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楚梁雲家 “我的人,無需你來管教
宋栖遲眉心一跳,忙加快了步子往後院走去。
她将将進院,便看見幾個宮女低着頭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
而宋夕韻正懶懶地靠在一張鋪着軟墊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搖着羽扇,饒有興致地望着院中挨着鞭子的少年。
裴溪故被綁在一張十字刑架上,墨發淩亂不堪,蒼白臉頰被汗水打濕,清瘦身子上橫着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
一旁的侍衛還要揚鞭再打,宋栖遲眉心緊擰,氣的聲音都揚高了幾分,怒道:“住手!”
她鮮少動怒,素日裏說話也都是溫溫軟軟的,如今生起氣來,聲音裏卻含着天生的威儀,吓得那侍衛哆嗦着停了手。
“誰讓你打他的?”
宋栖遲冷冷地盯着那侍衛,一字一頓道:“我可從來沒下過這道命令。”
那侍衛吓得趕緊跪了下來,顫聲道:“殿下恕罪,屬下也是……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他一面說着,一面哆哆嗦嗦地偷瞥了宋夕韻一眼。
一直站在後頭的嫣香這時候也怯生生地開了口:“回殿下,今兒一早殿下剛出宮不久,二公主便進了清寧宮的後院,說要試試昨日太子殿下送您的那匹白馬,還讓這寝奴做人墩子。誰知這寝奴竟沒跪穩,把二公主給摔了,所以二公主才發了脾氣,命侍從抽他五十鞭子。”
宋栖遲聽了這話,心中怒氣更盛,冷冷道:“夕韻,你擅入我的寝宮,動我的東西,還在這兒擺起主子的架勢責罰我宮中的人,那些教養嬷嬷就是這麽教你規矩的嗎?”
宋夕韻不慌不忙地起身,轉頭朝她盈盈一笑,道:“我是大夏的二公主,而他不過一個下賤的寝奴,我自然有資格責罰他。”
說着,她又朝一旁的侍從揚了揚下巴,漫不經心道:“不是還有二十鞭嗎?快些打完,本公主要回宮了。”
裴溪故聞言,強撐着虛弱的身子擡起了下巴,咬牙盯着宋夕韻,眼底狠戾之氣盡現。
他纖細手腕被粗糙的繩索勒出猙獰血痕,染了血的衣衫與破裂的皮肉混合在一處,身上的鞭痕還在慢慢往外滲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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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上本就有傷,方才給她做人墩子時,宋夕韻又故意狠狠踩下去,他痛的幾乎暈厥,如何能撐穩她?
宋夕韻分明就是要尋個由頭來責罰他罷了。
“夠了!”
宋栖遲見宋夕韻絲毫不知收斂,反而愈發變本加厲起來,索性也與她徹底撕破了臉,冷聲道:“你如今好大的本事,竟敢到你皇姐宮中教訓起人來了。”
宋夕韻勾了勾唇角,輕輕一攏手中羽扇,乖巧道:“皇姐這是哪兒的話,這寝奴連我都伺候不好,如何能伺候好皇姐?我今日替皇姐教訓了他,皇姐得感謝我才是。”
“我的人,無需你來管教。”
宋栖遲上前一步,一雙杏眸直直地盯着她,語氣冷如寒冬。
裴溪故驀地擡起了眼,指尖輕輕顫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那玉容含怒的少女。
我的人……
他心中默念着這微不足道的三個字,薄唇緊緊抿着,眸中滿是錯愕。
她竟然在護着自己?
一股無法言明的感覺在剎那間順着他的心尖蔓延至全身。
她可是大夏最尊貴的長公主啊……如今竟肯為了他一個低賤的寝奴,跟她的親妹妹動了怒!
而宋夕韻也沒想到一向溫柔的宋栖遲竟會真的與她生起氣來,一時愣在了原地,好半晌才讷讷道:“皇姐這麽生氣做什麽。”
她本就是吃準了宋栖遲溫軟的性子,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宮中來挑釁,如今見宋栖遲端起了長姐的威嚴,她倒是有些慫了。
宋栖遲懶得與她多說,直接吩咐一旁的侍從:“你送二公主出去,以後若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她踏入清寧宮一步。”
“皇姐,你……”
宋夕韻聽得她下令,一張俏臉上滿是不忿,聲音也尖銳了起來。
宋栖遲淡淡瞥她一眼:“以後若再這般不知規矩,我便親自選幾位資歷深的教養嬷嬷,讓你重新學一遍宮中禮儀。”
宋夕韻氣的牙根癢癢,狠狠瞪了裴溪故一眼,才不情不願地轉身離開了。
宋夕韻一走,宋栖遲的臉色立刻柔和了下來。
她快步走到裴溪故面前,看見那一身的鞭痕,秀眉立刻皺起,急忙吩咐青寰道:“快,把這繩子解了。”
青寰動作極快地解開了裴溪故身上的繩索,他身子一軟,險些踉跄倒地,薄唇緊緊抿着,似乎不想讓人看出他的痛楚。
宋栖遲見他一張臉蒼白如雪,墨發沾着汗珠貼在耳邊,說不出的纖弱模樣,更是心疼的要命。
“青寰,你先扶他回房歇息。溫采你去太醫院拿些治鞭傷的藥來,一會兒送到他房裏去,讓青寰給他上藥。”
“是。”
兩人齊齊應了聲,便各自領命而去。
宋栖遲在院中站了許久,直到看見青寰扶着他進了偏房,才稍稍安下心來,回了寝殿歇息。
偏房內。
裴溪故被青寰扶着在一張木椅上坐下,他低頭看着身上的傷痕,手指無力地搭在一旁的桌案上。
方才那侍衛顧着宋夕韻在場,不敢偷懶,使足了全身的力氣打他,将他新換的一身白衣都抽爛了。
他微微閉上眼,努力調整着呼吸,想壓下那陣陣鑽心的痛楚。
屋內靜谧無聲,半晌後,他才聽見青寰的聲音在面前淡淡響起。
“你這衣裳的繡紋甚是好看。”
裴溪故慢慢睜開眼,望了一眼衣袖上的繡紋。
不過是幾道胡亂繡上的粗糙線條,他幾乎看不出形狀來。
青寰又往前走了幾步,一邊替他斟茶,一邊壓低了聲音開口。
“不過若是換做青竹的繡紋,會更加好看。”
裴溪故擡眼看向他拿着藍紋茶盞的手,眉心猛地一跳。
他擡手時露出袖口下掩着的大片衣料,上頭用碧色絲線繡着一簇新竹,生機盎然,翠綠欲滴。
那是楚梁雲家的标志。
楚梁雲家,最擅布暗線,他們安插的暗子遍布楚梁各處,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雲家的眼睛。
而近年來戰事頻起,雲家也派了不少人到別國做暗子,只是裴溪故沒想到,雲家竟有這麽大的本事,能把暗子插到大夏長公主的宮中。
他唇角輕輕勾起,看着青寰道:“你當真是雲家的人?”
青寰低着頭,将茶盞推到他面前,不動聲色地掩去了衣袖下的青竹繡紋,低聲道:“三殿下既已認出雲家的青竹紋,便該相信我。”
裴溪故譏諷地一笑,眸中滿是自嘲,輕聲道:“我早已不是什麽三殿下了。”
自他出生起,就沒有人把他當作三皇子對待過。
父皇厭棄他生母卑賤,連帶着也厭極了他,将他丢進冷宮裏頭不管不問,整整二十年,甚至未曾去看過他一眼。
他被幽禁在冷宮之中,雙目所見,皆躍不過那道破舊宮門。
身邊伺候他的幾個宮女太監,因不滿這冷宮的差事,便把一腔怨氣全撒在了他身上,整日對他打罵不休。
如今驟然聽到三殿下這稱呼,他自己都覺得無比陌生。
“三殿下一直都是三殿下。”
青寰仍舊低着頭,話中卻多了幾分恭順,道:“就算別人不認,雲家也是認的。”
裴溪故捏着青寰推過來的茶盞,聽了這話不免擡頭打量了他幾眼,眸中露出幾分驚詫。
“你是那時候跟在雲姑娘身邊的那個侍從?”
青寰點頭道:“是,難為三殿下還記得。”
裴溪故看向他手中拿着的拂塵,斟酌着問道:“那你如今這身子……”
“奴才已是太監之身。”青寰平靜道,“為了雲家和楚梁,應該的。”
正說話間,身後的房門突然發出一聲吱呀的聲響,青寰立刻止住了話頭,側身望向門邊。
溫采推門進了屋內,将手中拿着的藥瓶遞給青寰,道:“我從太醫院拿了藥來,你先給他換身衣裳,再幫他上藥吧。”
青寰應了聲,轉身去裏間尋了衣裳出來,看了溫采一眼道:“我這便給他換衣裳,溫姑娘先回去向殿下複命吧。”
“好。”
清寧殿內。
宋栖遲坐在美人榻上,一雙清透動人的杏眸中滿是擔憂,一見溫采進來,忙問道:“藥可送去了?”
溫采躬身道:“已經送去了,青寰這會子正在給他上藥,殿下可放心了。”
宋栖遲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又囑咐道:“讓青寰好生照看他。”
“是。”
溫采輕聲應下,有些猶豫地朝身後望了一眼,才低聲道:“殿下,皇後娘娘身邊的绫姑姑來了,說想見您。”
“绫姑姑?”
宋栖遲愣了愣,不解道:“她見我做什麽?可是母後那邊有什麽要緊事?”
溫采頓了頓,小聲道:“奴婢想着,大抵是和二公主的事有關。”
宋栖遲的臉色慢慢冷了下來。
她朱唇微勾,輕哼一聲道:“我還想着她今日怎麽肯老老實實地回宮去呢,原是背地裏到母後面前告我的狀去了。”
宋栖遲拿起手邊的熱茶抿了一小口,淡淡朝殿門口望了一眼,才開口道:“請绫姑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