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宮中這些奴才各個俱是人精,曉得蔣昭媛本就受寵,這一有孕,說不得便要更進一步,是以人人都上趕着來幫忙。一人抓藥,一人核對,一人抄方,不過片時,便抓了七付出來。

趁着抓藥的功夫,謝霖又說些孕中禁忌與紫荷知曉,既周道有加,卻又不顯過分殷勤,先将這位蔣昭媛的心腹宮女哄了個深信不疑。待紫荷拿了藥,自去桐華殿複命,當晚便煎了一付與蔣昭媛吃。

謝霖這幾年于宮中潛心鑽研,日常得了空又常于濟世堂坐診,早練就一身本領,不拘是于亡父莫恒,抑或恩師肖餘慶,已隐隐然有青出于藍之勢,這一道方子又是打點出十二分精神拟就的,蔣昭媛吃下去,自然沒有不好的,當晚便覺孕吐得不那般厲害,身上舒坦不少,又吃了兩日,連胃口也開了,便道這保胎的方子開得好,紫荷又從旁誇贊不少好話,如此一來,謝霖這小小醫士便在桐華殿中混了分好名聲去。

因蔣昭媛素日裏均是王、劉二位太醫看診,起初為怕招惹劉太醫不悅,那桐華殿再來人宣召禦醫請平安脈時,謝霖便特意告罪,只道當日尋不着太醫當值,方鬥膽僭越,與昭媛開方,如今此事已然報知太醫,日後請脈一事,自然還是劉太醫經手的好。

那劉太醫卻是人精一個,深知宮闱之中是非叢生,那懷孕的妃子尤難伺候,稍有不甚,不止将自己名聲賠了去,怕還要擔罪受罰,這時見謝霖出來頂缸,索性順水推舟,便道自家老邁,精神不濟,只怕伺候不了貴人,且既是蔣昭媛吃了謝霖開出的方子覺着好,那便是謝霖醫術高明,方子對症,只管叫謝霖複診就是。

前來宣召的楊公公見謝霖并不推辭,自然也不會非劉太醫不可,如此一來,這桐華殿診脈的差事便順理成章讓謝霖攏了過來。

熹寧帝這一次秋狩,除了縱橫山林騎馬射獵外,又借地利之便,與北方諸國遣來的使臣飲宴議事,前前後後足有月餘,直至初冬方回京城。

待聖駕回京之日,蔣昭媛已然坐胎滿了三月,此間謝霖已是數次進出桐華殿,精心調理之下,不止胎兒穩固,便連母體氣色亦是上佳,面色白中透粉,又因補養得好,身材也略微豐腴了些,一改往日裏柳枝依依的袅娜之态,更添幾分華美端莊。

這一日聞聽聖駕回宮,同衆妃嫔一道于後宮恭迎,蔣昭媛只往那兒一站,已将數十粉黛壓得毫無顏色。

熹寧帝已然在月前接到宮中報信,曉得了蔣昭媛有孕一事,自是惦記着,甫一進殿,目光自然而然便落到蔣昭媛身上,登覺眼前一亮,待衆人問安行禮時,一雙眼只在蔣昭媛身上打轉,不離須臾。

皇後亦在一旁,見狀還有甚麽不明白的,只是皇後乃是元妻,又已育有兩名嫡子,後位穩固,自然也不會去計較這個,不過一笑置之罷了。

待衆人請安畢,依次退出殿去,皇後這才道:「蔣昭媛年紀輕輕,又是初次有孕,想必心裏不大安穩,皇上不妨過去看看。」做足賢妻之态。

熹寧帝自是從善如流,當晚便宿在桐華殿,摟着蔣昭媛笑道:「數日不見,碧兒越發俊俏了些,你生下的皇兒,定也是個俊俏小子。」一雙手在她小腹上摩挲不住。

蔣昭媛閨名筠碧,這般話自打診出孕息後不知聽底下奴婢說了多少,不過此言出自皇上口中,自然另有不同,當下滿心歡喜。

蔣昭媛身孕既穩,又有謝霖從旁百般留意伺候,數月孕期轉瞬即過,一眨眼便到了臨盆之時,疼痛一夜,生下個白白淨淨的小皇子來。

這已是熹寧帝第八個兒子,無奈中間幾個均沒留住,算上這才出滿月的小皇子,滿打滿算在世的才不過三個皇子罷了,自然歡喜異常,當即下旨,将蔣昭媛升為宸妃,正位宸華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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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旨之日,桐華殿上下俱是歡喜非凡,凡伺候宸妃的宮人盡皆有賞。謝霖自然也得了,且又有蔣宸妃額外賞的不少東西,待前來謝恩時,正趕上熹寧帝在此,聽聞謝霖侍奉宸妃母子有功,又是肖餘慶之徒,遂笑道:「可見名師出高徒。既如此,宸妃同八皇子便交予你,務必用心伺候。」

謝霖趕忙跪下領旨。

待回了太醫院,內務府又有旨意下來,将謝霖論功拔擢為太醫,一時太醫院內諸同僚皆嘆其運道,也有心懷不忿者去與王、劉二位太醫說道,話裏話外指摘謝霖搶了兩人的差事。

那劉太醫日前便因病上了折子請準致仕,且當初這差事還是自己推出去的,倒也不計較,聽過後一笑罷了。王太醫雖心中不悅,然當初自己是随駕出行的,本也插不上手,如今叫個小輩因此得益,卻也無可責備,不過一想到自家子侄亦是醫士,這許多年不見拔擢,反倒落于謝霖之後,免不了一時氣悶罷了。

待肖餘慶曉得了此事,一面欣慰贊嘆,一面又忍不住叮囑謝霖道:「我原是想着讓你熬上兩年,再叫柳思然尋機提拔,也好少招惹些嫉恨,不想你卻這般争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不招人嫉是庸才,可見老夫眼光是好的。倒是你自己,萬不可因此便得意張狂,日後行事更是謹慎為妙,莫要叫人抓了把柄去。」

唠叨完,一疊聲地吩咐廚下備了一桌好菜,又遣人把肖春和叫來,師徒三人喜滋滋吃了一頓酒。

謝霖這一升了太醫,品級俸祿亦随之升了不少,待到這一年年節時,又得了宮中賞賜下來的糕點、綢緞等物,出了宮門,雇了輛車方才拉了回家。

謝葦見他抱着一堆東西回來,不由笑道:「這倒是好東西,正好年下拿來走禮,倒省得再掏錢去買。」

東西太多,堂屋桌子上放不下,謝霖索性堆在炕上,扯出兩匹銀紅色妝花貢緞,道:「你前日還說段镖頭嫁女兒,正好拿這兩匹緞子去賀喜。」

又打開糕點匣子,拈出一塊糕來塞進謝葦嘴裏,「宮中禦廚的手藝,你嘗嘗。這裏頭餡料也不知怎生調的,既有股子玫瑰花的香氣,又有點子火腿的鹹鮮,外頭竟是買不到的。我還是去年中秋節時嘗過一塊,一直惦記着,不想今年內務府恁般大方,各色點心賞了一整匣子。這裏頭還有桂花糖蒸栗糕、如意糕、梅花香餅、佛手酥、八珍糕,咱們留着自己吃。」

謝葦咬了一口,嚼過咽下,果覺味道極妙,見謝霖不錯眼地盯着自己問「如何,好吃不」,登時促狹心起,身子一傾,叼住了謝霖兩片嘴唇吮了吮,又将舌頭探過去逗弄一番,撩撥得謝霖雙手攬上自己脖頸時,方撤了出來,笑道:「好香的玫瑰花味,果然好滋味,你也嘗嘗。」

謝霖叫他逗得氣都喘不勻了,便想攀在他身上磨蹭,又伸手去扯他腰帶。

兩人正厮鬧着,忽聽大門外一陣咚咚咚的砸門聲,甚是急促,又有人在外面高聲叫道:「謝太醫可在家嗎?」

兩人一愕,對視一眼,謝葦皺眉,「這是誰?急成這樣?」

謝霖道:「許是宮中來人,平日裏再不見街坊們這般稱呼的。」

趕忙整一整衣袍,出去院中開門。

門一打開,只見外面站着個三十許的矮胖太監,身後還停着輛馬車,見謝霖出來,急火火道:「謝太醫,宸妃娘娘有旨,請您急去勇毅侯府一趟。」

謝霖識得這太監是宸華宮中的管事阮公公,忙問:「可是出了甚事不成?」

阮公公便道:「方才勇毅侯府來禀,府中老太君摔了一跤,轉眼便昏迷不醒。往日裏老太君看診素來是請肖掌院去的,如今肖掌院致仕不再出門,娘娘便叫前來尋您。咱家從太醫院打聽得您府上所在,這便快馬加鞭趕來的。」

謝霖心中一凜,當即道:「請公公稍候,我去取藥箱來,這便随你去。」

轉身進屋,将父親生前留下的藥箱取出。

謝葦跟在他身後,已然聽見兩人對話,問道:「是蔣晨峰之母?」

謝霖嗯地一聲,略一沉吟,道:「老人摔倒昏迷,多是中風之症,此次前去,若能救治得當,說不得便能從此出入蔣府了。」

謝葦點點頭,見他要走,忽地攔道:「莫要背這個藥箱,換個去。」

謝霖不解,謝葦又道:「莫叔當日便是背的這個去蔣府出診,雖說事隔多年,也難免被人認出,還是小心些的好。」

謝霖一撫腦門,「說的是。」

趕忙将出診所需的金針等物自藥箱中取出,找塊布包了揣在懷裏,想了想,又将莫恒留下的通竅牛黃丸帶了幾枚,邁步出門。

這阮公公不敢怠慢,接上謝霖,便吆喝着車夫打馬疾馳,一路風馳電掣進了勇毅侯府。

此時勇毅侯府已然亂成一團,馬車一進門,一堆管事仆婦便圍上來,問明是宸妃遣來的禦醫,趕忙領着阮公公并謝霖往內院裏走。

這勇毅侯府數代經營,亭臺樓閣之富麗堂皇比皇宮內院也不差甚麽,不過規制上略小些罷了,只是惶急中,謝霖也顧不上四處賞玩,急匆匆随着管事嬷嬷進了後院老太君所居的榮禧堂,堂門處守着的丫頭望見人進來,趕忙打起簾子。

幾人進到屋中,便見正中一張羅漢榻上橫躺着個插金戴翠的老婦人,雙目緊合,嘴角不斷流出口涎,一旁侍奉的丫鬟不時用帕子擦拭。榻前圍了一圈人,俱是衣錦冠玉,不拘男女,一個個盡皆愁眉苦臉,顯是家中各房的主子們了。

此時謝霖進來,一衆女眷見是個陌生男子,急忙閃避到屏風之後,只留兩名男子在堂。其中一個謝霖自是識得,不是蔣晨峰又是哪個,另一個年歲略長些,面目上與蔣晨峰甚為相似,自然便是襲了爵的兄長蔣晨敏。這兄弟兩個一見禦醫,忙迎上前道:「有勞太醫。」

謝霖按捺住一腔仇恨,回以一禮,便快步到了榻前,側身坐下,按住蔣母手腕診脈,不過片刻,又去翻看蔣母眼皮、口舌,一番查驗下來,問道:「幾時發病的?」

一旁丫鬟抽抽搭搭道:「半個時辰前,老太太嚷着頭暈,道是昨晚沒睡好,要再去歇會子,奴婢們攙了老太太起來,不想還沒站穩,便一頭栽了下去,扶起來時已是人事不知了。」

蔣晨峰兄弟俱是心焦不已,上前問道:「太醫,家母到底如何?」

謝霖回道:「老太君乃是中風。」

時人均知中風一症難以救治,說不得便要就此魂歸地府,是以兩兄弟面色同是一白。勇毅侯不比弟弟把持得住,腿一軟便要摔倒,幸得丫鬟們扶住了,送到椅上坐下。蔣晨峰倒還鎮定些,問道:「太醫可有救治之法?」

眼下昏迷不醒之人乃仇人之母,謝霖本是萬分不想救治,只盼蔣晨峰也嘗一嘗這椎心之痛,然醫者仁心,怎可袖手,且畢竟冤有頭債有主,蔣晨峰固然該死,卻不可使母償子過,是以略作思量,便道:「我倒是帶了幾枚通竅牛黃丸來,乃是家中祖傳秘方所配,救治中風可見奇效。只是老太君畢竟年事已高,到底能否救得回,卻不敢說有十分把握。」

蔣晨峰一聽尚還有救,忙道:「太醫只管放手施為,不拘能否救得回,蔣家上下均承此情。」

話說到此,謝霖便也不再推搪,從懷中取出一枚丸藥來,道:「取杯溫水來。」

待丫鬟端過水來,謝霖捏開蠟封,将丸藥化入水中,用銀匙攪碎混勻,吩咐道:「扶老太君起來。」

丫鬟們将人扶起,謝霖捏開蔣母下颚,将一碗藥水緩緩灌入口中,待盡數咽下,又取出金針,示意除去蔣母外裳,連刺人中、豐隆、三陰交、太沖等穴。屋中衆人只見他手起針落,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由各個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生恐驚擾了救治。

如此過得頓飯功夫,忽聽蔣母喉間溢出一聲低吟,一旁侍立的丫鬟聽見了,喜得叫道:「老太君醒了。」

蔣晨峰兄弟二人急急擠上前來,連聲喚道:「母親,母親。」

蔣母昏迷中似有所聞,眼皮動了動,好半晌,睜開一條小縫,旋即又閉目不醒。

蔣晨敏急忙看向謝霖,「太醫,這……」

這屋中燒着地龍,甚是悶熱,謝霖忙活這半晌,已然出了一頭汗水,此時顧不得擦拭,摁在蔣母寸關之上,過得片時,道:「藥已見效,當真是僥天之幸。」

蔣晨敏并蔣晨峰齊齊籲出一口氣,屏風後衆女眷聽聞亦是不住念佛,齊道佛祖保佑。

謝霖将金針一一收回,又自懷中掏出六枚藥丸來,道:「明日起,每日用藥一丸,此藥丸服用時需切成八份,每個時辰含服一份,若老太君在此間醒來,那便有七成活路,屆時不論施針抑或吃藥,再做計較。若待吃完,還不能醒轉,便恕在下無能為力了。」

蔣氏兄弟再三致謝,命丫鬟接過藥丸收好,那蔣晨敏又道:「家母安康,全托賴在太醫身上,如今雖然穩住了,只到底不曾醒來,家中諸人不得安心,還請太醫在府中住上幾日,也好就近照應一二。否則一旦有變,可叫我等如何是好。」

蔣晨峰亦道:「正是,還請太醫多多費心。」

說罷深深行下一禮。

謝霖不過小小禦醫,如何能受這二品将軍一禮,趕忙側身避開,道一聲,「不敢當。」略一沉吟,又道:「既如此,我先回家取些換洗衣物來。」

蔣晨敏趕忙命人備車,道:「好生送太醫回家,再接回來。」

謝霖出得蔣府大門,正要上車,便見謝葦負手而立,等在門前。此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街上寒風習習,又飄起雪來,也不知他站了多久,兩肩已然落了薄薄一層雪花。

謝霖趕忙上前,問道:「你怎的來了?」

謝葦見他出來,露出一抹微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這不放心的是甚麽,兩人自然心知肚明,卻不便在這當口多說。

謝霖一拽他手,道:「上車,回家再與你細說。」

兩人上了馬車,車夫得了主子吩咐,一路疾馳回去。

待到了家,謝霖細述一遍,說起蔣府所托,又道:「我且去住上幾日,你莫要擔心就是。」

謝葦一點頭,「我曉得。」

幫着謝霖收拾出幾件換洗衣物,送他出門上車。

那蔣府上下俱将謝霖當成救命的菩薩,特意安置在蔣母所住院子的廂房之中,便于施救,一應器物也均是撿上好的送來,不敢有絲毫怠慢。

好在此時已是年關,不必日日去太醫院當值,謝霖便安心住着,每日與蔣母施針,喂藥,如此到得第四日上,蔣母終于醒了過來。蔣氏兄弟并各自的夫人、兒孫一窩蜂似湧到榮禧堂中,有只顧着喜極而泣的,亦有忙着燒香念佛叩謝菩薩的,一時亂成一鍋粥般。

那蔣母雖已醒了,無奈左半邊身子卻是癱了,半絲知覺也無,說話也是含含糊糊的,不複往日模樣,蔣氏兄弟看得又是難過又是心焦,向謝霖問道:「太醫,家母日後便只能這般了不成?可還有救治之法?」

謝霖給蔣母診完了脈,自去桌上揮毫書就一張方子,待蔣氏兄弟來問,回道:「老太君能得回魂,已是萬幸,偏癱之症,卻是在所難免,唯有日後慢慢醫治罷了。我這兒有付方子,且先吃着,每三日我再來府上針灸一回,雖則見效緩慢,倒也不是全無希望。」

蔣府上下自是千恩萬謝,除診金外,又備下一份重禮,将謝霖禮送回家。宮中蔣宸妃處亦得了訊息,曉得祖母救了回來,又賞了一回。

謝霖得了這些厚禮,卻是無論如何也歡喜不起來,長嘆一聲,便一股腦将東西拿去肖餘慶并肖春和處拜年走禮,吃得醉醺醺回來,滾在謝葦懷中好生纏鬧了一宿,方才洩出滿腹郁氣,重又精神起來。

又過三日,那蔣府謹遵醫囑,不等天亮便派了馬車來接謝霖與蔣母施針,如此一來二去,謝霖自然便成蔣府常客,上上下下無不待之禮敬有加。

待得半年過去,蔣母已然能夠站立行走,口齒亦清楚許多,雖則還需人攙扶,卻無關大礙,唯餘左手仍舊麻木不堪,不見起色,亦是強求不得了。

這一日晌午時分,謝霖自太醫院散值,出得宮門時,便見蔣府馬車在宮外候着,車夫并随車的小厮俱是慣常前來接送的,一見謝霖,忙上前行禮,将人接回府中。

蔣母素來有歇午的習慣,往日裏這時辰已然起身,今日卻不知怎的遲了些,謝霖到府時,蔣母尚未睡醒,榮禧堂裏的大丫鬟金荷只得将人請去廂房奉茶。

蔣家侯門貴第,府中得在老太君身邊侍奉的大丫鬟自然是精心調教出來的,不論人品相貌,俱是上乘之選,便比之六七品小宦家中的小姐也不差甚麽。這金荷是蔣母身邊第一得用的,更是出挑,又因久在主子身邊服侍,眼界亦是不窄,眼看到了婚配之年,對府中适齡的小厮管事俱是看不入眼,便不曾配人,如此拖來拖去,花信之期将過,心中也自焦急,不想見着了謝霖,這半年來不說日日在一處,卻也是時時見面,言來語去間,便将一顆芳心許在這既斯文和氣又俊俏有本事的禦醫身上,每到夜深人靜之時,不由暗忖,自己雖只是個丫鬟,然伺候老太君有功,日後求個恩典便可贖身出去,說不得老太君還有嫁妝賞下來,這般出身,當真去做官家太太自是不能,可禦醫卻并非朝官,聽聞這謝太醫也非世家大族,如此一來便是兩相匹配,誰也不曾辱沒了誰,想那小小醫官若能娶了自己,便同侯府攀上了關系,自然也沒有不樂意的。

她這般想着,行止上自然帶出來,舉凡款待謝霖之事,并不假他人之手,親自捧了香茗過來,道:「我們老太君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全賴太醫之福。我家老爺太太昨日說起來,還贊不絕口。」言語溫柔,眉目含笑,觀之可親。

謝霖這幾年出入官宦高門之家日久,曉得這等丫鬟在主子跟前也是有體面的,并不敢看輕了去,欠身笑回道:「不敢當。」

金荷見謝霖彬彬有禮,并不因自己殷勤相待便言行輕浮,愈加歡喜,只想着需尋個時機挑明了這一番心事才好,正思量間,屋外隔着簾子傳來個女子聲音,問道:「金荷姐姐,謝太醫可在這兒?」

金荷一怔,過去掀了簾子,便見外頭站着個身穿藕荷色比甲的丫頭,喚做翠露的,正在門口向內張望,不由皺了眉,道:「你不在院子裏好好呆着,跑來這裏做甚?又問謝太醫做甚麽?」

那翠露不過十五六歲,見了金荷這大丫鬟也不見半分怯色,笑吟吟道:「姐姐不知,我家姨娘這幾日身上不好,正想請太醫瞧瞧,便遣我來問問,若是老太君這裏無事了,還請謝太醫往我們玉菡閣走一遭才是。」

金荷聽到這話,已是沉了臉色,斥道:「既是玉姨娘身上不好,便該禀過二太太,再去請了大夫來看,哪裏有到老太君院裏來徑直要人的,好沒規矩。」

翠露挨了這頓罵,也不見愠惱,依舊笑嘻嘻的,「姐姐說的原是這個理,不過我家姨娘想着再從外頭請大夫豈不麻煩,又要勞煩二太太,左右謝太醫也是常來咱家的,待老太君看完了,趁便與我家姨娘看看,豈不省事。只是姐姐既這樣說,妹妹也曉得了,這便回去與姨娘說,再去外頭請人就是了。」

說罷掉頭走了。

金荷被她憋了一肚子氣,臉色一時便回不過來,讪讪地過來與謝霖道:「小丫頭不懂規矩,叫太醫見笑了。」

方才兩人一番對話,謝霖已盡數聽見,見兩人言談間提到二太太,便知是指蔣晨峰之妻,這玉姨娘想必便是蔣晨峰寵妾了,一面溫言安撫,「不妨事。」一面又裝作不經意地打聽,「不知這玉姨娘是貴府哪位主子?若着實身子不适,待看過了老太君,我過去診一診脈,倒也不費甚事。」

金荷于那玉菡閣中一起子人本就看不大上,只是礙于身份,不好背後說主家的是非,但見謝霖問起,卻也不好不答,略一思忖,道:「這位玉姨娘我家二老爺新納進門的,才貌雙全,極得二老爺喜歡,只是略年輕了些,進府日子又短,尚不大曉得規矩,行事不免略有唐突。」

正說着,蔣母醒了,遣了小丫頭過來,金荷便住了口,請謝霖移步到堂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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