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木菱花(入v三合一) “只會為一人柔……
她的手背一點點蹭過裴溪故的身體, 指縫不經意地刮到一粒凸起,少年抿唇輕.哼, 清瘦的身子在她面前搖搖欲墜,如一瓣微風中飄搖的花,任她采.撷把玩。
宋栖遲心跳如鼓,胡亂撈了幾顆墜子便迅速抽出手來,極快地起身回到榻邊,背對着他小聲道:“你……你自己取出來罷。”
她紅着臉站在那兒,半晌才聽得地上的人兒輕聲應了句“是”,接着便是一陣墜子碰撞和衣料摩擦的聲音交疊響起。
“殿下,奴取出來了。”
裴溪故将掌心攤開, 露出裏面躺着的幾顆蝴蝶墜子, 仰頭看着她。
宋栖遲調整了下呼吸, 強裝鎮定地轉過身, 彎下腰把那些墜子收進了一旁的妝奁裏。夜裏寒涼,她卻覺得渾身熱的厲害, 再也無心去想旁的事,自己匆忙脫掉外衫就鑽進了被子裏。
裴溪故見她匆匆睡下, 只得起身替她放下簾帳, 自己也在地上鋪好的被褥上躺了下來。
這一夜宋栖遲睡的并不安穩。
她向來多夢, 可這晚的夢,卻和她做過的任何一個夢都不一樣。
夢裏,無數蝴蝶繞着她鵝黃色的月紗簾帳輾轉流連,如一滴滴濺開的星子, 流光掩映之中,一身白衣的裴溪故跪在帳中,鳳眸如水, 姿容絕世。
她夢裏第一次有男人出現,夢的竟是他。
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宿,待她睜眼時,天已蒙蒙亮了。
宋栖遲揉了揉眼睛起身,見榻下的人兒蜷縮成一團躺在褥子上,本就清瘦的身子顯得更加纖弱。
她忍不住傾身過去,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裴溪故睡眠極淺,察覺到身側細微的動靜,慢慢睜開了眼。
“殿下醒了。”
看見宋栖遲已經披衣坐了起來,他連忙起身,跪着朝她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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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采聽到殿內的聲響,便捧了水盆和帕子進來,她看了裴溪故一眼,斟酌着問道:“殿下,今日是奴婢服侍您洗漱,還是讓他來伺候?”
宋栖遲猶豫了下,道:“讓他來吧。”
她看了一眼裴溪故身下薄薄的褥子,又吩咐道:“你去取一床厚一點的褥子來,地上涼,別叫他染了寒氣。”
裴溪故心頭一暖,連忙低頭謝恩:“奴多謝殿下。”
溫采得了吩咐,便将手裏的水盆擱在一旁,躬身退了出去,留下裴溪故一人在殿內服侍。
裴溪故動作輕柔地服侍她洗臉,少女膚如凝脂,此刻未施粉黛,更是如出水芙蓉般清麗動人。
他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地慢了下來,想借着這機會偷偷多看她些時候。
可偏偏外頭的珠簾聲響起,宋栖遲睜了眼,見青寰遠遠地站在外頭,便問:“何事?”
青寰禀道:“回殿下,方才皇後娘娘身邊的绫姑姑來了,說二公主今日邀了些京中貴女來宮中一同賞花,您身為長姐,得去陪着她些,也好顯得皇家體面。”
說是為了皇家體面,其實不過是那些貴女一個個都巴望着能見上宋栖遲一面罷了。
華京人人皆知清寧長公主乃庇佑大夏的祥瑞之人,那些個名門小姐雖養在深閨,卻也聽得她的大名,如今好不容易得了這機會進宮,自然盼着能親眼見一見她,也好沾些福氣。
而這些貴女之中,有不少都和趙皇後的母家趙氏沾親帶故,所以趙皇後才特意命绫姑姑來說了這麽一番話。
這些事宋栖遲都心知肚明,她一向不喜歡和那些矯情的貴女們打交道,但礙着母後的顏面,也只得應了下來:“我知道了,讓绫姑姑回去向母後回話吧。”
她輕嘆了口氣,吩咐青寰将裴溪故帶下去歇息,又喚了溫采進來替她梳妝。
待一切收拾妥當,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時辰,宋栖遲匆忙出了殿門,朝院中備好的轎攆走去。
幾個随行的宮女太監站在轎攆旁邊,宋栖遲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嫣香身後的裴溪故,不由得皺了眉,輕聲問:“不是讓你回去好好歇着嗎?怎麽也跟來了。”
裴溪故還未張口答話,嫣香早搶在他前頭開了口,滿臉堆笑道:“奴婢想着,這人墩子總比那冰涼的腳凳要舒服些,便把他給帶上了。”
宋栖遲有些不悅,冷聲道:“我何時說過要用人墩子了?”
她正想開口讓裴溪故回去,可少年已經乖巧地伏下了身子,在她腳邊放平了背脊。
“請殿下上轎。”
宋栖遲猶豫了一瞬,只得輕輕踩着他的背上了轎,時辰已經不早了,她不能再在這裏耽擱太久。
轎攆行過長長的宮道,轉過幾處宮殿,便到了位于皇宮東南角的禦花園。
禦花園內已經設好了排排案幾,宋夕韻正坐在一處亭子旁,和幾個衣着華貴的女子高聲談笑。
看見她來,那些貴女們慌忙從座位上起身,朝她恭敬地行禮:“拜見長公主殿下。”
“不必多禮。”宋栖遲示意她們起身,微微笑道,“禦花園中的六月雪如今開的正好,各位妹妹若是喜歡,只管自行觀賞就是。”
“是,多謝殿下。”
貴女們連忙謝恩,一邊起身一邊偷偷打量着她,心道這位清寧長公主果真如傳聞中那般,性子溫和近人,一點兒也沒有長公主的架子。
宋夕韻在一旁斜眼瞧着她,忽而冷冷一笑,故意提高了聲音道:“喲,皇姐這是把那個寝奴也帶來了?看來皇姐對她,當真是喜歡的緊呢。”
她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的目光便盡數落在了不遠處的裴溪故身上。
少年一身月牙白,墨發高高束起,站在挨挨擠擠的花叢旁,清冷如一彎天邊月,生生讓那些閨中女子全都看紅了臉。
“你瞧,他生的可真好看……”
幾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眼神癡戀地望着裴溪故,身側稍稍年長些的幾位貴女連忙朝她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提醒道:“你們沒聽方才二公主說,那人是長公主的寝奴嗎?那是長公主的人,可不是咱們能議論的。”
那幾個小姑娘這才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只是一雙灼灼的眼睛仍是忍不住盯着裴溪故看。
那些毫無顧忌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來,全都落在裴溪故身上,看的宋栖遲心裏十分不舒服。
她不動聲色地往前走了幾步,将裴溪故擋在身後,冷聲道:“妹妹總盯着我的人做什麽?還是把心思放在賞花上吧。”
她本也沒想着讓裴溪故跟來,可臨出門時嫣香突然把他帶了出來給她做人墩子,她着急出門,一時也沒顧得上旁的事,便由着他跟來了。
宋夕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竟難得地沒再和她頂嘴,擡手指了指身旁的座位道:“皇姐別站着了,先坐吧。”
宋栖遲頓了頓,不置可否地走了過去,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宋夕韻笑意盈盈,親手斟了盞茶給她,“難得與皇姐這樣親近,皇姐今日可要多坐些時候。”
宋栖遲接過茶盞,用手輕輕扇着上頭浮起來的熱氣,低頭嗅了嗅,不由得皺眉道:“這茶是雪後春?”
這雪後春是江南一帶獨有的名茶,因聞起來極像深冬雪化後剛剛冒出尖兒的草芽香氣而得名。只是其味清冽微苦,宋栖遲一向不喜歡這股味道,因而清寧宮中從來不用此茶。
宋夕韻聞言,故作吃驚地道:“皇姐好靈的鼻子,連雪後春這麽淡的茶香都能聞的出來。”
她一邊說着,一邊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盞喝了一大口,頗為滿足的眯了眯眼睛,挑釁般地看向宋栖遲:“皇姐,妹妹親自為你斟的茶,你怎麽不喝呀?”
宋栖遲知她是明知故問,也懶得理她,果然,沒過多久就聽見宋夕韻恍然大悟般地說了句:“瞧妹妹我這記性,竟忘了皇姐是最不喜歡這雪後春的。”
她将桌上的茶壺挪遠了些,又朝身側的侍女招了招手,吩咐道:“快去茶房給長公主重新沏壺茶來。”
嫣香站在宋栖遲身後,聽了這話連忙擡起頭來,搶着說道:“殿下平日裏喝的茶都是奴婢沏的,旁人沏的茶怕是喝不慣,還是讓奴婢去吧。”
宋栖遲懶得在這些小事上計較,便淡淡點了下頭,道:“去吧。”
這茶是誰沏的倒是無所謂,只要不是方才那雪後春便好。
嫣香應了一聲,便快步往茶房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兩步卻又轉回身來,扯住裴溪故的衣袖低聲道:“殿下喜歡喝晨露沏的茶,你随我一同去茶房,把那儲存露水的壇子搬出來。”
裴溪故略一思忖,便默不作聲地跟着她去了,左右他待在這裏也只會被宋夕韻羞辱,還要被那些貴女明目張膽地盯着看,還不如到那偏僻的茶房裏頭去幹些力氣活。
因禦花園中常有各宮娘娘到此處賞花品茶,所以內務府特地命人在園中四角各建了一處茶房。裴溪故跟着嫣香走到最近的一處茶房裏頭,将木窗底下擱着的壇子搬進屋內,又用木勺舀了些露水出來,放在爐子上慢慢煮開。
嫣香在一旁看着火,頭也不擡地指揮着他幹活兒:“你去那邊木架上取些雨前龍井來。”
裴溪故不想與她搭話,便抿着唇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剛要伸手去取茶葉,嫣香又在身後說了句:“對了,記得去旁邊的木匣子裏拿些木菱花添進茶裏一并沏了,殿下最喜歡這個了。”
他的視線落在旁邊擺着的小小木匣上,依言将匣子打開,取了一小捧木菱花瓣出放在手心。
這花是蘇州移過來的名貴花種,花期只有一月,沐朝陽而開,花香馥郁清甜,既能入茶又可作藥。
裴溪故把手心裏的花瓣丢進沸水裏頭,木菱花入水,只一瞬便是香氣四溢,整個茶房裏都是花的甜香。
他微微阖上眼,感受着那香氣萦繞在鼻翼,唇角不經意地勾起。
确實是她會喜歡的味道。
嫣香手腳麻利地把茶沏好,又讓他端着茶壺走在前頭,自己則跑去端了些點心,順着來路與他一同回到了禦花園。
宋栖遲仍舊坐在宋夕韻旁邊,裴溪故端着茶壺走過去,彎下腰替她斟茶,動作輕柔又小心。
宋夕韻斜睨着他,搖着手裏的扇子,在扇子後頭輕輕笑了一聲:“不愧是皇姐調.教出來的,倒是會伺候人。”
裴溪故只當沒聽到她的話,低着頭将茶奉到宋栖遲面前,低聲道:“請殿下用茶。”
宋栖遲接過來,唇剛碰到茶碗的邊沿,便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她低眸看向水中漂浮着的碎葉與花瓣,還未瞧的真切,嫣香已在她身後驚慌地喊出了聲:“殿下且慢,這茶裏有木菱花!”
宋栖遲聞言,手腕登時一顫,連忙把茶碗放遠了些。
“你怎麽做事的?”宋夕韻這會兒倒是趕着開了口,睨着嫣香道,“皇姐最碰不得木菱花這東西,上次新來的禦廚不小心摻了些在點心裏,皇姐只吃了一口便渾身起滿了疹子,折騰了半個月才好。如今你竟放了這麽多在茶裏,這是存心要害皇姐嗎?”
裴溪故眸中一暗,從方才嫣香出言提醒那茶裏有木菱花時他便覺得有些不對,如今又聽宋夕韻說了這麽一番話,心裏那股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了。
他看向身側站着的嫣香,她已經跪在了地上,連聲辯解道:“二公主明鑒,奴婢怎麽敢害長公主……”
她聲音裏帶着哭腔,忽而一轉頭,猛地伸手指向裴溪故道:“是他,肯定是他做的……奴婢沏好茶後便進了內室裏頭去端點心,茶房裏頭就只有他一個人,定是他趁着那會子功夫把木菱花加了進去!”
裴溪故微微皺眉,心底一陣冷笑,這小姑娘瞧着年紀不大,倒是演的一手好戲。方才明明是她讓自己去取木菱花,這會兒卻又三言兩語把幹系瞥的幹幹淨淨。
他在嫣香身側跪下,低着頭平靜道:“殿下,方才是嫣香讓奴去取的木菱花,且奴并不知曉殿下碰不得木菱花之事。”
宋栖遲見他跪下,忙緩了聲音道:“我知道,你且起來吧。”
“皇姐未免也太偏心了些。“宋夕韻懶懶敲着手中團扇,“依我看,楚梁送來的奴才一貫最愛撒謊,話裏沒幾分是真的,皇姐該好生盤問一番再做定奪才是。”
宋栖遲冷冷看她一眼,“他才進清寧宮不久,根本不知我碰不得木菱花一事,又如何會用這種手段來害我?”
“是嗎?”
宋夕韻輕佻地揚了揚眉,轉頭去問裴溪故:“你當真不知此事?”
裴溪故低頭道:“奴确實不知。是方才嫣香告訴奴,殿下喜歡木菱花的味道,要奴取些過來添進茶裏。奴聞着那花香清甜,确像是殿下喜歡之物,所以便依言放了進去。”
這木菱花聞起來清甜無比,入茶更是甘甜馥郁,宋栖遲素來最愛甜食,哪知偏偏這木菱花卻是一點兒也碰不得。
宋夕韻冷哼一聲道:“花言巧語,淨會狡辯,你是皇姐近身伺候的人,怎會不知曉此事。”
她和嫣香一唱一和,幾句話的功夫便将過錯全都推到了裴溪故身上。
宋栖遲低頭看了嫣香一眼,她神色驚惶地跪着,放在膝上的雙手不住顫抖,額間冷汗涔涔,一副心虛模樣。
一看便知是被宋夕韻買通了。
怪不得方才宋夕韻肯和和氣氣地替她斟茶,原來是一早便設好了局,要來找裴溪故的麻煩。
宋栖遲禁不住冷笑出聲,視線淡淡落在宋夕韻的臉上,“他到我身邊不過半月,我的脾性習慣怎會樣樣皆知。再者,他是我身邊的人,就不勞妹妹來管教了。”
宋夕韻仿佛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不但沒生氣,反而輕輕笑了起來。
“皇姐,現下這麽多京中貴女可都在此處呢……”她聲音驀然增大了幾分,戲谑道,“若是清寧長公主偏縱寝奴,冤枉純良宮婢的事傳到外頭去,不知坊間……又會如何議論呢?”
她的聲音尖銳,一下便吸引了不少貴女的注意,方才還三三兩兩在別處賞花的姑娘們全都慢慢聚了過來,湊在一起小聲耳語着。
宋栖遲細眉微皺,盯着宋夕韻一字一頓道:“你竟敢威脅我?”
她身為庇佑大夏之人,民心所向之身,乃萬民之表率,最看重的便是名聲二字。若是她偏縱寝奴的謠言傳了出去,一定會惹得民心惶惶。
且今日京中一多半的名門貴女都在這裏,恐怕她們一出宮門,這謠言便會傳遍整個華京。
“妹妹怎敢威脅皇姐?”
宋夕韻一手扇着風,悠然道:“只是這奴才犯了錯,便該懲罰,皇姐可莫要被美色迷了心智,一味的縱着他。”
聚在她身旁的那些貴女聽了這話,看向裴溪故的眼神一時都變了味。
“瞧他生的那模樣,好是好,可一看便知是個狐媚惑主的。”
“可不是麽?長公主那樣好性子的人,可別被他迷了眼才是。”
那些久居深閨的小姐一向聽風就是雨,又最喜歡嚼舌根,這會兒更是叽叽喳喳小聲議論個不停。
宋夕韻愈發得意起來,細眉微揚,居高臨下地看着宋栖遲,似笑非笑道:“早就聽聞皇姐極擅管教宮裏的奴才,今日也該讓妹妹學學皇姐的手段才是。”
宋栖遲瞥了一眼四周,總算是明白了她為何好端端的突然請了這麽多貴女來宮中賞花,原是一早便想着要把此事鬧大。
她冷冷勾唇,輕嗤道:“夕韻,他平日裏并未冒犯于你,我不知你為何要這般三番五次地為難于他。”
“我哪兒有為難他?不過是不想冤枉了那無辜的小宮女罷了。”
嘴上雖這麽說,可宋夕韻心裏清楚,她是看不慣裴溪故那副在人前永遠清清冷冷的模樣。
自他第一次出言頂撞她起,宋夕韻就看不慣他那副樣子,明明已是寝奴之身,卻偏生喜歡穿一身白衣,如一塊無瑕美玉般,不染世間半點纖塵。
明明身份卑微又下賤,還偏偏有着那麽一雙桀骜狠戾的眼睛,而那雙眼睛,只會為一人柔軟溫順——
她的皇姐,宋栖遲。
宋夕韻暗自咬緊了牙,唇角噙着譏諷笑意,不緊不慢地搖着團扇,一副等着看好戲的表情。
皇姐一向最看重名聲,今日這麽多人在這兒看着,她想不罰裴溪故都不行。
可宋栖遲卻出乎她意料的,竟輕輕笑了起來。
“我說過了,他本就沒犯什麽錯。”
宋栖遲擡眸看着她,長睫輕眨,一雙漂亮的杏眸閃爍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彩。
宋夕韻愣了愣,又重複了一遍道:“可方才嫣香都說了,是他把木菱花……皇姐!”
她的後半截話還未說完,便被眼前的一幕驚的生生咽了回去。
宋栖遲竟然端起了那杯添了木菱花的茶,擡手便飲下了一大口。
周遭頓時一靜,偌大的園子內一霎時鴉雀無聲。
溫采在一旁瞧見,吓得險些跪倒在旁,連忙上前扶住了她的身子,急切地喚了聲:“殿下!”
她眼睜睜看着宋栖遲連那細碎的花瓣都跟着咽了下去,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上次殿下不過是誤食了一點兒摻了木菱花的點心,便高熱數日不止,整整病了半個月,更別提方才,她一口飲下了那麽多……
裴溪故跪在地上,一時也愣住了,方才聽宋夕韻和嫣香之言,她該是最碰不得木菱花的才對,為何卻又,卻又這般……
他怔怔地望着宋栖遲的側臉,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宋栖遲卻好似沒事人一般,輕描淡寫地擱下茶盞,淡淡瞥了嫣香一眼,道:“數月之前,我便可和常人一樣服食木菱花了,夕韻她不知道也就罷了,你是我身邊伺候的人,竟連這個都不知,當真是對主子的事極不上心。”
嫣香一雙眼睛瞪的老大,滿臉的不可置信,顫聲道:“殿下,奴婢……奴婢……”
“怎麽,又想狡辯不成?”
宋栖遲出聲打斷了她,又看了一眼周圍那些看熱鬧的貴女們,淡淡道:“今日這麽多人在這兒,你雖是奴婢,但我也得給你留幾分顏面。待回了清寧宮,你自個兒到溫采那兒去領罰吧。”
她撐着石桌起身,轉頭朝仍愣在那兒的宋夕韻笑了下,“我還有些要緊事,就不在這裏陪妹妹賞花了。”
見她起身要走,溫采連忙上前攙住她的手臂,扶着她出了禦花園。
裴溪故快步上前,在轎攆旁跪趴下來。宋栖遲踩上他的背,腳腕明顯地晃了下,若非有溫采攙着,恐怕早就摔了下來。
裴溪故明顯感覺到她的身體虛浮無力,他擔憂地朝轎攆中望去,可宋栖遲已經迅速放下了車簾,輕柔的聲音中難掩顫抖:“快些回宮。”
他只好噤聲起身,跟在轎攆後頭回了清寧宮。
轎攆一停,溫采立刻遣散了周圍随行的宮婢太監,親自扶着宋栖遲進了寝殿,又将大大小小的門窗全部關緊。
宋栖遲一踏進殿門,便再也無力支撐,踉跄着尋到床榻,靠着玉枕軟軟地倒了下來。
自她飲下那口茶起,便覺十分不适,若非強撐着幾分氣力,只怕她連禦花園都出不了。
“殿下!”
溫采心疼的要命,連忙将她整個人扶到床上,又去內室裏打了盆冷水,拿濕帕子替她擦着臉上的汗。
宋栖遲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臉色蒼白的厲害,額頭上不斷有汗滲出,再明豔的妝容也掩蓋不住她此刻的虛弱。
溫采越看越心疼,終于忍不住說了句:“殿下何苦這樣?”
宋栖遲把臉靠在玉枕上,細眉緊皺,閉着眼道:“去茶房的就只有他和嫣香兩個人,一時自是難證他的清白,還不如我直接飲了那茶,便可平息此事。且今日那麽多京中貴女在那兒,若不早些将此事了結,還不知要有什麽話傳到宮外頭去呢。”
溫采一早便明白她是為了裴溪故才這樣做的,但仍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道:“奴婢知道殿下心疼那寝奴,可再心疼他,也沒有殿下的身子要緊啊。”
宋栖遲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唇,輕輕嘆道:“我只是不想讓他再受不該受的罰了。”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驚覺那肌膚竟然燙的如此厲害,連意識似乎都随着溫度的上升而變得模糊起來。
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強烈的不詳之感,宋栖遲慌忙睜開眼,費力地伸手指向不遠處的梳妝臺,“快,把銅鏡拿過來。”
溫采應了聲,快步将那面銅鏡捧了過來遞給宋栖遲。她顫抖着手接過,仔仔細細地端詳着鏡中自己的臉,心頭驀地一跳——
果然又起了疹子。
她心裏本還存着幾分僥幸,想着也許這次便不會再起疹子,可現下她的右臉已經泛起了一片細密的紅點。
溫采也看見了她臉上的疹子,又驚又怕,連忙道:“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宋栖遲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她,“別請太醫。”
“可是……”
“上次我起疹子時用的藥還擱在內室的匣子裏頭,你去找出來,煎好了我服下就是。”
宋栖遲雖然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但語氣卻出奇的鎮靜,“此事千萬不可聲張,不得讓任何人知道我起疹子的事。若是父皇問起,只說我近日有些疲累,歇息幾日便好。”
到底是伺候她多年的人,溫采一下便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雖擔憂她的身體,卻也只能低頭應下:“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拿藥。”
若是旁人起疹子也就罷了,可殿下不同。
殿下是清寧長公主,乃大夏安寧的象征,為此,她必須活的完美無瑕,更不能有病有災。
在百姓心中,她若病了,便是大夏社稷傾頹之兆;她若有災,黎明百姓更是會有大難臨頭。
上次殿下起了疹子,替她診脈的太醫出宮後不小心将此事說漏了嘴,惹得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整個華京人心惶惶,好像她病了,大夏第二天便要滅亡了似的。
因此,殿下病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難保不會像上次一樣,鬧的滿城風雨。
溫采嘆了口氣,轉身朝內室走去,還沒走出幾步,就聽宋栖遲又喚住了她。
“那個嫣香……記得留神着些,別叫她再和夕韻勾結在一塊兒了。”
裴溪故站在院中,望着那道緊閉的殿門,眉心緊擰。
看溫采方才的樣子,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他站在石階下靜靜地等着,直等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見溫采從寝殿裏出來。
裴溪故連忙迎上前去,攔住她問:“殿下……可還好嗎?”
溫采瞧了一眼四周,見院內無人,才輕輕嘆了一聲道:“怕是不大好。”
裴溪故眼皮猛地一跳,眼底的擔憂愈發深重,默了好半晌,才掙紮着将心裏的疑慮問出了口。
“溫姑娘,殿下碰不得木菱花一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溫采也沒想瞞着他,轉頭望了一眼殿門,嘆了口氣道,“回來的路上殿下便不大舒服,現下正在裏頭躺着。”
裴溪故怔了一瞬,手慢慢攥成拳,腦中不斷回蕩着溫采方才的話。
殿下當真是碰不得木菱花的。
可她偏偏不顧自己的身子,硬是将那添了木菱花的茶喝了下去……
他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宋栖遲此舉,不過是為了讓他免受責罰。
裴溪故喉間微哽,擡眸望着那道緊緊關着的殿門,話中難得帶了幾分懇求的語氣,對溫采道:“我想進去看看殿下。”
溫采連忙搖了搖頭,“殿下如今正是最虛弱的時候,還是少些人打擾吧。你先回去歇着,待殿下好些了,我自會來叫你。”
末了,她又仔細叮囑道:“對了,殿下病了的事,切記不可走漏半點風聲。”
裴溪故聽了這話,卻仍固執地站着沒有離開,“我只進去看一眼,立刻就出來。”
溫采一時有些為難,她知道殿下待裴溪故與待旁的奴才不同,可此事事關重大,她若是自作主張把裴溪故放進去……
裴溪故看着她猶豫的神色,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便誠懇道:“溫姑娘放心,殿下病了的事,我決不會與任何人說起。”
溫采猶豫了下,終究還是點了頭,轉身替他拉開了殿門,道:“你腳步輕些,別擾了殿下歇息。”
她想着,殿下最近似乎頗為寵愛這寝奴,這時候讓他進去陪着,也許會讓殿下的心情好些。
“多謝溫姑娘。”
裴溪故小心翼翼地進了殿內,努力放輕了腳步,朝宋栖遲的床榻走了過去。
少女正窩在錦被裏,只探出半張染着淡淡紅暈的臉頰,微阖雙目靠在軟枕上,好像渾身都沒了力氣。
那紅卻不似尋常的紅,裴溪故一眼便瞧出是發熱所致,連忙在榻邊跪下,擔憂地問:“殿下……奴去打些冷水來替您擦擦臉吧。”
聽得他的聲音,宋栖遲費力地睜開了眼,恍惚中又想起自己臉上的疹子,慌忙擡手擋住,咬着唇道:“不必了,溫采方才已替我擦了好些遍,我歇息一會兒便好了。”
她的手掌嬌小,縱然遮着臉,也根本擋不住下巴上那一片刺目的紅疹子。裴溪故只看了一眼便心疼的要命,聲音都跟着顫抖了起來:“殿下,你的臉……”
宋栖遲慌忙拉過錦被将自己擋的嚴嚴實實,悶聲道:“別……別看了,醜的很。”
她緊緊地攥着被子,不願讓裴溪故看見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可他卻偏偏湊上前來,極溫柔地,一點點将錦被拉開。
少年清隽無雙的面容落進宋栖遲眼中,仿佛一縷明亮的天光,将她眉眼盡數照亮。
她一時怔住,而面前的少年竟然極難得地彎了彎唇角,對她綻開一個略顯生硬的笑來,語氣低緩而誘人。
“無論殿下什麽樣子,在奴心中,殿下都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