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約換名字(一):初定計策

除去陶忘然老師的課,孫小墨在這個學期還必須修習另外一門公共課。

授課的老師叫嚴堅漢,正是外國語學院的學科帶頭人之一。人如其名,嚴老師确是嚴肅而不茍言笑的人,上課下課風來雨去,極少與學生談及書本以外的話。

道貌岸然,色厲內荏。孫小墨曾聽同學出言不遜私下洩憤,只因這同學缺勤三次,被嚴老師當掉英語課重修了一年,故此常借故傾其所學以文雅國罵加諸嚴老師之身。

玩什麽嚴肅哦,把你倒過來,變變變,堅漢堅漢,漢奸漢奸。又有同學拿名字開玩笑,一衆聽客裏有掩嘴也有捧腹,笑聲漸至不絕于耳。

笑吧笑吧,洩憤的看熱鬧的同學,你們大可盡情掩嘴捧腹。不過,別忘記了,現下這個社會做任何事情都要講究與時俱進,嚴老師我并不是什麽老古董,也知道什麽叫做時髦,這一次呢,我就跟風一把,做個買一贈一的優惠活動啦,賣給你們一個逞口舌之快的機會,順便再贈送你們一個笑不出來的機會。從教多年,嚴堅漢老師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早已拟出了整治此類頑劣學生的法子。

法子俯拾即是,當場提問不過是駕輕就熟信手而為之策。然則,在通常的情況下,只需用此一殺手锏即足以對付多數的頑劣。細心考究,這當場提問的招數卻是嚴老師慣常的必殺技。

和多數聽過他的課的同學一樣,孫小墨也是見識過嚴老師這一招術的威力的。逢課開,嚴老師必提問,有提問則必點名,指定任意某個學生來作答,而那被點了名卻未起立應答的學生,平時成績就在這一聲中徹底銷掉了,遇點名累計三次未聞應答聲者,其他聽課的同學就只能默默地對這位不走運的同學表示同情安慰。以嚴老師一貫雷厲風行不容學生挑戰其師威的作派,這個獲三問而未聞應答聲的學生,即便在期末一試考出一等一的高分,亦會因無平時成績外加逃課而光榮挂科了,英語課程就只有直接重修去的份了!

巧不巧,每次點名,總能聽到聶雙鳳這三個字,一次一次又一次,邪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聶雙鳳名中帶了太多的又字的原因。

也是拜嚴老師的點名所賜,自此之後,大家都知道文化人類學專業有位女生叫做聶雙鳳。

如同條件反射,上英語課的前一晚,聶雙鳳已略略地心懷惴惴不安。這一晚,也如平常一樣,在熄燈之前,四零八房裏很自然地傳來關于英語課的談論。

“哎呀,雙鳳姐姐,我聽黃光刊說,嚴老師很喜歡你呀,經常點你的名哦。”宮嚣哂哂笑,打開了話題,好提不提,專挑這燙手的壺。

“啊,黃師弟八卦到你這邊來了?早知當初就不該介紹你們倆認識。現在倒好了,你們倆合起來嚼我的舌根了撒。”

聶雙鳳嘴上抱怨着,但孫小墨聽出來了,她其實并不是真的怨怒。

因有同住一室之便,聶雙鳳常與宮嚣一同出門,不免三回兩回碰見班上的黃光刊。黃光刊眼看着這是個好機會,幾回求聶雙鳳給介紹認識宮嚣,聶雙鳳推托不過,只得介紹說是室友,有一說一,娓娓道來不添油也不加醋。

把所有的說法綜合起來,宮嚣即是一位呱呱好的同學。

聽得黃光刊心花怒放,蠢蠢欲動,忘形張嘴問:“宮嚣的電話號碼,你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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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師弟,你要是有心就自己問上門去。”

聶雙鳳最不樂意就是去搶媒婆的活,她有意不說,原是料想黃光刊知難而退,這事也就到此為止。

黃光刊吃了這閉門羹,心有不甘,卻也不好意思再厚着臉皮問,只得讪讪地笑:“好吧,後天上公共課,我就問她要電話去。”

黃光刊本是青春男兒郎,血氣方剛,又受了聶雙鳳言語上的激将,當下心裏緊鑼密鼓就做好了行動計劃。卻也不知他用了什麽招數,幾次公共課下來,他便俘獲宮嚣芳心,得與其出成雙入為對,豔煞一衆正單身而苦苦尋覓中的男生女生。

一時又惹起口水無數,卻又是因了素來與宮嚣親近的同學放出風聲來,道是宮嚣入學之時早有婚約在身。

只聽說宮嚣的未婚夫也可巧黃姓,名甚卻不得而知。黃生似乎是有着不錯的家世與頗為光鮮的職業。又說是宮家光環雖不及黃家,但兩家卻是世交,這兩人倒也是門當戶對的一對。

然而,風聲總歸是風聲,并沒有人親去宮嚣跟前求證,而宮嚣似乎自此之後也避而不談婚約一事。事情一下就有了些許撲朔迷離的味道。

聶雙鳳和孫小墨只注意到她們倆親密的室友宮嚣同學,從第二天起就把大鴻挂在嘴邊,聽得兩人甚是迷惑,齊齊發問:“怎麽從來沒聽黃光刊說過他小名叫大鴻?”

“哪兒呀,也不是他小名了,我胡亂叫的,黃光刊脖子上不是有塊紅胎記嘛?”宮嚣忸怩,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過短短幾周的工夫,他們的關系就發展到昵稱階段了,真是令人跌眼鏡。孫小墨和聶雙鳳相視一笑:“哦,哦,原來大鴻名字是這樣來的呀。”

不必說她們倆平日裏因與黃光刊多有接觸而知之甚詳,但凡會過黃光刊一面的同學,多半都會注意到他脖上的紅胎記,那狀若擴了一倍大小的銅錢印記實非多數人生而有之,很是招人耳目。

誰身上沒個胎記也會有顆痣吧,聶雙鳳心不在焉,沒心思去考究小鴻大鴻的由來,她只愁如何應付明天的英語課才是正經。

“小墨妹妹,明天又有英語課撒,好煩哦。”

“嗯,夠煩的,聶姐姐,要學那麽多年的英語。”習慣了聶雙鳳在上英語課之前的抱怨,孫小墨也已經有了免疫力,當她再說起這煩來,孫小墨反倒不覺得她的煩有多深了,當下也只是簡單地附和着。

倒是孫小墨對這樣的煩才算得上深有體會。那年,她正念着大學,因為要拿下英語四級考試,不得已在凜冽北風天裏,掙紮着早早地爬起床去讀英語。南方冬天的早晨,飽蘸濃郁水氣的寒風銳利刺骨,最後竟刺得她長出了平生第一輪凍瘡,十指腫脹奇癢苦不堪言,所幸終是通過了考試,總算不枉也吃下的一番苦頭。

“你們還能在課堂上看本小說消磨時間撒,我可連開小差都不行。我得随時奉陪嚴老師,他老點名要我起來回答問題撒。”

一提起上課點名這回事,聶雙鳳登時就又有些來氣了,怪只怪這反常的嚴老師。她在無奈之下也寄希望嚴老師來一場病,好讓自己偶爾地躲過點名。可是,如此盼望自己的老師生病,既不尊師重道也不實際,再說課程總還是得修完的,不若早死早超生,倒還落得個幹淨幹脆。因此,她也就不作它想。

“是了,聶姐姐。嚴老師也夠奇怪,每次課都點你的名。”

“哎呀,雙鳳姐姐,這可不奇怪,大鴻早就和我讨論過了,要我說呀,你魅力太大了不是?這一回總該信我說得沒錯了吧?”宮嚣揶谕着,唯恐四零八不亂。

“呵呵,就是撒,姐姐我也沒別的能耐,就是天生麗質,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撒。”聶雙鳳突然滿臉笑容,表情難得的輕松。

“喲,還車見車爆胎,嘭嘭,美得你呢吧,雙鳳姐姐。”看到聶雙鳳那自得的樣子,宮嚣誇張地做了個爆胎動作。

“爆胎的沒見過,爆裙子的呢。” 聶雙鳳朝孫小墨眨了眨眼,笑着說,“小墨妹妹,我們都見過的,對吧?”

“大紅內褲?”孫小墨脫口而出,舌頭比大腦轉得快,來不及剎住。說完,她馬上就後悔了,怎麽可以這樣當衆露別人的醜。

“哎呀,雙鳳姐姐,小墨妹妹,你們……”

提到剛入夥宿舍時自己的糗事,宮嚣有些尴尬地跟着笑,似乎是要抗議一番,最後卻沒再說下去,低頭看手機裏的短信。

“聶姐姐,你這麽幸災樂禍損宮嚣,是不是有點不厚道?一下又愁一下又樂的,這變化是不是快了點了?”

如果只是一條大紅內褲的笑話,這變化确實有些快了。孫小墨不明白剛剛還愁容不展的聶雙鳳何以眨眼之間就掃盡臉上陰霾。

“小墨妹妹,別把我說得那麽邪惡嘛。我不過是給你跟我都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有好辦法當然要樂了。要不要聽?”

聶雙鳳兩眼放光,賊賊地看着孫小墨。她并不急于把她的打算全部說出,她想看孫小墨的反應。她猜想自己接下來要說出的這個打算,想必會讓孫小墨這麽一個素來規規矩矩的學生感覺到慌亂吧?

“聶姐姐,你就饒我吧?”孫小墨感覺不妙,搶在她開口前就苦笑求饒。

饒了?那可不成,自己好不容易決定賭一次,再怎麽着也要試一把才甘心。這麽一盤算好後,聶雙鳳就鎮定開腔:“小墨妹妹,我們明天互換一下名字?”

“換名字?怎麽個換法?”孫小墨看聶雙鳳一臉志在必得的表情,大概猜測到了她接下來要說的事,有些不安起來。

“明天上英語課,要是嚴老師再點我的名,你就站起來替我回答。”聶雙鳳毫不猶豫和盤托出自己的計劃,一副吃定了孫小墨不會說不的表情。

“這個,沒問題。可是,哎,那個,聶姐姐,我覺得嚴老師能認得出你來吧?我們這麽做是不是有些過火了?”

孫小墨暗暗叫苦,明天就得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個假聶雙鳳,求求老天爺保佑,千萬別被嚴老師識破,倘若害他惱起來,使出百問诘難于自己,那自己得死得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聶姐姐,怎麽就攤給我這麽一個差使?待要開口拒絕,又念及這人到底是自己朝夕相處的聶姐姐。好生為難。也罷,豁出去了。孫小墨點點頭應承了下來。

“管他認不認得出我來。你就只管站起來回答好了,誰讓他次次都點我名撒。”聶雙鳳說得解氣,擺明了是要給嚴老師好看,可是她還順帶捎上了孫小墨一起跳坑!

“我擔心他也認出我來,點我的名,那可怎麽辦?聶姐姐,你替我回答?”孫小墨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這個時候,她還是懷抱一絲渺茫希望,希望聶雙鳳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就放棄計劃了。

平心而論,如此不避嫌地數點其名,想必嚴老師一早已心水聶雙鳳這樣的學生。如若一廂情願假設他認不出聶雙鳳真身,就如同想入非非幻想大象能穿過針眼一般不切實際。孫小墨深知自己的處境,答應了聶雙鳳的請求,即是将自己陷于囹圄,最壞的可能即是被嚴老師大筆一揮當掉,烏拉,挂科了,重修一年!

“好的,要是真有那麽巧,我就回答撒。小墨妹妹,我明天是你,你就是我,呵呵,我們就這麽說定了撒。”聶雙鳳很愉快地答應了下來。

“好吧,聶姐姐,那你明天上課可別光顧着開小差,萬一點到我的名,亂答的不要,要正确的答案。”孫小墨只好開玩笑似地答應連帶要求,倒顯得她要讨好聶雙鳳。

“你們倆,當我的面,密謀造老師的反,我要到嚴老師那兒揭露陰謀要告狀呀。”宮嚣停下她發短信的手,插上話,以示她的存在。

“宮嚣,我跟小墨妹妹還真就密謀好了。你要告狀撒,嗯,宮嚣,那我跟小墨妹妹再密謀一下,給你出個主意好了。你呢,得先去旁聽,做上嚴老師的好學生,然後你就大大的有機會告狀了撒,哈哈,怎樣,小墨妹妹,你說我這主意還不錯吧?”

聶雙鳳知道宮嚣壓根兒就不認得嚴老師長了什麽模樣,在孫小墨答應依她計劃行事的當下心情大好,像模像樣給宮嚣來個建議。

“是呀。宮嚣,等你去旁聽多了,我也去跟你們韓老師告狀,就說你抱怨韓老師的課上得不好,所以你只好去聽嚴老師的課。”孫小墨也跟着聶雙鳳揶揄起宮嚣來。

“啊?雙鳳姐姐,小墨妹妹,沒看出來你們倆那麽狠心,合起來整我呢吧,下個學期別想再吃我的不老林糖了啊。”宮嚣舉起她兩只肉嘟嘟的手來,“行行行,姐妹們,我投降總成了吧?你們不用去告,我也不用去告了,咱們太平了。”

不老林,又關不老林糖什麽事了?聶雙鳳接連打着大哈欠,暗嘆這宮嚣真不愧是混學生會的,說起話來東扯扯西扯扯,話比裁縫鋪裏的線還長,讓人聽着老犯困,忍不住說:“呵……困死了,呵……關燈睡了吧?呵……”

“我也困了,關燈睡覺。”孫小墨一看時間已到二十三點了,趕緊地扯好自己的蚊帳,關了臺燈,也睡去了。

只有那宮嚣仍在不停滴滴地摁着手機,眼睛還放在不知道那個誰發來的短信息上,頭也不擡,說:“我還不困呢。”

說罷,“叭”地一聲響,宮嚣打開床頭的臺燈。一百瓦的燈泡應聲亮起,賊亮賊亮的,直照得孫小墨眼睛發疼,她只得側身面壁。

聶雙鳳那邊卻突地就傳來呼吸聲,很有規律的略顯粗重的聲音。虧得年輕的身體求眠若渴,任是再刺眼的光線再揪心的噪音也不妨礙它跨入酣然寂寂之境。

“一只蜜蜂兩只蜜蜂三只蜜蜂……”孫小墨默數着,不多會兒便感覺自己的意識也漸漸迷糊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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