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謝霖腳步輕快地到成衣鋪子取了東西,便要回家,才邁出幾步,忽地想起家中只剩了些蘿蔔白菘,眼看謝葦不日就要出門,怎的也得在出門前吃頓像樣些的飯食,正好現下懷裏還有幾個銅板,不如去買只雞,晚上回家炖了,吃肉喝湯,一舉兩得。這般想着,腳步一轉,便往賣活禽的坊市走。走到街東口,剛要向右轉,迎面撞見一隊車馬,當先幾輛車俱是高頭大馬拉着,朱輪華蓋,車廂四角垂墜着珠纓流蘇等物,後面跟着的車駕上拉着大箱小籠,粗粗一數,足有二三十輛,烏壓壓占了半條街去。

此時臨近晌午,街上行人極多,見了這等排場,便都站在一旁指指點點看熱鬧,把往坊市去的路也給堵了,謝霖過不去,便也在一旁站在,待車隊從眼前駛過,驀地發現車廂等處刻着的「蔣」字,算一算日子,蔣晨峰一家與自己前後腳北上京城,可不正是這些日子到京,且這車隊是打南面過來,想是剛從宣化門進來,登時心下一沉,也沒心思去買雞了,綴在車隊後頭,跟着便向北走。

京城繁華,街上人群川流不息,這一隊車馬便不敢駛得太快,謝霖甩開步子,倒也跟得上。如此穿過大半個京城,直走到了東城一條街上,才見車馬拐了進去,到得正中一戶人家,停了下來。不多時,自當先一輛車中下來一名男子,約莫四旬年紀,錦衣玉帶,洵洵儒雅中又帶一絲英氣,站在府門之前,守在門前的小厮看見來人,登時迎上前去。緊接着,府門大開,便有人進去通傳。

謝霖貼着牆根站在街角處暗暗觀望,見那朱漆大門上一副黑底漆金的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勇毅侯府」,已知自己找對人家了,再看見門前這人,篤定便是蔣晨峰,一腔憤恨撕心撓肺般翻滾不休,終是狠狠壓了下來,只死死盯着這殺父之仇。

不多時,車上又下來幾人,侯府中亦迎出一衆人來,熱熱鬧鬧地進了府,又有數十仆役出來,幫着卸下車馬上的箱籠。

謝霖滿腹心緒,直勾勾看着這一番忙碌,直待那箱籠卸完,車馬入院,府門關閉,方轉身回家。

他這一番尾随盯視足有個多時辰,待到了家門口,才想起雞還沒買,卻也沒心思再去一趟坊市,推門進院,見謝葦已經回來,正在院中打拳,一舉手一投足盡是剽悍矯健。

謝葦見他回來,收住拳勢,問:「怎的這時辰才回來,晌午飯可吃了?」

謝霖心不在焉地搖搖頭,忽地回過神,不欲謝葦擔心,忙又點點頭。

謝葦見他神色不大對頭,一挑眉,走過來,「怎的了,可是有事?」

謝霖強打精神,擠出一抹笑來,「有,好事。」

拉着謝葦進了屋,自懷中掏出兩只銀錠來,「看。」

謝葦拿過來輕輕一捏,便在銀錠上捏出兩只手印,便知是足銀無疑,問道,「哪兒來的?」

謝霖把用麝香換錢,并在濟世堂尋了份活計的事一道說了,說完,把兩錠銀子收進櫃子最底下,用昨日新買的一只銅鎖鎖了,鑰匙收進懷中。拾掇完,打開包袱,又把新買的棉衣、褲子并靴子一件件展開與謝葦看,「這棉衣用的棉花俱是今年的新棉,布料也厚實,這靴底裏夾了皮子,結實得很,快些試試。」

一面說,一面推着謝葦坐到炕沿,扒下他腳上舊鞋,遞上新靴子。

謝葦接過來套在腳上,下地走了走,笑道:「正合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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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霖便催着他把棉衣和褲子也換上。

謝葦不急着換,只問,「怎的只買了一身,你的呢?」

謝霖曉得他要問,不慌不忙道:「我又不似你要去外頭頂風冒雪的趕路,穿恁厚作甚。藥堂這份活計,多是在屋裏頭做事,能冷到哪兒去,我今日去他堂裏,那屋子生了好幾只炭盆,人又多,只穿件夾襖,還得熱出汗來。再者,掌櫃的說了,年下的時候主家還給夥計一人做身新衣。這大冬天的,那衣服也必是厚實的,我現下自己掏錢買了,豈不虧得慌。」

他說得振振有詞,謝葦卻不信,雖說跟藥堂裏做活是在屋裏,可難道來回路上便不冷了,且眼下離着過年還有兩個多月,哪裏是那麽容易挨過去的。眼見着今天日頭不大好,那天陰沉沉的,說不得明日便是一場大雪,憑謝霖身上這點子衣裳,怕是得凍壞了去。這般想着,便伸出手,道:「拿錢來,再去給你買一身。」

謝霖從前幫着父親打理家事時便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兒,自打父親沒後,心中凄惶,又兼曉得掙錢不易,于銀錢上愈加摳索,便是一個銅板也舍不得白扔出去,何況一身棉衣少說也得六七百錢,當下搖頭搖得似個撥浪鼓,「不買,沒錢。」

謝葦實是哭笑不得,見勸他不動,便要伸手去他懷中掏鑰匙。

謝霖雙手抱在胸前護住鑰匙,一下竄上炕去,縮在角落裏,嚷道:「做甚麽,做甚麽,說好的我管錢。」

雙目圓瞪,便似只炸了毛的貓崽子。

謝葦站在地上與他對瞪,見謝霖半點不服軟,哼一聲,從東邊炕沿上拿起刀來,便要去撬櫃子上那銅鎖。

謝霖大急,道:「那鎖花了三十文買的,撬壞了你賠我。」跳下炕去摟住謝葦胳膊,不叫他動彈。

謝葦停手,問他,「買不買?」

謝霖咬牙,「說不買就不買。」

謝葦刀交左手,仍要去撬。

謝霖拗他不過,只得道:「買,買,買還不成嗎。」奪下那刀,哭喪着臉道:「反正有兩件夾襖,我明日去買斤棉花,拆一件夾襖絮上,改件棉衣穿。」

見謝葦還是皺眉,不由大怒,「你走得急,來不及找人做衣裳才買的現成的,你曉得成衣鋪子多黑,一身靴襖花了小一兩銀子,街口賣布的大娘管拆改衣裳,做件襖子才要一百文,省着點花不行嗎,這日子還過不過啦?」

謝葦見他松口,收刀一笑,「過,怎麽不過。」趁着謝霖松口氣的功夫,一伸手自他懷裏掏了鑰匙出來,從櫃中取出一串銅錢,拉了他往外走,「也不必等明日,這便買去。」

謝霖攔不住他,只得找出夾襖,兩人去街上買了棉花,一并拿去街口交與那賣布大娘,趁着謝霖與那大娘讨價還價的功夫,謝葦又去買了雙棉鞋,待回到家中,叫謝霖換上。

那棉鞋穿起來自是暖和得多,謝霖一路嘟着嘴回家,這時腳上暖和起來,又聽謝葦說這鞋才花了一百八十文,比自己買的那雙高筒皮靴子可便宜不少,方見了點笑模樣,肚子亦覺出餓來,叽裏咕嚕地亂叫。

謝葦聽見他肚子這動靜,問:「餓了?」

此時已将傍晚,也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謝霖嗯地一聲,便要去廚房洗菜燒飯,謝葦攔下他,道:「不用燒飯,有現成的吃食,我再做個湯便好,你歇着去。」

自去廚房忙乎,不多時端了一盆蘿蔔湯,一盤炒白菘,并一盤子燒餅進來。

謝霖看見燒餅,問,「打哪兒買回來的?」

謝葦笑道:「今日去瓦當街逛了逛,遇見賣這燒餅的,買了個嘗嘗,覺得味兒不錯,多買了些回來。你嘗嘗。」

謝霖自小生在南邊,平日裏多是吃米,自打來這京城,發覺面食倒比米食便宜得多,漸漸便也改了口,這時見那一盤子裏十個燒餅,各個手掌大,分量十足,外殼焦脆,還撒着一層芝麻,忍不住食指大動,撿起一個,一口下去,眼睛登時一亮,叫道:「肉餡的。」

他好幾日不曾吃肉,這時不禁開懷大嚼,這一日的憋悶難受也漸漸消散了去。

待晚上睡下,謝霖躺在被窩裏,方把撞見蔣家一事說了,謝葦聽完,将他摟到懷裏拍了拍,輕聲安慰,「莫心急,咱們慢慢來。」

謝霖惦記着翌日去濟世堂,卯時初刻便醒了,一看窗紙發白,只當天已大亮,誤了時辰,吓了一跳,推開窗一看,才知竟是半夜下起雪來,飄飄灑灑積了有一掌厚,雪色映在窗紙上,這才顯得亮堂。

他這一醒,謝葦也跟着醒了,見雪勢未停,還風扯棉絮似的往下飄,便要叮囑謝霖多穿些,忽地想起多餘的一件夾襖拿去改了,便把自己換下的那件薄棉衣扔到謝霖懷裏,「夾襖外頭再套上這件。」

他已有了新衣,謝霖便也不客氣,穿上走了。出了門,只見京城到處白茫茫一片,北風裹夾着雪花迎面撲來,從被窩裏帶來的那點子熱乎氣瞬間便給吹散了去。沔陽也有下雪的時候,卻不似京城這般風雪齊作得眼睛也掙不開。謝霖頂風冒雪地往前走,心中暗忖,明日謝葦便要出去走镖,這一路還不知怎生辛苦。

正想着,濟世堂便到了。謝霖見藥堂門板還關着,便站在堂前屋檐下等。

此時天色尚早,街上店鋪還未有開門做生意的,倒是有一兩個鋪子裏的夥計早起,拿了掃帚打掃門前積雪。謝霖看了一會子,見藥堂門邊上也堆着幾把掃帚,想是預備下打掃用的,便也拿來掃起雪來。不多時,手便給凍僵了去,咬牙忍着,把藥堂門前這一塊清得幹淨了。

待天色大亮時,打街東頭來了輛小巧驢車,肖掌櫃自車上下來,見堂前積雪已給清到牆角堆成一堆,謝霖拄着個人高的掃帚正累得直喘,臉上便笑眯眯地,問,「幾時來的?吃了早飯不曾?」

謝霖還沒答話,藥堂門板開了,幾個宿在藥堂裏的夥計開了門預備迎客,一見自家掌櫃,齊齊躬身問好。

肖貴臉一沉,道:「夜裏下了雪,也不知早些起來打掃,還不如個新來的勤快。」

說得那幾個夥計讪讪的。

肖貴叱責完,叫過謝霖,「跟我後邊去。」

親自帶着去了後院藥庫,找着管庫的孫管事,道:「這是新來的夥計,喚謝霖,年紀輕些,倒是有眼力,識得藥材,人又伶俐勤快,先在藥庫幹着罷。」

又吩咐謝霖,「跟着孫管事,好生做活。」

這才去了。

那孫管事年紀比肖貴還大些,俱是年少時便在濟世堂幫工,不似肖貴精明外露,一身富态,倒是個脾性溫厚的瘦巴老頭,見謝霖恭恭敬敬對自己行禮,笑道:「少見掌櫃的這般誇誰。」領着謝霖進了藥庫。

濟世堂七八年前只供着民間用藥,直待家主當上了太醫院掌院,深得先帝信任,連帶着給了濟世堂禦藥供奉的差事,這生意便越做越大,每年采買的藥材便足有上萬斤。濟世堂後院專門辟了一進院子用來存藥,院子裏一溜三排房子,每排均有七八間,俱是炮制藥材的所在。孫管事将人領進前面一排,只見屋子之間已是打通了,敞亮亮一個大通間,中間一張三丈長寬大木桌,上面堆滿了柴胡,屋裏已來了五六個夥計,有篩藥的,有切藥的,有裝袋的,正忙活着。

謝霖見了這等場面,才知自家妙春堂實是小了些,頓生慨嘆,暗忖還得是京城裏方能見得這番世面。不等嘆完,便見孫管事指着桌上一副藥鍘道:「這屋裏俱是新采買來的柴胡,你把篩選好的柴胡切成寸斷,這活計可會做罷?」

謝霖忙道:「會。」

正切藥的夥計見來了新人分擔活計,忙把自己跟前的一堆柴胡分出一半過去,謝霖挽起袖子,幹了起來。

謝霖這一份活計直做到天黑方回,切了一整日藥材,右邊胳膊已是酸疼得端不住碗筷。謝葦看得直皺眉。謝霖卻是辛苦中別有一份慨嘆,同謝葦念叨,「今日才知,一個藥鋪生意也能做到這般大。聽濟世堂那些夥計說,不止東家在太醫院裏如何風光,便是堂裏坐診的幾名大夫也是京城有名,時常出入勳貴官宦之家,去與那等高官顯貴看診。我尋思着,在這裏好生做上幾年,頂好能認下個名醫做師父,慢慢熬出名聲來,頂着濟世堂大夫的名頭,才好出入權貴之門,搭上勇毅侯府。待到能出入蔣家之時,還怕尋不到時機麽。」

謝葦聽了,不置可否,心中卻暗自揣摩,似謝霖這般打算,沒有個七八載,怕難近得蔣晨峰身側,且尚不知這數年中有何變數,倒不如自己潛入侯府,伺機暗殺,只是似蔣晨峰這等朝中大員死于非命,怕平京頃刻便要閉城搜拿人犯,眼下兩人初來乍到,那路引便禁不得盤查,可若是殺人後即刻逃出京去,現下手中卻無上路的盤纏,以自家身手,倒也能偷些來,只是聽聞京中六扇門十分難纏,便怕露出些蛛絲馬跡,叫人綴上,倒難脫身了。早知今日,倒不如當日潛回沔陽城中時便即下手,哪怕蔣晨峰身邊有親兵護持,等閑也不是自己對手,殺了人後逃起來也容易些,奈何那時放心不下霖哥兒,只急着趕路,倒錯失良機……

他這般左思右想,謝霖一無所覺,等吃過飯,便将那兩本《醫經》《毒經》拿出來,坐在堂屋裏就着燈火仔細研讀。

為着省錢,兩人不過買了盞油燈,燈火甚暗,謝葦怕他看壞眼睛,生了旺旺一盆炭火端到桌上,照亮取暖一舉兩得。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拿刀削着一截木頭。

謝霖催他,「明日便要出行,大哥早些睡罷,不必陪我。」

謝葦道:「時辰還早,恁般早躺下也睡不着。趁着得空,再與你做只彈弓,以前那個落在沔陽,也不及帶出來。」

相視一笑,便各自忙活。

翌日,謝葦穿戴嚴實,一把刀拎在手中,同謝霖一道出門。兩人在街邊攤子上用過早飯,便各赴東西。

這一晚,謝霖回到家中,對着冷鍋冷竈,尚還不覺甚麽,待到獨個兒一人躺在炕上,便是蓋了兩層被子,仍是覺得不甚暖和,折騰好一會兒,方才熟睡過去。

謝葦這一趟走镖乃是替糧商押運上百車糧食送往濟州商鋪分號,路程不遠,卻因才下了雪,路滑難行,待回程時,又趕上一場風雪,前後足有十日方回。雖說路上辛苦了些,倒是一路太平。

此次出行的镖頭乃是四海镖局三當家魏少光,論理這一趟押運的并非值錢物事,動用這把無影劍實屬殺雞用了牛刀,只是謝葦畢竟新來,聶大海放心不下,特意叮囑這寡言少語卻眼明心亮的結拜兄弟多加查看。魏少光冷眼看了一路,只覺謝葦于走镖這一行當生嫩了些,然細微處頗見沉穩幹練,心下滿意,待回程時,兩人已能聊上兩句,生出些默契。

抵京後,去四海镖局交割完這一趟镖利,謝葦便領了這一趟的走镖銀子,雖只得一兩,卻也不嫌,揣在懷裏,還未出門,便被請去前廳,段行武已等在裏頭,同他道:「眼下剛接了個活計,需去哀牢關,替濟世堂押一批藥材回來,過得幾日才出門,你先回家等着,何時出行,頭前一日去叫你。」

謝葦應了,告辭回家。進了家門,便見院中牆角處多出個大缸,拿蓋子蓋着,揭開一看,是新腌的一缸白菘,登時便笑了。笑完又有些心酸,暗忖,霖哥兒何時做過這等活計,遭這一場難,如今竟是甚麽都會了。

謝霖回到家時天色已然全黑,見院門沒鎖,曉得定是謝葦回來了,蹦着便進了院子,果見謝葦正在廚房燒火做飯,歡歡喜喜跑過去,「幾時回來的?這一趟可順當不?」

又見鍋裏炖着一鍋肉,愈發笑得開心,咽一口唾沫,問,「你買肉了?這一趟走镖拿了多少銀子?」

謝葦見他這副饞貓似的樣子,也繃不住笑,道:「回程路上打的一只野兔子,天冷不怕壞,便一路帶了回來。兔皮我拿去硝了,回頭給你做個皮帽子戴。」

說着,掏出那一兩镖銀遞過來,「走镖得的,只這麽多。好在過幾日還有一趟,這般算下來,一月怎麽也能有二三兩銀子的進項,過日子盡夠了。」

謝霖笑眯眯接過,盤算道:「正好拿來交下月的房租,剩下的再買些米面。待月底我那工錢也發了,攢起來,過年時好置辦年貨。」

謝葦原想着叫他拿錢去買幾根蠟燭,晚上看書使,見他已是算計好了銀子用處,曉得再想從他手上要出來還不知怎生費勁,索性便不言語,暗忖,明日去城外妫水碼頭上轉轉,看可有賣力氣的活計,幹上一兩日,掙些錢,徑直買了就是。

吃過飯,謝霖燒了好大一鍋熱水與謝葦,洗去一身塵土,待他洗完,自己也涮了一遍。等躺下時,便手腳并用纏了上來,嘆一聲,「還是這般更暖和些,獨個兒睡時,這炕燒得再熱,也總覺不如身邊有人時舒坦。」

說罷,還将小腿搭在謝葦身上蹭了蹭。

這般肌膚相親,謝葦不免覺出些燥熱,想伸手推開些許,然右手一搭上謝霖腰間,只覺那皮膚細膩柔滑,宛如上好細綢,不舍得推開,倒忍不住摸了兩把。不一時,兩人呼吸便都有些急促起來。

謝霖年輕,沉不住氣,喊了聲「大哥」,又憋了會子,實在憋不住,又往謝葦懷裏鑽了鑽。

謝葦靜默須臾,旋即一使力,将謝霖抱到自己身上,頭頸貼着頭頸。

謝霖才要張口央求他給自己弄弄,便覺耳垂被滾燙的唇舌含住,登時腦中嗡的一響,再發不出一聲……

身邊有人陪伴,謝霖這一覺便睡得十分香甜,一睜眼已然天色将明,着急忙慌地穿戴好了出門去。

謝葦洗漱後也出了門,直奔宣化門,出了城再走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妫水碼頭。

熙朝初建時,這妫水河面雖寬,河床卻并不十分深,不過能行些小舟,待到至聖年間,國庫漸豐,這才着手征召民夫,舉三十年之功,先後歷經兩代皇帝,疏通河道,掘成一條深渠,與運河相連,直通蘇浙數州,自此江南銀糧等物方能直抵京師,再無騾馬轉運之苦,借此之便,南來北往商船無數,這妫水碼頭也由此成了平京城外頭一等熱鬧之地,行腳苦力,往來游商,入京官吏,悉彙于此,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謝葦今日來得巧,正逢今秋漕糧入京,百餘艘糧船将一條妫水填得滿滿當當,不止往日便在碼頭扛活的苦力,便是附近村中農閑下來的壯漢,亦來此地掙這一包糧食五文的卸糧錢。

碼頭上自有專管卸糧的糧官,于空地上支了張桌子,謝葦混在人群中,去那糧官桌前錄了名字,便去船上扛糧包。尋常人一次只扛得一包,謝葦掂一掂份量,見一包糧食不過百斤,徑直讓人放了兩包在背上,依舊健步如飛,直看得旁人咋舌。待運到糧庫,自有計數的小吏在他名下一筆一劃湊個「正」字。

待到下半晌,謝葦看日頭不早,便早早回家生火做飯,等着謝霖回來吃喝,到了翌日,依舊去碼頭賣力。連着兩日,賺得足有八百餘文,這才不再去了,拿錢買了二十根上好牛油蠟燭,又買了套便宜的燭臺并文房四寶,拿回家去。

到了家中,正撞見彭明旺等在門外,見了他道:「段镖頭叫我來跟你說一聲,後日啓程去哀牢關。」

謝葦點點頭,「曉得了。」

彭明旺早已從段镖頭處得知謝葦身手不凡,便是總镖頭也需禮讓幾分,自己那日實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平白出了個大醜,自那之後見了謝葦總有些讪讪的,能躲便躲,今次這差事躲不過去,硬着頭皮過來帶了話,完事之後也不多說,轉身走了。

晚上,謝霖拎着一包豬頭肉回家,喜滋滋道:「濟世堂東邊有家鹵肉鋪,十分有名,他家剛出鍋的鹵肉香氣能飄整條街,聞着便叫人吞口水,可巧今日還剩了點子沒賣出去,我見有你愛吃的豬耳朵,便都買了。」

謝葦切了肉,叫謝霖端了飯菜上桌,兩人一面吃一面說些近日瑣事,提及後日又要出镖,謝葦照舊一番叮囑。

等吃過飯,謝霖收拾了桌子,便要拿出醫書來看。謝葦點起根蠟燭放到桌上,将那油燈熄了。謝霖瞅着那兒臂粗的牛油大蠟燭,又看看謝葦擺出來的一套文房四寶,登時雙目圓睜,問,「幾時買的?你哪裏來的錢?」

不等謝葦回話,腦海中一念閃過,便是一聲大叫,「你撬鎖從櫃子裏拿錢了?」

一扭頭鑽進西間卧房查看櫃子裏銀錢。

謝葦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拎着他衣領拽回來摁坐在桌前,「我去碼頭扛糧食掙的,你櫃裏的錢我一文沒動。」

謝霖先松了口氣,繼而又怒,埋怨道:「走镖本就辛苦,你才回家,也不歇歇,去賣這苦力作甚,那油燈又不是看不得書了,倒花錢買這些。」

謝葦曉得他并非心疼銀子,只是看不過自己勞累,便也不惱,笑道:「油燈忒暗,仔細把眼睛看壞了,還是蠟燭好用些。再說擱家裏閑着也是無聊,背幾袋糧食而已,只當打熬筋骨了,還能掙些閑錢,有甚不好。左右不過去了兩日,能累到哪裏。」

見謝霖猶自皺着眉頭,只得又哄道:「只背這一次罷了,你不樂意,日後我不去就是了。」

謝霖這才撅撅嘴,不再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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