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有別人

聶興朝當然記得夏星河的床位號,一聽26號床的,馬上問護士:“是那個金色頭發的男生嗎?”

“是個金色頭發的,”護士急忙點頭,“主訴惡心嘔吐,手腳無力,到急診去了,結果一看手上普內科的腕帶還沒取下來呢,就來叫您了。”

“還沒出院就能搞出這事兒,這夏星河也是個人才。”

聶興朝好笑又生氣,一邊急匆匆地系着剛才休息時解開的白大褂扣子,“吃了什麽東西知道嗎?”

護士搖頭:“病人上吐下瀉了好幾次,精神不太好,問他也說不清楚。”

“海鮮。”

護士的話音落下,柏清舟的聲音驀然響起,“他晚上喝的那道湯裏應該有海鮮。”

冷而急促的聲音在不大的辦公室裏回響着,好幾個正在吃飯的醫生從桌前擡起頭來,一副“你怎麽會知道他吃了什麽?”的奇怪表情看着柏清舟。

柏清舟冷着臉咳嗽了一聲,別開眼睛,語調恢複到往常沒有感情的狀态。

“咳,恰巧路過,看到了。”

聶興朝眼底閃過一抹了然,問他:“一起去看看?”

“不……”

柏清舟還要推拒,聶興朝又連忙道,“你知道當時的情況,對确診應該有幫助。”

柏清舟冷着臉沉默了兩秒,這才默不作聲地整了下白大褂。

聶興朝知道他這是默認了,轉頭對護士說:“咱們過去吧。”

護士點頭,帶着兩人朝着急診室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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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的電梯向來人多,晚上也不消停,人來人往推推搡搡,幾乎一層一停。心內的辦公室在八樓,下到一樓浪費了不少時間,再穿過人群來到急診時,夏星河已經躺在後面的輸液大廳紮上吊針了。

醫生的判斷與柏清舟一致,初步認定為食用海鮮造成的食物過敏,也多虧夏星河的腸胃敏感,上吐下瀉的把吃的東西都排了出來,紮上吊針之後,症狀已然有所緩解。

與急診醫生進行簡單地溝通之後,聶興朝和柏清舟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輸液大廳。

先進門的是聶興朝,夏星河虛脫地半倚靠在最靠牆角的那張床上,一臉乖巧地向他笑笑,再看他後面跟着的柏清舟,笑一下僵硬在臉上。

……怎麽每次他最狼狽的時候都能被柏清舟看到啊?

不用照鏡子,夏星河也知道自己現在慘烈的形象。四肢酸軟無力地躺在床上,脖子和手臂上大片的紅疹子還沒褪下去,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整個人都蔫了吧唧。

夏星河簌簌垂下眼眸,不願去看柏清舟臉上的表情。

聶興朝大步走到夏星河面前,忍不住狠狠揉了把他奶金色的頭發:“怎麽回事?剛準許你出去吃頓飯,馬上被送到急診來了?”

其實夏星河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自認沒沒有亂吃什麽東西,可回來的路上卻突然發起了疹子,還是剛剛打電話給餐廳那邊才知道那道好喝的湯裏有海鮮。

他之前也吃過海鮮,雖不太愛吃,但也沒過敏過,這次也不知怎的,突然就過敏了。

夏星河向來讨厭長篇大論的解釋,又自知說不過聶興朝,索性任由他把頭發揉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認錯再說:“聶醫生,我知道錯了……”

他的态度不錯,聶興朝瞥他一眼,收回了手:“還好沒什麽事兒,下次可不一定這麽幸運了。”

夏星河點頭,趕忙順着他的話說:“我知道,下次肯定不會了。”

他的頭發偏細偏軟,發絲染上靜電有幾分淩亂的美感,眼睑微垂着,如鴉羽般的睫毛在臉上落下淡淡的陰影,看起來可憐巴巴的,渾身無力到說話都虛弱到用氣聲了。

“唉……”

聶興朝無奈地嘆一口氣,倒真不忍心再說什麽狠話了,他又念念叨叨地叮囑夏星河兩句,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喂?好的,我知道了。”

聶興朝挂斷電話,表情随即嚴肅起來。

“樓上的一個病人出了點事兒,我得去看看。”

夏星河巴不得他快走,一副大度的表情:“沒關系您忙,我在這裏沒事的。”

說着,又悄咪咪地瞥了眼一直在旁邊冷着臉的柏清舟,暗暗在心底許願:佛祖保佑,柏清舟也快點走吧!

剛許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聽柏清舟淡淡道:“你去吧,我今晚夜班,再在這裏看他一會。”

……看起來今天的佛祖不太願意顯靈。

夏星河連忙擺手想說不用,但還是晚了一步,聶興朝快步走出輸液大廳,門被“喀嚓”關上,氣氛瞬間安靜下來。

柏清舟冷冷地瞥了夏星河一眼,語氣淡漠:“手別亂動。”

“噢……哦。”

夏星河看着自己半懸空的手,下意識摸了下手背上的針,又乖乖把手放在了身側。

柏清舟沒再理他,兀自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外面的天黑到什麽都看不清楚,輸液大廳裏另外兩個患者也陸續拔針離開了。空蕩蕩的房間裏只剩下柏清舟與夏星河兩個人,也就更突顯兩人之間尴尬的氣氛。

柏清舟坐在旁邊的長椅上,夏星河這個角度能看到他的側影,男人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斷點擊着什麽,手機屏幕上黑黢黢的影好像是CT還是什麽核磁片子。

更多的東西夏星河就不懂了,哪怕之前和柏清舟同居了大半年,柏清舟也從未講過絲毫他生活或者工作上的事。

從前的交流不多,重逢後更是如此,柏清舟來夏星河的病房時也是來去匆匆,而上次讓人摸不着頭腦的狗叫之後,他再沒來過夏星河的病房。有時夏星河站在窗邊看風景時會看到他長腿邁開從醫院門前的小花園匆匆路過,兩人再沒有更深的交集。

這麽說來,這次還是這麽久以來夏星河如此長時間地和他待在一起,夏星河有氣無力地靠在床邊,發現他好像比之前瘦了點,五官更顯得分明,薄薄的嘴唇一如四年前一樣性感,深邃的棕色眸子只需要一眼便能讓人沉溺。

從前的時候,夏星河也喜歡默默坐在柏清舟身邊看他忙碌,四年未見從前的小習慣仍藏在身體的記憶裏,他目不轉睛地盯着柏清舟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突然響起。

“好看嗎?”柏清舟微微擡眸,目光與他相觸。

夏星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句:“好看!”,而後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他簌地別開眼睛,想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但柏清舟顯然不願如此,他輕掀唇角,問夏星河:“比得上那個小姑娘嗎?”

夏星河沒反應過來:“哪個?”

柏清舟:“坐你對面吃飯,和你聊得很開心,合照還要頭抵着頭那個。”

“你怎麽……”

夏星河怔了一下,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晚上那個人真的是你?你也在去那個私房菜館了?”

“……”

沉默片刻,柏清舟驀地開口,語調是冷的,“挺好。聊得那麽忘我,還能注意到身邊的人。”

又說:“病還沒好全就這麽着急約人吃飯,長本事了。”

“不是說沒女朋友嗎?這麽快就找到一個?”

“就那麽喜歡她,晚幾天,少吃點都不行?”

冷淡的語調與淡漠的表情讓夏星河鼻頭一酸。

柏清舟雖冷,但很少如此用如此刻薄的語氣說話。之前夏星河只覺得他對誰都漠不關心的樣子讓人失望,今天才發覺他冷嘲熱諷的樣子更讓人無力招架。

夏星河的手腳還是軟的,渾身上下都沒半點力氣,腦袋一漲一漲的疼,本就是最脆弱難受的時候,被柏清舟這麽一兇,委屈得簡直要哭出來。

但他不願意在柏清舟面前丢人,狠狠吸了下鼻子,把盈在眼角的眼淚全憋了回去,整個人往被子裏一鑽,聲音裏甕聲甕氣還帶着點鼻音:“你兇什麽?我也不想啊!生冷的辛辣的我碰都沒碰,就喝了點湯……我怎麽知道那裏面有海鮮,而且我之前也沒對海鮮過敏啊!”

“再說你幹嗎要冤枉人,和我吃飯的是我編輯,我們吃飯是為了簽合同,什麽喜歡她……和你分手後我都沒喜歡過別人好吧!”

夏星河倒豆子似的叽裏咕嚕說了一堆,氣呼呼的聲音在偌大的輸液大廳回蕩着,委屈發洩完了,又後知後覺有些尴尬。

外面不時有電動車的警報、汽車的喇叭聲響起,房間裏卻安靜得幾乎連呼吸聲都靜默了。

腦袋還在一抽一抽的疼,肚子也不太舒服,夏星河索性又往被子裏縮了縮,嘟囔着:“算了算了,你走吧,我要睡……”

話未說完,卻驀地噤了聲,柏清舟伸手撩了下他鬓側的碎發,幫他把擋在眼前的頭發撥在一邊。

只一下,柏清舟淡然的收回了手,溫熱的觸感卻貼在皮膚上,久久都沒有散去。

“……知道了。”

男人垂下眼眸,語氣也低緩下來,像是尖銳的刺被撥開了,露出其中柔軟的部分。片刻,他再次低聲開口:“之前和你說過,過敏反應要第二次接觸才會發生。海鮮是常見的致敏原,沒有過敏史不代表一直不過敏,以後吃飯記得注意。”

時間太久遠了,夏星河記不清楚柏清舟之前有沒有告訴過自己相關的知識,但男人輕緩的語調和微垂的眉眼卻真真切切地在他心裏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心跳越來越快,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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