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自東昌府啓程,又過七八日,船行甚是穩便,謝葦閑來無事,與賀長峰說起谷中舊事,不免十分惦念師父,眼見便要行至揚州,此處水陸兩便,轉道含山亦極是便宜,不由益發心切,便想先回谷中拜見恩師,遂與謝霖商量道:「原該陪着你先去蘇州拜見伯母,只是我這些年不曾見過師父,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着實放心不下……」

話未說完,謝霖已明其意,道:「師尊年事已高,又記挂你多年,正該先去看望才是,待谷中無事了,你再來尋我亦是使得,左右需得在蘇州盤桓些時日,我等着你便是。」

兩人商量已畢,謝葦便去尋賀長峰師徒知會此事,賀長峰聽完,道:「如此甚好,我帶展鵬此番去漕幫提親,亦要禀明師父,索性你一并代勞,我們同謝小兄一道在漕幫等你。」

此事既定,謝葦便去收拾行囊,又将那晚林中獵到的虎皮塞入囊中,道:「正好與師父做床虎皮褥子。」

謝霖又分出一匣人參并鹿茸,一并塞了進去。

待到揚州碼頭,謝葦別過幾人,上岸買了匹馬,轉道直奔神兵谷。

又過兩日,餘下三人直抵蘇州城下,不待棄船登岸,已見碼頭上停着一隊車馬,幾名仆役裝扮的小厮遠遠望見船帆上那一個「漕」字,便紛紛叫道:「來了,來了。小姐,少爺的船到了。」

一片紛雜中,自車上下來一人,明眸皓齒,可不正是謝汀蘭。

自行入蘇州地界,謝霖便在艙中坐不住,一早到甲板上來回溜達,只盼早日見着母姐,這時見謝汀蘭便在岸邊,正笑意盈盈望過來,哪裏還按捺得住,幾步蹿到船頭,不住催促,「快些靠岸,快些靠岸。」

汪展鵬亦是出得艙來,望見心上人,嘿嘿樂個不住。

賀長峰着實見不得徒兒這般形狀,狠狠咳嗦一聲,喚道:「還不去收拾東西,只管傻樂作甚。」

汪展鵬臉一紅,趕忙回艙将師徒二人行囊背了出來,老老實實守在師父身後,饒是如此,那唇角卻也是一個勁的翹個不住。

待船停穩放下舢板,謝霖當先一個箭步蹿了下去,幾步便到謝汀蘭身邊,喚道:「姐姐怎知我們今日便到,可是等久了罷?」

謝汀蘭拉住他一雙手,笑道:「你們一到揚州,自有底下幫衆快馬報與我知,算着行程,今日怎麽也該到了,娘一早便催着我出來等,可算是等到了。」

正說着,汪展鵬師徒亦走下船來。謝汀蘭停住話頭,先向賀長峰見禮問安,待到汪展鵬,眼波流轉間,卻只抿嘴一笑,便轉過頭去。汪展鵬恨不能同謝霖一般,拉住她手一訴思念之情,奈何衆目睽睽之下,說不得只好強自忍住,亦步亦趨跟在謝汀蘭身畔。

此際自有小厮迎上前來,接過汪展鵬所攜行囊,又有小厮上船去,将謝霖帶來的東西一一搬了下來。不過片刻,東西安放妥當,謝汀蘭攜着謝霖上了自己的馬車,賀長峰師徒所乘車馬随後而行,往謝府駛去。

Advertisement

這謝府便在蘇州城西,臨着阊門不遠之處,不過頓飯功夫,車馬便即駛到門前。那門口一左一右分別立了三名仆役,身形健碩,雖是青衣小帽的仆役打扮,卻不掩彪悍之氣,門口又站着一位六十上下的老者,羅帽直身,做管家打扮,幾人見謝汀蘭牽着一位容貌相仿的年輕相公自車上下來,當即上前行禮問安。

那老管家端詳謝霖兩眼,問謝汀蘭道:「小姐,這可便是咱家少爺了?」

謝汀蘭含笑點頭,「可不是,吳伯,你看弟弟與娘生得可像?」

吳管家連連點頭,喜道:「像,像,可是把咱家少爺給盼回來了。」一扭臉,一疊聲的吩咐下去,「快去禀報夫人。」

待賀長峰師徒亦自車上下來,吳管家又是一番行禮,道:「我家主母聽聞神兵谷貴客前來,喜不自勝,特命小老兒在此等候,與賀先生、汪少俠問安。」

賀長峰識得這位吳姓管家,原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有姓的人物,因被仇家追殺時為前任謝老幫主所救,自此後便自願在謝府為奴為仆,只是漕幫上下誰也不敢當真以奴仆相待,故此,便也不肯坦然生受,忙拱手還了半禮,道:「有勞管家。」

當下便由吳管家領着,将幾人迎進門去。

這謝府占地甚是寬大,前後五進院落,處處雕梁畫棟,又有假山頑石、淺池流水,縱是花木尚未回春,亦可看得出極盡巧思,正是一派精致秀美的江南景致。惜乎謝霖心思全在母親身上,也無心細賞,只跟在姐姐身畔,穿廳過廊,徑直到了後院中廳,還未走到近前,已見一衆丫鬟簇擁着個中年美婦自廳中迎出。

這美婦正是漕幫幫主謝韻芝,聽得下人禀報,知曉兒子近在咫尺,哪裏還坐得住,當下起身便往外走,待見到女兒所攜之人,眉眼無一不與自己肖似,縱二十餘年未曾見過,那也決計不能認錯,正是遺失多年的愛子無疑,登時再忍不住,淚水涔涔而下,伸出手去,喚道:「霖兒,我是你娘。」

謝霖惦念母親恁多年,今日終于得見,亦是按捺不住激動之情,疾走幾步撲到母親跟前,雙膝跪倒,喊一聲,「娘。」轉眼已是泣不成聲。

謝韻芝俯下身去,将謝霖抱入懷中,母子倆相擁痛哭。謝汀蘭亦止不住淚流滿面,餘者見此,盡皆動容。

過得足有盞茶功夫,謝汀蘭先行止住淚水,上前勸道:「咱們今日合家團圓,正是天大的喜事,娘快別哭了,咱們進屋坐下慢慢說話。外頭天冷,莫要叫弟弟再吹了風去。」

謝韻芝這才回過神來,拭了拭淚水,道:「瞧我,竟歡喜得甚麽都顧不得了。」一面将謝霖扶起,一面道:「好孩子,回來便好,日後你便在娘身邊,咱們娘兒倆再不分開。」說罷,又掏出帕子給謝霖拭淚。

待兩人皆止住淚水,謝韻芝方才省起尚有賀長峰汪展鵬二人,忙與之見禮,又口中道罪,「喜見幼子,一時失态,怠慢了貴客。」

賀長峰與之平輩相交,忙還過一禮,道:「母子團聚,喜極而泣,人之常情,哪裏說得上怠慢,幫主忒也客氣。」

等兩人見禮畢,汪展鵬方才上前,跪下磕頭道:「晚輩見過謝幫主。」

他既要求娶人家女兒,自是執子侄之禮。謝韻芝早從女兒處得知他師徒二人來意,又知兒子與賀長峰師弟結拜為兄弟,亦是極中意這門親事,心下已然暗許,這時便坦然受了汪展鵬大禮,笑道:「當年我初見汪公子,便覺是位了不得的少年英雄,不想如今咱們還有這般緣分。」

汪展鵬聽她這般口氣,料想這門親事十有八九是準了,心下暗喜,起身時已是紅光滿面。

待厮見已畢,謝韻芝将幾人請入廳中,落座之時,仍是拉着兒子不放,只叫謝霖坐在自己身畔。不一時,丫鬟們奉上茶點,謝霖見那一碟一盞俱是精潔雅致等閑難得一見的上品,不由暗自咋舌,心道,怪不得一路上賀長峰師徒說起漕幫,直道乃天下第一富庶幫派,便沖眼前這份排場,亦足見端倪了。

賀長峰攜徒兒坐下,微微一笑,道:「不瞞夫人,賀某此番登門,實是有事相求,咱們江湖中人,行事原也不必拘泥小節,賀某便觍顏直說了。」遂将徒兒求親入贅之意娓娓道來,末了又道:「謝姑娘自京中回返已有時日,想必夫人一早得知,只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謝韻芝乃一幫之主,執掌幫務多年,自有一番氣度,得見愛子的狂喜過後,便又是一副幹練中不失溫婉的端莊之态,此時端坐主位,亦是笑道:「汪少俠乃神兵谷高徒,英雄了得,能得如此貴婿,實乃我謝門之喜,且這兩個孩子亦是情投意合,我還有甚麽不樂意的。」說着看了謝霖一眼,又道:「至于入贅一事,大可從長計議,只要孩子們歡喜,是招贅也好,出嫁也罷,咱們再行商量便是。」

此話一出,雖未允諾一定叫女兒出嫁,卻也是實打實的應下了這門親事。

師徒二人聽完,汪展鵬喜得簡直沒做手腳處,賀長峰見了謝韻芝看向謝霖的眼神,心下了然,雖早在意料之中,亦不免歡喜,忙笑道:「展鵬可聽到了?還不拜見岳母。」

汪展鵬登時跳起來,咚咚咚磕下頭去,道:「小婿拜見岳母大人。」

謝汀蘭素來爽朗大方,此時聽得母親親口許婚,又見了汪展鵬這幅傻樣,亦不免又羞又喜,面含紅暈,起身道:「我去廚下看看,叫廚子做幾個好菜,晚上與前輩接風洗塵。」一扭身,避了出去。

謝霖看得好笑,等姐姐出去,便上前去扶汪展鵬起來,不忘打趣道:「姐夫可莫要再磕了,我聽大哥說你練過鐵頭功,你這般用力,再把我家地磚磕壞了去,回頭成了一家人,也不好要你賠錢啊。」

他自小便是促狹愛玩鬧的性子,一路上或随着謝葦稱汪展鵬做賢侄,又或喚一聲汪兄,擠兌個不住,這時終于稱了一聲姐夫,卻還是滿口揶揄,汪展鵬聽了哭笑不得不說,便是謝韻芝并賀長峰,亦是失笑不已。

謝韻芝今日既尋得了兒子,女兒終身又定,心中大喜,道:「托賴賀兄,鄙府今日雙喜臨門,還望賀兄在此多盤桓幾日,也好叫我盡一盡地主之誼。兩個孩子尚須合八字,訂婚期,亦要請賀兄做主。」

賀長峰撚須笑道:「夫人美意,卻之不恭,如此,便叨擾了。」

便在此時,吳管家進來禀道:「兩位貴客便安置在蘭雪院,一應器具俱已妥當。」

一時話畢,自有仆役領着師徒二人前去梳洗歇息。

待廳中只剩下母子兩人,謝韻芝方得餘裕細細打量起兒子來,見謝霖眉目雖像自己,然輪廓間亦依稀可見莫恒的影子,不由心下便是一痛,眼圈又是一紅,哽咽道:「你父子遭際我已然聽蘭兒說了,不想當年一別,竟與你爹爹便成永訣,早知如此,當日你外公叫你改宗一事,我說甚麽也不能答應了去,倒害得咱們一家子不得團聚。」

謝霖想起十餘年父子相依為命之情,亦是心中酸楚,但見母親哭得甚是傷心,一味自責,反倒不敢與之同哭了,口中只勸道:「原也怪不得娘和外公,爹爹還在時便同我說,實是他當日想左了,想他和娘你恩愛非常,天長日久,怎的也不止我一個兒子才是,便是叫我歸了謝家,日後再生出其他兄弟來,仍舊還是莫氏子,豈不兩廂歡喜,若要怪,也只怪他那日亂了手腳,鑽了牛角尖罷。」

如此溫言勸撫一番,謝韻芝方漸漸止住哭泣,道:「天可憐見,總算尋了你回來,如若不然,我這一輩子都心中難安。」

謝霖想起父親遺骸尚在行囊當中,忙又道:「娘,我爹爹當日走得匆忙,不及好生安葬,如今我已将遺骸取出,此番來蘇州,也一并帶了來,如何安放,還請娘替我做主。」

謝韻芝與莫恒雖做夫妻時日并不長久,卻實是情投意合,此時聽聞,當即便道:「你爹爹骸骨便在此處?如此甚好。咱們謝家自有祖墳,回頭尋個日子,安葬于祖墳之中,待我百年之後,你将我一并放進去,做個合墓便是。」

謝霖念及父親待母親一往情深,原便存了叫父母同歸一處的心思,此時聽母親如此說,自是樂意之極,連聲道:「兒子都聽娘的。」待了卻此番心願,又想起汪展鵬一路上各種讨好請托,遂又道:「娘,姐姐年紀已然不小,好容易遇着個肯遷就不計較的姐夫,娘也莫要似外公般執意叫姐夫入贅,待姐姐姐夫誕下麟兒,挑一個過來承繼香火也就是了,姐夫大度,必然也是願意的。」

謝韻芝笑微微看他一眼,道:「此事我自有主意,不須你來操心。倒是你,連日來趕路辛苦,縱是坐船累不着甚麽,也必是悶壞了,且先去洗漱歇息一番,等到晚上,娘親自下廚給你做幾個好菜。」

說罷,親自領着謝霖往後院去,一面走一面四處指點,「這飄絮院是你姐姐住的,若是缺了甚麽,只管找你姐姐來要。那邊聽雨齋是你外公舊時所居,空了十來年,聽聞你回來,我一早叫人收拾出來,你日後便住這裏就是,離着我那院子不過一牆之隔,娘來看你也是便宜。」

母子倆一路走一路說,心下俱是歡喜無限。

+++++

到了晚上,謝韻芝當真親自下廚做了四色佳肴,連同江南名廚烹制的各色山珍海味,備下滿滿一桌酒席,為賀長峰師徒并謝霖接風洗塵。待酒宴過後,各人自去安寝,謝汀蘭擔心母親這一日悲喜交集,有傷情志,故席散之後并不忙着睡下,先回院子卸了簪環,換過一身家常衣裳,又到母親屋子裏來。

謝韻芝才淨面卸了妝,正倚在美人榻上,由丫鬟服侍着捶腿,見了女兒進來,問道:「怎的還不去睡?」

謝汀蘭走近來坐到榻旁的一只繡墩上,道:「今兒個忙碌一日,我怕娘累着,便過來看看」

謝韻芝先是一笑,「能見着你弟弟,便是再累再苦,我也願意。」接着又是一嘆,「只是可惜你莫叔……」話到一半,黯然不語。

謝汀蘭怕再說下去又勾得母親傷心,見身畔桌上堆着幾只錦盒,正是下半晌謝霖自行李中取出來奉與母親的,忙轉了話頭,拿起只盒子道:「聽丫頭們說弟弟帶了不少好東西與娘,可惜我這半日忙得陀螺似,也不得空閑來湊個熱鬧,現下倒是得空了,我也瞧瞧究竟是甚麽好東西。」

說着掀開盒蓋,見裏頭竟是滿滿一匣子藥丸,便是各個用蠟封好,猶能聞見一股子清香藥氣,不由奇道:「這是甚麽?」

謝韻芝被她這一打岔,愁思稍減,坐起身來,看着那一盒子丸藥笑道:「你弟弟說這是按宮裏的方子配出來的一味延年益壽丸,特制來與我養身的。」

謝汀蘭亦笑起來,「弟弟這份孝心,便是我也及不上,非止如此,醫術既高,性情也好,待人接物彬彬有禮,行事再是周全不過,便連拳腳也會一些,還是賀前輩的三師弟,叫做謝葦的親自教導的,聽弟弟口氣,似是只學了個皮毛,可行走江湖自來便是以和為貴,咱們漕幫又不是日日與人打打殺殺,武功高不高原也不打緊,只需籠絡住人心,還怕無人幫襯不成,再不濟,有謝葦這個結義兄弟在,誰還能小看了他去。」

謝韻芝一揮手,遣退屋中衆丫鬟,方道:「便是這個道理,你弟弟雖算不得江湖中人,可在宮中做禦醫,結交的不是達官便是顯貴,論起人脈,倒是比咱們這些草莽出身的強了不知多少去。我今日看你弟弟談吐行事,也是個極聰明的,好生教導兩年,不怕他擔不起這一個漕幫來。」說着握住女兒一只手,輕輕一嘆,「好孩子,娘自來最倚重你,原是想着把這偌大家業交到你手上,只是咱們畢竟是女流之身,倘能安安穩穩相夫教子,誰還風裏來雨裏去挑這一副重擔。這些年為娘是怎麽過來的,你也看在眼裏,娘心裏實是不願意你再步為娘後塵,只盼你能做個尋常女子,風風光光嫁出去,有個好歸宿罷了。娘看這汪展鵬也是個實心的,必不會委屈了你,日後你便是嫁了,你們夫妻兩個也莫要離了蘇州,同你弟弟守望相助,方是正理。」

自從謝汀蘭自京回來之日,便事無巨細,同母親盡數說了,謝韻芝曉得兒子為報父仇竟改了姓謝,暗道此乃天意,已是存了叫兒子認祖歸宗的心思,盤算着将這一盤家業交由兒子承繼。謝汀蘭做這漕幫少主多年,面上風光,內裏卻深知其中苦楚,也不如何戀棧,更何況一顆芳心已然系在汪展鵬身上,自是盼着能嫁了出去,做個正正經經的汪夫人,也免得叫汪展鵬做這贅婿,叫人笑話。母女兩個這般一合計,竟是想在了一處,及至今日謝韻芝親眼見了兒子,更是再無猶疑,母女一夕交談,就此便将謝霖前程定下。

+++++

翌日,謝韻芝讨要了汪展鵬生辰八字,連同女兒生辰一并送到城外寒山寺,請了有道高僧批算,不過兩日,便得回個極好的批語,道是天造地設,謝韻芝心中歡喜,請賀長峰過來商量婚期,連擇幾個吉日,最終定下四月中為二人成婚。

兩人商量已畢,遣丫鬟将汪展鵬、謝汀蘭并謝霖一并叫了過來,與幾人說了。

謝汀蘭大方一笑,「全憑娘做主。」

汪展鵬已是喜得說不出話來,只知嘿嘿傻樂個不住。

漕幫與神兵谷俱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門派,此番聯姻,自是要知會江湖同道,廣邀賓朋。謝韻芝又遣人将漕幫諸位長老請來,一一分派下去,這個去少林請主持方丈,那個去武當邀掌門道長。衆長老得知本幫嬌客便是神兵谷高徒,各個一臉喜色,沒口子與幫主母女并賀長峰師徒賀喜,待得知一旁文質彬彬的年輕相公便是幫主尋訪多年的兒子,更是道賀不住,一時間府中熱鬧非常。

眼下已是二月中,離着婚期不過兩月,衆長老得了差事,不敢耽擱,當即便回去收拾行裝,動身啓程。

待衆人盡皆離去,謝韻芝又道:「我原是意欲為蘭兒招贅,故此不曾備有妝奁,眼下看來,還是出嫁為好,只是時日匆忙,不及細細置備嫁妝,只得趁這兩日略略歸置了些東西,着實簡薄,還望賀兄與鵬兒勿要介懷。」說着喚丫鬟呈上嫁妝單子與賀長峰師徒。

此話一出,便是篤定汪展鵬無需入贅,師徒倆對視一眼,俱是心下暗喜,再翻開那厚厚一摞嫁妝單子一看,見頭一頁便寫着三進宅院一座,地處蘇州城內錦和街上,又翻兩頁,另有城外田莊兩處,田地百傾,鋪子若幹,不由吓了一跳,汪展鵬當即起身,道:「岳母厚愛,小婿原不敢辭,只是這嫁妝也忒厚了些,小婿卻無像樣聘禮,這個……這個……」

卻是不知說甚麽才好了。

謝韻芝笑道:「自來父母為兒女婚事計,財帛多寡尚在其次,不論媳婦還是女婿,為人品性如何方是第一要緊之事,只需你與蘭兒琴瑟和鳴,便是一文彩禮沒有,我也歡喜。」

汪展鵬聽完,不禁心下感激,賀長峰卻暗自盤算,需寫封信盡快遣人送回谷去,好歹籌備出一份聘禮送了來,方不為失禮,尚未盤算完,便聽謝韻芝又道:「只是尚有個不情之請,還需與賀兄商量。」

賀長峰道:「夫人請講。」

謝韻芝看一眼一雙兒女,道:「不瞞賀兄,當日要小女招贅,實是謝家并無男丁,如今霖兒回來,謝家有後,這家業自是要他來承繼的,不止如此,還需擔下我漕幫千餘人的生計,他年輕識淺,從未在江湖上行走,只恐一時半刻擔不起這幅重擔,尚要姐姐姐夫從旁扶持。蘭兒身在漕幫多年,便是嫁了人,這一應幫務一時片刻也離不得她,還請賀兄看在小妹面上,允他倆成婚後長住蘇州。」

賀長峰聽了,當即一口應下,「這有何難,劣徒承蒙夫人青眼,自當承歡膝下。待日後令公子可獨當一面時,再叫他夫妻倆回返谷中便是。」

他兩人正說得熱絡,謝霖卻是吃了一驚,怔愣間,便聽母親又道:「等辦完蘭兒的婚事,便該輪着霖兒,鄙幫幾位長老家中俱有妙齡女孩兒,或武藝出衆,或為人賢惠,皆是品貌俱佳之人,不拘哪個與霖兒為妻,總歸都是大好姻緣,許是過不多久,便要再請賀兄吃一杯喜酒了。」

賀長峰哈哈一笑,「恐怕不止一杯,說不得令公子今年成婚,明年便要開枝散葉,這喜酒連着滿月酒,老夫也不必回谷,只在這蘇州住下不走就是了。」

「承賀兄吉言,便是盼着如此呢。」這話直說到謝韻芝心坎上,登時喜滋滋又道:「賀兄乃我漕幫上賓,鄙幫上下敢不盡心款待,只盼賀兄就此長住才是呢。」

謝霖這下再忍不住,騰地起身道:「娘,我京中自有營生,萬沒想着承繼謝家祖業,再說幫中已有姐姐姐夫,何苦叫我這門外漢來執掌漕幫,沒得倒耽擱了幫中生計。回頭他倆誕下子嗣,擇一過繼謝家便是。」

謝汀蘭只當他手足情深,不願從自己手中取走這偌大家業,忙起身安撫道:「弟弟這是說的哪裏話,你是男兒,咱們謝家這一份祖業不給你還能給誰,日後你開枝散葉,方是謝家正經血脈。至于幫務,自有我和娘從旁幫襯,你這般伶俐,學上幾年,自然也就會了,說甚麽門外漢不門外漢的。」

謝霖同謝葦一早有白首之約,萬沒想過娶妻一事,不想母親與姐姐自作主張,竟将他婚事都盤算在內,倘若真如他倆之意,又将謝葦置于何地?如此一想,便說甚麽也不能答應了去,只一梗脖子,道:「姐姐不必勸我,總之莫想要我成親娶妻,亦不必指望我承繼家業,我只向宮中告假一年,待日子滿了,定是還要回京。日後母親但有差遣,兒子必不敢辭,母親若願意随兒子往京中去,兒子也定然好生奉養,餘者卻不必再提。」

他面色凝肅,又說得斬釘截鐵,謝韻芝母女俱是吃了一驚,卻着實想不透謝霖何以至此,一時皆愣住了,賀長峰亦是奇怪,在座諸人,只汪展鵬想到他與謝葦情事,心下登時咯噔一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