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朝樹不知道茉莉是否明白自己的心意,那種暧昧不明的情愫萦繞在他心底,就像這海邊小村空氣中潮濕的味道,鹹鹹的,又夾雜着一絲甘甜。

十六年的久別重逢,讓朝樹格外珍視這份感情,茉莉是他的親人,雖然并沒有血緣關系,但也是他想為她遮風擋雨,想把她捧在手心上呵護的最珍貴的人。

朝樹不知道茉莉怎麽想,在茉莉心中,也許他只是她的朝樹哥哥,如果僅此而已,也沒有關系,朝樹想。

這些年,茉莉已經吃了那麽多苦,如果再讓她面對這理不清的兒女情長,茉莉該怎麽自處,會給她帶去怎樣的心理負擔,朝樹不忍心。

朝樹覺得自己不能這麽自私,不顧及茉莉的感受。

那一個擁抱,是自己的情難自禁,那一句“我想你”,是這麽多年來壓抑的情緒。

在那個夏日的黃昏,朝樹懷抱着茉莉,第一次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但朝樹決定把這份心意藏在心底,照顧好茉莉,照顧好父親,撐起這個風雨中搖搖欲墜的家,才是現在他應該做的,才是一個男人的責任和承諾。

茉莉和父親,這兩個對朝樹來說最重要的人,他們今後的生活過得好,過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這些天的每個夜晚,朝樹一個人躺在學校小房間的床上,望着灰舊的天花板,腦中翻來覆去想的,就是這些事情。

往後餘生,自己會一直在這裏當個美術老師,教孩子們畫畫,和茉莉,父親生活在一起。

這樣的日子,就是自己期望的嗎?

難道不是嗎?

朝樹問自己,想起在國外留學的時光,導師曾經說他是這麽多學生中最有才華和靈氣的,日後定會成為一名出色的畫家,作品被世人欣賞。

那是另一種生活,被鮮花和掌聲環繞的生活。那是另一個世界,外面的更大的世界,充滿誘惑和吸引力。

現在,只身在這個海邊的小村落,是否意味着永遠與那個世界隔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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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朝樹自己的選擇,他知道,一旦選擇了,就不能後悔。

伴随着陣陣海潮聲,朝樹進入了夢鄉,夢中又是茉莉的笑容。

白天的時光,朝樹天天與茉莉打照面。朝樹在教室裏教孩子們畫畫,茉莉在教室外打掃清潔。

有時,茉莉會站在窗邊,看朝樹教孩子們畫畫,對上朝樹投來的目光,二人相視一笑,茉莉便走開了,繼續手中的活兒。

二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很有默契地互不幹擾。

這天傍晚下課後,學生們陸續走完了,一個小男孩趴在桌子上,沒有離開。

朝樹收拾完課具,見孩子還沒走,過去詢問:“明明,怎麽還不回家?”

小男孩擡起頭,滿臉漲得通紅,弱弱地說:“老師,我肚子疼。”

朝樹皺起了眉,關心地說:“疼得厲害嗎?”

叫明明的男孩捂着肚子,點點頭。

“老師背你回家。”朝樹說着,把明明背到了背上。

明明有些不好意思,趴在朝樹背上輕聲說:“老師,我家要走很遠。”

朝樹安慰道:“沒關系,老師背你走。”

朝樹背着明明走出教室,撞見茉莉,茉莉問:“這是怎麽了?”

朝樹說:“這孩子肚子痛,我送他回去。”

茉莉忙說:“我跟你一起去。”

朝樹搖搖頭,說:“不用了,你回去照顧爸吧。”

茉莉堅持道:“讓我跟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朝樹聽了,也不再推遲,背着孩子和茉莉一道上路了。

明明的家很遠,要翻過一座小山頭。

朝樹背着他,茉莉跟在身後,山路不好走,有些颠簸。

走了不一會兒,明明就受不了了,在朝樹背上小聲地說:“老師,我想吐。”

朝樹趕忙把孩子放下來,明明還沒站穩,就開始哇哇地吐起來。

朝樹扶着明明,茉莉在一旁輕輕拍着明明的背。

等明明吐得差不多了,茉莉拿出一張幹淨的手帕,擦去明明嘴邊的穢物。

“茉莉姐姐,對不起,把你的手帕弄髒了。”明明蒼白着一張臉說。

“沒事的,明明。”茉莉安慰道,又對朝樹說:“先在這裏休息會兒,等孩子緩一緩。”朝樹點頭。

朝樹陪着明明坐在石頭上休息,茉莉走到不遠處的一條小溪處,把帕子洗幹淨,又手捧了一捧溪水,走到明明跟前。

“明明,喝口溪水,漱漱口。”茉莉溫柔地對孩子說。明明乖乖照辦。茉莉又用洗幹淨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嘴。

看着這一幕的朝樹眼睛裏露出了笑意,寵溺地摸了摸明明的頭。

“好點了麽?”朝樹柔聲問。

“嗯。”明明點點頭,仰起稚氣的小臉,一手拉着朝樹,一手拉着茉莉,說:“老師,茉莉姐姐,你們真好。”

太陽此時已經快要落山了,見天色不早,朝樹又背起了孩子,和茉莉一起趕路。

翻過了山,就到了明明家。兩間老舊的平房,門前的燈光昏黃。

茉莉敲了敲門,“誰呀?”裏面的人把門打開。

迎出來的竟是劉大娘,一看是茉莉,有點意外:“茉莉妹子,怎麽是你?”

茉莉側身讓了讓,露出了後面的朝樹和明明。

劉大娘看見自己的兒子明明無精打采地趴在朝樹背上,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大聲問:“我的兒,你怎麽了?”

朝樹把明明放下來,說:“孩子說他肚子痛,我們就把他送回來了。”

劉大娘顧不上朝樹,忙把兒子摟進懷裏,摸着他的腦袋,心疼道:“我的心肝寶貝兒喲。”

明明從劉大娘的懷裏伸出小腦袋,說:“娘,我已經好多了,不疼了。”然後又看看朝樹和茉莉,說:“老師把我背回來的,茉莉姐姐一直在照顧我。”

劉大娘這才想起,沒看茉莉,直接對着朝樹說:“瞧我,只顧心疼兒子,怎麽把朝樹給忘了。”

劉大娘看着朝樹,眼睛裏滿是笑意,說:“朝樹啊,沒想到你回來了,在車上,都沒認出你來,我還說是哪家的帥小夥呢。”

朝樹笑笑,沒有接話。

“來來來,快進來坐。”劉大娘拉着朝樹就進屋,朝樹看了一眼茉莉,茉莉遲疑了一下,也跟了進去。

“秀秀,快出來看誰來了。”劉大娘對着正在廚房準備晚飯的秀秀喊。

秀秀聞聲而來,一看到朝樹,臉就紅了。

劉大娘噗嗤笑出聲,推了秀秀一把,把秀秀推到朝樹面前,說:“瞧我這閨女,還害羞呢。”弄得秀秀更不好意思,頭埋得更低了。

“朝樹是個好小夥子呀,今天你弟弟不舒服,是朝樹把他背回來的。”劉大娘說。

秀秀聞言才擡起頭看朝樹,眼裏滿是感激。

“還不謝謝人家。”劉大娘說。

“謝謝。”秀秀紅着臉,輕聲說了一句。

“不客氣,應該的,明明是我的學生。”朝樹回道。

劉大娘只顧撮合朝樹和自己的女兒,完全把一旁的茉莉當成了透明。

茉莉也看出了劉大娘的意圖,心中竟然有點不是滋味,但表面上還是安靜地站在那裏,不說話。

這時候一只小手扯了扯茉莉的衣角,明明稚嫩的聲音響起:“茉莉姐姐,坐。”

明明搬來了一張凳子,讓茉莉坐。茉莉摸了摸明明的頭,坐了下去。

劉大娘瞥見兒子的舉動,這才反應過來,卻一改剛才對朝樹的熱乎勁兒,語氣冷淡了幾分,道:“瞧我,都忘了茉莉妹子,坐啊,我去給你們倒杯水。”

劉大娘倒了兩杯水,把一杯交給秀秀,讓她端給朝樹,另一杯自己遞給了茉莉。

“我說朝樹啊,這麽多年,這次你回來是?”劉大娘試探性地問。

朝樹喝了一口水,淡淡地一句帶過:“回來教書。”

“哦。教書好。”劉大娘頓了頓,又問:“在城裏教書不比這鄉下好?”

朝樹不說話,明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劉大娘哪是輕易就肯放過的人,又道:“你突然就這麽回來了,我們都覺得很吃驚。”

為了堵上劉大娘八卦的嘴,朝樹說:“回來照顧我爸。”

劉大娘長長地“哦”了一聲,似乎能接受這個答案,說:“是該回來,你爹那個病呀……”

劉大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朝樹打斷:“時候不早了,既然明明沒事了,我們也該告辭了。”

朝樹起身要走,看見朝樹的動作,茉莉也跟着站了起來。

“別呀,吃了飯再走呗。”劉大娘趕忙勸阻。

“謝謝,不用了。”朝樹當着衆人的面,拉起茉莉的手,就要走。

一時之間,劉大娘和秀秀的目光都聚焦在朝樹牽着茉莉的手上,茉莉的臉有點發燙,氣氛頓時尴尬起來。

“茉莉姐姐,你真的要走了麽?”一旁的明明仰起小臉問茉莉。

茉莉蹲下身子,摸摸明明的頭,說:“明明,姐姐和老師還有點事,你乖乖在家養病,明天要是還是不舒服的話,就在家休息,好嗎?”

“可是明天老師要帶我們去海邊寫生,我想去。”明明一副委曲的樣子。

“明明乖,聽話,先把病養好。”茉莉溫柔地勸慰道。

明明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點了點頭,依依不舍地看着朝樹和茉莉準備離開。

“我們走了,再見。”朝樹對劉大娘和秀秀說,然後拉着茉莉,頭也不回地走了。

劉大娘看着二人離開時拉着的手,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秀秀在一旁,默不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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