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懲罰 “殿下真好

她不想讓傅衍之将此事告訴父皇,所以不得不允了他的話。

而這四刑之中,前三樣樣樣皆能見血,若行刑之人下手下的重了,這被責之人更是會落得個殘廢之身。

宋栖遲實在不忍心将這樣殘忍的刑罰加在裴溪故身上,所以只好選了寒囚。

顧名思義,這寒囚之刑,便是剝去受罰之人身上的外衫,再把他關進鐵籠之中,放在院子裏凍上一整晚。

眼下已是初夏,晚上雖仍有涼意,但還是勉強可以撐得過去的。

傅衍之見她選了寒囚,便知道她還是心疼這寝奴的,心裏那股嫉妒不免又翻湧起來。

他強壓下心底湧動的情緒,終于還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既如此,臣這就命人去準備行刑的物件。”

不急,日子還長,他有的是法子折磨這奴才。

轉眼便至夜晚,冷透了的月光灑在後院裏頭的石板路上,晃動出寂寞的樹影。

梧桐樹下,擱着一只精心打造的鐵籠,月輝鍍在上頭,将鐵欄杆勾勒出極生冷的線條。

裴溪故只穿了件薄薄的裏衣跪坐在裏頭,嘴唇凍的幹澀而發白,身子不住地打顫。

雖說是初夏的天,但入夜的風仍是涼的透骨,那股子冷意仿佛能将人的骨髓割開,直滲進裏頭去。

他咬着唇,目光越過石階,看向清寧殿的後窗。

裏頭燭火已熄,他知道,這個時辰,宋栖遲已經睡下了。

他不由得想起今日宋栖遲與傅衍之說話時的情景,莫名地心煩起來。

她該不會真的信了那傅衍之的話,覺得自己是莽撞行事,絲毫不把她的性命放在心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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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溪故凝眉沉思着,覺得她一定是信了,不然也不會聽了傅衍之的話責罰自己。

可是,他的确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出手的啊……

他幼時被關在冷宮之中,無事時便坐在前院的石階底下發呆,而面前百步之處,就是那道囚禁着他的朱色大門。

那道門囚住了他所有年少的歲月,将世間萬般美好都擋在了外頭,只留給他滿宮的寒涼。

他就坐在冰冷的石階下望着那道高大的朱門,将袖中的短匕一次次狠狠地擲向門縫,仿佛這樣就能劈開這座冷漠的囚籠。

他心底隐忍着的所有不甘與怨怼,全都融進了那把生了鏽的匕首裏。

就這麽擲着擲着,擲了十幾年,蘇啓把他從冷宮裏帶出去的時候,他已經練就了極佳的眼力,別說是今日近在咫尺的一匹馬,便是百步之外的活物,他也能一擊必中。

裴溪故抿着唇,鳳眸仍舊望着那扇漆黑的木窗,雙臂慢慢抱緊。

而此刻清寧殿內,一片漆黑之中,宋栖遲仍舊睜着眼,輾轉難眠。

一想到裴溪故正跪在外頭,她心裏便一陣陣心疼,如何能睡得着?

外頭這樣冷,他的身子又纖弱,定是吃不消的……

宋栖遲心裏煩躁得緊,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幹脆從床榻上坐了起來,摸着黑從枕邊抓了件外衫披在身上,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已是深夜時分,雖有月色,卻也淡薄,宋栖遲便随手拿了盞燈籠,小心翼翼地下了石階,走到鐵籠前頭。

燭火的光亮映着少女清麗的面容,裴溪故原本黯淡的眸子仿佛一下子被點亮,重又有了神采。他慌忙直起身,低頭道:“奴拜見殿下。”

他的身子因寒冷而僵硬,心裏卻十分興奮,似有一股熱流在無聲奔湧。

殿下竟然來看他了……看來殿下心裏,還是有他的。

宋栖遲把手裏的燈籠放在一旁的石地上,在鐵籠前輕輕蹲下身子,擔憂地看着少年冷的發青的臉。

“凍壞了吧?”

裴溪故抿唇搖頭,縮着身子輕聲道:“奴受的住。”

他薄唇蒼白,臉頰卻因落着淡淡一層月色而顯得如凝脂般細滑,整個人像極了一只惹人憐愛的漂亮小鹿,小心翼翼地縮在籠子裏頭。

宋栖遲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将一根食指順着鐵欄的縫隙伸了進去,探了探他臉頰的溫度。

冷的跟冰一樣。

她秀眉微皺,凝視着裴溪故的臉看了許久,終于慢慢地收回手來,輕輕說道:“我也不忍讓你受這般刑罰,可我若不依了傅大人的意思,他定會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管束宮人一向手段狠厲,尤其你還是楚梁送來的人……只怕父皇,會借着這由頭要了你的命。”

裴溪故驀地一怔,眸中先是有片刻的驚訝,接着便被一湧而上的欣喜填滿。

原來殿下竟是為了他的性命着想……

他連忙擡起頭,急切道:“殿下,奴今日擲出匕首,并非是不顧及殿下性命的莽撞之舉。奴确實有十足的把握,決不會失手,所以才……”

他還要再解釋幾句,宋栖遲卻已經輕輕笑了起來,明亮的杏眸中盛着如水的月輝,盈盈動人。

“我自然信你。”

今日到底是裴溪故救了她,莽撞與否,她也不願去追究。

再說,那滿院子的宮女太監,見了那發瘋的馬竟無一人敢動,比起他們,她倒更欣賞裴溪故這份當下立斷的果敢。

宋栖遲看着少年錯愕的鳳眸,微笑着勾了勾他的下巴,道:“怎麽?我說信你,你倒好像不大相信似的。”

裴溪故慌忙搖頭:“怎會?奴自然相信殿下所言。”

說話間,他的身子不經意地朝宋栖遲挪近了些,仿佛聞到少女身上熟悉的氣息,便不再覺得冷了。

宋栖遲這才看見,少年的嘴唇幹裂的厲害,許是許久未喝水的緣故,再加上在外頭凍了這麽久,更是蒼白的沒了一點血色。

“我去給你倒些水來。”

她連忙起身,提起一旁的燈籠,快步朝寝殿走去。

夜色已深,宋栖遲也不想驚動旁人,便自己從殿內的桌案上拿了壺白日裏剩下的涼茶,又從旁邊随意取了只茶碗,就匆匆回到了院子裏頭。

她蹲下身,小心地斟了半碗冷茶,待要遞進去時才發現,那鐵欄杆的縫隙極窄,根本容不得這茶碗穿過。

大夏皇室喜好大氣奢華,這茶碗的口更是往寬了做,口越寬,花紋越華麗,越能顯天家富貴之氣。

眼看着這盛了水的茶碗就在手裏,裴溪故卻喝不到,宋栖遲不由得有些着急。

少年幹裂的唇如刺一般紮着她的眼,她實在不忍心讓他渴着,只好将茶碗裏的冷茶倒了些在掌心,再合上手掌,從欄杆的縫隙中擠進了裏頭。

宋栖遲的手掌嬌小,縱然握成了拳,也不用費什麽力氣就能伸進去。她慢慢将手指張開,露出盛在掌心的一點水來,遞到少年唇邊。

“這茶碗遞不進去,你先這樣湊合着喝一點兒吧,別渴着了。”

裴溪故愣了愣,他低頭望着少女掌心盛着的水,清冷月色與燈籠的幽光交錯而映,映出如水的寒涼夜色。

夜色覆着少女嬌軟的手掌,幽幽桂花甜香缭繞,滲進涼透的水中,平白添了一分暖意。

裴溪故慢慢地挪了挪膝蓋,朝着宋栖遲的掌心低下頭去。

月色漠漠,風聲寂寂,他跪在黑不見底的冷意之中,唯面前這捧清水是他唯一的救贖。

他急不可耐地啜着那點冷透了的茶,如一只乖順的小獸般,時不時輕輕舔.舐着宋栖遲的掌心。

這副急切的模樣看的宋栖遲一陣心疼,她将另一只手伸進籠子裏,輕輕撫摸着少年的發,柔聲哄着:“慢一點,乖,別嗆着了。”

裴溪故僵硬的身子在少女溫柔的撫摸下慢慢松緩下來,不一會兒便将她掌心的水吮的幹幹淨淨。

宋栖遲收回手,又溫柔地拭去他唇邊沾着的水珠,輕聲問:“還要嗎?”

“嗯。”

裴溪故抿了抿唇,輕輕點頭,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小聲答着。

宋栖遲便依着方才的法子又給他喂了幾次水,少年安安靜靜地埋頭在她掌心,模樣乖巧極了。

她忍不住将手指嵌進少年柔軟的發間,一邊輕輕捋着,一邊輕聲和他說着話。

“你且忍着些,等明日一早傅大人來了,我立刻叫他放你出來。”

裴溪故聞言,便自她嬌小玲珑的手掌間擡起頭來,垂眸應道:“是,奴多謝殿下。”

宋栖遲提起一旁的燈籠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去,裴溪故望着淡薄燈火中她纖細窈窕的背影,眸中慢慢地含了幾分貪戀。

殿下真好。

他喃喃道。

翌日清晨,宋栖遲早早便起床梳洗,見傅衍之遲遲未來,忍不住又讓青寰去催了好多遍。

待到了下朝的時辰,傅衍之才不緊不慢地進了清寧宮的院子,朝宋栖遲行禮道:“臣方才上朝議事,所以來的遲了些,殿下莫怪。”

宋栖遲無暇與他廢話,開門見山道:“還請傅大人将籠鎖打開。”

“是。”

傅衍之解下腰間的鑰匙,俯身開了鎖,拉開籠門時還冷冷地睨了裴溪故一眼。

他這一瞥帶着十足的冷意與殺氣,本以為裴溪故會十分畏懼,可那籠中的纖瘦少年卻淡淡地望了回來。

那一雙鳳眸清冷似水,仿佛浸染着整個寒冬的凜冽,又似幽暗無邊的深淵,藏着如惡狼般的狠戾。

傅衍之愣了愣,險些沒攥住手中的鑰匙,待他回過神時,少年眼底的狠戾之氣早就消失不見了。

裴溪故漠然收回目光,扶着籠門起身,如往常那般乖順地低着頭,走到宋栖遲的面前。

宋栖遲連忙從溫采手中拿過一早便準備好的外衫披在他身上,擔憂道:“快進殿去暖和暖和。”

裴溪故應了聲是,順從地裹緊了衣裳先進了寝殿。宋栖遲轉身望了一眼仍杵在那兒的傅衍之,神色倏然變冷,淡聲道:“若無旁的事,傅大人便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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