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後來的夜

第二次來柏清舟家,夏星河還是有些拘束,柏清舟倒是表情淡淡,讓人看不出喜樂。

沒有了竹子的陪伴,兩人間的氣氛似乎又冷了下來,進屋之後,柏清舟淡淡吩咐了句“随便坐”,走到窗邊把窗戶關好,自顧自地切換到了淡定自若地狀态。他解開外套,換了鞋子,又從客廳的書架上抽出本書來看,坐在沙發上,雙腿交疊在一起,動作自然到仿佛夏星河不存在似的。

雨點打在窗戶玻璃上沙沙作響,窗外時不時傳來電閃與雷鳴,屋裏極其安靜,把風雨都隔絕,柏清舟專心地看着書,夏星河也不好再說什麽,在沙發另一端的角落坐下,靜靜等待着雨水的離開。

半小時。

一小時。

雨遲遲沒有要小下來的意思,夏星河縮在沙發上,無聊地瞥着柏清舟,又不覺仔細觀察起來。

柏清舟拿的是本英文書,硬皮的,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內容,但想也知道,應該是很難的專業書籍。

夏星河看了他這麽久,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書頁上,保持着同一個姿勢,卻從未翻動過一頁。

柏清舟看一頁都需要這麽久的話,必然是及其晦澀的書籍了。

房間裏依然是安靜的,時間又過去好久,夏星河看倦了,默默收回目光,原本平靜的心情一點點煩躁起來。

他的存稿不多,明天的更新還沒有寫完。

十一點。

雨依舊沒停。

天還是沉悶的黑,嘩啦啦的雨聲落在耳邊變成了折磨,夏星河忍不住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到窗外的景色時,又忍不住驚叫出聲。

“外面積水了!”

渾濁的水已經看不出深度了,混合着落葉枯枝把地面覆蓋,不時有車輛路過,濺起一片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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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河的眉頭緊皺着,大步走到玄關,打開鞋櫃就要換鞋,轉頭對柏清舟說:“我要回去了,不然積水深了就真的回不去了。”

柏清舟的目光終于舍得從書本上移開,眉心微蹙:“還在下雨。”

夏星河說:“我坐地鐵回去。”

柏清舟:“從這裏走到地鐵站至少要淋半個小時的雨。”

“坐公交呢?”

“公交車站也不近。”

“打車?”

“以現在的天氣狀況來看,應該很難打到車。”

“可是……”

夏星河還有些猶豫,一時有些讷讷,柏清舟眼睑微壓,面無表情地補充道:“當然,你是去是留與我無關,我只是出于職業道德的角度提醒你,這種天氣步行半小時,以你的體質來說,十有八九會感冒。”

“……”

夏星河張張嘴,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夏星河是北方人,耐凍,可仿佛有什麽魔咒似的,一淋雨就感冒。

聊湖地處南方,潮濕而多雨,兩人在一起那會兒,柏清舟常要去醫院,夏星河則還在學校,每天來來回回地在學校與醫院間奔波。

學校到醫院有二十多分鐘的路程,夏星河沒少因為下雨天受苦,後來次數多了,柏清舟才提了同居的事,說的是:“醫院工作已經很累了,不想回來還見到一個病號。”

“考慮好了嗎?”

與那時同樣清冽的語調在耳邊響起,夏星河怔了一下,一時還未從記憶中抽離。

柏清舟又問:“回去有事?”

夏星河這才反應過來,點頭道:“要回去寫文。”

“這樣。”柏清舟微微颔首,把放在鞋櫃上的車鑰匙拿起,“我去送你。”

“不用……”

夏星河下意識便要推拒,柏清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語調冷淡,“這麽大的雨,你是從我家走的,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我也難脫幹系。”

夏星河張張嘴,再無話可說,只得咬了下嘴唇,低聲道:“那麻煩了……”

換好鞋之後,兩人一起出了門,竹子還在屋檐下趴着看雨,見兩人出來,興奮地站了起來,“汪汪”叫了兩聲,夏星河親昵地摸了摸它的腦袋,柏清舟的手機随即響起。

“抱歉,我去接個電話。”

看清屏幕上來電提醒之後,柏清舟的臉色微變,他走到旁邊接通電話,“嗯嗯”應了幾句,再回來的時候,眉心已經緊緊地擰在一起。

他對夏星河說:“急診那邊新接了個患者,我得先過去一趟。”

醫生的職業特殊性決定了他們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命,這是不可推卸的職責與使命,夏星河自然明白。

“行,你快去吧,”他點點頭,又脫口而出一句,“路上小心。”

這句話有點暧昧,但時間急迫,夏星河根本沒有在意。柏清舟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又吩咐道:“你在家裏等我,雨大,不要一個人出門。”

“等——”

夏星河還想說些什麽,柏清舟打着傘走入雨幕,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遠處。

“嗷嗚?”

竹子站在夏星河旁邊目送着主人離開,又咬住夏星河的褲腿往他身上蹭,狂風暴雨之中,頗有些孤單的感覺,夏星河輕嘆口氣,彎腰摸了摸竹子,又帶着他一起回到了房間。

算了,那就再等柏清舟一會兒吧。

天幕越來越黑,雨滴依舊噼裏啪啦往下砸,夏星河不好随便走動,用手機打開文檔打算将就着寫一會兒,剛打了幾個字,微信提示音突然響起。

[柏:電腦在書房,你需要的話可以用。]

[柏:書房在從客廳數最後一個房間,門沒有鎖。]

[柏:困了的話有客房,書房旁邊的房間。]

居然還記得他要寫文這茬。

看樣子柏清舟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了,夏星河也不推辭,回了句“好”,按照柏清舟的提示去到書房,一眼便看到了大面的書櫃和上面擺滿的各種證書獎杯,按年份整齊的排列着,只是一年,就比夏星河整個大學時期得的都多,還有很多獎狀是英文的,上面長之又長的專業名詞讓夏星河讀都讀不懂。

夏星河欣賞了一會兒,又想,他們果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書房畢竟算是私人空間,夏星河不好在這裏多待,更何況竹子還小尾巴似的粘着他,一會兒見不到就要汪汪叫,夏星河索性搬着柏清舟的電腦坐在外面的餐桌旁,一邊碼字一邊等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換了個環境的緣故,夏星河始終覺得手感不對,這是一段主人在醫院工作,狗狗在家裏等待的雙線劇情,涉及一些醫學相關的專業知識,他先是查了快兩個小時的資料,又寫寫删删折騰了好久,大半夜過去,最終只勉強寫了一千字出來。

還把自己給寫困了。

柏清舟遲遲不回來,夏星河又腦袋空空寫不出來,索性枕着自己的手臂發呆,他兩眼放空,怔怔地盯着電腦屏幕,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緩緩閉上。

柏清舟回家時已經是淩晨了。

嘩啦啦下了半夜的雨終于有了要停的趨勢,只剩下些微雨滴淅淅瀝瀝的,不肯就此離開。地上的積水尚存,路燈照在水面上,反射出影影綽綽的光亮。

雨夜,急診,新送來的病人情況危急。

休假日冒雨匆匆趕去醫院,搶救,手術,折騰到大半夜再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家,就算是再愛崗敬業,也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

柏清舟按了按眉心,眉眼之間是掩飾不住的倦意,他走過轉角,進入院子,又突然發現家裏還亮着燈。

昏黃的光透過玻璃窗落在窗臺上,柏清舟的表情不自覺溫柔了下來。

推開房門,夏星河已經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腦袋枕在手臂上,面朝着門的方向,纖長的睫毛如鴉羽般覆蓋,在眼睑下灑下一篇陰影。

聽到開門的動靜,夏星河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什麽,努力睜了睜眼皮,卻沒睜開。柏清舟腳步輕了下來,走近了,才聽清他說的是:“你怎麽才回來啊。”

帶着一點抱怨的尾音,就這麽敲在柏清舟的最柔軟的心尖。

一如之前的許多次那樣。

從前的夏星河也是這樣,柏清舟平時忙,經常很晚才能回去。每次柏清舟都說讓他早睡,不用等自己,但他總會抱這個小毛毯在客廳等他,哪怕眼皮困到打架也不肯先睡。

柏清舟問他:“怎麽不先去睡?”

“得給你留盞燈啊,”夏星河的語氣理所當然,彎彎的眼睛勾起,唇角的梨渦若隐若現,“不然你每次回來都黑燈瞎火的,多孤單。”

那後來呢?

柏清舟想,後來那麽多漆黑的夜,你為什麽給了我光亮之後又要離我而去?

竹子也已經睡着了,就趴在夏星河腳邊,腦袋搭在前腿上,眼睑耷拉着,睫毛輕顫,動作竟與夏星河如出一轍。

柏清舟的目光落在一人一狗身上,片刻,唇角勾起一點笑意。

“夏星河。”

他輕輕地叫了聲。

“唔?”

夏星河迷迷糊糊地哼哼了一聲,沒醒。

柏清舟自言自語:“你們确實挺像的。”

柏清舟之前沒想過養狗,是竹子自己跑到他家裏來的。

彼時的竹子渾身是傷,毛也髒兮兮的,怎麽趕都趕不走。大概是因為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和直勾勾的表情仿佛和夏星河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柏清舟趕了幾次,慢慢就默許它留了下來,給他洗了澡,打了疫苗和驅蟲,添置了碗和玩具……最後,給它起名“竹子。”

如果夏星河醒着,可能又要氣憤柏清舟居然拿自己和狗相比,但是他太困了,沒意識到柏清舟在說什麽,只是乖乖地哼哼了兩聲,繼續安穩地睡着。

柏清舟垂眸看他,緩緩開口:“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麽給竹子起這個名字嗎?”

“……”

夏星河沒應,柏清舟還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斑竹枝,斑竹枝,此物最相思。’這句話不是你告訴我的嗎?”

叫它竹子,是因為想起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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