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聶大海聽了此人名姓,心中一動,也不計較他言語狂妄之處,只問道:「不知黑山寨胡五峰胡寨主與閣下怎生稱呼?」

胡七山道:「胡五峰乃是家兄。」

聶大海哈哈一笑,「如此說來,竟是老相識。胡老弟想是不知,咱們四海镖局與貴兄頗有些交情,原便是朋友。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言談間已是套起了近乎。

胡七山陰測測道:「聶老镖頭這話可說岔了。須知樹大分杈兒大分家,胡五峰是胡五峰,胡七山是胡七山,早便是兩家子人,互不相幹,他的朋友未必便是我的朋友,你四海镖局同黑山寨交好,那也算不到我頭上。再者說胡五峰一年前便已死得透了,人走茶涼,你想要套交情,只好到地下找他去罷。如今這地界,卻是我胡七山做主了。」

嘿嘿一樂,又道:「我胡七山倒也不是好殺之輩,不過為着一幫兄弟,須得賺些銀錢花用。聶老镖頭家大業大,這區區幾十車镖銀,想來也不放在心上,不妨孝敬了咱們兄弟,也算結下份交情,日後四海镖局再于這并州地界行镖,說不得我胡七山看在你今日送銀子的份上,還能幫襯一二。」

原來胡五峰與胡七山兩人乃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素來不和,胡五峰因着年長幾歲,早早便自立山門,創下黑山寨這一份家業。胡七山彼時年紀尚輕,鬥不過這兄長,只得遠走他鄉,因緣際會拜了位使斧的高人為師,藝成後只于江南綠林中闖蕩,多年來極少涉足北地,是以無人知曉其名號,還是一年前接了兄長喪信,這才回來,眼見黑山寨群龍無首,胡五峰又不曾留下一兒半女,當即趁火打劫,将黑山寨衆人收于自己麾下,又糾集了些綠林中的亡命之徒,另起一盤爐竈。

這一年來,胡七山領着這一幫匪類縱橫并州,劫掠南北行商無數,他胃口既大,下手又狠,殺傷性命無數,比之其兄胡五峰更添幾分毒辣狠厲,只因開山立門時日尚短,是以名聲不顯,四海镖局這兩年又不曾往并州來,消息不甚靈通,這才不知罷了。

聶大海聽完,雖不明裏頭內情,但知胡五峰已死,這胡七山提及兄長竟無絲毫手足之情,已知不妙,與段行武對視一眼,兩人均是心下一沉。

聶大海行镖多年,眼見此行勢必不得善了,猶是鎮定自若,朗聲道:「四海镖局行镖多年,向來與人為善,綠林中衆好漢願賣聶某人三分薄面,老朽自是感激不盡,願結這一份善緣,論一份交情,可若是将聶某人當個軟柿子,想搓圓捏扁,那也是不成。胡老弟固然手下衆多,我四海镖局卻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當真動起手來,怕胡老弟也讨不得便宜去,還望胡老弟三思。」

行镖在外,能不動刀子,自是不動刀子的好,可被人欺上門來,若是就此認慫,四海镖局便從此名聲不保,于武林中再無一席之地,是以聶大海一席話軟硬兼施,只盼胡七山掂量輕重,罷手而去,待過了這檻兒,日後四海镖局再備一份厚禮,拜谒山門,雙方和氣生財,皆大歡喜,方是上策。

熟料胡七山自負一身本領,又見四海镖局這一行連镖師帶趟子手不過三十餘人,自家手下比之多了足足一倍,竟無絲毫顧忌,待聶大海說完,只冷笑一聲,便即手一揚,尖聲道:「少來羅唣,給我上。」

話音未落,已挺身而出,右手一掄斧頭,挽了個斧花,直奔聶大海而去。

莫看他瘦骨嶙峋病痨鬼似,膂力卻是不小,一柄大斧掂在手中直如無物。聶大海本已戒備在心,見胡七山步履迅捷,幾個起落便到了跟前,當即越前一步,雙手成拳,側身避過劈向面門的第一斧,游鬥在一起。

餘下喽啰見當家大把頭已然出手,登時一擁而上砍殺上來。段行武、魏少光等人一聲呼喝,衆镖師、趟子手紛紛抽出兵刃,戰在一起,頃刻間便血花四濺。那些車夫見此一幕,心知不出手便只有挨宰的份兒,縱然不會武功,也抄起家夥與人對打,亦有兩三個膽小的吓得滾進車下,抖如篩糠,抱頭龜縮。

謝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甫一見胡七山揚手,當即便将扣在手中的兩枚石子運勁彈了出去,狠狠打在撲上來的兩名喽啰臉上,一個正中右眼,将個眼珠子打飛出來,立時慘叫一聲,撲地不起,另一個卻是打在嘴上,一口牙齒碎了一半,疼得眼冒金星,手中鬼頭刀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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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出手,餘下賊寇已然看出這是個硬點子,當下一名臉上生了一圈麻子的壯漢招呼一記,四五個喽啰同時圍了上來,或使刀,或用錘,将謝葦團團圍在中間。

謝葦适才一直坐于馬上,這時雙腳脫镫,左手在馬背上一按,縱身而起,騰在空中,右手刀随身形旋轉劃出一條半圓,刀鋒去處,左前方兩名賊寇已被削去一層天靈蓋,噗通兩聲倒在馬前。馬匹受驚,四蹄一陣亂踏,兩人眼見不活了。此時,謝葦已落在幾人包圍之外,落地時就勢矮身一蹲,刀鋒向前一掃,将又一名賊寇雙腳砍斷。這包圍之勢登時破了。

那麻臉漢子功夫比之旁人高些,見勢不妙,待謝葦方一落地,便已然向旁側躍開,恰将這一幕收進眼底,見謝葦頃刻間連殺三人卻面色不改,一雙眼幽寒似冰,冷冷掃視過來,便似無常索命,肝膽登時一寒,有心想逃,卻又舍不得這一箱箱銀子,只得硬着頭皮喊道:「來人,先把這小子做了。」

不等他喊完,謝葦已起身,一步上前,刀鋒貼住這漢子腹部,向右上方斜抹過去,竟是要來個開膛破肚。

麻臉漢子頭一遭見識這般厲害的镖師,幾無絲毫還手之力,情急間,頓生急智,一個鐵板橋向後仰倒,堪堪避過這一刀去勢,饒是如此,亦覺肚皮一涼,之後便是火辣辣一陣疼痛,再顧不得許多,就地一滾鑽進镖車底下,方有心查看自家傷勢,但見衣衫給削沒了一塊,肚皮上亦去了碗大一塊皮肉,鮮血橫流,倒是萬幸躲得快,不曾當真将肚皮豁開。只是如此一來,卻是半分鬥志也無,忍痛自馬車另一頭鑽出,逃到一邊裝死去了。

謝葦這邊殺得輕松,別個镖師卻無他這般功力,幾名趟子手被衆多賊寇一圍,不多時已是各個身上帶彩,仍在勉力支撐。魏少光同段行武均被數人圍住,仗着武藝高強,尚能打個平手,卻也分身乏術,眼瞅着那幾個镖師便要喪命在此,謝葦躍上前去,刀出如風,每一刀起落便帶出一抹血花,中刀者非死即傷,眼瞅着一二十名賊寇倒地不起,四海镖局衆人登時松出一口氣來,越戰越勇,敗局一轉,雙方頓成膠着之勢。

便在這時,忽聽段行武一聲驚叫,「大哥。」語聲中滿是惶急無措。

謝葦聞聲,反手将刀自一名賊人身上拔出,縱身一躍跳上镖車,居高臨下向前方望去,見聶大海猶在與胡七山纏鬥,只是不知何時肋下多出一縷血色,顯是被胡七山手中斧刃所傷,雖拳腳不亂,可臉色已然發白,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聶大海這一傷,段行武等人均是心下一慌,暗忖這一行恐是兇多吉少。一個個正沮喪間,便見謝葦自镖車上一躍而起,大步疾行,自一輛镖車跳上另一輛,不過兩個起落,已從中間到了前面,輕飄飄落到地上,尚未站穩,手中刀已向胡、聶二人遞出,刀尖一架,正正巧打在胡七山那柄宣花斧的斧柄上,使個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将襲向聶大海的一記狠招化解開去,随即将身一錯,擠入二人之間,與胡七山交上了手,倒将聶大海讓到了一旁,脫身出去。

聶大海一脫險,段行武等人心中大定,着力反擊。

此時雙方已然打了多半個時辰,衆喽啰自歸于胡七山手下以來,尚未見過這般難纏的對頭,見己方損傷足有十之四五,仍自久攻不下,不免生出幾許怯意,漸漸地便都罷手不戰,只将這一隊镖車并趟子手們團團圍住,雙方各自盯着前頭交手的謝、胡二人,只等二人決出勝負,再做計較。

段行武舉劍與衆喽啰對峙,同魏少光慢慢移到聶大海身邊,低聲問道:「大哥傷勢如何?可還撐得住?」

聶大海一手捂住傷口,雙眼緊緊盯住前方,微微搖了搖頭,「不礙事。」

段行武聽他中氣尚足,顯見只是輕傷,這才放下心來,一道向謝、胡二人看去。

胡七山一手宣花斧大開大合,招式威猛又不失靈巧,與聶大海交手中,本已因兵器之故占了上風,眼看便要贏了,不料從旁竄出個謝葦來,橫插一道,将聶大海救了出去不說,更将戰局扳回,不由心中大怒,一手斧頭使得更加淩厲迅猛,只恨不能将眼前這小子立劈當下。孰知謝葦一手刀法比之他那斧頭更加輕捷靈動變幻莫測,他招式尚未使出,謝葦已然觑到破綻,出刀搶攻,迫得胡七山招式一變再變,漸漸地,竟是守勢多,攻勢少。

胡七山于這斧上花費光陰不下二十載,江南武林中罕有敵手,便是回到北方之後,亦從未嘗過敗績,自忖不是獨步武林,也稱得上數一數二,卻萬不料數十招過去,竟占不得絲毫上風,心中焦躁漸起,忽使出一招力劈華山,露出肋下老大破綻,誘得謝葦挺刀直刺,待刀刃臨到身前,招式陡然一變,反手将斧刃一轉,直磕謝葦手中單刀刀刃。

謝葦手中這刀還是兩年前自蔣晨峰所遣人馬手中搶奪而來,雖非寶刀一流,倒也十分鋒利,此刀為軍中制式,仿橫刀鍛造而成,不拘馬上作戰抑或近身纏鬥,均算得上是件趁手利器,唯因刀身狹長,便不宜與斧、錘等物相交,此時胡七山一斧重重擊來,謝葦變招已然不及,刀斧磕在一起,刀身頓時從中一折兩段。

胡七山見一擊得手,心頭大喜,欲待橫斧掃過謝葦腰腹,滿拟将他攔腰斬斷,不想謝葦左手迅疾如電,已将刀身磕飛的上半段捏在手中,右手仍舊緊握剩下的半截殘刀,腳步一擰,自胡七山肋下一穿而過,瞬間繞到他身後,擦身而過之時,不忘将左手斷刃在胡七山腰間順勢一劃。

胡七山只覺左腰一陣刺痛傳來,大驚之下,急向旁躍,跳出戰圈,驚魂中踉跄站定,一臉駭然,問道:「斬龍手?你是神兵谷門下?」

語聲中說不出的畏懼驚恐。

謝葦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站在當地閉口不言。

他這般面無表情不言不動,胡七山只當他默認,登時從頭寒到腳底,良久,方戰戰兢兢賠笑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竟沒看出少俠師承,若早知是神兵谷弟子,說甚麽也不敢動您的買賣。還請少俠高擡貴手,饒了在下一回,日後四海镖局從此路過,在下親自保駕護航,絕無二話。」

此人前倨後恭,變化之快直令人瞠目結舌,聶大海并段行武等人均看得兩眼發直,面面相觑。

謝葦此時一頭霧水,但知定是同自己方才使出那一招有關,這胡七山曉得此招喚做斬龍手,又說自己是神兵谷門下,必然是自己與這神兵谷頗有淵源。他失憶數年,乍見知曉線索之人,自是想問個清楚,這神兵谷是為何物?自家這武藝又做何名目?奈何當此情景,卻不好盤問,又見四海镖局衆人死的死傷的傷,不宜再鬥,還是趁早打發了此人為好,便壓下疑惑,嗯的一聲,意做默許。

這胡七山于江南之時便曾敗于這一招斬龍手之下,險些丢了性命,如今事隔多年,又敗一場,怎能不膽戰心驚,見謝葦并無追究之意,當下再不耽擱,手一揮,帶着衆喽啰頃刻間逃了個一幹二淨,留下一地賊寇屍首。

經此一戰,四海镖局亦死了四個趟子手,餘下衆人除謝葦、段行武數人外,均受了傷。魏少光領着傷勢不重的幾名镖師查驗镖車、銀箱,将被砍斷的繩索重新紮好,段行武亦忙着給衆人上藥裹傷,又将死了的幾個趟子手安置在車上,預備到了前方陽泉縣再買棺木安葬。

忙活完,天色已然不早,一行人将攔路的兩根木栅子挪開,緊趕慢趕,方于日落前進了陽泉縣城。

因镖車上載着屍身,一行人先去縣衙報了官。那縣太爺早知自家轄下盜匪橫行,奈何衙門裏不過七八名衙役,哪裏敢上山剿匪,不過着令仵作寫了屍格,出份文書罷了。

魏少光拿着文書去棺材鋪買了四具棺材,安置好屍身,又拿了幾兩銀子與棺材鋪老板,說好暫且安放幾日,待從龍城回來再行運走。餘下人便先去了客棧休整。

到了客棧,段行武包下間院子,命人将銀箱自車上卸下,堆入一間大屋中,與聶大海商議一番,定下今夜守镖一事,便命餘人各去休息。

這一日,衆人驚魂甫定,均是疲累不堪,守镖之事自然只得着落在謝葦與段行武身上。兩人一個值上半夜,一個值下半夜,便在摞好的銀箱之上只鋪了一床被褥。

謝葦年輕體健,并不覺如何疲累,段行武便也不與他客氣,先行躺下,卻又一時睡不着,想起今日胡七山驚懼之色,忍不住道:「當日謝兄弟前來镖局,我同大哥便覺你身手不凡,定是名門子弟無疑,卻不想竟是出自神兵谷。以你這般身份來歷,卻于四海镖局做個小小镖師,當真是屈就得狠了。不過唯因如此,今日才能托你之福,保全這上下幾十條人命。愚兄也不跟你說甚客套話,日後兄弟但有難處,有用得着愚兄的地方,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去,絕無二話。」

謝葦盤坐在兩只銀箱上,正欲吐息打坐,聞言一怔,試探問道:「段兄也曉得神兵谷?」

段行武被這一問勾起談性,翻身坐起,道:「武林中人誰不曉得神兵谷大名。昔年哥舒谷主名滿天下,獨步武林,無人能敵,教導出的弟子也各個不俗,據傳昔年鎮守哀牢關,大敗北燕的安王便是其門下之徒,只不知真假罷了。倒是如今的雲澄心雲谷主,得了哥舒谷主衣缽,一身絕學,便連武當、少林兩派宗師都要禮敬有加,尊稱一聲老前輩。似我等末學後進,無不心向往之。」

謝葦一字一句聽得極是仔細,奈何腦海中始終空蕩蕩記不起分毫,只好再問:「段兄可見過神兵谷中門人?」

段行武一拍大腿,「便是無緣得見,這才引為平生憾事。想當初愚兄學藝初成,也曾四處游歷,數次向人打聽神兵谷所在,意欲上門拜訪,想着便不能得見雲谷主他老人家,能與門下弟子切磋一番也是幸事。只是神兵谷歷來行蹤隐秘,非其門人弟子,旁人竟不能知曉其所在。天長日久,便也只得撂下。誰成想兄弟你竟是此門中人。如今愚兄見了你,這憾事才算沒了。」

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謝葦本拟向他打聽神兵谷詳情,也好尋訪過去,一探自己身世,誰知聽段行武說了半天,才知這神兵谷竟是個只聞其名的地方,不由得一陣失落。

段行武見他不再言語,只當他恪于門規,不便多言,倒也不以為意,閑談幾句,便即睡下,不一時便入了夢鄉。

謝葦卻是心緒煩亂,呆坐足有移時,方收攝心神,凝神守一,吐納起來。

翌日,一行人整頓好镖車銀箱,重又上路,不過兩日便安安穩穩到了龍城。這一路上,聶大海等人無不對謝葦親熱有加,底下的趟子手亦越發恭敬,四海镖局上下直将其當成個鎮局之寶。謝葦曉得衆人除了感激之心,兼且還為着「神兵谷」三字,卻是有苦說不出,只得無奈一笑。

在龍城向通源錢莊總號交付了镖銀,四海镖局這一趟镖便算是走完了,一行人打道回京。謝葦心中于「神兵谷」三字耿耿于懷,又不欲叫人看出端倪,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卻是一有時機便裝作不經意似向聶大海等人探聽,意圖自零言碎語中尋些蛛絲馬跡,不料聶大海、魏少光等俱是同段行武般只聞其名,方升起的一絲希冀又漸漸滅了下去。

這一行人抵京之時,已是臘月,此行折損了數條人命,聶大海遂決定年前不再接镖,只将諸人跟镖的辛苦銀子發了下去,囑咐回家好生養傷歇息,又與那四名趟子手的家眷送了安家銀子,另予一筆銀錢安葬,操持喪事。

因謝葦此行居功甚偉,此次竟分得了二百兩銀子的花紅,比之段、魏二人還要多些,拿了回家放在桌上,謝霖回來瞅見,登時摟着一堆銀子,臉上幾要笑出花來,待聽謝葦說正月過完之前都不再出去行镖,益發笑得燦爛了些,歡喜道:「我去買些好酒好肉來,咱們好生吃一頓。」打量謝葦氣色,又道:「你這一路想是累得很了,面色瞧着有些不大好。這幾日好生在家歇歇,我新從太醫院抄了些藥膳方子回來,回頭做了與你吃。」

說着一伸手,把住了謝葦脈搏。

謝葦由着他摸了摸,笑道:「我身子無礙的,不過此次行镖撞見些事,一時心緒不寧罷了。」

謝霖極少見他這般沒精打采,不由追問,「撞見些甚麽?叫你這般心煩?」

謝葦沉吟片刻,将胡七山并神兵谷一事從頭至尾講了一遍,謝霖聽了,亦是皺眉道:「這可難辦了,總不成再回頭去找那胡七山追問罷?旁的人難不成都不知這神兵谷在哪兒?」

謝葦搖搖頭,「四海镖局這些人俱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他們都不知曉,再問旁人也是白費功夫。好在這些年都過來了,也不急在這一時,日後出去行镖,遇見武林中人,再細細打聽就是了。」

謝霖見他想得開了,便不再擔心,揣了一兩碎銀去酒樓裏叫了一桌席面送來,又買了一壇好酒,算是與謝葦洗塵接風。

因這一次行镖,兩人分別足有一月,免不得心中惦念,待晚上睡下,身子擠在一處,也不知誰起的頭,惹出火來,禁不住着實厮纏了一番。

謝葦這一路積攢的郁悶之氣盡數被勾着洩了出來,待到後頭,竟有些停不下來,直想将這一夜過成個洞房花燭。謝霖卻是禁不得疼,任憑怎生哄着,只是搖頭不肯,謝葦無奈之下只得罷手。饒是如此,兩人亦是十分得趣,一宿春意融融。

翌日,謝葦睜眼醒來,見謝霖雖也醒了,卻猶自睡眼朦胧,半夢半醒間憨态可掬,不由越看越是歡喜,愁緒登時一掃而空,神清氣爽地起床整衣出門置辦年貨,臨走前不忘在謝霖腰上擰了一把,笑道:「想要甚麽?只管說來,哥哥給你弄去。」

謝霖今日休沐,尚且賴在被窩裏不曾起來,被擰得哼哼一聲,裹着被子滾了兩滾,嘟哝道:「月桂坊那家萬字老店的醬豬肚好吃,買兩個回來。蔡河橋邊那家南貨店有上好的臘魚臘肉。還有西街門口果子鋪賣的蜜餞,一樣口味都買些。左右這天氣冷下來了,多買些也放不壞。」

他說一樣,謝葦便答應一聲,待他說完,披上氈衣便出門去了。

謝霖又磨蹭好一會兒方才起床,坐着愣了片刻,突地省起如今手頭寬裕,該叫謝葦去買件大氅來穿,那氈衣倒是擋風,卻又厚又硬,穿在身上哪裏及得上大氅輕便。又憶起昨晚上兩人那通胡鬧,臉上便有些發燒,颠來倒去想了又想,總覺叫謝葦恁般憋着也不是個事,算算兩人睡在一處也有了些日子,早晚得有這麽一遭,扭捏倒不至于,卻是得怎生想個法子,做起來不那般疼才好。思來想去足有半晌,忽地一拍腦門,穿戴好衣裳便進了宮去。

宮闱之中素來是藏污納穢的地界,甚麽髒事爛事倒比青樓楚館還要多些,便是春宮冊并戲耍的器具都要精致講究許多,哪裏是民間所及。且各代皇帝喜好不同,有好美女的,便有好男風的,那潤澤秘處的油脂、助興的膏丸等物自是由太醫院拟了方子配來。

謝霖在太醫院混進混出近兩月,自是該知曉的都知曉了去,如今便以公徇私,借口進宮查詢幾處古方,趁着當值的諸同僚不備,倒将那秘藥方子偷偷抄錄了幾份藏在身上,又将院中所藏的幾本春宮冊偷偷翻了一遭,直看得自己面紅耳赤,方掩書釋手,急匆匆出宮到了街上,先去藥鋪買齊了一應藥材,又去油坊稱了幾兩杏仁油、豬板油,這才回了家,倒把買大氅一事盡數忘在了腦後。

接下幾日,謝葦忙着置辦過年之物,臨到年關,更是掃灑庭除,将家中處處拾掇得整整齊齊。

謝霖不似他那般空閑,每日依舊進宮去,傍晚才回,晚上得了空便搗鼓那一應藥材,将藥汁子熬得後混入油脂中,做出幾盒潤澤用的脂膏來。

謝葦好奇,問上一句,「這是做的甚麽?」

謝霖吱吱唔唔半晌,方道:「防凍瘡的手脂。」

謝葦不由納罕,問道:「你入冬時做的還有剩,又做它作甚?」

謝霖低了頭,悶聲道:「替旁人做的。」怕謝葦再問,忙把當日新買的大氅拿出來與他看,「試試合身不。」

謝葦不疑有他,接過大氅穿在身上。謝霖忙将幾盒子脂膏收起,裝作若無其事,過去幫着謝葦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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