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不習慣
兩個小時的時間放在平時只是一晃而過,對于在飛機上的夏星河來說卻格外難熬,他幾乎隔兩分鐘就要看一次時間,暗自祈禱着時間可以過得快一點,再快一點。
晚上五點,飛機終于停靠。
出了航站樓,夏星河第一時間打着出租直奔醫院,又終于在病床上見到了已經睡着的父親。
夏星河上次回來是半年前,上篇文完結的時候,如今半年未見,父親似乎突然蒼老了許多,讓夏星河的心頭一酸。
臉上的皺紋藏不住了,一直引以為傲的烏黑頭發也摻雜上了點點白絲,而在最靠頭頂的地方又剃光了一塊,一圈圈纏上了厚厚的紗布,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父親已經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穩,眉心緊皺成井字,夏星河一怔,連忙拉着母親去到病房外,問她:“我爸這是怎麽了?磕到哪裏了?”
“下樓梯的時候摔倒了,磕到了腦袋。”
秋桂月輕嘆了口氣,仔仔細細地解釋起前因後果,“昨天晚上你爸氣沖沖地回來吃飯,說是學生不聽話,我勸他想開一點他也不聽,扒拉兩口飯就又要去班裏,剛出門沒十秒鐘,我就聽到“咚”的一聲,你爸直接栽在了樓梯上,腦袋磕到了扶手。”
夏星河趕忙問:“那現在情況怎麽樣?醫生怎麽說的?”
“頭上的傷口是沒事了,沒傷到什麽要害,”
秋桂月輕嘆口氣說,“就是醫生懷疑可能有腦出血,上午剛去拍了個片子,結果還沒出來。”
唯一的兒子回來了,一直緊繃着根弦的秋桂月似乎也找到了情緒的宣洩口,拉着夏星河東一句西一句地訴說起來:“要我說,你爸就是太擰巴,脾氣倔,快五十歲了還放不下那群學生們,非要當班主任。當就當吧,他又不服老,經常和學生較勁,每天早出晚歸的,還總是生氣。”
“他之前高血壓就一直控制的不太好,一直說頭暈,我讓他來醫院看看,他又說忙,沒空。”
“唉,我之前就說,他這麽幹下去早晚要出事,你看看,還沒兩天呢,就出了這事。”
“你說他才五十,還沒退休呢,一天清閑日子都沒過過,要是真出了什麽事——”
“媽,肯定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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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河趕忙打斷了她,阻止了她不好的想象。
夏星河從來沒見過秋桂月這麽絮絮叨叨的樣子,知道她在害怕,也只能放軟了嗓子,安慰她道:“別亂想了,媽,現在結果不是還沒出來嗎?我爸對學生麽好,好人有好報,肯定會沒事的。”
“……希望吧,”秋桂月脫力一般地嘆氣,“突然出了這種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等待結果的時間總是難捱的,好在這樣的焦慮并未持續太久。
晚上六點,檢查的片子出來了,醫生來病房問:“夏安國的家屬是誰?”
“這裏這裏,”夏星河先秋桂月一步應了聲,說,“醫生,我是夏安國的兒子。”
“好,”醫生瞥了他一眼,說“你跟我來一下吧。”又帶着他回到辦公室。
進了門,夏星河着急地開口:“範醫生,我爸爸他現在怎麽樣?”
醫生一邊把片子從電腦裏調出來一邊說:“情況比預計中要好一點,但是還是有顱內出血,而且我們還發現了一些別的問題,來,我指給你看。”
說着,醫生拿着筆在片子上比劃起來,“你看這裏,這就是出血點……”
有些專業術語夏星河聽不懂,醫生盡量講得通俗易懂,夏星河很快明白了大致情況。
父親摔倒的時候磕到了腦袋,有一定的顱內出血,但不算嚴重,不需要開刀,靜養一段時間可以自行吸收,但除此之外,在影像檢查過程中,醫生發現父親有輕度腦梗,而這次摔倒就是腦梗的前兆。
腦梗俗稱中風,治療不及時可能留下嚴重的後遺症甚至死亡,夏星河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趕忙着急地問醫生:“那要怎麽辦?開刀嗎?”
醫生說:“這次還算發現的早,梗塞不算嚴重,目前要先進行止血治療,等出血控制之後再上溶血栓的藥就可以了,應該沒什麽大礙。”
夏星河稍松口氣:“……謝謝醫生。”
“不過以後生活中要多注意了,”醫生又叮囑道,“你父親慢慢年紀大了,各種病的風險也會慢慢變大,以後記得每年帶他來打疏通血管的藥,飲食規律,保持良好的作息……”
醫生叮囑了不少注意事項,夏星河一一點頭記下,回去之後又盡數轉述給秋桂月。
秋桂月一開始還有些擔心,夏星河又找來查房的醫生給她解釋了一遍,她這才放心了,又還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夏安國的身邊,雙手握住他的手不願松開。
又過了幾個小時,外面的天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夏安國蘇醒了。
他的手指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無意識地發出“嗯啊”的聲音。
秋桂月第一時間發現了,又着急地把夏星河叫來:“兒子,快來,你爸爸醒了!”
“爸,”夏星河趕忙湊過來:“你感覺怎麽樣了?”
畢竟是磕到了腦袋,剛醒時的夏安國些迷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兩人,嘴唇顫動着卻沒說出話,秋桂月眼睛一酸,叫了聲“老夏”,夏安國這才清醒了點,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臂,喊她:“阿月……”
顫抖着的手和略顯沙啞的嗓音又讓秋桂月紅了眼睛:“老夏,你終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夏安國安撫似的笑笑,扯起嘴角:“沒事兒,我這不是好着呢嗎?”
秋桂月瞪他一眼,無奈似的:“還沒事呢,脾氣跟倔驢一樣,就知道逞強,讓你別跟學生置氣你還不聽,我跟你講,帶完這一屆絕對不能再帶班主任了知道嗎?還有……”
秋桂月又絮絮叨叨地念叨起來,夏安國自知理虧,哈哈一笑,眼睛一瞥,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旁邊的夏星河。
“呦,這不是星河嘛,”他連忙轉移話題道,“我兒子回來了?來來來,讓老爸看看。”
“啧,怎麽還是這麽瘦啊,你平時得多吃點。”
“怎麽還染了個黃頭發,挺時髦的哈?”
幾個月過去,夏星河中間剪了好幾次頭發,還保留着原本的發型,但只剩發尾那個小啾啾還是金色的了,獨樹一幟的可愛,當然,這是夏星河的審美,秋桂月并不這麽認為。
夏星河剛回來秋桂月就注意到他的發型了,但當時着急夏安國的事,一直忘記了說,這會兒夏安國提起,便又舊事重提起來:“對了,我還沒說你呢,怎麽留了個這樣的發型?紮小辮兒就算了,還染頭發,你可別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學壞了……”
秋桂月沒什麽壞心,但一旦念叨起來就是沒完沒了,夏星河求饒似的看她,又轉頭去向床上的夏安國求助。
夏安國朝着他擠擠眼睛,送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又假裝困頓的閉上眼睛,美滋滋地休息去了。
夏星河:“……”
懂了,夏安國就是故意的。
別人家都是坑爹,他爹怎麽專挑着兒子坑啊!
這場“教育大會”一直開到晚上十一點才結束,夏安國還在恢複期,精神不太好,只醒了一會兒就又睡着了,夏星河和秋桂月輪流陪夜,夏星河前半夜,秋桂月後半夜。
夜深了,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夏星河叫秋桂月先回去睡,獨身一熱坐在陪護床上,終于有了喘口氣的機會。
這天下午真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父親剛剛住院,有很多手續要辦,夏星河和秋桂月一會兒交住院費一會兒又要簽字,還要時時刻刻監護着呼吸心跳,外帶推着夏安國去做各項檢查。
一整個下午連歇個腳、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這會兒好不容易得了空閑,夏星河拿出手機,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沒電了。
他從包裏翻出充電器又找到插頭插上,過了挺久,手機才重新打開。
瑩瑩的屏幕亮起,最先跳出的是運營商消息,夏星河手指一滑把消息點掉,緊接着彈出來的則是三條未接來電——竟然都是柏清舟的。
下午,晚上,以及半小時前。
夏星河一怔,又見好幾條微信提醒彈了出來。
[柏:到了嗎?]
[柏:?]
……
[柏:看到了給我回個消息。]
晚上實在太忙了,夏星河根本無暇顧及手機,看着滿屏柏清舟發來的消息,他的心猛地一軟,知道柏清舟是在擔心,連忙回複了過去。
[小竹子:到家啦,下午五點到的。]
[小竹子:下午一直在忙,沒發現手機沒電了,不好意思。]
[小竹子:我爸爸已經沒什麽事情了,今天真的謝謝你。]
之後的幾天依舊是忙忙碌碌。
夏星河一家的親戚都在本市,聽夏安國生病了,又陸陸續續過來探望,夏星河一邊照看着父親一邊還要接待親戚,常常忙的一整天都沒空去碰手機。
夏星河心道幸好自己是自由職業,要是像柏清舟似的得随時待命,還真不敢這麽放心大膽地把手機扔在一邊。
而他只設想到了工作上的事,卻沒想過另一個人正在暗搓搓地等他的消息。
夏星河走了一周了。
柏清舟有些煩躁。
夏星河剛走那天,他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他卻都沒回,直到深夜裏才發來兩條消息,也只有那麽簡短的兩三句,好像多一個字都願意再聊下去。
柏清舟拉不下面子,後幾天都沒怎麽發消息給他,卻沒想到夏星河就像是失聯了似的,一連好久都不發消息給他。哪怕後來他又給他發消息,還暗示自己是醫生,有問題可以找他,夏星河的反應依舊淡淡。
還真是斷了線的風筝似的,走得幹脆。
下班回家,柏清舟獨身一人給竹子添糧,滿滿的狗糧堆積在食盆裏,竹子有些不滿地哼哼着,柏清舟冷着臉瞥它,它這才不情不願地吃了起來。
邊吃,還邊抱怨着,委屈巴巴地哼哼唧唧:“嗷嗚……”
柏清舟當然知道它在想什麽,夏星河一周沒來陪它,它不習慣了。
他也不習慣。
夏星河走得太匆忙,有太多問題都未找到應有的答案。
他當初到底為什麽會提分手?
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誤會?
以及……他還愛他嗎?
夏星河走後,柏清舟也曾無數次想開口詢問,消息打出又删,手指懸停在屏幕上,卻始沒能按下“發送”鍵,曾經的無端被甩是橫亘在柏清舟心中最大的阻礙,夏星河的态度稍一疏離,他便拉不下面子再主動了。
柏清舟忽又想起閻才那句“不要再讓他哭了”,他能為無數患者進行高難度的手術,卻無法想通這句簡單的話背後的含義;把心髒外科研究得幾近透徹,卻依舊無法讀懂夏星河的心。
對了。
閻才。
柏清舟突然想起來什麽,驀地起了身,走到陽臺,又給夏星河發了條消息。
[柏:閻才的手機號給我一下。]
過了一會兒,夏星河的消息回複過來。
[小竹子:啊?你要他手機號幹嗎?]
[柏:有事。]
[小竹子:哦,好吧,我給你找找。]
[小竹子:187xxxxxxxx]
[柏:OK]
柏清舟眼眸微垂,随即撥通了閻才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