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覆水難收

半年過去,轉眼又是三月莺歌燕舞。

方青山遠在美國,忙着他公司的産品推介。孫小墨只在E-mail裏告訴他,自己要去爬山。

青山綠水,天空是那麽的藍,孫小墨的心随之安靜。

爬到半山腰,電話不合時宜地響起。

是張弓長打來的電話。他還打來電話,他還打來電話,打來幹嘛,我們從此不再是有關系的人了。真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要打來電話。孫小墨盯着電話看了很久,只聽着電話響,并不接。她不喜歡這樣的藕斷絲連,熟識的陌生人,沒有再聯系的必要。可是,又于心不忍,畢竟曾經一起度過,那些美好的年華。在電話每五次響起的時候,孫小墨還是接了。

“你,你還好嗎?”盡管有些心理準備,可是當張弓長沙啞的聲音響起,孫小墨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一般,無所謂好壞。”孫小墨沒有主動問候,只是回答。

“我離了,跟陳豔茜,三天了。”張弓長說。孫小墨注意到他用了陳豔茜三個字,而不是茜茜兩個字。

“多保重。”孫小墨盡量保持平淡客氣的語氣。

“我知道以前我傷了你,我現在很明白這種感受,我,我是被dump的。”張弓長的聲音似乎更低了。

張弓長,你也有這一天!報應來得真是快。孫小墨聽着有些解恨。

“多保重。”孫小墨重複了這個簡短的回複,盡量讓自己的語調平和。

付出的愛,收不回,還能如何計較?罷。孫小墨不想多說一句。

聽到她不痛不癢的回答,是幾時自己就在她的眼裏變得這麽輕?張弓長有些心酸:“小墨,真的,真的,我現在特別……特別能明白你之前的感受。是我對不起你。”

悔。可是,可追得回?

“過去的事了。”孫小墨不想再回想,雖然此刻自己還在想着張弓長,可是有了裂痕的鏡子,要怎麽補?何況,原本就是有情感潔癖的人,眼裏心裏又怎麽容得哪怕只是一星半點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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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墨,我知道你恨我,我混帳,你恨是對的,我不怪你,怪我,太貪心了,你是多好的一個人。”張弓長好像是道歉,更像是自責。

窮極呼天,痛極呼父母。深切痛苦之人,即呼父母即呼愛人即呼那給自己真真切切的愛的人。孫小墨是給了張弓長真真切切的愛的人。她知,他更知。

只是,對那得來太易的東西,未免不夠珍惜。總以為握在自己手中的會是鑽石,恒久不碎。可是,他忘記了,沒有響應的愛,是瓷器,轉身一碰就碎。

一地的碎片,從何補起?

張弓長,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給出的情真意切,可你辜負了,給你的時候,你沒有珍惜,痛極了,你才回頭來想拾起那真心。可是,遲了,我回不了頭了。孫小墨不再說話,靜待張弓長的下文。

“小墨,我……我……我喝酒了。”許久,在孫小墨要挂斷電話的時候,張弓長開口了。

想起他捂了一天帶回來的果汁,想起玉龍雪山下那一句“你推她!你敢推她!推一個女人!我揍你!”

看不得他難受,孫小墨沉沉嘆一聲。心,還是會軟,說:“少喝點。沒人陪你的吧?”

“我覺得我沒臉跟別人說。小墨……我……”張弓長欲言又止。

“如果你還看在曾經的情分上,那麽,你少喝點。”孫小墨忍不住勸他一句。

“小墨,我知道就你對我好。”得了竿的人,順勢往上爬,繼續說,“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很難受,很難受,想喝死自己算了。”

“我回去一趟,剛好還有五天假。”

“我那樣對你,你還能這樣對我,我……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謝。我到車站接你吧?”

“別喝多了,清醒點看我信息,明早到的車。”

“小墨,我……我真的很謝謝你。”

“留意我的信息。”

孫小墨,孫小墨,你怎麽又忘記了自己的傷疤可是一點也沒有好的跡象,怎麽還要自己給自己撒鹽?

一路猜測,心煩意亂。孫小墨明知是泥淖,卻又禁不住泥足深陷。

終于,車駛入邕宣城,看見了這個有雨的早上。

下了出租車,穿過濕滑的巷子,遠遠地就看見張弓長走出松濤苑的大門,朝着自己走過來。恍惚中,孫小墨以為自己沒有與他分別,還像那從前自己每次返校時,他來車站裏接自己。

“你黑了,瘦了。”張弓長執意接過孫小墨的背包。

“嗯,海邊紫外線強,曬的。”孫小墨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借口,只是,自己只能這樣回答。

他更瘦,因為高,此刻看來像竹竿。她酸楚,他為另一個她,憔悴如此,應該是熱烈的愛吧,不然,又怎會受打擊至如此光景。有些人,不能說他或者她沒有真愛過,只是他們給出的愛,有的是一輩子的,有的是三年五載,有的或者只有幾個月的長度。只是,自己要的是天長地久。他給不起的,孫小墨知道,自從陳豔茜打來電話,她就很清楚自己的處境了。

“你也瘦了。”孫小墨說。看他胡子拉碴,原本就是絡腮胡很man的男人,每回都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以前孫小墨最喜歡他偶爾忘記刮胡子,用胡茬摩挲自己的臉,令自己想起爸爸來。

“是嗎,我自己可沒留意。”張弓長摸着臉說。

孫小墨沒有再說話。一路無話。

回到張弓長住處。坦蕩的人,心裏沒有避嫌的想法。兩人在沙發上坐着,屋子裏有濃烈的酒味。聽他絮絮叨叨。失戀的人,喜歡找精神垃圾桶。這只桶,孫小墨打算做五天。

他尴尬起身去放了張CD,是阿哲的。

“這世界傷心者只得一種

都需要盲目借故發洩

去博取認同

尤其在這一夜

最易失控”

歌聲中,他與她的故事,孫小墨大概知道了。

他說,她是家裏人介紹的,兩人結婚後,她就沒去上班,在老家給自己種地養豬照顧父母。可是,他自己一個人在外頭謀生,見識廣,漸漸地,兩人的共同話題就少,其實,他來讀研究生時,她曾強烈反對,她知道她離他的世界越來越遠,總想阻止,可是一個男人得有點見識,不能固步自封,所以,我還是很堅決地辭掉原先的工作,繼續進修。而她在看到我們的裂痕以後,也開始出來工作,很快就拾回成熟與風情,茜茜其實是個好女人,只是我自己一時鬼迷心竅,我當時不應該愛上你,忘記了自己原本是有家的男人。

而陳豔茜終于在和張弓長游玩了桂林以後,回到源州老家,在網上打發無聊的日子時認識了商人李子。李子拖着略有殘障的左腳定居在寧波,據說有房有車,在廣州有服裝生意。陳豔茜原本希望能和他一塊兒游臺灣的,沒成想,李子只身一人去玩了半月,再回來廣州時,李子直接帶着三兩件衣服作為禮物,見陳豔茜去了,陳豔茜收拾妥當,亦告知其母,其母亦私下收拾妥當,準備随着私奔的女兒陳豔茜去寧波。哪知,一場空歡喜,原來,李子的房子其實已經轉手賣出,車子也已用于抵債,還欠下一筆七十萬的債,李子是不折不扣的負翁!

數月後,陳豔茜憔悴回到源州,對于男人,她打心底裏不抱指望了,她的丈夫張弓長,還有她以為可以托付的李子,都是那麽的不可靠,只有自己是最靠得住的。她終于也沒再說什麽,平和地跟張弓長辦理離婚手續。盡量去忘卻前塵往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孫小墨看着房間另一頭的張弓長,那是她曾經愛過的人。他轉身要回到他的發妻面前時,發妻也看透了,轉身愛了別人,那苦,孫小墨知道必定很苦,可是,這算是報應麽?報應也有現世報的,只是來得太快了,快到讓孫小墨都忘記了自己原本要幸災樂禍,是不是張弓長會看透人心的險惡,回來和孫小墨過平淡的日子,再不要什麽激情與意外。

“讓你瘋讓你去放縱

以為你有天會感動

關于流言我裝作無動于衷

直到所有的夢已破碎才看見你的眼淚和後悔

我是多想再給你機會 多想問你究竟愛誰

既然愛難分是非就別逃避勇敢面對

給了他的心你是否能夠要得回”

阿哲的唱片還在轉着,歌聲低回。要不回的心,可是,卻又已經死心了。孫小墨聽着這支歌,千言萬語卻不知要從何說起,只得沉默。

傍晚時分,張弓長說要去小北湖散步。孫小墨默默作陪,當是盡自己最後的情分。向晚的陽光斜斜落在湖上,風乍起,逗引得半湖瑟瑟。

兩人繞垂柳依依的堤默默前行,他伸出右手來,一次又一次,像以前在邕宣城的街頭巷尾裏,他經常做的那樣,那個姿勢與動作,即使在暗夜裏,孫小墨也能準确地捕捉。

以前的很多個傍晚,他們曾在這兒一起牽手走過,觀魚臺,蔭生植物園,桃花園,蘇鐵林,還有總是關着門的雲霄臺,那個時候,孫小墨總覺得這樣跟他走下去,可以走完這一生。

只是,人生有太多的意外。再和這個人一起散步時,居然已經辨認不出那去年仍爛熟于心的輪廓,而其間的颠沛流離,不過一年的光景,孫小墨不曾料到自己居然平靜懶惰到一次也沒有接那伸出的手。孫小墨想自己是慢慢地老了,對任何事都提不起精神,哪怕是面對這個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

望着眼前已略略帶上了歲月痕跡的男子,他的眼中曾經有過自己的韶華。

韶華不為少年留。惆悵的是,不為少年留的,還有歲月滌蕩後的心境。在堤的盡頭,孫小墨轉身,說,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找酒店就行了。然後,孫小墨平靜地度過她的生日,在路邊的小店,一個人就着一碗半涼的老友粉。

半夜裏,在貼滿花牆紙的酒店中,孫小墨盯着纏繞的花朵發呆,少有的失眠。她索性爬起來,穿上衣服出門,打車去夜色裏的酒吧。古槐路。興寧街。一家一家地找過去,卻沒有一家讓她生起坐下喝一杯的欲望,而事實是她已有三年多不碰酒精了,哪怕只是含酒精的飲料。又打車回酒店。

如此的無趣,怎麽消磨漫長的夜。百無聊賴間,孫小墨上天涯,無意中點開六年前讓自己甚為折服的連載小說,始知居然是方青山的大作。難怪自己當時輕易就喜歡上了。

終于在若幹年後看到了故事的結局,卻說不出來是結局帶來的驚訝還是心境的起伏,就在忽然之間翻到了結局這一頁。孫小墨頓感無比的失落和沮喪,原來方青山竟是這麽的優秀,只是自己怎麽從來不知他也是會寫小說的。他在開頭用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是《牡丹亭》裏的題詞,好簡單的幾個字,讓她看得無端傷神。大抵世間男女,愛過的人,都能感同身受。

真是又愁又寂。孫小墨翻了那首很少聽的《霧裏看花》來,在單曲循環中睡去。她始終相信人生中有些劫數注定是逃不過去的。在劫難逃。經過這一次劫難,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了對張弓長的愛。男人一時出軌,一世都會有出軌的心,只要有機會。而花花世界,機會太多。又是誰說的愛情刻骨銘心,普通人的愛情裏有過背叛,即使有朝一日重逢了,彼此也不可能再生出愛來。

轉眼,五天的時間過去,就到了離開邕宣城的夜。

“小墨,一起吃個飯吧,就當給你餞行。你這一去,估計以後咱們都不會再有見面機會了。始終是我對你不住。我太貪心。”張弓長低眉,自知再無機會挽回身邊人的心。

“好。”孫小墨并不多說話。

如果這個男人真心悔過,那麽,把吃下的三萬元的所謂精神損失費給吐出即是最好的行動證明。可是,他只字不提,終究還是不愛了或者不夠深愛吧。孫小墨有些耿耿于懷。

相對無言,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告別了,從此,所有關于兩人之間的過往一筆勾銷,兩條交叉過的直線經過了那個唯一的點就會各自延長下去,萬難再有交叉。

夜漸深沉,孫小墨一人獨自去向車站。深長運。返深的車上,抑制不住的念想。原來,只要時間地點對上了,那些人那些事還是會回來,盤旋不去。

大巴啓動,從太東站發出,繞了小半個邕宣城,車一路駛去,湄公河,幸福裏,鳳嶺之上,孫小墨在這山無窮水不盡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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