家便是派人來追,也可讓他兜一兜圈子,拖延些時候,屆時咱們已至鄧州。我以往曾聽聞,鄧州知州胡嚴宗大人乃是難得一見的好官,清政愛民,當初便是因彈劾毅勇侯府帷薄不修、縱子為禍,才被從禦史臺貶至外放,與蔣家素來不睦,咱們到了鄧州,那蔣晨峰縱有心害人,恐也難以下手了。那時是在鄧州重起舊業,還是再往別處去,看情形再定罷。」

又對江葦道:「此一去,我們父子恐要舍了沔陽基業,另起爐竈,你是跟着我們,還是回沔陽?若是想要回去繼續探尋身世,等到了鄧州,我予你些銀子,你還回來,另尋一份活計就是。」

江葦想一想,道:「自我來妙春堂已有三年,半絲過往也未記起,四處打聽,也不曾有甚麽消息,這身世,想來今生探尋無望,便回去了,也是四目無親,倒不如同你們一起,互相還有個照應。莫叔若不嫌棄,我還跟着你們就是。」

莫恒想着江葦身負武功,這一路上有他護持,總好過父子二人手無縛雞之力,不由點一點頭,「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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