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再費心思,大哥不需上門提親,我亦無成親之念,咱們兩個一早在爹爹墳前發過誓,情願今生結為連理,白首不離,哪個還要娶妻來。」

謝韻芝母女并汪展鵬是早便知道的,賀長峰卻是頭次聽聞,饒是活了恁大歲數,亦從未想過小師弟竟擇了男子為伴,一時驚愕非常。

謝韻芝卻再不想自家兒子一口道破二人之事,便連遮掩之意也懶得做了,擺明為了這雷霆不惜得罪自己,不由又驚又急,且見那雷霆望着兒子,臉上一派喜色,登時氣不打一處來,開口叱罵,「你們兩個俱是男子,如何能結為連理,既和我兒結為兄弟,如何又行這等勾引之事,将我兒拐帶到這等邪路上去?」一轉頭看向賀長峰,「賀兄,我素來敬重神兵谷,不想你家門下卻出了這樣的弟子,你這做師兄的豈能不嚴加管束?」

賀長峰心念急轉,正欲教訓雷霆兩句,先平息事态,卻聽謝霖又道:「我與大哥兩情相悅,哪裏來的勾引,娘便是不喜,亦不必這般罵他。」

說着一扯雷霆衣袖,「我娘這是怒急攻心,方才口不擇言,你我俱是做小輩的,忍讓兩句也就是了。」

雷霆見他一意護着自己,哪裏還去計較謝韻芝言語,反倒大度一笑,「我省得。」說罷一掀袍子,雙膝跪下,三指向天,道:「晚輩雷霆,與霖哥兒情投意合,惟願今生生死與共,別無他娶,黃天在上厚土在下,共鑒此誓,若有違犯,情願利劍加身,死無完屍。」旋即又向謝韻芝道:「高堂在上,請受晚輩一拜。」說着磕下頭去。

謝霖與他心有靈犀,一點即通,見此情狀,幾步走到他身邊,也一并跪拜下去,兩人竟是借此在長輩跟前過了明路。

不說汪展鵬同謝汀蘭給唬住了,便是謝韻芝和賀長峰亦是目瞪口呆,一時俱說不出話來。

等雷霆同謝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起身,謝韻芝方回過神來,氣得臉色一時青一時白,伸手一指兒子,「你……你……這是要氣死我……」話未說完,眼睛一合,身子一軟,向天仰倒,竟是氣得撅了過去。

虧得汪展鵬便在身後,雙手一張,扶住岳母,急道:「不得了,快請大夫來。」惶急之下,連謝霖這現成的禦醫也給忘了。

謝汀蘭亦是一臉急色,上前扶了母親,喚得幾聲,「娘,娘……」見母親只是不應,心也亂了,一疊聲喚道:「快些來人。」

因謝韻芝為着便宜行事,一早将蝦仁屏退了去,那些個丫鬟仆婦便在花園外頭守着,這時聽着自家姑娘急喚,忙一個個自院門處奔了過來,又扶又抱,将主母弄回屋中躺下。

謝霖見母親氣急暈倒,也是慌了手腳,呆愣愣站了好一會兒,還是被雷霆拽了一把,方才醒過神來,忙跟進屋去,一把推開床前圍着的丫鬟們,伸手按住母親脈息,診了足有盞茶功夫,心中方略略鎮定下來,又看了看母親面色,見出了白些,并無其他異狀,遂道:「家裏可有醒神的藥油,先取來塗上。」

謝汀蘭便坐在床前垂淚不止,聽了這話,問道:「如何,可要緊嗎?」

謝霖摸一回脈,已然心下有數,卻不好同姐姐直說,只含糊道:「無甚大礙的,我且開個方子,吃上幾日也便好了。」見姐姐哭得妝都花了,又細細安慰了一回,叫人取筆墨來寫了方子,吩咐抓藥煎上。

待丫鬟們尋了藥油來,謝霖聞了聞,見藥味倒是對症,又給母親人中、太陽等穴一一抹上。

Advertisement

等過得片刻,謝韻芝悠悠醒轉,見兒女都在身邊,卻不理會謝霖,只拉了女兒的手道:「你弟弟這是鐵了心叫咱們謝家絕後,日後我便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睛。」

謝汀蘭見母親醒了,本已住了哭聲,這時一聽,又掉起淚來,勸道:「娘莫要這樣說,等我再勸上一勸,弟弟許就回心轉意了。」一面哭,一面又同謝霖道:「我只你同他好,可眼下娘都成了這個樣子,你便忍心叫娘傷心不成?又不是叫你斷了同他的交情,等娶了妻生了子,憑你愛和哪個在一處便和哪個在一處,不過耽擱一兩年光景罷了,難不成咱們還能拘了你一生一世去,何苦執拗成這樣?你若不好同他說,我替你說去。」

謝霖一個頭兩個大,心中卻拿定了主意,賠笑道:「娘同姐姐放心就是,我省得了。」

謝韻芝母女聞言,面色方好轉起來。

不一時,丫鬟将藥煎好端了上來,謝韻芝心中餘怒未消,只是不吃。

謝霖道:「我方才診脈,娘這是肝陽上亢,郁氣內結,需得發散出來才好,這是疏肝理氣的方子,娘好歹吃上兩口,也好叫兒子心安些。」

謝汀蘭亦在一旁勸說,謝韻芝拗不過一雙兒女,将一碗藥慢慢吃了。

謝霖服侍着母親吃完,留下謝汀蘭在榻前守着,自己退了出去。

此刻莊中已然亂作一團,賀長峰師徒并雷霆俱是外男,便是關心,亦不好跟進屋去,俱都在外頭守着,見謝霖出來,紛紛問詢:「如何,可怎樣了?」

聽謝霖說了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雷霆尤其擔憂,眉頭便不曾舒展,謝霖曉得他心思,趁無人注意,悄悄一拽他衣袖,低聲道:「莫要多想,無事的。」

鬧過這一出,花是賞不成了,幾人連飯亦是不曾吃,眼見得日頭過午,方有仆婦請了去花廳用飯,只這幾人又哪裏吃得下。

待到晚間,因謝韻芝尚不宜挪動,謝汀蘭吩咐下來,這一晚俱宿在莊子上,自有上好客房灑掃幹淨了與賀長峰師徒并雷霆居住。

雷霆這一日見着謝霖,還不曾說得幾句話便遭了這一場事,也自郁郁,躺下後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一忽兒想,謝夫人若當真被氣傷了身子,霖哥兒便礙于孝道,也不好再大咧咧同自己一處,一忽兒又想,霖哥兒今日下半晌那話是甚意思,既說無事,想來謝夫人只是微恙,當不致叫霖哥兒作難……

直到三更天,仍是尋思個不住,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旋即房門輕響幾下。

雷霆一聽那腳步聲便知是謝霖,忙起身去開了門,才開得一條門縫,便見謝霖閃身進來,樣子頗是鬼祟,手中還提着個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由奇道:「這般晚了,拿它作甚?」

謝霖不答,只問:「你今日可是騎得馬來?」

聽得這一問,雷霆方才省起那兩匹馬還丢在外頭,忙道:「我騎得一匹,展鵬亦騎了一匹,俱拴在後院牆外,折騰這一日,竟忘了叫人牽進來。」說完,心中激靈一下,看向謝霖。

謝霖聽他這樣一說,登時松得口氣,推他一把,道:「快去穿了衣裳,咱們趁夜好走。」

雷霆只覺胸口噗通噗通直跳,卻也顧不得許多,幾下穿好了衣裳鞋襪,同謝霖悄悄溜到後院牆下,一提謝霖腰帶,帶了他翻牆而過,落在莊子外頭。

那兩匹馬還好好拴在樹上,日間啃飽了地上青草,這時正打了盹兒,雷霆解下缰繩,與謝霖一人一騎,翻身上馬,也不辨道路,打馬便走,疾馳出二三十裏,方慢下腳步,問道:「你一走了之,你母親那裏如何交代?且又是被咱們氣病的,這般不辭而別,可有些對不住她老人家。」

卻聽謝霖道:「誰說我娘氣病了。」

雷霆聽他口氣不對,一怔問道:「這話怎生說?」

此時月亮正圓,明晃晃銀輝落下,便見謝霖望天翻個白眼,道:「我娘一身內家功夫,習練得好體格,摸她脈象,倒比我還健壯些,哪裏是那般容易病的,分明是不想随我心願,這才裝病唬我,怪道那幾位堂主夫人都贊我娘心思玲珑呢,竟是連我姐姐都瞞了過去,裝得恁像,生怕我不肯上套,若非我這一手醫術,倒險些被她騙了。」

說着得意一笑,「只我娘也忒小瞧了她這兒子,想我在宮裏甚麽場面不曾見過,那些個宮妃為着争寵,沒病的裝有病,有病的裝沒病,花樣多了去,我娘這點子把戲,倒是不夠看了。我曉得她心思,是定要把我留下的,索性開些安神溫養的補藥,叫她吃了好生睡上一覺,等明日醒來,咱們已然無影無蹤。眼看便是姐姐出嫁的日子,漕幫上下要操持婚事,哪裏分得出人手再來追咱們,等他們忙過了,卻是想追也追不上了。」

雷霆聽得這一番話,忍不住放聲大笑,這一日那不可言說的憋悶擔憂一掃而空,笑夠了,道:「如今出來了,可往哪裏去?」

謝霖道:「左右我有一年的假,這般早回京也是無事,不如先去你家拜祭祖宗,之後四處轉轉,我也随你開開眼界,看看你這镖頭行走江湖是何等威風。」

雷霆見他尚替自己惦記着雷家堡,心中歡喜,無有不應,當下道:「好。」

待辨明道路,旋即揚手一鞭,抽在謝霖跨下馬臀之上,自己一夾馬腹,兩騎絕塵而去。

+++++

落月莊正廳中,謝韻芝捏着兒子留書,來來回回看了四五遍,終于擡起頭來,問女兒道:「你弟弟這就走了?」

謝汀蘭一早發覺弟弟房中桌上只留了封信,人卻不見蹤影,連着雷霆也一并不見,急忙遣人去尋,卻心知是找不回來了,這時見母親猶自不肯置信,只得勸道:「娘莫要着急,弟弟早晚得回京去,娘甚時想見他,咱們坐船往京裏走一遭便是。」

賀長峰并汪展鵬晨起後才出得屋門便被告知二人趁夜溜了去,想着總歸此事因雷霆而起,心下着實歉疚,這時在廳中陪坐,亦是尴尬,正思忖如何勸說,忽見謝韻芝咬牙切齒一拍桌子,道:「這兒子是指望不上了,莫說追不回來,便是追了回來也是白搭,連老娘都敢哄騙,想來是再不能叫他回心轉意。」

事到臨頭,已是無計可施,謝韻芝也顧不得裝病了,伸手一指汪展鵬,「我兒子叫你們神兵谷弟子拐帶了去,再指望不上他傳宗接代,你同蘭兒日後有了兒子,須得過繼一個來。若是不應,這婚事也不必辦了。」

賀長峰聽了這話,先抹去一頭冷汗,不等徒弟說話,便一口應下,「成,成,這有甚麽不成,夫人消消氣,千萬莫因此壞了咱們兩家的交情。

謝汀蘭同汪展鵬對視一眼,無奈之中輕輕一嘆,然細一思量,費這如許功夫,卻終歸是成就段大好姻緣,至于跑了的那兩個,且由得他們逍遙,難道還真個抓回來一一計較不成?想通透了,不由相視一笑,扭頭去看窗外,只見花紅柳綠,豔陽高照,風景正好。

——本書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