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人倉皇間逃離沔陽城,走時只帶上了銀兩,卻不及攜有食水,走到正午,均是又渴又餓,莫霖第一個受不住,蔫頭耷腦靠在車壁上。莫恒倒還撐得,指着前方一條小路道:「我記得再往前走個一二十裏,便有一處茶棚,那店家做得好胡餅,咱們且去填飽了肚子再趕路。」

江葦甩了兩記鞭子,催着騾馬快走,不多時便見一座茶棚立在路邊,店面甚是簡陋,不過三兩張桌子,因着時逢正午,已坐滿了趕路歇腳的人。

「這裏人多眼雜,還是莫要在此耽擱,我去買些吃食,咱們一面趕路一面吃就是。」江葦放下車簾,遮住莫恒父子倆,又叮囑一句,「莫要下車。」

先去找店家買了二十斤胡餅并五斤肉脯,見竈下有洗幹淨的蘿蔔水靈靈的,想着不曾帶水囊出來,索性買了十斤蘿蔔,權做路上解渴,又朝店家要了一壺茶送到車上,等莫恒父子灌了個痛快,三人便又上路。

因不曉得蔣晨峰幾時派人追來,莫恒膽戰心驚,一路不敢稍歇,直待月上中天看不清前方路途,方停下車馬,此時早已錯過宿頭,三人尋了一處背風山坳過夜,翌日日頭未升便又上路。也虧得江葦身子骨紮實,這般趕了一天一夜車,亦未見疲态。倒是莫霖從未吃過這般苦頭,被車颠了這許久,只覺骨頭似散了架般,但知事關性命,便連一聲苦也不叫,唯恐父親心中難受。

這般曉行夜宿足有三四日,已是行出五百餘裏,眼瞅着再穿過一片山林便是鄧州地界,追兵猶自不至,想來已是脫險,三人不由均松了一口氣。

此時已是黃昏,晌午吃的那頓幹糧早化沒了,莫霖肚子咕咕直叫,江葦亦覺饑火中燒,雖強忍着,奈何止不住胃叫腸鳴,莫恒聽着他二人這個響來那個叫,提心吊膽中亦不由覺出幾分可樂,沖江葦道:「這幾日路上倒是太平,許是蔣晨峰還不知咱們逃了,未及派人下手。這天眼看要黑下來了,也不好趕路,且尋個背靜地方把車停了,咱三個先填飽了肚子好生歇上一宿,好在如今鄧州在望,明兒個早起,再走上半日也便到了。」

莫霖有氣無力道:「是啊,葦大哥,你也趕了一日車,歇一歇罷,我去拾些柴,咱們起個火,把餅考熱了,好生吃頓熱乎飯。這兩日只顧着逃命,盡啃冷餅子了,好不難受。」

江葦一拉缰繩,把車往道邊趕,正要停下,忽地身形一滞,猛然回頭向來路望去,靜聽片刻,道:「後頭有馬隊疾馳聲。」

莫霖一怔,将頭探出車廂,也側耳細聽,卻甚麽也聽不出來,「我怎的聽不見,你莫不是聽差了?」

江葦搖搖頭,「我內力在身,豈是你能比的。」眉間濃重起來,揚手一鞭,抽得那兩頭騾子又跑起來。

莫恒父子倆面面相觑,莫名地均是心中一顫。

過了盞茶時分,那馬蹄聲漸漸清晰,一陣陣急促如鼓,便連莫恒都已聽得分明。江葦鞭子甩得愈發頻密,奈何兩頭騾子連着跑了好幾日,腳步再也快不起來。不多時,那馬隊便追了上來,七八匹駿馬上坐着一隊持刀拿箭的剽悍之人,遠遠望見騾車,當先一名勁裝疤臉的漢子登時叫道:「這便是從丁記車馬行雇來的騾車,姓莫的定在車上,兄弟們,上。」

這叫聲明明白白傳進耳中,莫霖霎時面色大變,看向父親,只見莫恒臉上亦是一片煞白。

正六神無主間,那馬隊已漸次追到跟前,那疤臉漢子叫道:「那趕車的,把車停下。」

見江葦不理,一鞭子向江葦臉上抽來。這一鞭去勢甚猛,換做尋常人,只怕當即便要皮開肉綻,那漢子滿以為一抽即中,孰料江葦左手一揚,也不知怎的,便把鞭梢握在了手中,随即向前一拉,那漢子只覺一股大力襲來,不及撒手,身子已随着鞭子飛了出去,騰雲駕霧般落到了車前,滾跌在地,還不及起身,兩頭健騾并車輪已從身上碾了過去,登時便聽得幾聲脆響,竟是骨頭被壓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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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群人乃是蔣晨峰親兵,也是出入沙場歷煉出來的,身手過人,原以為殺個大夫不過小事一樁,卻再不料莫氏父子身邊竟有這樣一個武功高強的夥計,甫一照面便丢了一個兄弟的性命,不由又驚又怒,領頭一人登時叫道:「弟兄們,圍起來,抄家夥。」

這一隊人馬平日裏訓練有素,長于戰陣,眼見江葦難以對付,也不與他講甚單打獨鬥,只前前後後将騾車圍了起來,在前的兩人抽出刀來,一左一右往江葦身上招呼,餘下四人圍住了車廂,舉刀便往裏捅。

那車廂壁板甚薄,哪裏禁得住利刃,登時給捅出幾個窟窿,車窗上的簾子也掉了下來,露出莫恒父子倆驚惶形容。

因是雙轅馬車,原是出遠門所用,車廂便做得頗是軒敞,莫恒并莫霖縮在車廂一邊,這前幾刀不曾挨着,只是簾子一落下來,外面數人看得一清二楚,一刀不中,這第二刀便緊着往莫恒所在處捅來。

莫霖哪裏經過這等陣仗,初時已是吓得傻了,只曉得躲閃,這時見刀尖遞到跟前,眼看便要刺在父親身上,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害怕,順手拿起身邊包袱擋在前面,那包袱裏裝着兩封銀子,刀刃砍在銀子上,不曾傷着莫恒,卻把包袱皮砍漏,一錠錠銀子滾得滿車廂都是。

莫恒這時也回過神來,驚叫道:「莫傷我兒性命!」

便在這剎那之間,前頭兩人已同江葦過了數招。江葦起身站在車廂門前,先彎腰避過左邊那人劈來一刀,左手中鞭子瞬時甩至那人門面,迫得來人回刀招架,未及站直,見右邊那刀也到跟前,右手食中二指當即化作劍形戳中右面來敵肘側,那漢子只覺手臂一麻,不由自主手一松,單刀滑脫出去,被江葦接個正着,順手一抹,刀刃劃過這人脖頸,瞬間噴出一道血箭,那漢子連聲慘叫也不及發,便從馬背滾落道邊。江葦兵刃在手,不等左邊那人再行出招,已搶先刺出。這一刀快愈閃電,來人還不曾看見刀光,已覺心口一涼,登時也沒了氣息。

這幾刀兔起鹘落,只在頃刻,一隊人馬便已折損近半,領頭之人怒火中燒,叫道:「老三,跟我并肩子上,先宰了這小子。」

一人當即催馬上前,兩人同江葦交起手來。

餘下兩人嫌那車廂礙事,已将車廂後壁砍透,一枚枚銀錠随着騾車疾馳掉落出來,也無人去撿。此時,莫恒同莫霖再無遮掩,那兩人舉刀便刺。生死關頭,莫霖激起一身血勇,瞅準一人出刀方向,側身一閃,避過刀鋒,左手抓住這人手腕,向下一掰,右手握拳,使出一招江葦所受拳法,照着這人臂彎關節處猛擊。他練這拳法也有些時日,雖無內功,畢竟打熬出幾分氣力,這時使出吃奶的勁頭,那人猝不及防,一只胳膊就此折了去,登時長聲慘叫,單刀掉落在車廂之中。

莫霖一擊得手,還不及高興,便聽一聲驚叫,「霖兒小心!」

一回頭,只見父親擋在自己身前,一段雪亮刀尖自莫恒右腹透了出來,卻是另一人見兄弟吃虧,趁莫霖迎敵時從旁側偷襲,莫恒愛子心切,挺身一擋,正中刀鋒。

「爹!」

莫霖眼見父親身受重傷,凄厲一叫,又驚又懼間,見持刀那人要擡手抽刀,想也不想,拾起車廂中掉落的單刀,一刀砍向這人胳膊,電光火石間,刀落手斷,莫恒身子一軟,亦倒了下來。

江葦聽到後面這一番動靜,心中大急,縱身一躍翻上車頂,居高臨下間,內力灌注刀鋒,反手斜掃,領頭之人急切間橫刀抵擋,又哪裏擋得住這雷霆之力,須臾便刀折頸斷,一顆腦袋直飛而起。那個叫老三的眼看一群兄弟都折在此地,暗叫不妙,再不戀戰,撥轉馬頭要逃,卻已是晚了一步,被江葦擲出一刀直插背心,屍身伏在馬上,一動也不動了。

江葦躍下來勒停騾車,回身來到斷臂折骨的那兩人跟前,這兩人早已從馬上跌落在地,捂着傷口疼得冷汗直流,望着滿地屍首,這才覺出怕來,來時的兇悍之氣無影無蹤,紛紛跪地求饒,「大爺饒命,小的們也是奉命行事,迫不得已,還請留小的們一命。」

江葦拾起地上丢落的一把腰刀,直指二人,「誰派你們來的?」

那折了骨頭的哆哆嗦嗦道:「小的們是……是定國将軍蔣晨峰的親兵,将軍前幾日吩咐下來,叫小的們把莫大夫悄悄地弄死,小的們這才一路追來的。」

那被砍斷了手的面色慘白,疼得幾無人色,也道:「咱們同莫大夫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實是聽命行事,求大爺便饒了我們罷。」

江葦早已心中有數,如今更行确鑿,再不多話,刀鋒一抖,刀刃橫掃兩人脖頸,登時結果了二人性命。

車廂裏,莫恒傷口處縱是有刀堵着,亦是血流如注,頃刻間濕透半幅衣衫,莫霖哆哆嗦嗦去解父親衣裳,查看傷口,「爹,爹,你撐着,我這便給你治傷。」說話間,淚如雨落。

他跟着莫恒學醫這許久,見過傷者無數,但凡有一線生機,總能見父親妙手回春,只是這般重的傷勢,又豈是人力所能挽回,然這般念頭卻是想也不敢想,只強撐着一線神志,拖過車廂一角的那只藥匣,翻找出止血藥,便往傷口上灑。那藥原是莫恒精研方劑調配出的一劑藥粉,裏頭所用三七、血竭等物亦無不是上選好藥,止血最是見效,無奈那傷口太大,一瓶子藥粉全灑了上去,仍是被汩汩流出的鮮血沖了開來。

江葦鑽進車廂,一眼看清眼下情形,心下便是一沉,「莫叔。」

他與莫家父子日夜相處足有三年,早已視如親人,眼見莫恒遭此橫禍,不久于人世,難忍悲憤,不自覺已帶了哽咽之聲。

莫恒初時只覺疼痛難忍,撐到這時,唯覺身子發冷,竟漸漸覺不到痛了。他是行醫之人,自然曉得自己這傷血流過多,已無藥可救,趁着心頭還剩一絲清明,顫巍巍擡起一只手,指着角落那兩只包袱。

那包袱中的一個被刀砍壞,早已散開,露出幾件衣裳,另一個卻是完好無缺,江葦見狀,趕忙歸攏成一堆,拿到他跟前。

莫恒強撐一口氣,道:「這包袱裏裝着一本《醫經》,一本《毒經》,乃是祖師爺所著,此乃安身立命之術,我兒日後需好生研習。爹爹走後,你去蘇州找你娘,萬事聽你娘吩咐,千萬不可私自為我報仇。爹爹只你一兒,切不可為此丢了性命。」

他氣力不濟,這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莫霖悲恐交加,再忍不住放聲大哭,「我知道,我聽爹爹的話。」

莫恒又看向江葦,滿眼乞求,卻已是無力再說。

江葦心中明白,當即道:「莫叔放心,我陪着霖哥兒,一定護他周全。」

莫恒放下心來,慈愛地看着兒子,那眼神漸漸黯淡下去,終于沒了聲息。

莫霖自小與父親相依為命,不想今日竟成永訣,心頭一片空茫,只曉得抱住父親屍身,淚流不止。

江葦亦覺難受,但眼下還不知後面可有蔣府援兵,不敢耽擱,繞到車前,欲再上路,但見兩頭騾子疲憊不堪,想是再撐不了多久,倒是那幾人騎來的馬頗是健碩,雖已跑了一半,餘下還有不少,便從中選了兩匹栓在車後,又撿了兩把刀扔在車上,以備日後防身之用,一帶缰繩,趕着兩頭騾子離了道路,往林子深處走去。

這一番打鬥完,天色已是全黑,江葦不敢點火,只借着月色在林中穿行,行出足有三四十裏,眼見周遭林木茂盛,想來便有追兵也一時找不到此處,這才停下車子,同莫霖道:「莫叔屍身不宜久放,便在此葬了罷。」

莫霖哭了一路,此時悲傷過甚,眼淚都已流不出來,渾渾噩噩間也無甚主意,江葦說甚麽便是甚麽,只點點頭,仍舊抱着父親,呆坐不動。

江葦知他遭此大難,神志不清,也不叫他幫忙,自己尋來根木頭,點起火把插在地上,撿起一把刀,權作鐵鍬,尋了塊平整地方,挖起墳來。

那刀縱使鋒利,畢竟比不得鐵鍬趁手,江葦又怕這密林中野獸出沒,将屍身扒拉出來吃了去,便着意往深了掘,足花了近兩個時辰,待那刀着實禁不住,斷成了兩截,才掘出個三尺來寬一人多高的深坑。

江葦丢了刀,過來車上抱莫恒屍身,「霖哥兒,放手罷,也好讓莫叔入土為安。」

直到此時,莫霖神志方漸漸清楚,嗯了一聲,哽咽道:「我給爹爹換身幹淨衣裳。」去包袱中翻出了一襲莫恒常穿的靛藍直裰。

那刀還插在莫恒身上,江葦略一使力,拔了出來,此時血已流盡,兩人用脫下來的衣服将莫恒屍身清理幹淨,穿上直裰。

江葦扛起莫恒,躍入坑中,安放妥當,爬上來,便要填土,卻被莫霖一攔,「再讓我看一眼爹爹。」

莫霖曉得這一入土,便再也見不到父親,悲痛不能成言,跪在坑邊看了好一會兒,方将土一點點推入坑中。待到堆起一座墳茔,一顆心也變得空空蕩蕩。

江葦從旁砍下一段木頭,一劈兩半,用斷刀刻出「莫恒之墓」四字,楔進墳前,扶起莫霖,道:「此地不可久留,咱們連夜趕路。」

兩人回到車邊,江葦把那散了的兩個包袱重又收拾了歸攏成一包,果然在衣服底下翻出兩本書,便是莫恒所說醫、毒二經,除此之外,還有夾裹在衣服裏的兩只小銀錠子,僥幸沒漏到車廂裏滾丢在路上。江葦掂一掂,不過十兩,暗忖此處距離蘇州路途不近,這一路兩人尚需節省花用,好在自己一身力氣,若是花沒了,一路打把式賣藝也能掙些銀錢。

他将包袱拾掇好,叫莫霖背上,又把那藥匣子拎出來,想着此乃莫恒遺物,于莫霖是個念想,且這一路有個頭疼腦熱也用得到,萬不可丢了,便系到馬背上,拿起車中剩下的那把腰刀,與莫霖一人一匹,翻身上馬,也不敢再回去大路,只辨明方向,自林中穿行,往鄧州而去。

林中穿梭不比外頭道路平坦,兩人磕磕絆絆走了半宿,莫霖疲餓交加,又兼父喪傷心,支持不住,後半夜伏在馬上昏睡過去,江葦怕他跌下馬來,解下腰帶把他綁在馬背上,牽了缰繩在前頭慢慢走,天色将明時,終于穿出林子來到官道上,回頭望去,鄧、沔兩州界石已在身後。

江葦一勒缰繩,轉身去看莫霖,「霖哥兒,莫要再睡,鄧州到了。」

叫了兩遍,莫霖只是不醒,江葦心中一沉,探手摸他額頭,只覺燙如火炭,登時叫一聲糟糕,解下綁縛的腰帶,長臂一伸,将他抱到自己這匹馬上,倚在胸前,打馬沿官道疾馳向前。

兩人所在乃是鄧州轄下南诏縣境內,前方不遠便是縣城,不過半個時辰,便到城下,此時城門方開,進城的多是些賣菜賣柴的老農,他兩個一身塵土,衣服上血跡斑斑,馬上還系着兵器,混在人群中頗是紮眼,那守城的官兵便上前來問,「你兩個是做甚的?這血是怎麽回事?」

江葦抱拳道,「軍爺容禀,小的同弟弟打南邊來,途經此地,前往蘇州投親,因昨日錯過了宿頭,夜宿山林,不想遇到一夥強盜,銀兩搶去不算,還要傷人性命,小的學過些武藝,僥幸砍傷其中兩人,這才同弟弟逃得一條性命,這血便是那強人流出來濺上的。只是舍弟昨夜經此一吓,起了高燒,急需求醫,還請軍爺行個方便。」

那官兵看他說話斯文,懷裏少年也确是個生病的樣子,不疑有他,揮一揮手便即放行,不忘指點道:「進得城過一條街向右走便是個藥鋪,有坐堂大夫,街西是家百年老店,被褥幹淨,價錢也公道。出門在外,最怕糟個災生個病的,你這兄弟年紀小,可憐見的,又撞見這等倒黴事。」

不料這守門子的小兵這般熱心,江葦謝過,抱着莫霖直奔藥鋪。

這時天色尚早,藥鋪尚未開張,江葦下了馬,将莫霖背在身上,上前叫門。那藥鋪的夥計不想這般早便有主顧,好半晌才來開門,見是渾身血污的兩個年輕後生,唬了一跳,唯恐有甚麽人命官司,不敢放二人進門。江葦便把方才搪塞守門兵丁的話又拿來說了一遍,夥計這才放下心,一面将二人讓進來,找凳子安置了,一面道:「二位來得忒早了,我家坐堂的先生還沒來呢,您且稍等,我這就給您請去。」

說罷出門去了,不多時攙了位胡子花白的老叟進來。

這南诏縣地處偏僻,縣城又小,城中只得一位大夫,便是這位楊姓老叟,行醫數十年,醫術不說十分高明,倒也頗有些經驗,摸一摸莫霖脈象,再看看他舌苔,道:「這位小哥兒是受了驚,又染了風寒。我開付方子,先吃上幾劑,好生将養幾日也便好了。」

須臾寫出方子來,江葦接過來看。他在妙春堂呆了這幾年,也頗跟着學了些藥理,見方子上俱是些辛溫解表一類,并無虎狼之藥,便放心在櫃上付錢抓藥,又同那夥計商量道:「舍弟這副樣子,少不得要在此耽擱幾日,我兄弟倆這便去投宿,勞煩這位大哥,藥抓好了送去街西那家客棧,我帶舍弟先去安置。」

那夥計忙道:「客官放心,藥配齊了一準兒給您送去。」

江葦背着莫霖出來,一擡眼,見那客棧便在十丈開外,便牽着馬一路小跑過去,找店家要了間幹淨屋子,脫下莫霖髒衣,塞進床上,方将被子蓋好,那夥計已把藥送了過來。

這藥鋪夥計是個嘴碎的,向店老板打聽方才來的一對兄弟住得哪間房,順嘴便将江葦編的那一番際遇說了,店老板是個厚道人,一聽說倆人遭了劫,連道幾句可憐,吩咐店小二将藥接過來,「去竈上煎了,落難之人,能幫便幫上一把。」

自己又打了盆熱水送去江葦屋中,道:「小哥兒好生擦洗擦洗,藥已讓小二煎上了,待好了給你端來。」

江葦忙起身道謝,又道:「煩請老板再送盆冷水過來,舍弟燒得厲害,需拿冷水鎮一鎮。」

店老板連忙又給端了盆冷水,連帶巾帕等物一應俱全,江葦把那巾子用冷水涮了,敷在莫霖額頭,自己這才擦洗一番。這一宿連殺人再挖墳,一番折騰,身上早已髒污不堪,洗刷完,那髒衣也已不能再穿,只是當時出來得匆忙,不曾帶得換洗衣物,倒是包袱裏還剩着莫恒那兩套衣裳。

莫恒個子比之江葦稍矮得寸許,因中年發福,衣裳做得寬松,江葦穿在身上,除了袖子短些,餘下倒也合适,匆匆換了,才換好,便聽店小二叫門聲,江葦過去開了房門,便見店小二端着一碗藥湯,「客官,您的藥好了。」

江葦接過藥碗,「多謝小二哥,還請小二哥每日早晚幫忙把藥煎了送來,有勞了。」

說罷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錢塞過去。

店小二接過打賞,一看足有五六十枚,抵得上自己三四日工錢,當下沒口子答應,「客官放心,些許小事,包在小的身上。」又問,「客官可用過飯了?廚下有新蒸的包子,要不給您端兩個上來?」

江葦聽他一提,這才想起從昨晚至今都尚未進食,肚子早已餓過了勁兒,便道:「勞煩送一盤包子進來,再來一碗粥水,我這兄弟也是一夜不曾吃飯,一會子吃了藥,也需墊補墊補。」

店小二笑呵呵去了,不一時便将包子、粥水送進來。

江葦扶起莫霖,讓他倚在自己胸前,先把藥一勺勺喂了。莫霖高燒之中,牙關緊咬,前幾勺藥喂不進去,順着嘴角都流了出來,江葦見狀,只得捏開他下巴,一面在耳邊哄道:「霖哥兒好生吃藥,身子養好了,才好去尋你娘,你爹在天有靈,定不忍心看你現在這樣。」一面舀了藥湯子送進他口中。

也不知莫霖昏迷中聽不聽得明白,後面這多半碗藥湯倒是都灌了進去,江葦喂完了藥,又端起已經放溫的粥水,照樣一勺勺喂下去,這次只吃了小半碗,便說甚麽也灌不下去了,江葦只得放下粥碗,讓莫霖躺好,自己這才吃起那涼了的包子。一盤七八個包子下去,又把剩下的粥喝了,方覺出七八分飽。此時離了險境,倦意上湧,扯了被子将自己和莫霖蓋好,疲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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