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淪陷

譚蜜見狀不敢停留,取了布子展平鋪在幾乎能裝下兩個自己的肥豬旁邊。還沒搬豬肉,就先急出了一頭汗。

盡管曉得自己根本搬不到,她還是擄起袖子,一手埋在豬頭下邊,一手拽住豬的蹄子,拼盡全力把這龐然大物往旁邊挪,可這無疑是蜉蝣撼大樹,根本不能起到哪怕半點作用。

譚蜜擡起頭向四周望了望,最後也只得失落地低下了頭。

平時竈房同當差的人并非不近人情,若誰有困難,其他人都會來搭把手。可是今日慶姐好像吃了炮仗,活兒還沒幹,就先揚場威,還下了今日必須完工的死令,是以屋子裏的人現下自顧尚且不暇,根本沒人有可能幫譚蜜。

“咳咳。”陰冷的咳嗽聲自譚蜜身後響起,她只覺全身的汗毛都乍起了,手下的動作不由自主停住,認命地閉上眼睛,準備承受鞭子,可過了很久,她只能聽見慶姐平靜的呼吸聲,并沒有鞭子掄動的聲音。

“譚蜜——”

“嗳。”譚蜜應着直起身來,看着慶姐,後者目光中透着些隐秘的歡喜,這讓譚蜜覺得十分詭異。

“随我出來。”慶姐道。

邊往外走,譚蜜邊盯着慶姐的後腦勺。沒有皮鞭,沒有尖利難聽的咒罵,只是這麽平平靜靜地把她叫出去?

譚蜜腳步虛軟地邁出了門,眼睛無法适應過于白燦燦的光線,她耳朵“嗡”了聲,強烈的暈眩感自後腦蹿自頭頂,輕咬嘴唇,帶來的疼痛方才另她站穩了。

慶姐看她比紙還白的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妩媚笑着掏出方手帕,撚了一點,伸手就要把譚蜜揩拭——譚蜜卻警覺地退後了半步。

慶姐也不惱,笑吟吟地輕嗔:“躲什麽呀?我又不能吃了你。”

是不能吃了,不過她這個樣子,譚蜜覺得比吃了她還難受。

“慶姐,我知錯了。”譚蜜眼睛裏小心閃躲着慶姐的目光,“我真不是有意偷懶的,我今日體力實在不濟,是以……”

慶姐咯咯笑了兩聲,“怎麽說得你平日體力很好似的。你看你,你看看你啊——”她就這麽陰測測地笑着,東捏一下譚蜜胳膊,西掐一下譚蜜的臉蛋,“你這副皮嬌肉貴的小身板,哪裏像個幹重活的樣子!”

“慶姐,我不懂你的意思。”譚蜜艱難地看向女人,“你是不是要趕我走?”

“你看你這話說的,我哪裏是趕你走啊!”說到這裏,慶姐堆起着的慈眉善目倏地崩塌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輕蔑鄙夷的神色,“我是請你走!我們這兒可不養吃閑飯的!你就說你吧,來了之後,活兒沒幹多少!天天不是這痛就是那癢的,我留你下來有何用?”

她來了這麽多天統共就生了這一次病。她雖然力氣沒有別人大,可她做起活兒來,比誰都不嫌髒,而且只要不是負重的活兒,她完成的比任何一人都快。

從她的這副口氣裏,譚蜜怎麽聽怎麽像她看自己不順眼,想要尋借口趕走她。可是她們無冤無仇,慶姐為何要這樣做呢?難道是上次她消失了一天一夜,沒有及時運回木柴的事惹怒了她?不對,如果是因為那件事,她早該表示了,為何要等到如今才發作?

“當初讓我來竈房的是二當家,讓我走可以,但要先問過二當家的意思。”譚蜜道。

“也好。”慶姐笑了下,很硬氣地道:“上次你出去砍柴遲遲不歸時,我就問過二當家了,還是他讓我再給你次機會,我才半句都沒責備你。可你日日跟我這兒裝嬌弱,金峰寨裏講求一個理字,是以今日就算鬧到二當家那裏,我看他也再護不了你!”

譚蜜目光搖曳了下,把辯駁的話全部憋了回去。

他能不能幫到她,她總要試試再說。

**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蜷縮身體,貓在薄薄的被子裏,仍舊覺得冷得厲害。

譚蜜被關進這間露風的木屋裏已經有一天一夜了,她的風寒加重了許多,頭痛欲裂。

口渴到忍無可忍,她裹着被子從床上下來,蹒跚地走到門那裏,唯恐洩露哪怕一絲熱氣,她沒伸手,僅是用身子“乓乓”地撞了幾下門。

門外有道粗魯的聲音響起:“有什麽事!半個時辰前,你不是才去小解過?”

譚蜜難為情得臉直發脹,默然片刻,她啞啞的聲音傳出:“我要喝水……”

“真麻煩!”男人咒罵了一聲,打開了門,看了譚蜜一眼,從自己腰旁解下來個水囊抛給譚蜜,譚蜜不得不伸手接住,被子便從她肩膀滑了下去。

看守她的漢子不耐煩,她不敢多耽擱,拔開水囊塞口,手腕懸起,讓壺嘴和自己嘴唇保留了約一寸的距離,方提起手腕讓水入口。

水冰得凍嘴,流過喉嚨,整個身體都止不住顫抖,但對于已經有幾個時辰沒喝過水的譚蜜來說,實在聊勝于無。

“媽的,你還嫌老子髒啊!”看見譚蜜沒有對着壺嘴喝水,漢子的髯鬃氣得一抖一抖的,他踢了譚蜜膝蓋一下,譚蜜雖然沒摔倒,但卻嗆着了,她咳得臉都青了,剛剛好歹緩過勁兒來,就被一把推到在土地上。

她的鼻子和地面相撞,門在她背後“嘭——”一聲被關上。

一時間,她身上除了風寒所致的頭暈害冷、胸口悶痛,又添了耳鳴鼻痛這兩種痛苦的體會。然而就算這些都加在一起,也不抵晚上将要發生的那件事帶給她的畏懼多……

她如今身處河房。而今夜,她便要接待她第一個客人。

譚家滅門那一次,她先聽到厮殺聲,半個時辰後,魄馬幫從前院殺過來時,她起碼已有了心理準備。然這一次,她甚至不知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

昨日,慶姐帶她去見梅曳凡。

根本不給她插話的機會,慶姐一樁一件的把事情說出來,将譚蜜的苦勞抹殺,全部替代為偷懶甩滑的行徑。

譚蜜記得梅曳凡聽完,眼裏摻雜着不易捕捉的笑意,同她道:“譚蜜,既然你吃不了苦,我再送你去糧倉、賬房……都無甚區別。看來惟有河房才是你真正該去的地方。”

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譚蜜已經看出——這一切只不過是梅曳凡玩的一個游戲,而她也只是他鼓掌之中的一枚偶人。

慶姐合該是梅曳凡的人。她浸淫在金峰寨多年,早就将游戲規則爛熟于心。眼下她的主人號令一聲,她便要配合讓這個游戲停止——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在其他人面前“合情合理”地将她趕走。

只是譚蜜搞不清——梅曳凡和她兩個一唱一和地把她往絕路上逼的緣由,到底是梅曳凡厭惡她曾拒絕他,還是因為她和塗煜之間有着的千思萬慮的關系,又或者兩者皆有。

揭不揭穿他們對她來說無異,她想了想,只是耐下脾性,盡量好聲好氣地問道:“還有地牢,我可不可以去地牢?”還記得阿苦說過,地牢潮濕陰冷,在那裏當差的雜役往往最容易逝去,人手常常都會不夠。

梅曳凡聽她這麽說,怔了一下,随即古裏古怪地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她不是請求,而是講了一則有趣的故事。

半晌,這笑方才停了,他兇殘地拽過來她的領子,側在她耳邊,聲如蚊吶般說道:“你到底是太傻還是太聰明,嗯?地牢是塗煜的地盤,你是想過去了,讓他的人來救你是不是?”

譚蜜根本不知道地牢歸塗煜管轄。

她眸中一片灰茫,腦袋裏瞬間有千百種思緒翻來滾去,可是挑來揀去,竟沒有一種是幫助現下的她化險為夷的。

梅曳凡字字千鈞地又道:“他想扳倒我後,和你兩情相悅?我偏不如你們的意!”

兩、情、相、悅……

多重的四個字。譚蜜癡癡地想,他倒還真是高看她了,哪裏來的兩情相悅?塗煜從沒有表明過對自己有意。

“二當家。”譚蜜扯出一個苦澀地笑,“你誤會了,三當家對我無意,就算你拿我要挾他,他也不會就範。”

“哦?無意?我原本以為你是草芥,但沒想到你竟是璞玉!”

梅曳凡唇角玩味地勾起,挑起了譚蜜一縷栗發,被其發絲在陽光下泛着的炫目光澤所誘惑,他下意識地就把她的這縷頭發——送到自己鼻尖處摸索把玩。

輕嗅下,發現譚蜜的頭發非但沒有染上半點竈房的煙火味兒,反而有一種勾人心魄的香味。

這種味道,不是檀香、麝香,也不似任何一種花果香氣,可它無疑卻是特別的,進入身體裏,仿佛就能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暢感——不是男女之欲,也不是酒所帶來的醺然麻痹……

而是一種骨酥魂滅的極致體會,一吸如沖上九重雲霄,一呼又似堕入無間地獄。

為了搶回頭發,譚蜜不惜拽得自己頭皮生疼,可當她喘着氣,看着梅曳凡空洞的眼神終回歸正常後,譚蜜就覺得這疼值得。

幾日前,她剛剛服用過龍酥果,按理說身上不該有什麽味道才是。可她害了風寒,身體裏殘餘的龍酥果對頭發、汗水、眼淚這三處的香味的約束就降低了,雖然不及體香徹底爆發出的千分之一,卻依舊逃不過一些鼻子靈敏特異的人的捕捉。

嗅覺靈敏如斯的人是千人中方才出一、二,她沒想到梅曳凡居然會是其一。

梅曳凡敲了敲腦袋,怪笑了聲,眼裏含着些猥瑣,望着譚蜜道:“還說你和塗煜沒關系?定是你伺候他伺候得得力,他才允了你這上等的香脂吧?”他閉目陶醉地回味了半日,方才睜眼,“嗯——沒想到竟是連我——都未曾聞過的驚豔味道……”

梅曳凡作勢頭湊過來還要再嗅,譚蜜退後一步躲開了,“不錯,我是和塗煜……我們……,總之,你想怎麽做都随你吧……”她痛苦地別過頭,如果這麽亂認下,可以讓他的動作就此打住,那她就認了!

作者有話要說: ——身上背負的那道無形枷鎖,倏于這一刻變得沉重難載,可是又執着堅信,大悲之後方才有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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