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長途汽車在公路上行駛,公路的一邊是山,一邊是海。

公路有些年頭了,路上有坑窪,且不寬,司機開得很慢。

常年跑這條路,司機并不在意,為了打發路途的無聊,嘴邊哼起了歌:

“這麽多年,小茉莉

難以忘記,你的憂傷,你的美麗

帶上我,去往你的海邊

帶上我,住進你的心間

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哎喲,見了鬼了”一聲大笑插進來,正哼在興頭上的司機被顯然不太高興被人給打斷了,扭頭就要看是誰。

只見坐在倒數第二排的一個中年婦女正笑得合不攏嘴,一手插着腰,一首指着司機,戲谑道:“我說老吳頭,你說你孫子都斷奶了,你唱這歌臊不臊?”

聽了婦女的打趣,司機老吳頭臉憋得通紅,歪着脖子大聲道:“我就愛唱這歌,你管得着嗎!”

婦女不依不饒:“你這老不休的,這是年輕小夥子追求小姑娘的歌,你都多大歲數啦?”

司機也是個暴脾氣,不服氣地回嘴:“誰還沒有年輕的時候,我年輕的時候,多少姑娘排隊等着上我家的門。”

“呵,你還越說越來勁了。”婦女也不是個軟柿子,馬上頂了回去:"你就吹吧,不害臊的老漢,那我老婆子年輕時怎麽沒看上你?"

“那是你眼睛瞎,不識人!”

“我眼睛瞎?就你年輕時那樣,倔得跟頭驢一樣,還好意思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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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車裏的人都在看熱鬧。

“小心!”不知誰喊了一句,司機一個急剎車,車裏的人東倒西歪。

“我說吳老爹,您看路呀,前面急轉彎……”坐在最後一排的一個精壯小夥子着急道。

“又不是我要吵,是這個婆娘不講理。”吳老爹睜圓了眼睛,瞪了婦女一眼。

“我不講理?我看是你老房子着火,燒得慌!”婦女也不示弱,瞪回去。

吳老爹聽了這話氣不過:“我看你才是走了老漢,欠人收拾,越發驕橫。”

“你說什麽?”婦女跳起來,就要沖到司機座去,被後面的精壯小夥一把拉住。

“劉大娘,都是鄉裏鄉親的,認識幾十年,交情還不夠磨這點嘴皮子嗎?”精壯小夥勸道。

劉大娘翻了一個白眼,撇嘴道:“誰跟這倔驢有交情。”

“我也不稀罕你!”吳老爹哼了一聲。

“好啦,好啦,二位都消消氣,打是親罵是愛,鬥嘴就圖個樂,可別真傷了和氣。”

劉大娘仍不消停,拉住小夥說:“二河,你評評理,吳老漢唱那歌合适嗎?”

“這個嘛……”二河眨眨眼睛,拐了個彎:“我喜歡這首歌,聽上去很美。”

劉大娘聽他這麽說,一下就抓到了重點,調笑道:“是喜歡歌,還是喜歡人?”

車廂裏衆人都聽出劉大娘話裏有話,都明白是什麽意思,心照不宣地互相點頭笑笑,拿一種“我們都知道”的眼光投向二河。

剛才還劍拔弩張充滿□□味的車廂,馬上彌漫起一種暧昧,這種暧昧帶着鄉野海邊特有的坦蕩。

再遲鈍的人都禁不起衆人的圍觀,二河臉上挂不住了,連連擺手:“我只是勸了個架,怎麽就扯到我身上來了?”

劉大娘哪裏肯放過他,繼續添油加醋:“別藏着掖着了,吳海村誰不知道你那點事,茉莉嘛,是很美,攔不住你惦記人家。”

聽到“茉莉”兩個字,二河迅速羞紅了臉,尴尬得說不出話來。衆人見狀,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哄笑。

這時,一直坐在劉大娘旁邊沒有說話的年輕女子輕輕地喊了一聲“娘”,又使了個眼色,示意二河已經招架不住了。

看到自己的寶貝閨女替二河求饒,劉大娘心軟了下來,幹咳了幾聲,說:“閨女讓我不說,我就不說了。”末了覺得不過瘾,又補了一句:“二河,下次你給茉莉唱這首歌,大娘支持你。”

二河見劉大娘好不容易饒過了自己,趕緊轉移話題:“吳老爹,快開車。”

吳老爹只顧看熱鬧,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生氣這件事,一腳踩上油門,車又開動起來。

一車人又開始做起各自的事,打發漫長的路途時光。只有劉大娘閑不住,她發現了一件事。

成功将劉大娘的興趣從和司機吳老爹和二河的身上轉移開的,是坐在最後一排靠窗位置的年輕人

從上車開始,劉大娘就注意到他了,因為他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這是一趟從城裏到吳海村的長途車,三天開一班,供吳海村的人上城裏辦事采買,所以坐車的全是村裏的人。

難得來陌生人,幾乎都是來旅游的外地人,他們一般上車就開始興奮地讨論路上的美景,也會好奇地找同車的村裏人搭話。

這個年輕人太安靜了,從上車開始,沒說過一句話,只是看着窗外出神,後來幹脆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讓人以為他睡着了。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劉大娘就覺得這個年輕人長得太好看了。村裏的人常年被海風吹打,大多皮膚粗糙,但這個年輕人臉好像嫩得能掐出水來,而且膚色很白,五官長得就像電視劇裏面的男主角。

劉大娘在吳海村裏住了一輩子,村裏的年輕人都是像二河那種普通模樣,對帥哥的想象和定義僅限于電視劇。

但劉大娘很是驕傲自己的女兒秀秀就生了一副好模樣,這副好模樣要是像自己一樣,一生都埋沒在這個小村子裏,就太可惜了。

于是就在秀秀的終生大事上動了心思,盼着給秀秀找一門好人家,最好嫁到城裏去。

這個好看的年輕人一看就是城裏人,除了長相讓劉大娘滿意外,他身上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劉大娘形容不出來這種氣質,只知道跟粗俗的鄉下人不同,像個教書先生。

劉大娘一直在暗中2觀察這個年輕人,直到發現了一件事——他雖然沉默安靜得像是游離在

整個車廂之外,但當“茉莉”兩個字出現在老吳頭的歌裏和他們的談話中時,年輕的臉上有了細微的表情變化,好像多了種愁緒。

劉大娘對年輕人的反應和他的來歷都很好奇,準備一探究竟。

但怎麽讓他開口還是個問題,雖然劉大娘以直爽潑辣出名,但她剛才嘲笑過老吳頭唱年輕人的歌,現在自己又去找小夥子搭話,面子上難免挂不住。

好在二河無意中幫了忙。二河就坐在這個年輕人旁邊,興許為了緩解之前的尴尬,想找個人說話,就近水樓臺挑了他。

二河是有些神經大條的,也不管人家從上車開始就沒理過他,主動用手肘碰了碰對方。

年輕人側過頭,疑惑地看着他。

二河抓住這個機會,開始發問:“兄弟,從哪裏來?”

“城裏。”

“來旅游的嗎?”

“不是。”

“那是?”

“有事。”

幾句簡短的回答并沒有讓二河放棄,一把搭上對方的肩頭,說到:“在吳海村,有事找我二河就對了。我跟你說啊……”

二河自顧自說起吳海村的事,無非什麽東西好吃,哪裏的風景最好看,哪家的狗最兇會咬人之類。

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事,但年輕人仿佛被他的熱情感染,沒有露出一絲的不耐煩,臉上的神情很專注。

等二河說得差不多了,一直在聽的劉大娘見縫插針地遞上一個橘子,說:“二河,說得口渴了吧,來,吃個橘子。”

二河受寵若驚地接過橘子道:“劉大娘,剛才你還在笑話我,現在對我這麽好?”

“你就吃你的吧。”劉大娘伸出一根手指戳二河的額頭,說:“小仔子,還跟我記仇。”

二河憨笑,剝開橘子就往嘴裏塞了一瓣。

劉大娘看了一眼二河旁邊的年輕人,故意大聲道:“差點忘了這個小夥子,秀秀,拿個橘子給他。”

秀秀不知道她娘肚子裏打的主意,吃了一驚,手上拿着個正要剝的橘子不知道該不該遞過去。

“愣着幹什麽?快拿給人家,別讓人說我們吳海村人不懂待客之禮。”劉大娘說完推了秀秀一把。

秀秀紅了臉,把橘子遞到年輕人眼前。

年輕人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接過去。秀秀退縮了,想把手收回去。

劉大娘按住秀秀的胳膊,說:“小夥子,我閨女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你一定要嘗嘗這橘子,是我們這兒的特産,比城裏的甜。”二河在一旁起哄。

年輕人看着秀秀窘迫的神情,還是伸手接了過去,說了聲“謝謝”。

劉大娘滿意地點點頭,拉住秀秀在她耳邊小聲說話,直聽得秀秀滿臉通紅。

二河吃完了手上的橘子,就瞅旁邊的人,看他拿着橘子看了半天,也不吃就揣進了兜裏。

二河心裏想,城裏的人真是奇怪。

吳海村很遠,車要開三個小時才到,對于海邊長大的村裏人來說,窗外的風景早就看膩了,跟同車熟悉的人聊完天,就打起了瞌睡。

二河好幾次想找話題和身邊的人說話,發現他都意興闌珊,只好閉上了嘴。

劉大娘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時不時回過頭看那個年輕人幾眼,越看越覺得喜歡。

秀秀覺得她的動作太明顯,羞得很,又不好發作,只得扯了扯她的袖子,用唇語說“別看了” 。

劉大娘故意沒聽明白,扯大嗓門想引起年輕人的注意:“好閨女,你說啥?”

秀秀更羞了,臉龐飛上了兩朵紅霞,低下頭,用手搓着下擺的衣角。

“秀秀,你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生病了?” 二河湊過來,一臉關心地問。

“呸”劉大娘連忙把二河趕開,沒好氣地說:“你才有病!”

“那秀秀她是怎麽了?”二河不愧是吳海村數一數二的愣頭青年,哪裏懂女兒家的心思。

劉大娘把女兒摟在懷裏,笑意濃濃地說:“我家秀秀呀,是女大不中留啰。”

“娘!”秀秀把臉埋進了母親懷裏。

年輕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但他沒有表現出什麽,只是把臉轉向窗外,夏日暖暖的海風輕拂在臉上,很舒服,又撓得人癢癢的。

年輕人閉上了眼睛,腦海裏響起司機老吳頭哼的那首歌:

“這麽多年,小茉莉

難以忘記,你的憂傷,你的美麗

帶上我,去往你的海邊

帶上我,住進你的心間

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茉莉,你現在也跟她一般大了吧?

年輕人心中輕輕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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