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汪展鵬這一出手,着實出乎衆人所料,謝汀蘭怔愣片刻方得回神,登時驚呼,「你這是做甚?」面上露出不虞之色。
汪展鵬本已心中有氣,見謝汀蘭眉頭緊蹙,語帶責備,愈加委屈,道:「這厮動手動腳,難不成還由得他占你便宜。」
兩人說話間,謝霖已站直身子,驚魂甫定下,亦不由得怒氣叢生,道:「哪個動手動腳來?好你個汪展鵬,青天白日便信口雌黃,似你這等不分黑白的莽漢,哪裏配得上我姐姐。」
他伸手怒指汪展鵬,不料手臂才一擡,便覺一陣疼痛,竟是因方才那一抓傷了手臂,頓時哎喲幾聲,叫痛不止。
謝葦見他受傷,忙将袖子挽上去查看,只見那手臂上已然浮出五條抓痕。謝霖皮膚白皙,這幾條抓痕便更是醒目,眼見泛出青紫之色。謝葦暗叫不妙,登時心疼不已,仔細查過一遍,見只是皮肉淤腫,骨頭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卻也不禁大為惱怒,頓時面色一沉,道:「展鵬,你便出手,也當先将青紅皂白弄個分明,霖哥兒這等身子,哪裏禁得起你這般勁道。」
謝汀蘭見謝霖疼得眉眼皺成一團,亦覺心疼,但見汪展鵬殷殷切切望着自己,如此情深意重,又不忍多加責備,只得溫言安撫道:「謝小兄弟與我姐弟相稱,本不是你想的那般,你着實錯怪了他,還不快去賠罪。」
她這般說,實是将汪展鵬視作自家人,不欲令他失禮人前,其親疏遠近,一看即明,可落到汪展鵬耳中,便只覺她偏心于謝霖,愈發嫉恨,指着謝霖道:「甚麽姐弟,不過是借着個由頭趁機親近你罷了,嘴上喚你姐姐,心裏不定怎生想。當年海沙幫那個金無患還不是一口一個妹妹叫得殷勤,說甚麽要與你義結金蘭,難道不是打着近水樓臺先得月的算盤,只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
謝汀蘭見他說得愈發不像樣,連陳年舊事都抖落出來,亦是氣得不成,一張俏臉頃刻含霜帶冰。
謝葦在旁看着,見汪展鵬只是糾纏不清,當真惹惱了謝汀蘭,只怕這門婚事便要就此黃了,如此不止師侄傷心,便是謝霖見姐姐終身無望,怕也要為之難過,一時之間也顧不得其他,沉聲喝道:「展鵬閉嘴。霖哥兒與謝姑娘乃是親姐弟,便是行止親近些,亦是尋常。你再胡說八道,便滾回神兵谷去,也不必上門提親了。」
話音一落,謝汀蘭并汪展鵬俱是怔愣當地,四下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便在這時,賀長峰自門口緩步進來,道:「三弟,你這位結義兄弟可是身世上有甚隐秘之處?這屋中并無外人,不妨講了出來,也省得我這傻徒兒胡思亂想,得罪了謝姑娘。」
原來方才幾人争吵之聲甚大,賀長峰本在後院遛彎,聽見前堂中動靜,不免過來看看,他內力深湛,便是蚊吶之聲亦逃不過其耳目,更不必提這一番争執,早将諸人所說聽個分明,此時見師弟說謝霖與謝汀蘭本是親生,又見二人容貌肖似,心念一轉,已知其中必有緣故,故而有此一問。
謝霖此時疼痛稍緩,待回過神來,見謝葦已然透出自己身世,再瞞不下去,只得吸吸鼻子,忍住疼出的幾點淚花,道:「家父莫恒,二十餘年前,與漕幫謝幫主成親,隐居杭州城外一處莊子中,生下我來。待我滿月之時,外公親至,欲叫我入繼謝家,父親不願,又怕拗不過外公,索性帶着我離家出游,不想再回來時,母親已回了蘇州老家改嫁,我父子只好從此寄居沔陽。」
說着,掏出用絲繩墜在脖頸間的玉佩,道:「這枚玉佩乃是滿月宴上外公所賜,父親囑我戴在身上,不可輕離,若是這一世無緣得見母親與姐姐也便罷了,若得上天垂憐,能叫咱們一家團聚,此物便是憑證。」
他右手受傷不便,謝葦便替他摘了下來,送到謝汀蘭手中。
當日謝霖降生之時,謝汀蘭年方四歲,雖在稚齡,因天生早慧,卻已頗記得些事情,自是曉得自己有個弟弟。待年紀漸長,母女間閑話舊事,亦少不得提及莫恒父子,只是母親二嫁莫恒一事本屬辛密,再無外人知曉的,謝汀蘭聽到一半,心中已自砰砰狂跳,待接過玉佩,立時将自己佩在頸間的一枚金鎖拽了出來,同玉佩放在一處,只見兩只物件上紋樣別無二致,登時再無疑慮。她母女倆自從權掌漕幫,這些年間便利用耳目四處打探莫恒父子行蹤,只盼能阖家團聚,奈何這許多年卻音信全無,母女倆本已無望,不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謝霖竟自行尋上門來,謝汀蘭再忍不住眼圈一紅,撲上前去,一把将謝霖抱住,哭道:「你果真是我弟弟,可叫我和娘找的好苦啊。」
Advertisement
謝霖亦忍不住,與姐姐抱頭痛哭。
賀長峰與汪展鵬再不料謝霖竟有這般身世,師徒倆俱是大感意外。賀長峰暗忖,怪道那日謝霖如此質問徒兒。汪展鵬見此一幕,怒氣全消後,卻是瞬時便忐忑起來,心道,若得與謝汀蘭成婚,這謝霖可不正是嫡親小舅子,眼下自己不問青紅皂白傷了人,實是把謝霖得罪得很了,當真是大大不妙,不禁臉色由青轉白,手心裏冒出冷汗來。
謝葦憂心謝霖傷勢,見姐弟倆哭個不住,忙勸道:「你們姐弟相逢本是喜事,莫要哭哭啼啼,霖哥兒手臂還傷着,且先上了藥,咱們坐下慢慢說話。」
謝汀蘭一聽,趕忙住了哭聲,急着去看謝霖手臂,連連問道:「怎麽樣,疼得可厲害?」一面問,一面狠狠白了汪展鵬一眼,只将汪展鵬看得心驚膽戰,恨不能跪地求饒。
謝霖方才忙着哭,忘了傷勢,這時提起,登覺疼痛難耐,苦着臉道:「疼得很,還好不曾斷了,只得些皮肉傷,我藥室中有祛瘀活血的藥膏,敷上幾日也便好了。」
謝葦忙去取了藥膏來,不等他動手,謝汀蘭一把搶過,親自與謝霖敷上。謝葦見無自己插手之地,轉頭打發金寶出去,将門一關,請屋中諸人坐下說話。
謝霖上過傷藥,謝汀蘭方得了空,問道:「你和莫叔這些年怎樣過活?莫叔呢,怎的不見?你卻又怎的改了姓謝?」
謝霖便将父子二人于如何沔陽行醫謀生,收留謝葦,莫恒因何身故,與謝葦改名換姓進京報仇,之後謝葦如何記起舊事,賀長峰師徒又如何進京來尋等一一講了,至于暗殺雍钰堂,因茲事體大,便隐過不提,末了道:「那日聽大哥說姐姐來了京城,我心裏不知多歡喜,便想前來相認,可轉念一想,我身世尴尬,平白冒出來說是你弟弟,必得提及當年舊事,于母親名聲有損,只是我想着便不能相認,能得與姐姐見上一面也是好的,遂虛編了那一番話上門拜望,不曾想姐姐竟待我一見如故,這些日子,我做夢都要笑醒幾遭呢。」
謝汀蘭聽完,哽咽道:「還記得我小時,莫叔待我極好的,便是親生父女也不過如此,莫叔恁般心善,不想卻遭此劫難。」嘆息一番,握住謝霖一只手,又道:「天可憐見,終叫咱們姐弟重逢,母親倘若知曉,還不知怎生歡喜,你明日便同我一道回去,也好阖家團圓。」
謝霖亦是急于見過母親,然念及謝葦報仇一事,總歸放心不下,暗忖,須得了結這樁仇怨,方好再圖其他,略作思慮,道:「我同姐姐一般,亦是盼着能早日與母親相見,只是眼下我還有差事在身,總得向太醫院告個假方好離京,且大哥他們尚有些事務要辦,一時半會兒也動身不得。不若姐姐先走一步,回去同母親報信,待我們了結此間事務,一并去蘇州尋你,屆時母親見我歸來,又有神兵谷上門提親,雙喜臨門,豈不更是歡喜。」
謝汀蘭此時方知弟弟一早曉得汪展鵬求親之事,她性情爽利,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聞言斜眼一瞪汪展鵬,冷哼道:「他來求哪門子親,母親若曉得他打傷了你,難道還肯許婚不成。」
汪展鵬哪裏還坐得住,登時起身上前,期期艾艾道:「汀蘭,我……我實不知他便是你弟弟,若是一早曉得,我便是傷了自己性命,也萬不敢碰掉他一根毫毛。」說罷便向謝霖行一個長揖,賠罪道:「方才是我犯渾,不該胡亂猜忌,還望世……弟……謝兄弟千萬原宥我這回才是。」
他這幾日一直稱呼謝霖作世叔,眼下卻見謝霖成了謝汀蘭的弟弟,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磕巴兩次,方撿了「謝兄弟」三字,面色已是急得通紅。
謝霖本欲再刁難汪展鵬幾句,但見姐姐面色如霜,說不得一怒之下當真不肯許婚,到時又去哪裏找這麽個肯入贅的傻小子去。
便在他思量間,賀長峰道:「小兄弟,我這徒兒雖魯莽了些,待令姐卻是一片真心,你便念在老朽面上,饒他這一遭罷。」
謝葦卻道:「你若氣不過,回頭我揍他一頓與你出氣便是。」
謝霖聞言,咧嘴一樂,「揍一頓倒是不必,只需汪賢侄日後好生與我姐姐當牛做馬,萬事不可違拗,我這氣也便消了。」
他明知汪展鵬将成自己姐夫,偏偏仍要在稱謂上讨個便宜,賀長峰聽了,暗道一聲促狹,便即捋須微笑。
汪展鵬聽得謝霖這話,喜上眉梢,一連聲道:「那是自然,不必你吩咐,我也是要聽汀蘭的話的。」
謝汀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終是撐不住,也樂了出來。
此時天色已然暗淡向晚,謝汀蘭還需回去收拾行囊,只得告辭。謝霖依依不舍送她出門,汪展鵬亦步亦趨跟在身邊。
行到門口,謝汀蘭拉着謝霖手道:「你明日便去告假,早些啓程來蘇州,我同母親在家等你。」又看一眼汪展鵬,「你們一并上路,也好有個照應,我亦能放心些。」
汪展鵬自是曉得這是叫他看顧謝霖,當下滿口答應,「你兄弟便是我兄弟,只管放心就是。」謝汀蘭又殷殷叮囑一番,方上車走了。
兩人眼瞅着馬車不見了蹤影,方自門口回轉屋中。賀長峰見他二人有說有笑回來,稱謂也變作了「汪兄」、「賢弟」,渾不似方才烏眼雞般,不由莞爾。
經過這一鬧,謝霖并謝葦也沒了逛燈市的興致,眼瞅着已是晚上,索性親自下廚,弄出幾道精致菜肴,四人一并吃酒用飯。不想一頓飯還未用完,金寶又來禀道:「謝姑娘遣人送東西來,便在門口呢。」
謝霖并謝葦相視一眼,趕忙道:「快請進來。」
汪展鵬亦放下碗筷,同二人一并出去相迎,走到院中,便見大何小何搬着只箱子從門口進來,見了幾人,躬身一禮,「見過諸位相公。」待進了屋子,打開箱子一看,竟是碼得整整齊齊一箱子銀錠。
不等謝霖發問,大何便道:「我家少幫主吩咐,幾位相公若是往蘇州去,只管來錢家老店向掌櫃的吩咐一聲,漕幫自會備好船只相送。這箱子裏是五百兩銀子,給相公們路上花用。」
謝葦暗忖,這錢家老店必是漕幫設于此處的堂口,如此一來,倒是便宜,遂拱手謝過。
待何氏昆仲告退離去,謝霖看着那一箱銀子,喜笑顏開,道:「姐姐手面當真大方,如此一來,盤纏是盡夠了。」
賀長峰看徒兒一眼,忽的道:「展鵬,謝姑娘家資豐厚,咱們神兵谷便搬出家底來下聘,恐也入不得人家法眼吶。」
他既知謝霖乃謝汀蘭親弟,那謝夫人便算不得無子,若謝霖回返蘇州謝家,謝夫人豈會白放着兒子不用,倒讓女兒并贅婿承繼家業,說不得此番謝汀蘭回去一禀,謝夫人肯改口許嫁也未可知,屆時神兵谷少不得要納彩迎聘。
汪展鵬哪裏想到此節,心中疑惑,既是入贅,怎的還要下聘?口中卻道:「汀蘭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定然不會計較這個。」
賀長峰見他尚自糊裏糊塗,也不點破,只微微一笑。
轉眼間,年節已然過完,謝霖重回太醫院,當日便向掌院告假,只道回鄉尋親,需個一年半載方得回來,柳思然聽了直蹙眉頭,問,「何方親戚,怎的需去這般久?」
謝霖随口編道:「下官日前才知,家中尚有一位叔父在世,家叔年少時便随親戚出外行商,經年不回,家裏只當叔父已經過世,不想前幾日遇着老家鄉親來京,道叔父已然歸家,只是不曾賺得銀錢,甚是落魄。家祖這一脈只得父親與叔父兩人,如今長輩有難,做子侄的怎好袖手,少不得回去安置。這一來一回,路途不便,再要重整家門,自是需些日子。」
柳思然這幾年甚得謝霖助力,自是不願他告假太久,然聽謝霖所述又是正事,不好不放,只得道:「眼下太後并宸妃娘娘俱倚重于你,萬不可日久不歸,失了恩寵。」再三叮囑早歸,謝霖自是滿口答應。
待從宮中出來,謝霖轉道樵雲寺,将莫恒遺骸取出歸家,同謝葦道:「幸得當日不曾下葬,待我們母子團圓,便将爹爹葬在蘇州,爹爹地下有知,曉得我娘便在近前,必然也是歡喜的。」
謝葦亦是方從四海镖局辭行回來,聞言點點頭,「正是此理。」片刻後,又道:「今日漕幫遣人送信來,雍钰堂定下二月初一午時動身,坐的乃是一艘官船。我已知會漕幫備下一艘大船,屆時咱們尾随在後,尋機下手。等除了雍钰堂,再徑直往蘇州去便是。」
謝霖道:「既如此,我這幾日便将行囊收拾起來。」
兩人商議已畢,各去忙活。
謝霖想着此次前去拜見母親,豈能空手,待收拾完随身物件,又去京中游逛,尋了些珠玉首飾,并人參首烏等補養之物,一并裝了箱子。如此忙活五六日,萬事齊備,只待動身。
這日一早,謝霖謝葦一并醒來。兩人這幾日俱是有事要忙,并無閑暇親熱,眼下諸事準備妥當,便生出些別樣心思來,尚未起身,先在榻上厮磨一通,待洗漱整衣之時,見謝霖一張臉沾過水後眉青目翠,好不招人,登時把持不住,又黏在一處,便在此時,忽聽門外有人道:「師叔,賢弟,怎的還不出來用飯?」話音未落,汪展鵬已推門而入。
汪展鵬自幼同謝葦玩在一處,熟不拘禮,待同謝霖相熟起來,不免愈加親熱,這日見兩人遲遲不來前廳用飯,便找到寝房中來。他幾人俱是男子,原也無需避諱,是以推門便進,不想正撞着這一場情事,只見兩人相擁着委在榻上,衣衫半退,那還有甚麽不明白的,登時目瞪口呆,僵立原地,指着兩人,「你……你們……」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謝葦內力深湛,屋外來人腳步聲本逃不過他耳目,奈何方才忘情,一心只在謝霖身上,竟是全無察覺,此時遮掩已是不及,只得站起,将身子一橫,擋在謝霖身前,蹙眉道:「怎的也不敲門?」
謝葦自忖與謝霖兩情相悅并無見不得人處,不過好事正酣時突被打攪,心頭不免大為不悅,故而臉色便是一沉。他雖與衆師侄年歲相近,卻因性子穩重,素有積威,且這些年頗經風浪,面皮日厚,被人撞破,亦渾無半絲羞赧之意,反倒教訓師侄不懂禮數,直将汪展鵬噎得面紅耳赤,作聲不得。
謝霖卻不似他這般理直氣壯,七手八腳将衣裳穿好,下了榻來,見汪展鵬一副尴尬之态,自家亦不由面色一紅,旋即道:「我去廚下看看,可要再加兩個菜。」一低頭一側身,從汪展鵬身邊溜了出門。
謝葦慢條斯理整好衣衫,橫了汪展鵬一眼,亦出得門來。汪展鵬暈暈乎乎跟在後頭,待一起用過早飯,方醒過神來,避過師父,觑個空隙,同謝葦道:「師叔,你和謝兄弟,你們……」吱唔半天,到底說不出口。
謝葦豈會不知他言下之意,道:「我與霖哥兒兩心相許,決意厮守終身。」
汪展鵬咽了咽口水,問,「那汀蘭可知此事?」
謝葦從未想過此節,登時一愣,忽的想起,自家父母皆已過身,無人管束,倒也沒甚麽,謝霖卻是母姐俱在,若知此事,說不得便要額外生些事端來,略一思忖,道:「待遇着機緣,霖哥兒與我自會向師尊并謝夫人母女禀明。」說罷上下掃視汪展鵬一番,似笑非笑道:「你若多嘴多舌,提前洩露出去,莫怪師叔不留情面。」
汪展鵬哪敢得罪于他,只得苦着臉應下。
又過幾日,謝霖将家中事務一一交付程家父子,囑其守好門戶,待安置妥當,已是二月初一,四人一早便到妫水碼頭,自有漕幫分堂堂主在此相候,将幾人引至一艘大船之上。
那堂主周漁是個精幹漢子,一早得了謝汀蘭吩咐,曉得幾人身份大有來歷,是以十分恭敬,将掌舵的舵工并十幾名舟子俱叫到跟前,吩咐道:「此乃咱們漕幫貴客,一路上萬事聽幾位相公吩咐,不可輕慢。」
漕幫衆人齊聲躬身應是。
周漁見四人中賀長峰年紀最長,隐隐然為衆人之首,遂一指舵工,又向賀長峰道:「這是曹老六,先生有甚交代,只管與他說便是。」
賀長峰微微一笑,「如此,這一路上便有勞了。」
他身處神兵谷多年,極少在江湖上行走,雖已是一代宗師,似曹老六等人卻從未聽聞,便是周漁亦不知底細,只當賀長峰是位飽學宿儒,見他謙沖和氣,待下有禮,不免亦覺歡喜,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待交代妥當,周漁遣散一衆舟子,吩咐各去忙活,将幾人請至艙中,打開一扇窗子,指着數十丈外一艘官船道:「那便是同安侯座船了。」
謝葦自窗中望去,見那官船大小與幾人搭乘這一艘相差仿佛,亦是三桅帆船,遂點一點頭。
周漁見幾人再無吩咐,便告辭離去。
過不多時,碼頭上行來一隊人馬,自馬車上卸下十數只箱籠,依次運到那官船之上。待到近午,又是一隊人馬來到,車馬華麗,随侍簇擁,論氣派,遠非早上那一隊可比。一行人在岸邊停下,正中車上下來一人,只着一件半新石青色蜀錦常服,卻掩不住一身風流蘊藉,不是雍钰堂又是哪個。
謝葦看得眸光一沉,臉上便帶出些憎惡之色,賀長峰瞧見,遂向徒兒使個眼色。汪展鵬機敏過人,當即上前合了窗子,道:「眼下外頭還冷得很,開了這半日窗,屋裏頭都不大暖和了。我這便叫人再添些炭火來。」
說着起身出門,過得好半晌,方才端了一笸籮木炭回來,道:「那邊已收拾妥當,這便開船了。我已吩咐曹老六,不遠不近跟在後面。」
一面說,一面往炭盆裏添些炭火。
謝霖幫着将炭火撥旺了些,便在此時,船身微微一動,亦是離了岸邊,揚帆啓程。
漕幫備下的這一衆舟子俱是行舟多年的好手,船行平穩,并不覺如何颠簸起伏,卻已然行出數十裏外。
到了晚間,曹老六命船上廚子治備出一桌河鮮,清炖甲魚、紅燒鯉魚、油爆河蝦、魚頭豆腐湯一樣樣端上來,尚且過來賠罪道:「船上無甚好吃食,慢待諸位相公。」
謝霖指着那金黃魚尾笑道:「這條金鯉足有三斤,放到醉仙樓,少說也要一兩銀子,這等飯菜若還稱不得好,那便合該餓着肚子了。」
這般說說笑笑,謝葦亦不複上午那般沉悶,幾人用過飯菜,便即各去歇息。
因這船只甚大,船上艙房便多,眼下船上只得他們四人,自是安排的一人一間。謝霖方才躺下,便聽艙門響動,過去開了門,便見謝葦閃身進來。謝霖納罕,問他,「怎的還不睡?」
謝葦走到床邊,脫了鞋襪,一掀被子躺了下來,道:「船行水上,濕氣重,冷得厲害,那炭盆燒得再旺,後半夜也該熄了。你又是個怕冷的,少不得我過來給你暖暖被窩。」
謝霖樂不可支,插好門栓,幾步蹦上床來,撲到謝葦身上,頃刻間笑鬧成一團。
這艙房隔壁便是汪展鵬,此時盤膝榻上,正要打坐一番,忽聽隔間傳來說笑聲。因這艙壁并不如何厚實,汪展鵬耳力又好,故此便聽了個真切,曉得自是他那小師叔并未來內弟,雖并無淫聲浪語,可一想到兩人情好之事,哪裏還能坐得住,只得将被子蒙住腦袋,恨不能一雙耳朵就此聾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