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達三豬手

不經歷一事,又怎能切身體會其中的微妙,別人的經驗始終是別人的經驗。孫小墨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的經驗,卻是與自己的師祖田達三有關。

師妹,上到那田達三老師的課,要多加小心,他好色的。年年開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裏新來的女生都聽得這句溫情提醒。天下多奇事,竟包括這般新奇的入院須知。

什麽意思?轉不過彎。疑心聽錯了。豎起耳朵,Ah Wait, wait, wait a minute. What did you say一臉疑惑。這樣的女生,老生們見得多了,搖頭,心裏直嘀咕,我說你就乖乖聽着呗,哪兒來那麽多疑問,又不是騙你錢財,好心提醒,做個好人嘛。

可是,有了疑問還是要開口問的,下問尚且不為恥,何況上問豈不應理直氣壯些才是?這煞有介事的經驗之談,是從什麽時候起總結歸納出來的?女生有問,不依不饒:“誰說的呀?師姐,是不是真的呀?”

“上一屆師姐說的。”殷殷叮囑的老生,一臉鄭重其事地答。

“那上一屆又是誰說的呢?”女生顯然好奇心過重,打破沙鍋問到底。

“嗳,我說師妹,你愛信不信,當然是上上一屆師姐傳下來的啦。嗳,師妹,聽師姐的,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小師妹,你還是當心的好,免得沒機會後悔啦。”老生說到這,發問的女生往往就只有默默點頭,再不收聲,就顯得自己是多麽的不近人情多麽的不知好歹了。

見好就收,有臺階就趕緊下,這才是明智之舉。而老生們看到新女生不住點頭了,也就滿意地不再宣教。

即使身為老生,孫小墨在入學時也同樣收到這樣的入學須知。奇怪的是,從來沒有老生跳出來現身說法,田達三老師是如何色的。

只是,傳聞而已。每聽得人說起,孫小墨只付之一笑,從來只當八卦新聞聽着,何曾把它當了真要放心裏去。她從沒設想到,有這麽這一天,傳言裏的色料竟然潑灑過來,無故染了自己一身。

說起田達三這三個字,孫小墨并不陌生。不過,也僅限于這三個字而已。她在考入巒山大學的時候,教她高中歷史課的譚老師就有過交待。

譚老師上大學時的班主任,就是現在傳言裏“他好色的”田達三老師,剛好調到了巒山大學工作。譚老師一再囑咐,讓孫小墨一有機會就代她去拜訪他。

孫小墨心知譚老師一向愛護自己,必是要借了這關系,讓自己在新學校裏能開一次兩次的小竈。孫小墨心領好意,卻是最不願受這照顧,又不忍拂老師的面,只靜靜聽着,不說去與不去。

孫小墨素來不愛攀關系。何況,始終隔着一層關系。四年過去,孫小墨不是沒有機會,卻是一次也沒有去拜會這囑托中的師祖。

始終未睹田達三師祖的真容。直到後來,在教研室裏,忙于打字的孫小墨碰見來找資料的老師,彼此間有很簡短的對話。碰巧,才得知他竟然是田達三師祖。

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認了。作為徒孫的孫小墨,不免對田老師心生敬重,看他也比別的老師要親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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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孫小墨照常到教研室,看資料寫論文。課間操的廣播響起時,她伸懶腰放松。正伸得惬意,背後虛掩的門突然打開了。

孫小墨回頭一看,田達三師祖走了進來,手上還拿着書本講義,看樣子是剛在隔壁教室上完了課,他手上還有很明顯的粉筆灰。

“田老師好。”孫小墨慌張地把舉得老高的手放下,有點尴尬地站起來,禮貌地打招呼,“上完課了吧,田老師?”

“剛上完課。”田老師一邊點頭一邊把門關上,表情有一絲不自然,一閃而過。孫小墨疑心是自己的錯覺。

田老師怎麽就把門關上了,外面的聲音應該影響不了他呀,何況,男老師女學生這麽關着門呆在一個屋子裏,感覺怪別扭的。孫小墨暗自納悶,心頭湧上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感覺,她希望這只是自己多心了。

轉念一想,自己出現在教研室裏本就有些不合适,因為即使汪中興老師是這間教研室的組長,可這兒畢竟是老師們的辦公室,被田老師幾次撞見自己呆在這兒用電腦,不管事出何因,不作點解釋吧,孫小墨多少都有些覺得不安。

納悶與不安交織。孫小墨局促地搓了搓手,退到桌子旁,像是給自己開脫一樣,主動地問:“田老師,不好意思了,您是要用這臺電腦嗎?汪老師讓我過來給他打字。您要是用的話,我就晚一些再過來用。”

抛出這句話,解釋了自己為何出現在教研室,孫小墨明顯地安心了一些,微笑地看着對面的田老師。

“你繼續用。我就在這兒休息,等下還有兩節課要上。”田老師放下他的書本,看見孫小墨笑,心裏就活動起來,當即走近了兩步,問孫小墨,“呵……你們汪老師,他總是讓學生給他打字的吧?”

“不算多,田老師。”孫小墨注意到田老師那一聲拖長了的呵,聽出話裏有些不屑,忍不住要在嘴上為自己的老師辯護一句,可也不好太過直接地反駁,畢竟,田老師也不是頭一回看到自己打字了。

說完,孫小墨還是保持微笑,看田老師并沒有用電腦的意思,她重新坐下翻看剛才打了一部分的資料,盡量避免再與他面對面說話。

平心而論,孫小墨覺得田老師的話也不至于讓自己感覺不快。相反,自己倒是很樂意其他老師都知道打字這回事。如此一來,說不準汪老師就會礙于面子,擱不下臉來再給自己指派那麽多的打字任務,自己也許就能多出一些時間來。已記不清有多久了,自己沒和張弓長一起出去,好好地走一走。真是慚愧。

“我來幾回都看到你在打字,不少的了。” 不知何時,田老師竟已俯在孫小墨的身後,雙眼從她肩上穿過,緊盯屏幕,看着她打開的程序窗口,說,“你還有空看新聞嘛,我看看,是什麽新聞?有男朋友了嗎?”

“呵呵,就随便看看的,田老師,您……”新聞跟男朋友,有聯系麽?孫小墨尴尬地笑笑,有點詫異于他的聲音怎麽就響在耳朵邊,他問的這話怎麽就這麽莫名其妙,還沒來得及往下說完,孫小墨突然就感覺到自己的雙肩往下一沉,有東西重重地壓了下來!

吓,怎麽回事?!一心驚,沒說完的話,吓回肚子裏,心思只放在這突如其來的壓力上。孫小墨猛地回轉頭,頭撞着了頭!人啊!

帶着濃重體毛的兩只鹹豬手,一左一右正從背後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竟然還恬不知恥專挑着那內衣帶的地方,來回地揉按!暧昧下作的手法,怎麽看怎麽像是霸王硬上弓,要牢牢抓住自己往他身上貼!還好有椅背隔開了自己跟他。

不是那田師祖,卻又是誰?!光天化日,為人師表,行此等猥亵之舉!龌龊!無恥!下流!

孫小墨又羞又怒,說不出話來。他甘願作賤自己做了餓狼,可自己誓不願做了那溫順綿羊!強忍不快,孫小墨全身僵硬地站起來,堅決有力地撥開那兩只還帶着粉筆灰的毛爪子,退步避開他,穩步朝門口走了過去,被迅速打開的門撞在牆壁上,發出“哐當”一聲響。

大門敞開,陽光頃刻灑進來,房間一下子就變得敞亮起來,塵埃在亮光中喧嚣跳舞。隔壁教室裏,學生們清晰可聽的談笑聲一陣陣傳來。

亮堂堂熱鬧鬧的一方天地,黑暗卑劣無處遁形。陽光下,他的所作所為,将一覽無餘,而她臉上的厭惡與不畏,同樣一覽無餘。

這朗朗乾坤光明正大,如何再做得下那陰暗不見光之事?

端得有心又有膽,他卻也深知面子事大。甫一出手就已理虧在先,縱敢失面于她,卻不敢失面于衆生。又看得她以四兩撥千斤,借力使力,接招自衛又出招還擊,又狠又快。男師與女生的過招,瞬間完成,只是一個回合,好輕巧,她就化了他的招數,挫了他的淫威。

濕水的棉花,哪裏還有得彈?見事難成,田老師自是心生旁骛無心戀戰,很快計算了自己的處境。面前的這個女徒孫,用這樣的方式作無言的抗争,表明了她不吃自己的這一套。做人得識時務,想我哲學與社會學泱泱大院,百花齊放,什麽樣的花沒有?摘不得這帶刺的花,還有那九十九朵,我有得機會揀,哼!他懊惱,他知趣,拿上自己的書,一言不發走出門去。

“田老師,課間操還沒結束呢,您這是要上課去了?忘了說,前天譚老師讓我有空代她問候您。您忙,我就不打擾了。”孫小墨看他灰溜溜地離開,情急之下,有心要給他難看,胡亂擡出譚老師來,擡高分貝禮貌示威,分明是要還給他顏色,好教田師祖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我孫小墨不是什麽熊包草包,由不得你染指捏,更由不得你來塗顏料。

屋外的走廊上,一群學生讓出一條路,畢恭畢敬說:“田老師好!”

再往前走,又一群學生讓出一條路,還是畢恭畢敬地說:“田老師好!”

從來沒有失手,從來沒有這麽狼狽!豈止,還給自己的學生圍觀了!田達三碰了一鼻子的灰,呼吸不暢,臉就憋漲得跟那豬肝一樣。

豬肝臉可怎麽擺出課堂上意氣風發口若懸河潇灑風趣的派頭,田達三師祖只得一邊低頭“哦哦哦”地回應招呼,一邊疾步前行,只恨地板太光滑,沒洞鑽也還罷了,竟還隐約照出人影。

哈哈哈,還擊成功!解氣,好比在這大熱天裏咬支冰淇淋,酣暢淋漓,痛快!

孫小墨再度虛掩門,教研室恢複寧靜。

縱得口舌之快亦難掩實情,鹹豬手伸了就是伸了,豆腐吃了就是吃了,改變不了。到底是自己先受的屈辱!雖勝猶辱!又看自己被碰過的雙肩,孫小墨越想越是氣不打一處來。從小到大,她沒想過自己會這樣被人吃了豆腐,而且這人還是個教授,雖然前面多了個副字,但好歹也算高等學府裏的高知識分子了,枉披了一副斯文皮囊,卻幹出這樣讓人不齒的事來,腐叫獸!

這麽一思想,孫小墨直覺如啖蒼蠅似鬥吠犬,惡心之餘又覺受驚與屈辱。她拼命地拍着自己的雙肩,要拍掉那慘白的粉筆灰,更要拍掉那難言的肮髒。

拍了好一會兒,惡心感輕了少許。思前想後,她暗自慶幸自己是在公共場所,如不然,還真不知道這腐叫獸能做出什麽驚人腐爛的事來。更慶幸的是,他還沒有資格參加文化人類學研究生畢業論文的指導和答辯工作。

“師妹,上到那田達三老師的課,要多加小心,他好色的。”

端的是經驗之談。屆屆相傳的入院須知可真沒有冤枉他!什麽腐叫獸!

悔只悔,剛才惶恐不及多慮,沒想到用鍵盤拍破他的鹹豬手,讓他一周也拿不得筆,讓他從此知道字典裏有自取其辱一詞!果真如此,倒看他又怎麽在課上寫字,又有何臉面跟學生作解釋。真是便宜他了!孫小墨恨恨地想。

未幾,張弓長也下了課,到教研室時來找孫小墨。

“弓長,上次你碰見的那個田達三老師,白胖禿頂的那個,有印象不?”孫小墨一字一頓地說,有意把挑田達三最鮮明的形象特征說出來。

“有點印象。怎麽了,小墨?”張弓長看到孫小墨憂心忡忡,隐約感覺到她碰上了什麽不開心的事。

孫小墨強忍自己的惡心,簡單回顧了剛才的事。

“就在這兒?!小墨,你沒事吧?!他沒怎麽着你吧?!”張弓長似乎要跳起來。

“那倒沒有,他剛伸手,我就趕緊把門打開了,再說我也不是咩咩羊。”孫小墨一時不能平靜。

“小墨,你沒事就好。咱們別跟沒師德的人一般見識。來,快別氣了,生氣要長皺紋的。我家小墨要美美的,一會兒帶你出去吃大餐,消消氣,好不好?”張弓長款款告慰,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裏,來回摩挲。他知道她心裏必定不好受,他心裏也不好受,可是,他得藏起憤怒,以免刺激了她。

她看他努力擠出笑容,知道他對自己的好。不再說話,任由他握緊自己的手,逐漸回複到原先的平靜。

是呀,又能奈他何,他是老師還是學報的主編!

張弓長還有一篇論文壓在學報編輯部那兒,正等着排期出版呢,又怎好跳出來跟他對質?何況,三人成虎,曾參殺人。說不得,說不得。

張弓長做了那麽久的宣傳,豈有不明白信息傳播的道理。這事要說得出去,三傳猶尚可,四傳漸走樣變形,十傳而後,必将背道而馳,不費一刀一劍,傷人于無形,豈不是害了孫小墨。

再說,憑什麽?證據呢?證人呢?可有?沒有。

沒有?呀,你腦門熱得緊,是燒得糊塗了,還是玩笑開過頭了?還是趁早收手,快別動那對質的念頭。邕宣城俗話怎麽說來着,輸得只剩褲頭。別到頭來輸得比剩褲頭還慘,連累內褲都得拿去典當籌賠資。

弱肉強食,是不變的生存游戲法則。對方強已成事實,自己弱也是既成事實。若要不被食得難看,千萬別做拿雞蛋碰石頭逞能犯二的事,琢磨着怎樣修煉成與之匹敵的強,才是最終對峙的不二法門。

眼下,暫無計可施。只得忍着氣吞着聲,明知給打掉了門牙,和血也要往肚裏吞。罷。罷。罷。既有前車之鑒,當思防範于未然。

張弓長好生寬慰孫小墨:“小墨,以後你要是還得打字,我就盡量到這裏來陪你。要是我不能來的時候,你得注意着點,盡量的別來。安全最重要,知道不?”

“弓長,我明白的。”孫小墨點頭。

其實,孫小墨并不擔心,旁邊就是教室,上課的時候有學生,下課的時候也有學生,只要把門打開,諒田老師也沒有那麽大的膽子。剛才自己不也借了這個地利,狠狠還擊了一把麽?看他夾尾而逃,想他此後亦知厲害,不敢輕舉妄動。孫小墨明白入院須知始終沒有人現身說法,只把話兒傳“上上一屆師姐說的”,原來都是羞于啓齒之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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