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夢魇 “她卻救不了他們

他就這樣一點點地,極耐心地服侍着宋栖遲脫了衣裳。

宋栖遲趕緊換上寝衣起身,将蒙着他眼睛的帶子解開,又走到他身後,蹲下身來輕輕解開那根縛住他手腕的青緞。

纖白手腕脫離了禁锢,露出掙紮之時留下的細細紅痕,解下的青緞上沾滿了他的薄汗。

裴溪故不敢歇息,慌忙起身,服侍着她在榻上歇了下來。

他本以為宋栖遲會嫌棄他伺候的不夠周到,可她卻什麽都沒說,只是柔聲吩咐他熄了燭燈早些歇息,然後便拉過被子,轉身阖上了眼。

裴溪故暗自松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吹熄了燭燈,在鋪好的軟褥上躺了下來。

他在一片黑暗中睜着眼,估摸着宋栖遲已經睡着了,才敢小心地翻了個身,偷偷看向床榻上的人兒。

他是第一次伺候人,舉止難免有錯漏之處,若是換了別人,定是要罰他的。

裴溪故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角,隔着紗帳偷偷地嗅了一口散在空氣中的桂花幽香,才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殿下果真是這世上,唯一肯溫柔待他的人。

夜色漸深,冷月如鈎。

不知輾轉了多久,宋栖遲才好不容易睡着了。

誰知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外頭竟然下起了大雨,幾道驚雷自烏雲深處乍響,閃電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刺眼的白晝。

雷雨聲紛亂喧嚷,宋栖遲閉着眼,細眉緊皺着,額間慢慢有汗滲出。

她自小便有夢魇的毛病,尤其到了雨天,更是發作的尤為厲害。

雨珠砸落大地的聲音敲擊着她的耳膜,零碎朦胧的碎片光影在夢裏的水中慢慢洇在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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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了那個相同的夢。

縱然這夢宋栖遲已做過無數次,可每當夢裏的一幕幕無比清晰地出現時,那股自心底而生的恐懼和無措便會如一只從黑夜中伸出來的大手,無情地扼住她的咽喉,令她喘息不得。

朦胧夢境之中,她看見自己跪在高高的鳳露臺上,雙手合十,口中不住祈禱着,盼望上天能降下雨露恩澤。

烈日炙烤着她的肌膚,宋栖遲幾乎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她倉惶往臺下望去,看見大地幹涸的裂縫,一道一道,肆無忌憚地劃破大夏的山河。

是旱災,又是旱災……

她惶惶不安,擡頭仰望那猙獰的太陽,雙手抵着下巴,發了瘋一般地祈禱着,可仍是沒有一滴雨水降下。

宋栖遲着急起來,眼淚在眼眶裏不住地打轉。

父皇不是說,她能給大夏帶來福祉嗎?她的出生,曾救了千千萬萬大夏子民,如今大夏需要她,她卻……卻救不了他們……

無邊的恐懼與不安自四面八方将她整個人淹沒,宋栖遲緊緊閉着眼,口中不停呓語,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她死死抓着身下的被褥,驚惶地搖着頭,不停掙紮,直到一只微涼的手抓住了她的皓腕。

“殿下,殿下?”裴溪故輕輕抓住她不住顫抖的手,低聲喚着。

他将床邊燭燈燃起,看見少女驚慌的面容上滿是汗珠,朱唇輕顫,呓語中竟帶着哭腔。

定是做噩夢了。

他不由得心疼起來,跪在榻邊握住宋栖遲的手輕輕搖着,試圖将她從夢中喚醒。

少女的面容在燭火的映照下仍然蒼白如雪,是裴溪故從未見過的脆弱模樣。

他原以為,清寧長公主高高在上,尊貴無雙,在人前向來都是溫婉端莊,儀态優雅,永遠不會有這樣脆弱的時候。

“我好害怕……”

破碎的字眼從宋栖遲唇齒間擠出,帶着止也止不住的顫栗。

“奴在這裏,殿下別怕。”裴溪故連忙握緊她的手,一邊替她擦着汗,一邊輕聲哄着。

宋栖遲半夢半醒着,一片錯亂混沌之中,她感覺到一雙帶着涼意的手,慢慢地拽着她,把她從那片灼目的烈日底下一點點拉走了。

她倏然松了口氣,耳邊雨聲漸大,她卻好似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終于沉沉睡去。

突如其來的暴雨下了一整夜,華京被這場久違的雨洗了個幹幹淨淨。

溫采早早地就捧着水盆進了寝殿,她知道,每逢雨夜宋栖遲定會夢魇發作睡不安穩,這會兒應是已經醒了好一陣子了。

可當她走到床邊時,卻看見宋栖遲仍在床上睡着,呼吸均勻,眉目安穩。

溫采吃驚地頓住了步子,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殿下……竟然睡的這樣安穩?

她的視線往旁邊移去,見裴溪故正疲累地跪靠在腳榻旁,一只手壓着錦被,與宋栖遲搭在床邊的玉手交疊在一處。

溫采驚的呼吸一窒,連忙上前去,低聲道:“你握着殿下的手做什麽?殿下一向不喜歡旁人碰她,若醒來看見,怕是要生氣了。”

“多謝溫姑娘提醒。”裴溪故疲憊地往旁邊挪了挪身子,“只是……是殿下握着奴的手不放,奴不敢掙脫。”

昨夜,是他的那只手将宋栖遲救出了重重夢魇。

之後,宋栖遲便将他的手當作了救命的稻草,就這麽死死地攥着睡了一夜。

裴溪故自然不敢動,在宋栖遲的床邊直跪了半宿。

溫采這回也看清了,知道是誤會了他,便歉然道:“既如此,你便先在這守着,等殿下醒了再服侍她漱口洗臉吧。”

說完,她便放下水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宋栖遲才慢慢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

外頭已是天光大亮,她微微眯起了眼,極舒服地翻了個身。

昨夜難得睡的這麽安穩,倒是讓她想再貪睡些時候了。

“殿下醒了。”

少年低啞的聲音從床畔傳來,宋栖遲循聲望去,一眼便看見自己的手正攥着裴溪故的手腕不放,不由得臉紅起來,連忙把手松開。

少年跪在腳榻旁,眼下有淡淡烏青,面容蒼白憔悴,顯然是沒睡好的緣故。宋栖遲心底一陣愧疚,忙撐榻坐起,輕聲問道:“你昨夜……就這麽跪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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