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過不幾日,謝葦自甘州回來,才洗去一身風塵,還不曾抱住謝霖好生溫存一回,便先被驚了一跳,瞪圓雙眼,錯愕回問:「你方才說甚麽?再說一遍?」
謝霖将章桓給的上好雲霧沏了一壺來,與謝葦倒上一杯,自已也端了一盞,惬意品着,慢條斯理道:「我說,那蔣晨峰活不了多久,至多再有三個月光景罷了。」
謝葦見他神态自若,略一思忖,便也定下神來,啜一口香茗,問:「便是這幾日得的手?」又一挑眉,「怎生做的手腳?」
謝霖放下杯盞,雙目微阖,「也不是甚麽新鮮法子,不過用毒罷了。」
說着,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多虧祖師爺留下的那本《毒經》,不然,又豈能這般容易。」
謝葦無意間也曾瞥見過那《毒經》上所載的諸般用毒法門,他于醫藥一途并無興趣,看過便算,至今也只記得寥寥數種,曉得些毒蛇毒蟲之屬,自是猜不出謝霖如何施為,遂追問,「可會被人看出破綻?」
謝霖搖頭微笑,将這數日間進出蔣府看診一事一一道來,細細講解道:「世人只知夢海棠有鎮靜安神之效,卻不知夢海棠的花香雖聞之清幽,然經久不散,遇之麝香,可使血脈贲張,催人情欲。我這些日子冷眼旁觀,那蔣晨峰心思冷毒,然事母至孝,但凡得空,必去榮禧堂請安,他每日需用續筋補骨膏敷抹傷處,藥膏中的麝香已然滲入血脈,再聞到蔣母手杖上散發出的夢海棠香氣,一時或因毒性細微不顯甚麽,時日一長,累積下來,必難抑制。蔣晨峰又偏寵玉姨娘,晚間多是宿在她處,對着如斯美人,如何禁得起撩撥,纏綿歡愛自是常事,偏那玉姨娘所服藥物中被我添了一味鼈甲,此物滋陰補益,本于女子陰虛大有好處,卻不能與夢海棠并麝香撞見,他兩人陰陽交合,鼈甲、麝香、夢海棠三者相遇,自能引得毒性發作。蔣晨峰便是死,亦是死于寵妾床上,不拘怎生查驗,也只會被當作是馬上風罷了。」
謝葦聽完,只覺這法子直可說是陰損至極,卻又周密之極。想那蔣晨峰何等身份,如若死得這般不體面,且不說身後如何被人議論,恐怕蔣府上下亦是一并面上無光,遮掩尚且不及,哪裏會有人想到中毒上去,那三味藥又是三個人分別所用,便有人疑慮,又如何查得出來。
謝葦既已洞悉其中關竅,不由既贊且嘆,末了,道:「莫叔泉下有知,當可瞑目。」
一語既出,謝霖瞬時紅了眼圈,默然良久,輕輕道:「大哥,我想尋回父親屍骨,重新安葬。」
當日倉促逃命,莫恒屍身葬得潦草至極,如今眼見大仇将報,謝霖便想在京城附近重擇吉穴安放,也好便宜日後祭拜。
謝葦明了他心思,自然沒有異議,當下道:「好,你幾時得空,咱們便即起身回去。」
兩人商量已畢,謝霖翌日便去太醫院告了假,只說回鄉祭掃,柳思然自是準了。
因此行無需趕路,待收拾好行囊,二人便自妫水碼頭乘船南下。此時正是夏日晴好,江面開闊,船行中微風習習,兩岸水鳥盤旋,處處可見沙芷汀蘭,縱是思及亡父一時黯然,比之當日進京時的凄惶茫然卻也不可同日而語,況有謝葦在側開解,三言兩語間,已将謝霖心思引到別的上頭,那悲戚之情便留不長久。
船行這一路順風順水,只十餘日便直抵鄧州,到此後,棄舟登岸,向車馬行雇了兩匹駿馬,從陸路直奔南诏縣。進了縣城,兩人先去買了鐵鍬、祭品等物,又到當日所住客棧宿了一夜,翌日一早,從客棧櫃上買些幹糧,便一頭紮進山林之中。
當年逃亡之時,兩人于暗夜中将莫恒匆匆下葬,數年間過去,當日所走山路早已記不大真确,便只得一點點搜尋,直尋到第四日,方找着莫恒葬身之所。那墳茔早讓雨水沖得平了,又生滿野草,已是面目全非,幸得謝葦那日插在墳前的斷木還在,上面「莫恒之墓」四字依稀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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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霖供上香燭祭品,跪在墳前,将這數年遭際一一道來,待說到「爹爹,孩兒替你報仇了」,不禁失聲痛哭。
謝葦憶及沔陽城中三年日月,平靜悠然,不覺亦是傷懷,陪着謝霖跪在墳前良久,忽道:「莫叔在天有靈,當知霖哥兒與我心心相印,有我在一日,定讓霖哥兒平安喜樂。還請您護佑我二人,此生共度,比翼白頭。」
謝霖眼淚堪堪收住之時冷不防聽見這句,不禁一怔,轉頭去看,只見謝葦神色鄭重地磕下頭去,愣了足有移時,方明白過來謝葦此舉,他素日裏臉皮也不算薄,不拘纏綿厮鬧,俱是放得開手腳,這時卻面紅過耳,好半晌,方期期艾艾道:「爹爹,那個……大哥和我……我們……過得極好,唯願就此相依為命,濡沫一生,您地下有知,可千萬莫要罵我胡鬧。」
說完,也一并磕下頭去。
兩人叩完頭,起身之際不由相視微笑,萬千情意盡在這不語一笑之中,如此一來,哀戚之情頓時淡了,兩人打疊起精神,抓過鐵鍬挖了起來。
謝霖唯恐挖掘中傷及父親遺骸,動作間不免小心翼翼,饒是如此,兩人手腳不停,不過半個時辰便也挖了出來。
莫恒屍身躺于地下數年,當日身上所穿衣衫已然爛盡,只剩了一堆白骨,謝霖見了,鼻子又是一酸,強忍着淚水,同謝葦一根根撿拾出來,去附近尋了處山泉沖洗幹淨,收入此行帶來的一只兩尺來高的瓷翁中。
謝葦背起瓷翁,牽住謝霖一手,道:「等回了京,便将莫叔送去西山的樵雲寺,請高僧誦經超度。」
謝霖狠狠點了點頭,「都說樵雲寺香火極是靈驗,爹爹又一向行善積德,佛祖有靈,定能保佑爹爹來世福壽俱全,再無今世之苦」
兩人自山林中出來,原路返回鄧州,依舊乘船北上,直抵平京城。抵京後也不回家,徑直便将莫恒屍骨送入樵雲寺,施舍下不少香油錢,又花重金請高僧好生做了一場法事。謝霖本拟再擇一吉穴安葬了父親,不想一時沒能尋着合意的風水先生,便只得先将遺骸寄存寺中,待日後再作打算。
如此一通瑣事忙完,兩人方才回到家中略作休整,不料第二日四海镖局便派了人前來家中問詢,見謝葦回來,歡喜不已,趕忙将人請去镖局說話。謝霖送人出門時掐指一算日子,自己告假業已滿了,便将門一鎖,亦去太醫院中銷假。
謝霖這一去一回足有月餘,此時盛暑已過,京城天氣驟然涼爽宜人起來,才步入太醫院大門,便見院中的兩株木樨已開出花來,微風一拂,隔着十丈遠便能聞見那股子撲鼻甜香,登覺心曠神怡,正要再往近走些,忽見薛仁和從東配殿中出來,急急自木樨樹下走過,直奔禦藥房,步履匆匆間,竟不曾看見謝霖打從門口進來。
謝霖心中訝異,不知這位薛兄有甚麽要緊差事,一面暗自猜測,一面去掌院處銷假。
柳思然見他回來,和顏悅色道:「這一路行程可還順當?」
謝霖回道:「有勞掌院大人惦記,一路安好。」
又略略寒暄幾句,柳思然道:「你回來的正是時候,宸妃娘娘這幾日身上不快,你不在時,由存善看診,已開了方子下去,只娘娘脈案一向是你管着,你既回來,便去與存善斟酌一二。」
謝霖一躬身,「下官曉得,這便去尋薛太醫。」
自掌院屋中出來,腳步一轉便去了東配殿,先與衆同僚打了招呼,正要出門去禦藥房尋人,已見薛仁和邁步進來,兩人撞個正着。
謝霖一把扶住薛仁和,「存善兄這是有甚急事不成,這般匆忙?」
薛仁和一見是他,登時一副如釋重負之色,擦一把額上汗水,爾後苦笑嘆道:「你可算回來了。」
謝霖素日與薛仁和交好,極少見他露出這般神色,愕然道,「我聽掌院大人說宸妃娘娘有恙,可是病情沉重,讓存善兄作難?若是如此,存善兄只管直言,咱們一并參詳便是。」
薛仁和搖搖頭,「哪裏是病情沉重,實是……」
還不曾說完,突地住口,左右看一眼,見殿中尚有不少人在,遂拉住謝霖一臂,道:「咱們進屋裏說。」
兩人自拔擢為太醫後,自有單獨的隔間辦差,此時薛仁和将謝霖拉入自己屋中坐下,「澤仁不知,你不在這些日子,京裏并宮中着實出了幾樁子熱鬧事。」
謝霖不解,問:「此話怎講?」
薛仁和壓低了嗓子,道:「六日前,我正在家中熟睡,不想勇毅侯府的仆人半夜前來叫門,說是宸妃娘娘之父定國将軍病重,請我前去看診。我到府一看,那定國将軍哪裏是病重,竟是……」
說到這裏,竟頗有些難以宣之于口。
謝霖聽到此處,心中暗暗擂鼓,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我以往也曾給将軍看診,除卻腿傷,未嘗見他有甚宿疾,難道不是病嗎?」
薛仁和一咬牙,道:「說來也是病,卻病得着實不甚體面,乃是馬上風。」
謝霖聽得蔣晨峰死訊,歡喜難抑,不由「啊」的一聲。
薛仁和只當他被驚着,接着說道:「這定國将軍不久前新納一妾,當晚便宿在這位姨娘房中。那姨娘乃是個尤物,等閑男子哪裏禁得住,偏将軍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便是怎生保養,又怎敵得過那等少年人,且這姨娘還燃了媚香助興。這一夜鏖戰,将軍不敵,便挺屍在這位姨娘的肚皮上。我到那房中時,定國将軍已然沒了氣息,軟塌塌在床上趴着,唯那具物事還直挺挺撅着。那姨娘被婆子們綁了按在地上,只顧磕頭求饒。我上前查看,見實在救不回來,只得告辭出來。
翌日一早,勇毅侯府老太君方曉得兒子死了,且是這般死法,又驚又悲,登時暈厥不醒。勇毅侯請了掌院前去,也不曾救回來,下半晌便也殁了。那宸妃娘娘一日間連得了父親并祖母兩道喪訊,當時便暈了過去,急召太醫施救,恰掌院派了我去,待施針将娘娘喚醒,曉得我曾去侯府出診,不免又盤問一番,知曉将軍并老太君死因,又是一場痛哭。我見娘娘心緒不穩,便開了道解郁安神的方子。想着過些日子,娘娘哀思淡了,自然也就緩過來了,不想……」
話到此處,不禁又是一聲長嘆。
謝霖見他忽地停了,急欲知道別情,不由便要出聲催促,不待他開口,薛仁和已然繼續講道:「定國将軍并老太君這一死,侯府自然要拿禍首問罪,那位姨娘想來是活不成了,連同伺候的丫頭也盡皆被綁了起來發賣,其中一個丫頭出府時掙脫綁繩自馬車裏滾落,在街上叫起冤來,定國将軍死因便叫滿大街都聽了去,宮裏自然也曉得了首尾。宮中另幾位娘娘見宸妃得寵,早眼紅得不是一日兩日,這時聽聞此訊,今早齊聚皇後宮中請安時便以此說笑,宸妃娘娘這幾日本便心懷不暢,又被當衆奚落,立時便氣得厥了過去,愚兄只得再去施救。這幾日間,直是焦頭爛額,苦不堪言。」
謝霖原是料想蔣晨峰當再有三個月陽壽,只萬沒想到那位嬌滴滴的玉姨娘竟以媚香邀寵,倒讓蔣晨峰提早見了閻王,這才是閻王叫你三更死,焉能留你到五更,當真天理昭昭,報應不爽。至于蔣母并宸妃因此受累,那也只得怨蔣晨峰傷了陰德,禍及家人,須也怪不到旁人頭上。
謝霖聽得心中大快,面上卻裝出一副惋惜之色,道:「這位定國将軍雖死得不甚體面,然瑕不掩瑜,确是位能臣幹将,待人也甚是和氣,他家老太君亦極是和藹可親,不想竟一朝盡去了,當真可惜可嘆。小弟出入侯府多時,為他母子皆診過脈,也算有緣,說不得散值後須去侯府走上一趟,上炷清香,吊唁一番。」
兩人閑話一場,爾後謝霖又幫着薛仁和參詳了所開藥方,收錄入宸妃脈案,伺到下半晌,觑着院中無事,打聲招呼,便先行溜了出宮,直奔勇毅侯府。
這勇毅侯府本是京城權貴中數一數二的門第,便是蔣晨峰死得不大體面,也礙不着親朋故舊前來吊唁,是以門前雖一片素白,來往拜祭之人卻絡繹不絕,倒也熱鬧。謝霖出入侯府頻頻,幾個門房上的仆役俱是識得的,待聽說是來吊唁,不等通傳,便讓進門去。
謝霖跟在一衆來客之後,齊齊到了靈堂,先奉上十兩銀子做奠儀,又上了炷香,對着堂中擺放的兩具棺木心中默念:「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爾等若覺冤枉,只管到閻王面前告狀去。」
靈堂中,勇毅侯正領着子侄輩們拜謝還禮,待謝霖上完香近前說話時,悲痛得着實按捺不住,一把拉住謝霖的手,哭道:「偏趕上太醫不在京時出了這檔子事,如若不然,老太太同二弟說不得還能救得回來。」
蔣晨峰的幾個兒子聽聞此語,亦一并痛哭起來。
謝霖只得道:「侯爺節哀。」又好生勸慰幾句,方才自靈堂中出來。
因前來拜祭的賓客頗多,不少仆役丫鬟在此奉茶,謝霖步下堂前臺階時,迎面撞見一個丫頭低垂着腦袋托個茶盤走近,定睛一瞧,竟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金荷,只見她面色憔悴,雙眼紅腫,不由喚道:「金荷姑娘。」
金荷亦是瞧見了謝霖,腳步一住,盈盈一禮,哽咽道:「謝太醫,我們老太君……」
眼淚忍不住便往下流,泣不成聲。
謝霖只當她傷心老太君之死,心中暗道:「這倒是個忠仆。」不免着意安慰幾句,見天色不早,方才告辭走了。
那金荷本是專門伺候蔣母的,蔣母身故,身邊四個一等大丫鬟頓時沒了主子,只等勇毅侯夫人發落,或是配與小厮,或與主子們收房。因她生得好顏色,勇毅侯幼子早已惦記在心,祖母尚未出殡,便私下裏求着母親将金荷要了過去,等孝滿後便要收做通房丫頭。勇毅侯夫人自來溺愛這小兒子,已是準了,只怕兒子孝期忍不住收用丫頭惹人非議,這才暫将金荷扣在身邊。消息自夫人的貼身丫鬟口中透出來,金荷已然曉得自己出不得府去,更不必說與這位謝太醫結緣,傷心之餘,不知流了多少眼淚,也只得嘆一聲無福罷了,此時望着謝霖背影,呆呆出了一陣神,終是低頭認命。
謝霖哪裏曉得尚有這一樁相思系在身上,打從侯府出來,腳步一轉便去了望仙樓,定了好酒好菜叫人送到家中,等謝葦回來,便見一桌子山珍海味,着實豐盛,不由瞥了謝霖一眼,問道:「這一桌席面抵得過你半年俸祿,怎的,這是不過日子了?」
謝霖将酒斟滿,笑道:「今日實是見了一樁快事,你若知曉,定然也要同我般樂得大醉一場。」
說着将勇毅侯府的兩樁喪事講了。
謝葦聽完,一揚眉,「這倒當真值得慶賀一番。」
兩人這一頓酒吃得快意之極,酒酣處,謝霖環視這窄屋陋室,道:「以往咱們身無餘資,又要避人耳目,這麽個小院子,這許多年竟也對付着住過來了。如今咱們再不用惦記着報仇,時時怕被人識破身份,又積攢下些許家資,倒可用心置辦些産業了。」
說着沖謝葦一樂,「等明兒個得了空,我便去找牙婆,尋個好些的宅子來住,再雇個小厮并廚子打理吃穿,也好叫大哥松快松快。」
謝葦見他酒意上臉,一張臉染成了胭脂色,眼波流轉間,好一派活色生香,登時心猿意馬起來,撂下酒杯,将謝霖手中殘酒亦潑了,道:「你明兒個還要去宮裏當值,仔細喝多了起不來。」
哄着謝霖去睡,等到了炕上,又做起旁的事來,卻也顧不得明日起不起得了身了。
翌日晨起,等謝霖穿戴好衣裳,謝葦方想起昨日回家忘了說的事,道:「我明日便往青州押镖去,少說得有月餘方能返家,換宅子的事,你拿主意就是。」
謝霖回頭一笑,「曉得了。」步履輕快地出了門。
等謝葦一走,謝霖便尋了牙婆來,依舊找的當初那位郝二姑,只道要換個好宅子,不論是賃是買,俱都使得。
那郝二姑極是精明的一個婦人,尚且記得這兄弟倆租了盧家鬼宅一事,見這許多年過去,兩人不止住得踏實,且把日子過得舒坦,如今既攢下餘財,又有了官身,眼瞅着發達起來,不由沒口子贊道:「老身當初便覺着兩位相公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可見還是有幾分眼力的,這可不是出人頭地了麽,連帶着盧家這院子也跟着沾光。日後再有人說這院子不好,可得叫他們自打嘴巴,要不怎的兩位相公住着便沒事,還官運亨通呢。可見這人身上若是自有福氣,憑它甚麽鬼怪也壓不下去。」
她這般舌燦蓮花,聽得謝霖亦是歡喜,笑道:「京城居,大不易,全賴二姑當年薦來這便宜又得住的屋子,我兄弟方站穩腳跟。今日還要再請二姑費心一回,撿那好宅子薦來。我家中人口簡單,不過兄弟二人,也不需甚大院子,前後有個兩進便足使得,頂好家什齊全,也省得再去置辦。」想了想,又道:「我現下在宮中當差,若能離皇宮近些,自是最好,不能也便罷了。若有得用的廚子或小厮,也請二姑一并薦來便是。」
郝二姑心知這樁生意做成,不拘傭金還是賞錢,必然不少,自是上心,不過三兩日功夫便上門來,一口氣薦了四處宅子供謝霖挑揀。
謝霖挨個往這幾處走了一遍,比較來去,挑了城西錢糧胡同裏最東頭的一處院子。這院子離着皇宮并不甚近,卻與肖春和家相距不遠,走動起來極是方便。院子分前後兩進,每進均是三間正房,又有東西廂房各三間,桌椅床榻并鍋竈馬廄一應俱全,更有一處專門儲糧放菜的地窖,前院靠牆處栽了幾叢紫竹,極是風雅,後院正中又搭了一架葡萄,此刻正是果實累累,一串串垂落下來,誘人垂涎。謝霖一眼相中,再一打聽,原主乃是翰林院的一位編修,上個月方才致仕,前幾日已是回鄉養老去了,這才将宅子發賣,要價紋銀四百兩,也甚是公道。
當日這位編修府上遣散了七八名仆人,其中有個叫程貴的廚子,因尚未尋得新差事,便帶着兒子暫替舊主看顧幾日宅院。郝二姑見他兒子金寶已有十三四歲,正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年歲,便多問了幾句,見這程貴有意替兒子尋個活計,正中下懷,向街坊四鄰打聽清楚這對父子人品行事,一并給謝霖薦了去。
謝霖将他父子叫到跟前問,「我家中人口少,活計也不多,不過一日三餐并日常洗衣掃撒,你父子可做得?」
這程貴自打前年死了老婆,便與兒子相依為命,也是無家可回,見謝霖願意收留他父子二人,再沒有甚不樂意的,當即領着金寶跪下與新主人叩頭。
謝霖收下二人,講好與他父子每月一兩半的月錢,又尋裏正做了中人,與那編修留下來打理瑣事的管事簽了買賣文書,再一齊去衙門用了印,前後不過兩日,便将地契攥在了手裏。
謝霖與謝葦這幾年着實攢下不少銀子,待付過與郝二姑的辛苦錢,謝霖清點所剩錢財,見尚有些餘裕,便去做了全套新被褥并床帳來,問肖春和家中借了幾名仆役,花了足足七八日,裏外陳設更換一新,為着日後出行便宜,又去市上買了匹馬養在家中。
謝葦怎料得到這置辦宅子一事恁般快便辦得妥當,自青州回來之日,仍舊回返舊宅,一推門,只見宅子裏人去屋空,莫說房中細軟,便連門前那只腌菜缸都不見了蹤影,登時愣在當場,好半晌方緩過來,正要四處去尋,忽聽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謝霖從外頭進來,見了他,雙眼笑成兩彎月牙,道:「我今日去镖局問你行程,聶老镖頭說你已回了家,我才省起忘了告訴镖局中人咱家這兩日搬去了錢糧胡同,趕忙回來尋你。」
謝葦籲出一口氣,伸手在謝霖額上狠狠一彈,道:「我還當家裏遭了賊,搬得這般幹淨。」
謝霖痛呼一聲,一捂額頭,斜眼瞪他,「做甚手勁恁般,疼得很。」
謝葦哪裏好意思說自己方才險被吓着,嘿嘿一笑,攬過謝霖,道:「走,回家去。」
又将新分得的一百兩镖利塞到謝霖懷裏。
謝霖這些日子正将往日積蓄花得一幹二淨,見有銀錢入賬,登時轉怒為喜,歡歡喜喜抱了銀子走在前頭,領着謝葦回了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