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溫柔 “往後你便睡這兒吧

宋栖遲是宋宥看着長大的。

在這深宮之中,沒有人比宋宥更懂她。

宋栖遲自出生起,便被百姓奉為庇佑大夏的神明,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被那些虔誠信奉的百姓視作能改變大夏命運的先兆。

所以,她必須處處守着規矩,出不得一絲差錯。

這麽多年,她一直溫婉自矜,儀态端莊,為的便是要時時刻刻為天下萬民之表率。

她活的太累了。

慶祥公公聽了宋宥的話卻仍是一頭霧水,不解道:“可太子殿下心裏,不也裝着天下萬民嗎?”

宋宥是太子,日日幫着陛下處理國事,若要說累,誰能比得過他累呢?

宋宥輕笑兩聲,沒答他的話。

裝着天下萬民又如何?他是太子,卻有太多的無奈,縱然想為百姓謀太平,但也不得不聽父皇的話。

他不喜戰争,卻不得不聽從父命披甲征戰;好不容易促成了與楚梁的和談,轉頭父皇又要他着手安排暗線一事,為日後再起戰事鋪路。

風雲暗湧,永無安寧之日。

他與栖遲,不過是活在榮華虛無的暗影之下,守着各自的無奈挨過這一寸寸光陰罷了。

慶祥公公見他抿唇不語,一時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他默了半晌,實在難抵心中困惑,便又斟酌着問道:“恕奴才多嘴,長公主為何要這般護着那寝奴?不過是個奴才,殺了就殺了,也好讓陛下放心。”

宋宥擡眼看他,唇角扯出一抹無奈又苦澀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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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不明白嗎?她護着的,不僅僅是那寝奴,更是她心中的天下蒼生。”

“可那不過是個寝奴……”

宋宥輕輕笑了笑,眼裏是深不見底的悲涼。

“她為天下蒼生活了十八年。”

他看着慶祥公公,一字一頓道:“在她心中,蝼蟻亦是蒼生。”

斑駁月色落在微微支起的紅木窗子上,轉眼間夜色已至。

從東宮回來後,宋栖遲便一直在寝殿裏抄寫經書,除了用膳,連身子都未挪動一下。

殿門被輕輕推開,溫采進來給她換了盞燭燈,小聲勸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您早些歇息,別累壞了身子。”

宋栖遲擱下手中的狼毫筆,揉了揉酸痛的腰,轉頭看了眼漆黑一片的窗外,這才意識到已經深夜了。

“那個寝奴怎麽樣了?”

雖然已經過了一整天了,但宋栖遲一想起少年那紅腫的臉頰,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回殿下,已經沒什麽大礙了。方才他在殿外想求見殿下,奴婢想着,殿下不喜他進殿伺候,便給攔在了外頭。”

宋栖遲略一猶豫,還是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她總要親眼看一看他的傷究竟如何了,才能放心睡下。

“是。”

溫采依言将仍等在外頭的裴溪故領了進來,自己則退了出去,極仔細地将殿門關緊。

她跟着宋栖遲已有三年,但眼下實在瞧不出自家主子對這寝奴的态度。

若說殿下喜歡他,可昨夜偏偏将那已經服下玉露丸的人兒硬生生給趕了出去;若說不喜歡,可殿下卻又幾次三番的護着他。

而現下已是深夜,宋栖遲突然吩咐讓這寝奴進殿,難不成……是許他伺候了?

溫采想不通,但無論殿下叫他進去所為何事,關緊殿門總歸不是壞事,那些愛嚼舌根的奴婢們瞧不見裏頭的情景,自然也就沒法背地裏議論了。

緊閉的殿門将微涼的夜風盡數擋在了外頭,裴溪故低頭跪在宋栖遲面前,向她行禮問安:“奴拜見殿下。”

“臉可好些了?”

宋栖遲擔憂地看着他的側臉,少年白嫩的臉頰上好像仍有淡淡指痕,在朦胧燈影下有些看不真切。

她伸出手去,想扳過少年的臉看的更仔細些,誰知剛剛揚起手,那跪在地上的人兒忽而肩膀一顫,驚慌地往後縮去。

“你躲什麽呀?”宋栖遲無奈道。

她不過是想看看他臉上的傷,他這麽害怕做什麽?

裴溪故瑟縮着身子跪在地上,聽她這樣問,只得咬了咬牙迎上前去,低頭道:“奴不敢躲,請殿下責罰。”

說着,他便閉上了眼,靜靜等待着宋栖遲的巴掌落在他臉上。

他剛進來時還在疑惑,宋栖遲一向不喜歡他進殿伺候,為何今晚卻肯讓他進來。

在看到她揚起手的那一剎那,裴溪故才突然明白,宋栖遲這是要為着昨夜的事責罰他了。

他身為寝奴,未經主人允許便擅闖寝殿,還未能将主人伺候高興,自然該罰。

少女柔軟的手掌攜着淡淡香風朝他臉頰逼近,裴溪故咬緊了牙關,等着臉頰上的痛意襲來。

可落在他臉上的卻不是清脆的耳光,而是少女溫柔的愛撫。

裴溪故愣了半晌,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面前的少女正微微俯着身子,柔軟溫熱的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一下一下,那麽輕,好像生怕碰壞了他。

神思恍惚之中,少女溫柔輕哄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邊。

“還有些印子沒消,不過已無大礙了。”

她竟不是要打他?裴溪故有些發懵,鳳眸中還帶着些方才的驚慌,不安地望着她。

宋栖遲看着他這般模樣,不由得失笑道:“責罰什麽呀?我不過是想看看你的臉如何了,又不是要打你。”

裴溪故低頭道:“奴昨夜惹了殿下不高興,殿下責罰奴也是應當的。”

一想起昨夜的事,宋栖遲就莫名地臉紅起來,她連忙取了柄團扇,借着扇風的動作擋住了臉上透出的嫣紅,輕聲道:“昨夜的事不必再提。”

她素手輕執絹扇,鬓邊碎發輕輕飄動,腕上的青玉镯子微微晃着,一雙杏眸柔光潋滟,溫婉中透着些掩藏不住的嬌豔。

裴溪故想起青寰對他說過的話,張了張嘴,終究是沒開口求她,只低聲道:“奴記下了。殿下早些歇息,奴先告退。”

她既不願提起那夜之事,他也不好再開口求她讓自己留下。

所以,還是先暫且退下,明日再另作打算吧。

裴溪故恭恭敬敬地行禮,起身朝外走去,臉上未消盡的指印再次落進宋栖遲的眼。

宋栖遲緊緊攥着扇柄,掙紮了半晌,終于在他推開殿門的那一刻叫住了他。

“等等。”

她站起身來,望着少年沒進夜色裏的半邊身子,終是下定了決心道:“往後你便睡在我寝殿裏吧。”

裴溪故不可置信地轉過身,“殿下此話當真?”

宋栖遲微微點了下頭,又怕他誤會,連忙解釋道:“我允你留下,只是不想再讓旁人來找你的麻煩,你只需好好地呆在寝殿裏,旁的事都不必做。”

一說到旁的事,宋栖遲的臉不知不覺又染上了一抹極嬌俏的紅,她連忙以扇遮臉,轉過頭小聲補充了一句:“尤其是,昨……昨晚那樣的事。”

“奴記住了。”裴溪故忙輕聲應下。

宋栖遲能允他留下已是天大的恩典,他自然不敢違逆她的話,且那樣的事……他也沒臉再做第二次。

那邊宋栖遲已經吩咐溫采拿了床被褥進來,在挨着她床榻的紅木腳榻旁鋪好。

“往後你便睡這兒吧。”

“多謝殿下。”

裴溪故在剛剛鋪好的軟褥上跪下,乖順地低頭謝恩。

溫采往桌案上的香爐裏添了些安神香,便躬身退了出去,只留屋內紅燭搖曳,清冷月輝灑落窗棂。

裴溪故安安靜靜地跪着,等着宋栖遲的吩咐。

宋栖遲不睡,他這個做人奴才的自然不敢先睡。

他低垂着眸子,眼前是那張紅木刻花的腳榻,少女穿着繡花軟鞋的腳就擱在上頭。

裴溪故喉結微滾,偷偷盯着那雙繡花鞋看了許久,才輕輕擡起頭,小心翼翼地乞求着坐在軟榻上的少女。

“奴伺候殿下更衣吧。”

宋栖遲有些猶豫,咬着唇沒有說話。

他說出這樣的話并不逾矩……可若允了他伺候,那自己的身子,豈不是要被他看光了?

裴溪故看着她那雙漂亮的杏眸,似乎讀懂了她心中所想,便低聲道:“殿下放心,奴絕不會偷看您的身子。”

“可是……”

宋栖遲話還未問完,腳邊的少年已經直起身,擡手扯下了床邊簾勾上用來綁住簾帳的軟緞。

他微微低下頭,用那根淡青色的軟緞将自己眼睛蒙住,又往宋栖遲腳邊挪近了些。

“現在殿下可放心了。”

淡青色的緞帶蒙住少年一雙清冷鳳眸,零碎發絲貼在他側臉,與淺淺紅痕交錯在一處。

宋栖遲只覺呼吸驟然加快,她一只手緊緊攥着簾帳的一角,努力穩住心神,小聲道:“可就算你看不到,你還是會碰到我的身子。”

少年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又扯下了簾勾上的另一根軟緞。

他恭恭敬敬地捧着它,啞着聲音道:“殿下若不放心,可用此帶将奴的雙手綁起來。奴保證,絕不會碰到殿下的身子。”

宋栖遲吃驚地看着他,“可若将你雙手縛住,你又如何為我更衣?”

“請殿下相信奴。”裴溪故低聲哀求着,“若奴碰到了殿下,殿下只管責罰就是。”

少年跪地哀求的可憐模樣看的宋栖遲一陣心軟,她猶猶豫豫地從少年手中抓起那根帶子,咬着唇糾結了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好吧。”

反正他的手若是被綁起來,自然也做不出什麽逾矩之事,應了他的意思也無妨。

得了她的允許,裴溪故立刻乖順地将雙手背到了身後。

宋栖遲俯下身,用那根青緞将他纖細的手腕綁在一處,多餘的一截帶子落在少年月牙白的薄衫上,仿佛白紙上剛落下的一筆煙青水色。

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已被緊緊縛住,裴溪故便挪了挪膝蓋,順着少女的氣息,朝她擱在腳榻上的雙腳低下頭去。

“奴先服侍殿下脫了鞋襪吧。”

少年溫熱的鼻息靠過來的一瞬,宋栖遲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她怔怔地坐着,一動不敢動,睜着一雙滿是錯愕的杏眸,不可置信地看着腳下殷勤服侍的人兒。

裴溪故微微偏着頭,極準确地尋到了她那只海棠繡鞋的一邊,用牙齒咬着,輕輕将那只鞋從她腳上脫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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