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青山重逢
畢業的季節說來臨就來臨。穿行在邕宣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撲鼻而入的必是那香濃的扁桃樹花香。白天,風一過,毛孔盡張,花香在四周肆無忌憚蔓延,濃郁得讓人窒息。這個時候,答辯已經結束了,大家拍完畢業照,散夥飯就要開始了。大家從此各奔東西。由這一天起,有些人有些事,說了再見後就真的沒有機會再見了。
好吧,不管有過多少口舌有過多少歡樂,這出戲就到此為止了。握手的握手,拍照的拍照,不計前嫌,從此天南地北,後會難有期了。大家都有些傷心起來。
聽說,張弓長留在了邕宣城做學生輔導員。
塗淼淼毫無疑義地回到巒山大學的圖書館工作,只是職級升了一級。
聶雙鳳跟關居正師兄一起去了遙遠的寒冷北方,在高校裏做了大孩子王。她說,小墨,有空你要來看我,我帶你去看冰燈,很漂亮的,保證你沒見過。
宮嚣最終也沒選擇跟黃光刊牽手走下去。黃光刊回到了他所在的縣城上班,那裏又熱又多蚊子,一年裏有九個月都是要穿短袖的。宮嚣不習慣這樣的天氣,她回到了北方,跟她的未婚夫完婚去了。
而孫小墨把自己留在公勒特研究中心工作的機會給了瞫兆逸,她想離開邕宣城,去到沒有張弓長痕跡的地方,重新開始。
“小墨,你也來深圳找份工作吧?我請你來我現在工作的地方看看,就當是出來陪我這個老同學kill time,一切都交給我安排,OK?” 方青山說。
“應該說是你陪我才對。晚上我就出發吧?”手頭已經沒有什麽事可做,唯一的就是等待領取畢業證書了。孫小墨想了想,也就答應了。
方青山在一家跨國企業裏兢兢業業工作,幾年的時間過去,就做到了部門manager,已然适應鵬城的生活,做起事來快節奏高效率,平時說着夾雜英文的中文。好在,孫小墨與他互有短信往來,也已習慣了這種表達方式。
并不需要太多時間收拾行囊。孫小墨坐上晚間的車,一夜就去到了。
第二天一早,孫小墨剛下車,就看到方青山在候車室裏,舉一頂帽子對着自己揮手。那是一頂白色的帽子,上面繪有一只蝸牛。他曾說起他沒事的時候也會做一些手繪,那應該就是他自己的傑作了。孫小墨想。遠遠看上去,即使已是三年不見,他的樣貌并沒有多少變化,只是多了些成熟的魅力。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沒變化。”孫小墨看到方青山,不知怎地覺得莫名親切,這個人和自己同學四年了,每次總是坐在自己後邊的位置上,卻很少有除了問候以外的互動。
“我差點認不出你來。以前你頭發短,現在都長這麽長的頭發了。長發好看,斯文秀氣。”方青山摸摸自己的額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你也不像以前天天穿牛仔T恤運動服。”孫小墨被他看得有些羞赧,只好拿他以前的形象來取笑。
“東西給我。坐一晚上的車,累了吧?”方青山體貼地幫孫小墨提行李袋。在鵬城混了幾年,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自信的大男生了,不像以前,跟孫小墨說話還會臉紅。
Advertisement
大學畢業後,很多同學的聯系都漸漸少了。難得的是,這個跟自己說話都會臉紅的方青山,還是常有信息往來。
知道孫小墨要讀研究生,他打去電話祝賀。
收到孫小墨說戀愛了的短信,他會提要求,小墨,我想看看是什麽樣的男生。
現在,孫小墨失戀了,他好心來開導,小墨,你來,我帶你去南頭散心。
友仔。藍顏。方青山。孫小墨忽然就心安了,忘記了自己原來那麽痛。
“不累,就是車上味道重了點,弄了一身的長途巴士氣味,沒熏到你吧?”孫小墨有些不自在,每次坐客車,她都覺得自己身上就有股難聞的汽車味道,還有同行乘客呼出的口氣、腳上散發出的氣味,通通都粘附到衣服上來了。
“真有氣味嗎?我聞聞。”方青山作勢要把鼻子伸過來。
“離這麽近了還聞不到,那就別費工夫了,你得去看醫生了。” 被方青山這麽一逗,孫小墨處于低谷的情緒漸漸往上攀升。
“嗳,小墨,你知道嗎,看見你,我很高興,真的。”方青山咽了咽口水,看不出他是緊張呢還是激動。
深圳真是一個快節奏的城市。人走得快,車也開得快。
安頓好行李,方青山帶孫小墨去了錦繡中華。
在微縮版的翠湖邊上,兩人坐上那達達響的烏蓬船。一槁見底,水草折腰游魚四散,罪過。然後,兩人漫無目的繞着長長的城牆,看天子的城,看中原江南,看東北西北,看華北華南,全是濃縮的華夏。那些來來往往窩在電動車裏的人們,不知是來坐車還是看游人。孫小墨只是一路走着,她更在意路邊的花草樹木。如果不是一旁的高樓大廈,她真的會忘記了自己身在鵬城。
在江南的小橋流水裏,孫小墨撕碎随身帶的小面包來喂魚,喂了一個小時。起身時,落日斜斜,昏黃的燈漸次亮起,像是誰家點的紙燈籠,一字排開,少了那詩裏的韻,和不了那山光水色。
“青山,你還記得我們大四那年去找工作吧?”孫小墨突然問。
“記得,怎麽會不記得,我還帶你去森林公園看花了。”方青山笑着看孫小墨。
那一年大學畢業,孫小墨和方青山去紫荊花會展中心投簡歷。會場裏人山人海,鼎沸擁擠,一直到下午,方青山才投出三份簡歷。
出了會展中心,方青山帶孫小墨爬上高且陡的景觀帶,并不理會一旁大紅色“危險,請勿攀爬”的标示。兩人爬到最高處懶懶地坐着,頓時有高高在上的感覺,冷眼看芸芸衆生,看細雨裏車來車往。也不知坐了多久,屁股無知無覺的時候,方青山起身,拉着孫小墨走到東門森林公園看櫻花。
進園的路旁有大簇大簇的黃花,花開在沒有葉子的樹枝上,開滿花的樹,美得有些不真實。一旁,桃花不甘寂寞争相盛放,孫小墨攬過一枝來先觀後嗅再親。親完,她心滿意足對着方青山說:“青山,你也沾點喜氣,今年會有桃花運。”
風吹起她的發。呀,起風了。
方青山沒有理會她,卻脫下他大大的外套給她披上,說:“什麽運不運的,風大了呢,快披上,小墨。”
孫小墨穿着方青山長長大大的風衣,跟他一前一後走着,一時玩興大起,讓他穿上自己短短小小的牛仔。
忽而聽得方青山在後頭吃吃地哂笑。
“笑什麽?”孫小墨看他笑得莫名其妙,又覺得他看得有點不正經,忍不住好奇停下來問他。
方青山的小小眼珠轉了幾轉,說:“你丫屁股怎麽那麽大,大衣也遮不住。”
“怕什麽,又不是肚子大。”孫小墨左顧右盼見到沒人經過,只有遠處榕樹下的情侶在忘情親熱,于是放開小賊膽也跟着笑。
出公園的時候,煙雨濛濛裏,會展中心的朱槿造型缥缈在空中如仙如幻。一時有些難舍,胡亂地說,哎呀,親愛的,跟你在一起,心裏怎麽就那麽舍不得想離開。兩人沒心沒肺地鬧成一團,友仔友女的惺惺相惜,有些虛情有些真意,但總歸溫暖而且貼心。
此刻這個友仔就在自己的身邊了呢。孫小墨不由感嘆起時光容易把人抛來,怎麽一轉眼的工夫,就已經是整整七年了啊。七年來,我們一直都淡淡地,是水不是水,卻相信細水長流。我現在終于也在這裏,跟着你一起走你走過的路,看你看過的風景,聞你聞過的花香,聽你聽過的鳥語。孫小墨感慨着,然後問方青山:“工作還好吧?”
“挺好,我喜歡現在的工作。”方青山回答,接着說,“你要不要試試在這邊找工作,住宿的事交給我來安排,直到你找到合适的工作。”
孫小墨知道有些男人是可以很溫暖的。溫暖或者只是需要經由某一個小細節來完成。比如眼前的方青山,即是在細節裏溫暖的男子。
出了錦繡中華,饑腸辘辘。方青山帶孫小墨去吃飯,巧的是南山居然也有半閑居。
半閑居外面種了好幾行的杜鵑花,正熱烈地開放着,暗夜裏獨自妖嬈,并不理睬別人的在乎或者冷落,正是孫小墨愛的。
夜深沉霧濃重的時候,三三兩兩結伴而來的食客漸漸地多了,這裏的熱鬧屬于淩晨的一兩點。方青山突然就站起來,說,服務員,買單。孫小墨糊裏糊塗,也跟着站起來,挽着他,平生第一次卻自然自在,離開。
回到他的小寓所,她睡他的床,他睡客廳的沙發。
關了燈以後,孫小墨還睜着眼睡不着。房間裏有滿月的光輝,于是,在這朗朗的月色中,她看到了那個從前的自己,熨貼的短發,側面的臉,那模樣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所有的所有,那感覺當真可以用恍若隔世來形容。從前她不愛照鏡子,現在卻習慣在裝了大落地鏡的浴室裏洗浴,然後從鏡子裏看自己的樣子。
《電光幻影》突然響起。她已經很久沒再聽這首歌了。
電光幻影一樣。孫小墨不能說自己愛方青山,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還在這個世上一天,方青山就會住在自己心裏一天。對方青山的這種感情很奇怪,不是愛情,不是友情,不是親情,而是一種自己也說不上名字的感情,或者是這三種感情的集合體。三年來,彼此只不相見,但是,偶爾,會在獨處的時候想起那些年少時的留戀與愛。然後,有蓮花在心裏盛開,一朵又一朵,住在心裏的那個人正是蓮心上那一滴剔透的露珠。一個時代的記憶,透明而純潔,孫小墨想就是這樣的。
“我或忘我,如微雨放低水花花向上舞的因果,夢想颠倒,一切在我,得所以失,執于對便錯……”MP3裏跳到了這一段,真是應景,孫小墨在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是安全,然後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半個月後,一家能源公司讓孫小墨去面試,原來是做項目報告書,熟門熟路,考筆頭功夫,談表達能力,試英語水平,一路過關斬将,在放倒第十九個人後,胖胖的說起話來聲如洪鐘的老板終于露面了,說,孫小墨,我們決定錄用你,具體的待遇,你現在到隔壁行政人事部去,他們會詳細跟你談。
孫小墨謝過老板,到了隔壁的辦公室。
人事部的陳經理是個謝了頂的中年大叔,臉圓圓的,看起來很和藹。他說,孫小墨,恭喜你通過我們的面試,我們打算把項目專員的職位提供給你,公司稍後會安排免費住宿,每個工作日補助二十元的工作餐費,試用兩個月,你是研究生,試用工資會比本科生多五百,轉正後再加一千。你看看這份合同,如果沒有問題,就把它給簽了。
孫小墨細細地把合同從頭看到尾,然後說,謝謝陳經理。她簽好了合同,仍先回來方青山處。
簽好約的那個下午,方青山執意提前下班。
孫小墨過意不去,說:“又不是多大的事。”
他說:“這樣可以避開下班高峰期,去大梅沙得走一段出關的路。”
“為什麽去大梅沙?”她問,覺得他小題大做。
“大梅沙有好吃的海鮮和乳鴿。”他回答。
孫小墨不再問下去了,不管怎麽說,被人重視的感覺很好。
自大梅沙一餐後,孫小墨搬到公司安排的房子裏住下,開始了朝九晚五的規律生活,上班就寫報告,下班就吃飯睡覺。偶爾跟方青山通個電話,周末的時候就一起出去爬山看海。
越來越感覺到兩個人之間的默契。相處的時候,甚至不用說太多的話,也不會有尴尬的感覺。有那麽一個傍晚,方青山開了車,飛馳在郊區的路上。孫小墨坐在副駕駛座上,聽震耳欲聾的音樂,感覺汽車的勇往直前,看四周瘋狂地向後退去的風景,血液沸騰起來。孫小墨突然明白了,原來自己一直愛上了在路上的感覺。在路上,總有一個目的,總有些人讓你牽挂,或許,還有一個牽挂你的人,心底無限溫柔與感傷。四周青一色的青山綠水,落日餘晖空明澄淨,是一種自己從未見過的色彩,一路如此,并無多大變化。心卻是變了又變。
突然想起《小王子》的落日。小王子說,他住的星球,一切都很小很小。如果不斷地把凳子向前移幾步就可以不間斷地看到落日。悲傷的時候,他喜歡看日落。有一天,他看了44次的日落。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憂傷,讓他疼了又疼,反複44次。孫小墨覺得有些傷感。在落日裏,自己正奮力奔向那未知的将來,那些被争奪的人或者物,自己已無心去計較與思量。此刻,只想靜默前行,不問過往,不問冷暖,以嬰兒的姿态重新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