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的禮物
結束了雲南之行,再回到學校來,仍舊過着一成不變的三點一線的生活。張弓長甚至沒有在同學面前提起這一次雲南之行裏有孫小墨。孫小墨也刻意不去說起,大約,兩人的心裏都有點偷偷度蜜月的想法。
到底是什麽讓張弓長緘口不提?在輔導作業的時候,孫小墨忍不住又去想這個問題。
“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要答應我,不許跟我爸爸媽媽說。”冷不防,黃佩珊實然湊近來,小聲地跟孫小墨說,她的小臉蛋上有一種既嚴肅又神神秘秘的表情。
“珊珊,你有什麽好消息要跟姐姐說呀?姐姐保證不會跟你爸爸媽媽說。”孫小墨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有這樣鄭重其事的小秘密,于是答應了下來。
“陳大力在追我哦。”黃佩珊一字一頓地說,生怕孫小墨沒聽清。
“哦,陳大力是誰呀?”孫小墨故意裝了糊塗,有心要逗黃佩珊。
她心裏不免有些酸楚,才上小學的孩子,就已經開始讨論什麽是男女朋友了,想想自己這一代學生,上學都已上到高中十七八歲的年紀了,學校還視學生間的這種感情如野獸猛火,苗頭剛露即刻又撲又殺,唯恐滅之不及後患無窮。
“陳大力,陳大力就是我們班上最帥的男生。”黃佩珊很自豪地說,突然又像是醒悟了什麽,問,“咦,姐姐,你有沒有男朋友呀?”
男朋友,張弓長?孫小墨想起張弓長的臉,卻也不願意在小孩子面前多說什麽,這畢竟是大人之間的話題,想了想,說:“珊珊,他很帥,你就更要好好努力才能配得上他了,姐姐說得對不對?”
“嗯,姐姐,我知道。”
黃佩珊是孫小墨的家教對象,已經上了小學三年級了,孫小墨固定在每周一到周五晚陪她做作業,每晚兩小時的酬勞是三十六元,一周一結。
張弓長心有不忍,又恨這家教分去了他和她本就不多的時間,說,小墨,這樣的酬勞,不值得你委屈。
孫小墨說,委屈又如何,我得先活着。
我可以先資助你的。他頓了頓,似乎是在下一個相當大的決心。
不,我不能,我有雙手。孫小墨攤開自己的雙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婉拒他的好意。這世間哪兒有白食,倘若只圖一時不用付出代價,日後當真要細細算起帳來,只怕得奉上數倍于今時今日的代價也未可而知。何況,師出須得有名,能讓自己光明正大地亮出來的名在哪兒?
沒有。那就好好用自己的雙手吧。孫小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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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捉住她的雙手,默默地握了好一會兒,終于沒有再說什麽。
說起這家教來,報酬确實偏低,好在不用花時間花精力去備課,每周也能有一百多元的收入,足以維持自己目前基本的生活開銷,孫小墨也就沒有過多介意。她從馮雨來那兒借來自行車,每天傍晚下了課就騎車去北際路上的黃家,陪小珊珊做作業。
向晚的邕宣城,陽光依然強猛,打在皮膚上還是有微微的火熱。孫小墨不打陽傘,下雨的時候,她穿雨衣。偶爾,作業做完了,黃家也會留孫小墨一塊兒吃晚飯。孫小墨照例是要婉拒,可是,黃媽媽說,多一個人不過多雙筷子,沒什麽麻煩的。只這一句話,把孫小墨準備好的各種托辭都給噎了回去,再找理由就顯得自己矯情不近人情了。孫小墨收回要往外走的腳步,乖乖地坐到飯桌旁。
多出了一個吃飯的人,孤獨慣了的小珊珊因為有人陪而興奮莫名,左一個姐姐吃蝦右一個姐姐吃蟹。
黃家開有一爿海鮮酒樓,不必說擺放在那些考究的菜盤裏的海鮮有多鮮美,平日裏各類少見的海鮮亦能輪流換着花樣端上飯桌。聽說,珍寶樓裏用于制作招牌蝦餃的生猛大蝦即是由黃家專程從北海代為購進。有一回,吃的炖甲魚,藥材似乎放多了一些,孫小墨還是頭一回吃這種做法的甲魚。吃完回來的當晚,她很不幸地發現自己過敏了,搔癢折騰得她徹夜難眠。這天底下果然沒有白吃的東西,真是報應。孫小墨暗暗怪自己多吃了一口。
回來的路上,孫小墨感覺到吹來的風裏已經有點秋天的味道了,明天就是中秋了,天也會涼起來了。路過豐華百貨的時候,她拐進商場,挑來挑去給張弓長買了雙襪子,三十六元,輕易就花去了一個晚上的家教費用,這是她買過的最貴的襪子。
不如再買套保暖內衣吧。孫小墨看到商場的促銷員在賣力推銷,想想也是用得着的,就買了一套給張弓長,橫豎是要送他生日禮物的。
約好了在象塔的石階上碰頭,孫小墨把襪子和保暖內衣給了張弓長。
“回去先別拆商标,試合适了,不合适的再去換。”
“從小到大,只有我媽給我買襪子。小墨,謝謝你。”張弓長竟感動得一塌糊塗,眼光一閃一閃,似乎要稀裏嘩啦地哭。
孫小墨有心逗他:“弓長,男兒有淚不輕彈,把你的幾滴貓尿收回去,等你也親赴一線取新聞的時候,再及時彈給萬萬千千的觀衆,彈給我一人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好吧,作為回報,我說個笑話。小墨,我今天出門,一路上就覺着好多人在看着我,我心想是不是我今天突然變帥了,怎麽回頭率竟會這麽高。”
“你少臭美吧,人家回頭不是因為你帥,是因為你高,看你傻大個,你還自鳴得意。”孫小墨輕輕推他,他反而靠得更近了些。
“那可不是麽,後來呀,我回到宿舍才發現,我把衣服穿反了,裏外前後全都相反。還有呀,我出校門那會兒。”張弓長眨了眨眼,看孫小墨在認真聽着,就接着說,“前面正走來你親愛的室友呢,擡頭挺胸走得特別有精神,她要是一男的,我肯定用雄糾糾氣昂昂形容,真的,那模樣特別有派頭。可我就看着門口那倆保安眼神好不對頭,他倆那眼光就好像粘在你親愛的室友身上,我當然是很鄙視的了,心想他們沒見過美女麽?回頭一想,又有些好奇,看美女也不該是這麽個看法,于是我也跟着看了一下,你猜怎麽着的?”
“能怎麽着,愛說不說。”孫小墨最反感就是別人賣弄關子,又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還要加上幾把鎖的。
“哈哈,你室友宮嚣真是剽悍,居然穿了牛仔褲不關前門。”張弓長說完,突然擁着孫小墨大笑,有人比自己還更糗,總算是把自己的糗給比下去了。
“這個笑話不好笑,離我遠點,你這色狼,專門看人家女士不該看的地方。”孫小墨嬌嗔,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小墨,我冤枉,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不問你室友大白天的不關前門,是個什麽意思呀。”張弓長作出委屈狀。
笑聲裏伴随着手機震動聲。
“你的電話?”孫小墨問,她知道張弓長一向不打開手機鈴聲。
“沒什麽緊要的事,短信。”張弓長瞟了一眼手機屏幕,快速地摁了一下。正要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震動聲又傳來。
“怎麽發這麽多短信催繳費,卡裏不還有十幾塊錢的嘛。”張弓長嘟囔,順手就關了手機。
“小墨,報社裏準備給我們這些實習記者做評選優秀通訊員的活動,我報名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拿到這個獎。”
孫小墨看向張弓長,說:“你努力就是了。不過,弓長,我相信你能行。”
“我也不确定,只是有一點把握。”張弓長有些心不在焉,又說,“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我們走吧?”
“好,你忙了一晚上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也好。”
張弓長得了同意,很快就站了起來要往宿舍走。
當真有這麽多垃圾短信?孫小墨猜疑着剛才張弓長有些不自然的舉動,旋即又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她對自己說,何必多心呢,自己現在不正和他在一起學習吃飯逛街,就像天下所有的校園戀人一樣。可是,不知道是哪兒感覺不對了,自己明明是想抓住的卻似乎總是抓不住。
心神不寧地回到宿舍,孫小墨打開臺上的筆記本,恹恹地對着屏幕看着別人的文字。
這些文字已連續數月卻還是沒有完結,即便如此,也能感覺得到寫字人的體溫,那是用了心以後才能留下的溫度。這樣的溫度讓我留戀,而我只是來找溫暖,孫小墨為自己辯解。
時間久了,到底騙不了自己。是方青山麽?應該不是吧,方青山從來沒說過什麽,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好懷念方青山的呢?然而,此刻對着這些文字,孫小墨似乎又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了,只是她從來都不曾正視。即使有張弓長,可是,她的心最近總是沒來由地覺得不安,她也說不上為什麽,他的笑容裏似乎總是藏着什麽,而他從來不會在半夜之後給發過自己短信。她曾問他,為何不會給自己一個驚喜。他只是簡單地回答因為不想擾你好夢,再也沒有多餘的解釋。
是不是遇見了一個沒浪漫細胞的人?孫小墨只好往別處想去。
想起方青山,想起張弓長,沒有頭緒,自己到底是怎麽了,隐隐不安的煩躁?孫小墨有些坐立不安。
一眼就看見那只小小的公仔狗,是張弓長送來的,它有溫順的大耳朵與憂郁的眼神,還有大大的腦袋與小小的身子,那麽的不合比例。
孫小墨把公仔狗放在自己的床邊,每晚臨睡前,親一口,心裏竟無端生出憐惜來。它也寂寞吧。也許。孫小墨的自言自語,是寂寞,确是無疑的。恍惚中,記得張弓長對自己說過,你的文字很美,可你從來沒給我美好的文字,讓我有些酸了。自己當時只微笑看着他不說話,心裏有無數花兒在怒放。如果花開有聲,那麽,所有的路人都能聽到一串又一串的花炮在孫小墨的胸腔裏燃放,那麽的響亮,怎麽掩飾也不能夠。原來,這個人也是會在乎的。捂住嘴,信息卻還是輕車熟路地從他的眼神中表露無遺。
此刻,想數十裏外的銅鼓廣場,那個自己和張弓長流連過的地方,鮮花綠葉燈籠陽光,蓋頭蓋腦地罩過來。無比的喜慶。那是五十年一遇的喜,邕宣的市慶。孫小墨在心裏對張弓長說,我們也會有五十年,而且還會一直繼續,直到我們一起離去吧。那個時候,你會是什麽樣?
想着想着,又想起媽媽的電話。
“弓長,我回到了,我想我爸媽了。我想你跟我一起回家去看看。”孫小墨發去短信,一方面是報信,另一方面是試探。
“小墨乖,我還有很多資料要整理,下次再陪你吧?”
“你不是說過要陪我回去的嘛?”孫小墨不由感到委屈,明明是說好了的事,臨到頭,他卻推托不去。
“你一個人回去,我會想你的,小墨。”
張弓長很快地就回複了短信。他反複斟酌了一下,直到感覺這條短信看不出什麽異常來,這才發了出去。
“好吧,改下次,下次可不許再耍賴了。”
孫小墨有些失望,不明白他為什麽就這麽不樂意跟自己一塊兒回家,卻也拗不過他,不回就不回吧,明天正好打字去。她唯有改了自己的計劃,想到教研室裏一大堆等待自己打出的資料,有些煩躁。
說起堆積的材料,真是諷刺,這一段時間以來,她數萬字數萬字地為汪中興老師打出文稿,直把自己弄得不太像個學生,倒像專職打字員。同學中有知道內情的,因此笑稱她為“打手”,不知是出于純粹的戲谑,還是不動聲色的同情。孫小墨聽了也只有苦笑,打與不打,卻是由不得自己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