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葦倦到極處,沾枕即着,但因惦記着莫霖病情,睡得便不甚踏實,隔不多時便要醒來摸一摸莫霖額頭,又或拿冷水重新涮了巾帕給他敷着,這般折騰了大半日,待到下午,莫霖高燒減退些許,江葦方安心睡了兩個時辰,傍晚時分,又被小二敲門聲驚醒。
那店小二拿了江葦賞錢,頗為殷勤周到,不止按時煎了藥送來,又端來一大碗雞絲面并一碗面湯。莫霖病得暈暈乎乎,面條一口也吃不下去,只喝了藥并面湯。江葦填飽肚子,緩過些許精神,盤腿打坐,一面吐納調息,一面看顧莫霖,只恐病情又有反複。
時近子夜,莫霖捂出一身大汗,江葦見他一時将被子踹開一角,一時胳膊掙出被窩,睡得頗不安穩,伸手一摸,已是衣衫濕透,忙給他脫了濕衣,拿熱水擦洗一遍,換上幹淨亵衣,重又蓋好被子,待過得一時,見莫霖仍未睡實,登時擔心起來,先是摸摸額頭,又使勁拍了拍他面頰,「霖哥兒,身上哪兒不舒坦,說話啊?」
莫霖迷迷糊糊睜開眼,嘴巴張開又合上,若非江葦耳力過人,險些聽不出他吐字,待明白過來,方呼出一口氣,伸手進被窩摸他下面,果然小腹處鼓鼓的,那根物事也半撅起來,是個憋得狠了的形狀,想是這一日盡灌了些湯水的緣故,趕忙從床下找出夜壺,對正了那物事,道:「放心尿罷。」
不多時,便聽淅淅瀝瀝一陣水聲。
放完尿,莫霖果然睡得踏實了幾分,江葦內息運行十二周天,自覺精神健旺許多,這才睡下。
莫霖這一病,直燒了足足兩日,江葦守在床前須臾不敢稍離。
待到第三日一早,江葦睡醒,頭一件事便是去摸莫霖身上,雖覺還有些熱,卻不似前兩日那樣燙手,已是好了許多,頓時松一口氣,自去洗漱。待小二送藥并飯食進來,這才搖醒莫霖,道:「起來吃些東西。」
莫霖燒了兩天兩宿,這時醒來,只覺身上軟綿綿沒有半分力氣,被江葦扶着坐起,喂了兩口肉粥,方生出些精神,便要将碗接過來自己吃,奈何雙手直打晃,那粥險些灑出來,江葦看不過去,重又端過碗來,一勺勺喂食,一面喂,一面道:「你這一病吓了我一跳,若有個甚麽不好,可叫我怎生向莫叔交代。」
提起父親,莫霖眼圈又是一紅,咬了咬牙,将淚水忍下,強笑道:「葦大哥放心,我還沒給爹爹報仇,哪裏就那麽容易死了。」
江葦一怔,看他一眼,想起莫恒臨終遺言,正要勸解兩句,只聽莫霖又道:「我記得爹爹的話,可此仇不報枉為人子。我曉得那蔣晨峰權高勢大,報仇不易,只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慢慢等,總有機會可尋。」
江葦見他想得通透,便不再勸,只點點頭,道:「報仇也好,平安過日子也罷,你心中有主意便好,我陪着你就是。」
莫霖初經大變,自覺天地之大,恍然間竟已孑然一身,心中空落落四處無着,雖立志報仇,卻也止不住惶恐忐忑,直待聽了江葦這話,忽地便覺有了依靠,一顆心登時落到了實處。
待吃飽了,莫霖心緒寧定,江葦見他精神尚可,便約略說了說這兩日情形,提及此處老大夫所開方子,莫霖道:「那藥方可在,我看看。」
江葦拿來給他。莫霖一眼掃過,放下方子,右手搭在自己左腕上摸了一會兒,道:「葦大哥,勞煩你把方子上的柴胡減去一錢,再加三錢郁金,重抓三付藥來。」
江葦當即喚來小二要了筆墨,重新謄了方子,去抓了三付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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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霖心知自己這病是連驚帶悲又外感風寒,并不是甚大症候,且又已脫離險境,便安心調養,待那三付藥吃完,果然已好得七七八八。
江葦見他已能下床走動,心下松一口氣,這才問道:「那日莫叔說叫你去蘇州投奔令堂,我竟不知你母親尚在,怎的莫叔同令堂不在一處過活?待你病愈,是先去蘇州,還是另有打算?」
莫霖想了想,雖覺自家這點子事說出來不大好聽,可江葦早已不是外人,也無甚可瞞的,便将自己出生前後之事一股腦說了出來,待說到母親另嫁他人,父子倆避居沔陽,江葦不由咂舌,「令堂既已別嫁,你貿然上門,謝家可願收留?再說……」
話到一半,搖了搖頭。
他雖不曾說完,莫霖也曉得那層隐憂,哂笑道:「我娘改嫁這許多年,說不定早已生下三男五女,肯不肯認我這兒子暫且不說,便是真的認了,謝家願收留于我,畢竟寄人籬下,日子怕也不是那般好過的。我又背着這血海深仇,謝家畢竟是外家,怕也不會為了我這一個外姓子去尋當朝二品大員的晦氣。」
頓一頓,眉頭微蹙,又道:「我爹說,他與我娘當年也是躞蹀情深的一對愛侶,母親別嫁,實是有不得已之處,說不得我娘痛惜爹爹慘死,願意幫忙也未可知。」
一時猶疑不定。
江葦也不催促,任他自己做主,只道:「你病還不曾好利落,且再好生思量幾日也不遲。倒是有件事同你商量。」
莫霖擡頭望他,「甚麽事?葦大哥只管說。」
「莫叔臨出門前應是帶了不少銀子,可惜路上掉了,那日收葬時,包袱裏便只得十兩,我這兩日收拾東西,在那藥匣子裏又翻出二十兩來,這兩日咱倆住店吃飯抓藥,統共去了四兩七錢。你若決心去蘇州尋親,剩下這點銀子也便夠了,若是另尋出路,餘下日子咱們便需緊衣縮食。我尋思着,不若回沔陽一趟,一是探探風聲,看蔣家可還緊追不放,二是回妙春堂拿出些得用的東西來,別的不說,馬上便要入冬,換洗衣物總是要的。若另有值錢物件,當了換些銀子使,路上也便宜。只是我這一來一回少說也得八九日功夫,你一個人在此等我,可使得?」
莫霖當即道:「有甚麽使不得的,我又不是三歲孩童,還要人日夜不離。葦大哥只管去就是,只是千萬小心,莫被蔣家人看見。」
說罷想了想,又道:「大哥回去後,到我爹書房裏,把書案旁椅子搬開,那底下青磚并未封死,磚下是塊木板,你撬開來,便可看見一處地窖,裏面存的俱是珍稀藥材,若是拿得動,只管全都帶出來,路上沒錢花了,拿去藥鋪賣掉,比去當鋪可多得不少銀子。」
江葦一笑,「曉得了。」
翌日一早,天色将明未明,江葦已起身整束,莫霖驚醒,也跟着起了床,見江葦洗漱完便要出門,心裏不知怎的便生出幾許害怕,也不知是怕江葦路上遇險,還是怕他撇下自己走了,然不等弄明白到底怕甚,手腳已快了一步,搶先拽住江葦一只衣袖。
江葦停下腳步回頭,見他直愣愣看着自己,也是一怔,「怎的?還有甚事?」
莫霖愣了一愣,方道:「可帶了銀錢?」
「裝了些散碎銀子,路上買吃食盡夠了。」
莫霖又道:「路上千萬小心,遇到蔣家人躲着就是。」
江葦點頭,「我曉得。」見他仍是一臉擔憂,不禁拍一拍他腦袋,「我不在時,呆在屋裏不要出門,別人問起,便說你是我兄弟,餘下的莫要多說。放心,十日之內,我肯定回來。」
兩人相處這幾年,莫霖曉得他雖話不多,卻是個言出必行的脾氣,只這一句,心便安穩大半,松了手,送他出門。
此刻時辰尚早,卻已有不少急着趕路的客人相繼起身,那店老板并兩個夥計或在櫃前結賬,或與客人打洗臉水,已是忙了起來。
江葦出了房門,叫小二去後院把馬牽來,又去櫃上同店老板道:「我有事要辦,需出去幾日,留舍弟在此等候。舍弟年少,不曾出過遠門,還請店家幫着看顧些。」
說罷掏出銀兩,把這幾日的房錢結了,又額外多掏了三錢銀子,道:「舍弟病才好,飲食上不可虧了,毋須山珍海味,飯菜幹淨可口便好,銀錢若有不足,待我回來再一道結算。」
店老板自然一疊聲答應,「客官只管安心,小店待客向來周到,一準把小公子照應好。」
此時小二已把馬牽到店門前,江葦又要了十來個燒餅充作幹糧,翻身上馬,不過須臾,便馳出這南诏縣城。
這一趟回程,因怕撞見蔣府追兵,江葦不敢再走官道,只挑偏僻山路繞行,雖坐騎腳力不差,卻足足花了五日方繞到沔陽城外。
此處距離沔陽城東門不過十裏,乃是個小小村落,江葦随莫恒來此收過藥材,記得那家藥農所在,便尋了過來,想着先打聽一二消息再進城去。那藥農姓李,不過三十餘歲,因家中行五,尋常被人喚作李五哥。推開李家院子那道籬笆門,江葦揚聲叫道:「李五哥可在家?」
話音才落,便聽屋裏一人回道:「在,門外是哪個,進來就是。」
江葦推門進院,李五哥亦端着個裝滿藥材的笸籮自屋裏出來,乍一見江葦,先是一愣,随即便是狠一跺腳,急惶惶哎呀一聲,道:「江小哥,你這是去了哪兒?妙春堂被官府查封了,你可曉得?莫大夫呢,你們可在一處?你趕緊知會他一聲,定國将軍蔣家告他庸醫害命,要拿他問罪,可千萬不敢回來啊。」
江葦心下一沉,四下看看,見周邊并無閑人,一把抓住李五哥胳膊道:「五哥小聲些,咱們進屋去說。」
李五哥慌忙點頭,「對,對,進屋說,進屋說。」将江葦讓進屋中。
此時晌午已過,李家餘人俱去了田中勞作,家中甚是清靜,李五哥将人拉到桌旁坐下,正要細說,便聽江葦道:「五哥,家中可有吃食,我實是餓得狠了。」
他日夜兼程一路疾馳,風塵仆仆外饑渴交加,雖不懼勞累,這肚餓卻是難忍。李五哥忙道:「晌午蒸的飯還剩了一碗,你若不嫌,我去與你熱熱。」
「足矣,多謝五哥。」
李五哥去竈上熱了剩飯,又做了個蘿蔔湯,一并端來。
江葦也不與他客氣,三兩口将飯吞咽下肚,又灌了一肚子熱湯,籲出口氣,問:「妙春堂如今到底如何,五哥,你細與我說說。」
李五哥道:「江小哥,你也曉得,往日裏入秋,莫大夫都親自來我家藥田選藥,今年我左等不來右等不見,尋思着定是妙春堂病人多,莫大夫脫不開身,七八日前,便将上好的藥材裝上驢車,趕了送進城去。誰知到了妙春堂門口,便見一隊衙役闖進堂裏,說是莫大夫沾了人命官司,前來拿人問案,找不着人,便四處抄撿,那于旺攔着不讓動,也被趕了出來。我哪兒見過這等陣仗,也不敢上前,便在一邊看着,後來那衙役尋不着人,便走了,臨走将妙春堂貼了封條,又在牆上貼了告示。我不識字,請街頭賣字的秀才念了那告示,才知蔣家告莫大夫開錯藥方,治死了他家大小姐,那蔣家告到州府,知府老爺便命人貼出告示來要緝捕莫大夫問罪。
江小哥,這沔陽府上上下下誰不曉得莫大夫醫術高明,我識得莫大夫十來年,只見他救人無數,卻從未聽聞他治死過人。只這蔣家勢大,咱們平頭百姓,如何與他講得道理打得官司。他家說莫大夫庸醫害命,那咱也只得認了。好在我聽于旺說莫大夫出診去,官府一時尋他不着。江小哥,你是同莫大夫一道出去的,曉得他在哪兒,你趕緊尋他去,與莫大夫說,逃命要緊,千萬莫回這沔陽城裏。都說那官字兩張口,若是非要賭一口氣去衙門理論,怕他連肉帶骨頭都給人家啃了去。」說罷重重一嘆。
江葦一聽,便知定是蔣家追兵見了官道上那幾具屍首,蔣晨峰恐莫恒逃得命去,便先行反咬一口,污了莫恒名聲,叫他申冤無門。這等惡毒心腸,只氣得他怒火中燒,一張臉陰沉下來,好半晌,方道:「莫叔已被蔣家害死了。」
李五哥大吃一驚,從凳上跳起來,「這……這是怎生說?怎的……怎的就給害死了?」
江葦冷笑,「那蔣家大小姐與人暗通款曲,未出閣便有了身孕,被莫叔診出孕息。蔣家恐漏了風聲出去敗壞家門名聲,便殺了莫叔滅口。至于那蔣大小姐之死,恐怕不是她羞愧自盡,便是蔣家容不下這等傷風敗俗的女兒,先行處置了,再栽贓到莫叔頭上,如此一來,莫叔便是活着,亦百口莫辯。」
李五哥頭一遭見這等手段,只聽得瞠目結舌,良久,眼圈一紅,「蒼天無眼,叫這等禽獸之人害了恁般一個救命活菩薩。莫大夫啊莫大夫,你日日積德行善,怎的倒沒個好下場。」
罵完,忽地省起一事,急急追問,「那莫家小哥兒呢?莫大夫這一走,他可怎麽辦?」
江葦見他心腸厚道,便欲實言相告莫霖處境,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略一思量,道:「霖哥兒也被蔣家害死了,只我僥幸逃得一條性命,将他父子屍身收殓,尋塊地方葬了。」
李五哥再忍不住落下一串眼淚,喃喃咒罵老天爺不識好歹,倒叫好人不得長命。
江葦待他哭過一場,方道:「五哥不必傷心,這世上從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蔣家今日作惡害人,來日免不得要血債血償,如今不過時候未到罷了。」
李五哥擦幹眼淚,左一聲右一聲嘆道:「事到如今,也只得盼着老天開眼,讓那蔣晨峰不得好死,叫莫大夫并莫小哥兒投個好胎罷。」
說了這半日話,江葦急于進城看個究竟,便道:「五哥,我當日同莫叔出來,實不料有此遭遇,如今莫叔霖哥兒都沒了,我也只得離了此地到別處謀個生計,只是我這幾年積攢的物事尚在妙春堂裏,妙春堂雖說被封了,我那東西卻是不起眼的,說不得還在,我想進城去尋上一尋。還請五哥幫忙給我找件舊衣并柴擔,我扮個樵夫回去,也免得被蔣家撞見。」
李五哥一聽便急了,勸道:「江小哥,你聽我的勸,那些物事左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咱有手有腳,日後再掙就是,何苦這當口進城去,尋不尋得着不說,再被蔣家盯上,可不是耍着玩的。」
江葦尋個借口道:「五哥,我被莫叔救起那日所穿衣裳配飾還在堂裏,還指着靠這些東西尋自家身世,便是冒險,也顧不得了。」
李五哥也是聽莫恒講過江葦這番際遇的,見他這般說,便不好再攔,去尋了件破爛短衫并鬥笠與他換上,又找扁擔擔了兩捆柴來。
江葦打扮好,将柴擔在肩上,快步走上半個時辰,自東門進了城。待到城裏,眼看天色尚早,便先在城東尋個僻靜巷子,将柴擔卸下,自己倚坐一旁,乍一看,似是個樵夫累了歇腳的樣子,直到天色黑透,方挑起擔子向城南走去。
此時街上尚有不少行人,臨近甜水街,江葦先尋個攤子吃碗馄饨填一填肚子,待行人漸稀,這才晃到妙春堂前,果見大門緊鎖,窗子上都用木板封得嚴實,四處貼了封條,門旁牆上貼着一則二尺來高的告示。
江葦一眼掃過,心中又是憤怒又是難過,卻只得壓下怒火,快步走進後巷,見後門處也被上鎖貼了封條,四下張望一番,見寂靜無人,放下柴擔,縱身一躍,從牆頭翻了過去,輕巧巧落進院中牆角裏,先是躲在陰影處觀望片刻,見确無人息,這才挪動起來,直奔前堂。
進到前堂裏,江葦摸索着點起盞油燈,照亮一看,只見堂中桌翻椅倒,一片狼藉,藥櫃上幾只藥屜也給拉了出來,藥草散落一地,角落裏放置被褥衣裳的舊木櫃也被掀開,衣服盡被翻了出來。好在他那換洗衣物皆是粗布所制,不甚值錢,這才沒讓那些衙役順手牽羊摸了去。
收拾好那幾件衣裳,江葦找塊布打成個包袱,又去櫃上看了看,見平日裏放錢的匣子已然空了,并不覺奇怪,倒是一堆成藥沒有人動,便撿了幾樣日常用得着的塞進包袱裏,旋即舉燈來到後院書房。進房一看,照樣是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散着一堆蠟封藥丸,那地窖倒似是無人察覺,并不見地磚松動。
江葦照莫霖所說起了地磚,從窖中摸出五六個瓶瓶罐罐,再一想,被莫恒藏在書房中的成藥必然貴重些,便又将地上那幾十粒藥丸也撿了起來,一并打包裝好。
莫恒與莫霖的卧房亦被抄撿過,值錢物事盡不在了,便連幾件熟絲制的長衫并厚實些的棉衣也給人抄了去,只剩了三四件舊衣并兩件夾襖,江葦按捺着火氣拾掇完,躺到莫霖床上,閉目休息。
雞叫頭遍時,天色尚黑,江葦起了床,去廚下缸中舀些水洗漱了,待朝霞初起,估摸着城門将開,照舊自後牆翻了出去,将那兩擔柴卸了,拎着扁擔,背着包袱往城東門去。
到了東門一看,城門還不曾開,等着出城的人已排出好長一隊,最先頭的一隊人馬趕着十數輛馬車,俱是車寬馬壯,箱籠成堆,馬車旁又有兵士守護,車廂并箱籠顯眼處均刻着個「蔣」字。
江葦一眼瞥見,心中一動,将鬥笠向下拉了拉,遮住半張臉,低聲向身邊衆人打聽,「可知這是哪家富戶搬家,當真好生排場?」
一旁便有個身穿綢衫的瘦子,見江葦粗衣陋服,不由白眼一翻,嗤笑道:「哪裏來的鄉下土包子,這般沒有見識,哪家富戶能使得起兵卒護衛。此乃定國将軍蔣府的車隊,蔣将軍三日前接了聖旨,這是要調入京畿高升去,這幾日合家上下俱忙着收拾行裝,眼下這十幾車,不過蔣府行囊十之一二而已,待将軍家眷出行之日,那才叫好一番排場。」
江葦探得消息,于那瘦子一番嘴臉便不以為意,只道:「這位大爺當真有見識。」便不再言語。不多時,城門大開,一堆百姓跟在車隊之後魚貫而出,江葦混在其中,順順當當出得城來,健步如飛,直奔李五哥家。
李五哥提心吊膽等他一宿,見他平安回來,方松出一口氣。
江葦把衣裳、扁擔等物還了,換回自己衣裳,便要趕赴南诏。李五哥把他留在後院的馬牽了來,問:「江小哥這是打算去哪兒?」
江葦道:「眼下并無去處,不過先離了這沔陽城,走一步算一步罷了。」
辭別李五哥,飛馳而去。
客棧裏,莫霖已是等了足足十日,這十日間牢記江葦叮囑,足不出戶,待到飯時,自有小二送飯進來,他不挑嘴,送甚麽吃甚麽,餘下時候便翻看父親留下的兩本經書。
待到第十日,江葦猶未歸來,店老板心下便有些嘀咕,怕江葦路上出了甚事,又或是丢下這兄弟不管了,趁着送飯,親自進來同莫霖問道:「小公子,你家兄長這是去辦的甚事?怎的這些時日還未見回來?」
莫霖放下書,道:「家兄說十日之內必回,許是路上不大好走,這才耽擱了。」
見店老板一臉擔憂欲言又止,便問,「可是飯錢不夠了?我這便拿與你。」
那店老板連連擺手,「不忙不忙,小老兒不過是擔心令兄,白問一句罷了。」
送了店老板出門,莫霖拿起經書,卻說甚也看不進去了,只坐着發呆。待到了晚間,草草吃了兩口飯便上床躺下,一點點數那更漏,眼瞅着過了二更,想那城門已關,十日之期便過,不由一顆心七上八下吊了起來,唯恐江葦路上出了甚事,滿心焦急卻又無法可想,腦中亂成一團,又哪裏還睡得着。
他這般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将明,方才迷迷糊糊盹着,不過睡了半個時辰,便聽得一陣敲門聲,驚醒過來。莫霖料是小二送早飯來,只是胃口全無,便道:「小二哥不必送飯,我不餓。」
卻聽外面道:「霖哥兒,是我,開門。」
莫霖一下精神起來,光腳跳到地上,鞋也顧不得穿,跑去開了房門,果見江葦一身風塵立在門外,登時歡喜得幾要流出淚來,「葦大哥,你可回來了。我擔心了一夜,只怕你……」
話到一半停下,拉江葦進屋,又去門外叫來小二,「勞煩小二哥送些飯,再燒些水,連同浴桶一并送來,家兄需好生沐浴一番。」
江葦放下包袱,道:「山道難走,我昨日回來晚了,城門已關,只得在城外尋個村子住下,一早才進得城來。」
不一時,小二将早飯送進來。江葦這幾日便沒正經吃飽過一頓,這時見着熱騰騰飯菜,放開肚子大嚼,莫霖知他一路上定然十分辛苦,不住夾了菜送到他碗中,自己倒沒吃多少。
用過飯,熱水并浴桶也送了來,江葦好生洗漱一番,搓去一身泥污,換了衣裳,這才同莫霖說起沔陽城裏一番見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