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若初相見

公勒特采風的事并未就此結束,汪中興老師告了一天的假,原本是安排好的課程暫時停了,如此一來,孫小墨就多出一個沒課的上午。

想到自己許久不曾享受閑暇的時光,孫小墨去了女人世界。在一家咖啡館裏等咖啡的當口,她倚在沙發上給張弓長打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傅志老師高亢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了出來。孫小墨知道這是張弓長在告訴自己他在聽着課,于是悶悶地挂了電話。沒多久,她就收到張弓長發來的短信:“寶寶,我在上課。下課再找你。”

孫小墨看過信息,心情有些沮喪,低頭打了幾個字,猶豫了一下,還是删除了,沒有回複這條短信。就由他好好聽課好了,她想。

服務員端來咖啡,孫小墨沒擡頭,只把眼睛從手機上移到咖啡杯上,冰的咖啡正好壓住火,她心不在焉地道了聲謝謝。對方似乎也很輕柔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孫小墨嘗了一小口咖啡,淳厚香濃的口感,竟是現磨的。順手拿起一旁書架上的八卦雜志來看,聽着店裏播放的音樂,似有似無,很輕很輕地傳來。

“永遠有不妥協傷口,有些憾事不放手。若你太刻意淡忘,越會補不到缺口。why don't you hug someone,just kiss someone,the best is yet toe……”

孫小墨不止一次聽過這首歌,只是很少在公共場合聽到,此刻在這個小小的咖啡店裏不期然聽到,只覺得有些訝異,心裏暗驚什麽樣的人會放這樣的歌,永遠有不妥協傷口有些憾事不放手啊,是有多麽倔強多麽隐忍才可以做到。

不由地扭頭看過去,吧臺裏坐着一個看起來很安靜的女子,只有她,再沒有別人了,那麽,應該就是她放的音樂吧。

沒有一個女子在被別人注視時是沒有第六感的,吧臺裏的女子似乎也感覺到了投向她的目光,擡起頭來,剛好對着孫小墨的目光。

孫小墨驚慌地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如同孩童做惡作劇被大人抓了現形。

“你好。是小孫吧?我見過你,你跟我堂弟方青山一起照過相,我是他堂姐方青萍。”她從容開口,她能看到孫小墨臉上的驚訝。

“真是巧,方姐姐,我還說怎麽看着你面熟。”孫小墨放下杯子,很客氣地叫了一聲,“方姐姐好。”

兩人坐着說了一會兒話,話題都圍繞着方青山。沒多久,店裏來了客人,方青萍就忙去了。

孫小墨看着她的身影,想起那千裏之外的方青山,友仔的方青山。

按照邕宣城人的叫法,男性的朋友應該叫做友仔。是的,友仔。友仔的方青山,這樣的說法讓孫小墨覺得很別扭,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方青山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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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相見,是在金榜樓一零七教室,自己坐在教室前排的位子,而方青山則坐在後排。自己記住他是因為那天的教室裏,還有很多空位置,可他卻只選在自己後頭的座位上坐下。一上午的時間裏,自己回了幾次頭——當然不是自己有花癡傾向,只是好奇那麽大的教室,他不見得要挨着自己坐,又擔心這人是不是有點毛病,自己的回頭其實只是在觀察他會否有不正常舉動。

後來,正式開課,孫小墨驚訝地看到這個男生還是坐在自己的身後。入學第一節課一般都是自我介紹課。孫小墨彼時始知,這個男生叫做方青山。

“方青山,我是不是在金榜樓見過你?原來我們同班。”下課的時候,孫小墨忍不住好奇,轉頭過去問。

“我前天去金榜樓了。開學時在報到處看到過你,知道你是我們班上的同學,就坐到你旁邊去了。”方青山略略一遲疑,很爽快就承認了金榜樓裏的那個人正是他。

不打不相識,無巧不成書。不過一念間,這個僅見過一面的方青山讓孫小墨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直到現在孫小墨也沒法弄清。

男女授受不親。孫小墨接受的是很傳統的家庭教育。在整個漫長的中學階段,她很少能和男生進行深層次的溝通互動。到了大學,她還是不改觀念,根深蒂固的想法。

方青山卻是個例外,因為他的思想。在後來的共同學習中,孫小墨發現他是個聰穎的男子。但是,他寂寞,應該是。孫小墨覺得自己猜測得沒錯。在班上集體活動熱熱鬧鬧的時候,自己也能感覺到他的落寞。這種落寞是一種感受,再怎麽堅強的外表也沒法掩蓋。他有超乎他的年齡段的思想,單純而深刻。甚至他的一些舉動,正是自己想而不敢踐行的。總之,到後來,在他面前,自己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的教誨,無拘無束。已經很久沒有人能讓自己有這種自由感了。

而眼前這家咖啡店的主人就是方青山的堂姐。孫小墨一下子覺得親切起來。

人生的際遇,往往出乎意料。這個時候,孫小墨居然只想起方青山,而不是張弓長。可是她用了十二分的力,也想不起方青山的面容,想不起他的笑,想不起他的愁,想不起他任何的形,但是,如果他在,即使有萬萬千千的人群,還是那麽準确地,看到他所在的位置。沒有神,但是神谕可以形容一二。即使如此,孫小墨依然沒法記起他的容顏。

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孫小墨起身付款,方青萍堅持不收費,孫小墨堅持要付款。

僵持了一會兒,孫小墨說要不大家都退一步,半價怎麽樣?好吧,方青萍勉強同意了。

出了咖啡館的門,孫小墨坐上公交車回學校,剛好趕上飯點和張弓長一起吃飯。

地點選在西園的私人小廚。別致的小籬笆,配上幹草和柴木,雖然是在校園內,卻能讓到此用餐的人感受到dinning out的氛圍。

兩人面對面在帶有靠背的長木凳上坐下,中間隔着長木桌。從這個位置看出去,窗外是一排象牙紅,此刻正開滿了一串一串如同紅色象牙的花,掩映在鵝黃色的嫩葉中,美得逼人眼眸。此情此景令孫小墨想起自己的大學時光,她不止一次坐在這個位置,只是那個時候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方青山。

張弓長很娴熟地點好了菜。

“老師,我看你點的菜沒有湯,請問您要不要加點一份?”服務生低頭謙卑地問,他把張弓長看成是老師了,多半是因為他未及修整的胡茬,讓他看起來不像是學生,卻也不太像老師。不管怎麽說,叫老師比叫學生來得保險些。服務生押的寶沒有錯。

“謝謝,暫時不用。”張弓長笑着合上菜單。

孫小墨掃了一眼他點的菜,檸檬鴨,芋頭扣肉,蒜蓉菜心,土豆絲。

方青山記得第一道就點湯,記得提醒自己在飯前先喝湯暖胃,記得讓服務生送來溫熱的開水,記得叮囑服務生菜裏不放碎蒜米不加蔥。他記得,他總是記得。孫小墨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不知為何,竟然不知不覺要拿他來跟眼前人對比,也許是因為剛才正好遇見了他的親人。

“小墨,下午可能沒法陪你,傅老師來電話,得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那……”孫小墨扒拉着飯碗裏最後一根菜心,很長的一根,比平常見到的要長上一倍,只不知是哪位粗心的切配師把它錯放了進來,這一會兒,也不便一口吃掉,待要分兩口吃了又顯狼狽,讓她好生為難,一時只得梗在那兒。她原是打算問他傅老師可是正式調回巒大,不過話到嘴邊,她卻說,“好吧。”

“他這一回是正式調回來了,職位也升了。”張弓長沒有留意到她稍稍為難的臉色,自顧說了起來。

“好事。”孫小墨最終還是放棄了那根長菜心,在他面前,她不想失了一貫以來的斯文食相。

“汁濃的檸檬鴨味道會更好。”張弓長看了一眼那盤還剩下大半的菜,遞上紙巾,問,“吃好了?”

每當他說這句話,他的言下之意是我們該走了。孫小墨明白,如果他知道在飯後花上十分鐘來陪我說說話,這一頓飯就完美了,也許我的記憶裏将永遠記得這一頓午餐的美妙。只是,他不知道,每次一吃完,他只會站起身要離開,半分鐘也不願意多停留。他看不到我的失落,他甚至不知道我真正喜歡吃的不是大魚大肉,而只是一碗清湯一碟素炒的青菜。實在是可惜,他費了那麽大的心思來愉悅自己,卻終于功虧一篑。

孫小墨接過紙巾,在擦試的同時,輕輕閉了一下眼,以前的這個地方,帶自己來的那個人總是知道自己的這個小習慣,并且總是很樂意去花那個時間。

睜開眼來,孫小墨看見張弓長臉上等待的神色。

到底是兩個人兩顆心,怎麽能奢望它們在同一個地方跳動。是可惜方青山不能跟他合二為一,還是可惜他不是方青山?怎麽就會這樣,好端端地淨做些不現實的幻想?孫小墨搖搖頭又點點頭表示自己吃好了,站起身來,默默地跟着張弓長往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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