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賠字貼錢
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遇見那一對夫婦，孫小墨此生大概再難忘記。
那天，孫小墨從教研室裏抱了一堆資料回宿舍來看，畢業論文已經通過了開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着手備齊可能的資料，好一鼓作氣把論文寫得穩妥。也是冤家路窄，上樓的時候，她看到張弓長帶着一個女人。
女人，還有張弓長。孫小墨心下淡然，不覺有何不妥，仍舊如往常一樣走上樓去。在樓梯的拐角，孫小墨看過去時，張弓長正尴尬地站着，來不及收回那原本要去挽着女人的手，手足無措。
活該，踩了兩條船還指望我原諒你麽？你也知道要鑽地洞麽？我剛從你挖好的坑裏爬出來，即時把那坑給你還回去，讓你永久使用好了。孫小墨暗暗回敬了幾句，打心底裏覺得解氣。
這一會兒才發現女人把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孫小墨并不示弱，也直直地看回去。自家的男人在外頭招惹女人，若非你管教不當就是魅力不夠，又有什麽好威風好争奪的。這麽一想，孫小墨甚至有點同情她了。
感情上的事，如果是遇上勢均力敵的對手，然後被對方給打敗，到底心裏有不平，有意無意間總是想要漂亮地贏回來。然而，如果是輸給太優秀太強大的對手，卻是輸得心甘情願心安理得。可是，若果是輸給一個自己并不在一個量級上的對手，卻是值得慶幸的事。
一個男人選女人的品味，往往也會體現他日後的成就。平等的社會，男女平等，女人選男人也是一樣的。門當戶對自然是錦上添花的美事。孫小墨是一個受着傳統觀念熏陶長大的孩子，她知道柴米油鹽裏，如果一方太強一方太弱就難以相襯，身世與經歷相差太遠的兩個人很少有白頭偕老的happy ending。所以門當與戶對不是傳統封建，卻是經驗之談，信不信由你。
孫小墨一眼就能看出，站在張弓長身邊的這個女人只是一個家庭主婦。離開這樣的男人，對自己未嘗不是好事，再沒有什麽值得自己好傷悲的。
“你好，我是陳豔茜。你就是孫小墨吧？”陳豔茜主動開口打破沉默，似乎是要給孫小墨來一個下馬威，宣示她的主權。
“我是孫小墨。” 孫小墨不想失禮，不卑不亢答過去，不覺得自己是失敗者，骨子裏還是有點清高，不願意與自己眼中實力相去甚殊的人開戰，說，“兩位慢慢玩，抱歉，我失陪。”
此人與我何幹？現今已并無半點幹系。不忽視，也不正視，一切很平常地看待。原來，只是一個家庭主婦，不過是風韻猶存。
孫小墨心下釋然，設若站在自己面前的張夫人足夠優秀，自己也就痛不欲生，好歹是錯過了一個優秀的男子，橫豎要有些傷心欲絕是應該的。卻沒想她并無過己之處，自己只因張弓長不守夫道，不得不與她，與一個家庭主婦相提并論，莫名其妙地卷入三角戀中，讓自己無端地受辱！早知張弓長眼光如此，自己也不用三月沒有好覺睡了。
也許合該是痛到了盡頭，對他的心已經麻木死去，此刻，孫小墨輕易就轉身繼續上樓，心下竟沒有任何的留戀與怨怒。那塊已經砸在腳上的石頭由張弓長他一個人來搬好了，石頭既然是他自己砸下去的，不應當是他自己來搬麽？孫小墨沒有回頭，抱着書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眼看着大勢已去，沒有了熊掌，魚總是要保住的吧。張弓長轉身谄媚起自己的夫人，他覺得自己活了那麽長，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狼狽。
不行，就沖她剛才的态度，自己怎麽着也要跟她算清這一段賬。張弓長不能容忍被她漠視，有些悻悻然，給孫小墨發出短信，說，老地方見，好聚好散。
也罷，去就去。孫小墨看過短信，有些自嘲，好聚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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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到六樓的樓頂，剛下過雨，一地潮濕，一地的破罐破摔無從收拾。
一角，站着孫小墨和張弓長，兩人隔着一米多的距離，不似從前。才多久前的事呢，兩人還曾經在這兒手拉手看月亮，此刻卻是如此的生分。
“孫小墨，我從來沒有真正愛過你，死心吧你。”
“愛不愛已經沒有意義了。”
“別把自己說得多清高似的。”
“我沒覺得自己清高，只是不做逢場作戲的事罷。”
“逢場作戲還是擡高你了，你能和陳豔茜比麽？她從來不跟我要求什麽。”
“我是我，她是她。”孫小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盡量平靜地說。要輸也要輸得體面，何必歇斯底裏讓自己狼狽不堪。
“你什麽意思？瞧不起？”張弓長冷笑，話就像是從鼻孔裏出來。
“以愛及信任行欺騙之舉，應該被瞧得起麽？”
“愛？你用愛的名義，讓我做出那麽多妥協，實習的時候，每天那麽忙，好不容易有個周末，你還要我陪你去逛街，我在等你挑鞋子時都睡着了。你知道我一向睡眠不好，可是居然能坐着就睡着，你說我得有多累？你還要我陪你逛那麽久，你說你心疼過我嗎？”
“就事論事，你有家有室卻為何一再隐瞞，從開學到現在，你的行動，我能不把它看成是你追求我的舉動？我只當男未婚女未嫁，與你戀愛一場，并不是罪過。只是，你不愛我，卻還要裝出愛我的樣子，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圖我什麽？女人沒有多少個三年五年的二十幾歲青春。我賠上了，只好為自己的愚蠢買單。”孫小墨只想快點結束這場事實上已經沒有意義的談話。
“我隐瞞了事實，是我不對，可是我也付出了代價的，我陪你一年半，一年半的青春，你賠回給我。”張弓長聲嘶力竭，“還有，我們在一起時，我花的錢比你多，你至少得賠我三萬塊以上。”
“誰的時間都是時間。你若謹守夫德，哪會有後面這些事。”
居然說自己浪費了他一年半載的青春。惡人先告狀！孫小墨失望之極，無心再跟他糾纏下去。
“我管不了那麽多，總之我不愛你，你害我浪費這麽多時間來陪你，你就得賠回我時間！”張弓長吼起來，已經撕破了臉的人，還要什麽臉。
“我們好聚好散，你用不着跟我吼。我就算有心要賠，張先生，這時間恕我賠不起。”
孫小墨沒想到張弓長有這麽混賬的想法，只想跟他盡快了結。
“賠不起時間？好，我告訴你，孫小墨，你給我寫論文，寫我的畢業論文！節省我的時間！就是賠我時間了！”
好一個知識青年！
孫小墨再好的脾氣，此刻也忍不住在心裏狠狠地罵張弓長，卻也不想争辯不想出口傷人，也就不再說話。
“你不說話，不說話是吧？不說話也得寫！”張弓長又吼。
孫小墨只覺寒透了心，說：“我寫，但我不能保證一定能寫出通得過評審的論文來。”
“孫小墨，別跟我耍什麽花招，你又不是沒寫過！我也算看清了，文科的論文，什麽理論不理論的，就那麽回事，弄幾個專業術語往裏面一吧唧，誰也不比誰業餘！你孫小墨就得給我寫！”張弓長有些氣急敗壞，他是真的害怕孫小墨給他弄出亂子來。
孫小墨沉默，跟這樣的人又有什麽話好說。
見孫小墨沉默着不說話，張弓長再也站不住，幾步沖上前，一把抓住她來回搖晃，說：“別以為你不說話，這事就完了，你寫也得寫，不寫也得寫！這就是你浪費了我時間的後果！”
張弓長的氣急敗壞，反而讓孫小墨死心到平靜，別人是日久生情，自己卻是看到日久之後他的人心，竟是這麽的醜陋。人生路上難免會見到幾個人渣。對于人渣，又有什麽好計較的，躲遠一些吧，省得垃圾dump了一身，無處收拾。她只得安慰自己。
“說話，你說話，你啞巴了嗎？”張弓長再搖晃，孫小墨有些站立不穩，可是她不動手，既不甩開也不避開他的手，就由他那麽拽着。
“張先生，請拿開你的手，給自己留點面子。”孫小墨看着那雙手晃了很久也沒有拿開的意思，實然感到厭惡，忍不住呵斥。
“面子？你要面子就還給我三萬塊以上！我每次都記賬，你有種要分清是吧？好，我告訴你，你一周之內還清。不過，如果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可以多給你一周的時間。”張弓長算起賬來，他從來不願意吃虧。孫小墨當然清楚他的做事風格，因為瞫兆逸和他之間借還一根青瓜的事。
事情原本很平常，瞫兆逸無意中問張弓長要了一根青瓜來吃，張弓長遞過青瓜的同時，笑着說：“兄弟，記得以後還我一根。”孫小墨當時也覺得張弓長只是幽默地開玩笑罷。
瞫兆逸咬下一大截青瓜，笑笑地答應了，跟孫小墨一樣，他也沒有把它當一回事。直到過了兩周左右，張弓長追着瞫兆逸還青瓜。瞫兆逸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原來張弓長說的是真話，他趕緊去校園的水果攤上買了一大袋青瓜，這才把事情給擺平了。
孫小墨當時不是沒有預感，她也曾疑心日後兩人若是鬧了矛盾，張弓長也跟自己清算他所花的每一分錢。其實，早該看出他不是善相與的，只怪她自己當時頭腦發了熱，現在仔細想想，這樣的铢锱必較又怎會是可托付終身的良主？
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孫小墨冷冷地笑，果然，這世上但凡幸福的事往往與錢無關，而不幸的事卻十之□□與錢脫不了幹系。
“張先生，剛好我也有記賬的習慣，從上大學的第一天開始，一直到昨天的每日開支記錄，買的衛生巾是什麽品牌，類型是日用、夜用還是迷你的，價格精确到多少分，賣家詳細到哪家超市門店。你現在可以再決定一次要不要對賬。”孫小墨聽他搬出算賬的事，自己也回敬。
張弓長一時語塞，他早該想到孫小墨那個記賬記日記的習慣。他在心裏迅速地盤算。登時，聲音有點底氣不足，悻悻地說：“對就對，就你那點家教費，能比得上我？”
原本，孫小墨記賬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在後來的學習中，意識到這種記賬可能是研究學生消費觀念的第一手資料，就一直堅持着記下來。諷刺的是，這種第一手資料居然在這種情況下先用上了。
“孫小墨，你現在跪下來求我，我可以不再跟你算這筆賬，可以不要你這麽快還我的錢。你跪下，跪呀！！”張弓長惱羞成怒，咆哮起來。
“尊嚴無價，我還不至于為這點錢下跪。你讓我打心眼裏瞧不起！”孫小墨鄙夷地說。她覺得張弓長瘋了，居然說出要自己給他下跪求饒的話來。長這麽大，她從來沒有受這樣的屈辱，而且帶給自己這屈辱的，還是曾經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人。
“你賠我錢？孫小墨，我沒聽錯吧？就你那點錢，我沒記錯的話，你卡裏連兩千塊錢都沒有吧？你拿什麽來賠我錢？看在我們好一場的份上，你給我下跪求饒，我就不要你還這筆錢了。”張弓長冷笑，他沒想到一向對自己信任有加言聽計從的孫小墨居然反抗自己。
“我從哪兒弄來的錢，跟你沒有關系。我答應還這筆錢不代表我理虧，如果你不信服，我的賬本随時等你來查。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最近半年的購物小票，油墨還沒有模糊，可以看得很清晰，這裏頭有一條煙，你當時打電話要我付款買，說是要送給你導師的節日禮品，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知道的，傅志老師根本就是不抽煙的。”
“是，那煙我過年送給我岳父了，怎麽樣，高興吧？你自己愛怎麽算就怎麽算，總之，我要三萬塊錢以上，精神損失費！還有，我的論文，你必須得寫。直到你寫完，不然，你的身份證，我不會交出來。你知道的，我說到做到，你要是敢應付地寫，你就等着我用遺書來指控你，你這輩子就別想過安心日子！”張弓長已經有些惡狠狠了。
孫小墨不是第一天認識他，當然知道他的這種過激行為，她自己也曾經苦惱過，只是一直試着去包容，每回受了他的氣，總是告訴自己要平靜，兩個人一起難免磕磕絆絆。好幾回，瞫兆逸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自己，注意張弓長是不是踩了兩條船，那時，張弓長在網上和陳豔茜視頻聊天被瞫兆逸撞個正着，自己只是太信任，并不相信瞫兆逸的話。瞫兆逸也說過張弓長有一回在宿舍裏跟他為論文的事起了争執，張弓長拿了水果刀狂刺宿舍的木門。孫小墨見過那些千瘡百孔的門，看得人心驚膽戰。現在看來，張弓長不是沒有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她原本要包容将就着走下去。可是，他并不領情。
“你又變啞巴了嗎？怎麽又不說話了？！”張弓長咬牙切齒，放出狠毒的話。
真是可笑，就算罵我烏龜王八蛋又如何？原本還可以想着你的好時，心也會偶爾地軟一下，這麽放狠話，只怕，我的心裏只剩下不堪的記憶了。孫小墨想。這麽明白的道理，他卻利令智昏，全然不察他自己的這一舉動只會讓孫小墨走得更徹底。
“三萬塊錢，一篇畢業論文，這是我最後為你做的。做完，請你做回一個君子，信守諾言。”孫小墨痛下決心，不想再糾纏。
“好，這可是你自個兒答應的，別怨我，我等着。哼！”張弓長說完，拂袖而去。目的都達到了，還有什麽好留。
其實，他并不知道，孫小墨對于男友的要求很簡單很簡單。就只有一樣，只要這男人能讓孫小墨覺得，自己跟他在一起，比她一個人要過得好。卻沒想到，他的心原是這樣的毒，工于算計，又怎适合做戀人。孫小墨看他遠去，突然就很慶幸自己只要再做完這兩件事，就從此兩清。
聽得聲音遠了，孫小墨也下樓。
回房間，孫小墨翻出那一年多來的賬本，厚厚的三本，細細地翻看，用不了多久，核算完成，張弓長确實比自己多花了将近六千元，多數是兩人一起出去逛街吃飯時，張弓長買單累積成的。這其中僅得一塊玉佛最為貴重。
孫小墨當然不會忘記它的來歷。那個晚上是平安夜，張弓長對自己坦白了陳豔茜的事，說陳豔茜只是他在網上認識的一個網友，說是他一時糊塗，其實心還是在自己身上的。
孫小墨并不知道張弓長此刻還在利用自己的心軟。陳豔茜并不是網友，卻早已是他的妻。當時看他涕淚皆下，又念及他們沒有見過面，只當他不過是一時迷失，情願給他一個機會。張弓長當時很驚喜，帶孫小墨到商場裏挑了一塊玉佛。男戴觀音女戴佛。很好。結賬，三千八百元。
孫小墨高興，張弓長也高興。後來，孫小墨才知道，他高興是因為他從此嚴實地隐瞞好了自己和陳豔茜，得享齊人之福。這個平安夜，他還許了陳豔茜，日後必同游桂林，一應費用由他出。
眼下，張弓長要大動幹戈，可我孫小墨想做那山岡上那輪靜靜的滿月，不愛了，也要以一種體面從容的方式結束，不留遺憾與怨恨。我孫小墨不要遺憾與怨恨，也罷，他既是開口要了三萬，口口聲聲提精神損失費，我孫小墨雖然也同樣損失，但好聚好散，三萬就三萬吧。論文呢，原本也給他寫過三篇了，都是差不多的題材，做起來也還是有基礎的，只是确實耗時間費精力。
孫小墨想早點結束這個被逼卷入的三角關系了。她在腦海裏想了一遍自己的親朋好友，決定從親疏遠近來借款。可是，她不敢說是要借錢來堵住一個男人的嘴，只借口說是要還助學貸款，逐一問了過去。
“阿華，問你借點錢還助學貸款，能借嗎？”問了死黨阿華。
“沒有哦，我最近在家帶孩子，兩年沒能出去工作了，幫不了你不好意思了。”阿華有些歉意，多年的老友，自己也幫不上了。
“阿藍，問你借點錢還助學貸款，能借嗎？”問了阿藍。
“私房錢，只有四千了，給我個賬戶，明天彙給你。”阿藍有心。
“好，一年左右還給你。謝了。”默默答謝。
“聶姐姐，問你借點錢還助學貸款，能借嗎？”明知聶雙鳳也不會有多少錢了，畢竟都是讀書人，清貧是可以想見的，卻也只得硬着頭皮借去。
“我也沒什麽錢，不過，能借給你三千。明天取出給你。”聶雙鳳很快答應。
“謝謝姐姐，一年半年的有了錢就還回給你。”孫小墨感激。
如此挨個東拼西湊，即使陪了多少小心和臉面，孫小墨也湊不足三萬元。望着手裏不足一萬塊錢，杯水車薪。許久，她還是決定跟方青山和盤托出賠錢的事。
“小墨，你該早跟我說，給你打去三萬五吧？你不用擔心，想什麽時候還給我都行，不還也沒問題。”方青山欲言又止，說，“小墨，要不，你來深圳玩吧，我帶你去爬山看海？還記得不？我之前問過你，你還沒有回答。”
“青山，等忙完這一陣，我就麻煩你去了。”孫小墨答。
打錢的時間，孫小墨徘徊了很久，反反複複地，填寫了兩張單子，一張是三萬，一張是三萬一。
狠狠心，孫小墨告訴自己要善待張弓長，不管他現在怎樣對待自己，但他曾經給過自己愛與快樂，就當自己為曾經的愛與快樂買單，即使分手，也要兩清，即使別人負了自己，也不要違背自己的內心，他日再回憶這份情，也知道自己不曾虧欠任何人，沒有人情的債，即使傷心，可是內心的良善讓自己可以安然入睡。最後，孫小墨對櫃臺的服務員說，麻煩，彙三萬一到這個戶頭。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