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水逆
問她:“你知道鈴先生嗎?”
申姜非常意外:“是那位鈴先生幹的?”不是吧, 寧鈴才在三年,大事竟然沒少幹。這個女人,有點東西!
“可不是。那時候我都還小呢。後來鹿飲溪還常常在淵宅附近徘徊找他那顆人參, 不過淵宅過了一百年都沒開張, 再開張, 已經換了人。他也沒法子。”
“看來牢山和淵宅的關系确實不怎麽樣了。”
“就從來沒太好過。最好的時候,也不過是王不見王。”
兩人正說着,外面有細碎的聲音,似乎是有青衣監察掠過。
申姜下意識地閉緊嘴巴。
犯人也靜默下來。
一直等對方走遠, 申姜才敢開口:“你有什麽打算?”不然總不至于剛才奮力掙脫只是為了蹲在這兒放一會兒風, 再回去吧。
“沒有啊。就是單純地不爽,不掙紮掙紮,倒顯得我沒本事似的。”犯人嘻笑起來:“再說,我什麽錯都沒犯, 憑什麽要被關起來。我不想做囚犯。窩囊。”
此時,突然裂隙外強光大盛。
犯人沉色扭頭看去。這讓他原本猙獰的面容在直光之下更顯得可怖。
而那些光, 明明是光線,卻似乎是有形體的, 投在縫隙中後,便開始向深處蠕動, 并且速度迅猛得驚人。才一眨眼就已經到了申姜面前。
犯人來不及說什麽,只倉促地罵了一句, 順手将申姜往更深處一推,便以詭異的姿勢, 猛地向外撲去。
申姜根本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麽回事,那光就猛然消失,與黑暗一道降臨的, 還有撲面而來的的血腥味。
不一會兒,什麽溫熱的東西蔓延到附近,浸濕了她的臉頰與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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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聲高聲說着:“仆鬼已被誅殺。那被他救下的仆役……要不要問過主上。”
“主上已經返去了,一個仆役有什麽好問?除去吧。”
冷漠而無情。
随後,隐隐有光在縫隙口亮起來。這次的光昏黃帶着暖意。
申姜就着光,伸手摸了摸臉,滿手的血。
擡頭向前望去,光把縫隙內壁照亮,血合着肉渣一樣的東西,布滿了整個縫隙內,上壁如水簾洞一般,黏滑的液體順着傾斜的石壁向內流淌、滴落在她身上。她內心幾乎在狂叫,只想快點離開,可身體卻一動也沒動呆在原地。
外面還不停地有聲音傳來,細細碎碎大概是什麽人在說話。
她一個字都沒有聽,低頭盯着手上的血,好一會兒才突然驚醒過來,想也不想地飛速向外爬去。
心中只兩個想法,一是,一刻也不要再繼續浸泡在人的‘湯汁’之中。
二是,逃走。
快逃命去。
不要像那個犯人一樣死掉。
她的出現引起了一陣驚呼。
正在裂隙處打算進來搜尋的青衣,冷不防被她撞了個正着,大約是打出什麽東西,想要取她性命。
她也感到自己眼前光斑閃耀。可卻并沒有感覺自己受到任何阻礙,竟然去勢不熱,快如劈竹,就索性更用力地向前沖。
在頭頂的壓迫感消失,意識到自己終于從滿是血沫的縫隙中爬出來後,她開始拔足狂奔。
身上又粘又滑令人惡心的觸感遍布每一個毛孔。
哪裏有水的?
記得似乎哪裏有水的。
不,現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該從哪裏逃走?
急奔之下張目望去。
卻發現自己已經在包圍之中。
遠處許多人,遠遠環繞着她,目光好像在看着什麽奇怪的東西。
石階上的小丫頭站在僅存的仆役中,和他們一起,張口結舌瞪着她。
人多,卻一片寂靜。
她覺得在這種環境的襯托吓,自己轟隆隆的心跳和奔湧的血脈流動的聲音甚至都太過響亮。
這些人在看什麽?
她緩慢地轉身,環顧四周,一個一個地審視他們。
是他們有什麽不對勁,還是自己自己有什麽不對勁?
她看看自己雙手,除了血跡重并沒有什麽異樣,衣衫浸濕,濃稠的血沫順着粗糙的布料滑落,滴落在像虛空一樣的黑暗。在她腳下的這片黑暗中,到處都是那些還沒有消散的光團。它們像一個個從深淵中冒出來的泡泡,緩慢的向上漂浮。
最近的那個,離她不過十幾米。
等等…腳下…
……虛……空?……
幾乎是在她意識到自己懸空的瞬間,整個人猛然下栽墜去。
她急切之下大約是喊出了聲。
奇跡般的,這次真的身随意動了。
就在她臉只離那個光泡泡幾厘米的地方,下墜之勢猛然停止了下來。
她成功地浮空,像一根毛。
在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
臺階上有匆匆的腳步聲,小丫頭邊跑邊沖着這邊緊張地大叫:“姜姜!姜姜!你沒事吧?”裝腔作勢地大聲喊話:“她是夾河川李氏之仆!她是夾河川李氏李繁枝最喜歡的仆役!你們不能随便殺她。”聲音明明在發抖。可還是大叫個不停,為才認識的小夥伴争取生機。
實在是個非常善良的小孩。
申姜雖然倒吊在那兒,但緩過了氣,正想開口。
就見到面前的那光泡,猛然向外膨脹而來………
不遠處石階上,正在跑着的小丫頭,被突然申姜方向迸發的巨大光團,閃得捂住了眼睛。
随後,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無聲戳破了那些泡泡,只是一瞬間,所有的光泡都消失了。
她努力地睜大眼睛,看向那片黑暗之中。
可什麽也看不見。
申姜死了嗎?
她不知道。回頭想向誰征詢答案,可她身邊只有幾個和她一樣茫然的仆役。
“啊,可能也像那個仆鬼一樣,被化成血沫了吧。”仆役們小聲說。然後随風一揚,什麽也沒有剩下。不像前一個,還能在洞裏留下些沫沫。
“她是不是入了道的靈修啊?”他們在嘀咕着:“不然怎麽會滞空?”
“不可能吧。靈修誰會做仆役啊。簽訂了仆役之約,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主家手中。烏臺、趙氏、錢氏、孫氏有靈修為仆十分正常,畢竟是大家族,誰不想鑽營進去。可李家…呵呵……”
小丫頭聽得有些難過。
她才剛跟申姜熟悉起來。這裏的仆役因為她的主家只是散修,都不願意搭理她。她也就只配和李氏的仆役說說話了,可現在,唯一的小夥伴也死了。
而自己還能在這裏呆多久呢?
就算不會有申姜這樣的壞運氣,被犯人牽連,但也許明天,就會有某些大姓、大戶嫌輪值太慢,企圖除掉她或者她的主家騰出一個位置來……
她轉身,耷拉着腦袋,跟着仆役們在監察青衣的喝斥下,繼續向坑洞上去。
但懸浮在坑洞中的,青衣們則不知道為什麽還停在原地沒有動。
這時候,小丫頭聽到有一個青衣疑惑的聲音:“怎麽回事?殺一個仆鬼,都只是讓一個星芒的光變淡了一點,怎麽現在卻所有的星芒都消失了?難道殺一個仆役,需要用到這麽大的代價嗎?”
“會不會是別的東西?”
小丫頭曾聽主家說過,‘星芒’是非常強大的頌法,可以撕裂毀滅一切。
可‘星芒’消失,是不是表示,它被打敗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問一位剛回到臺階上的青衣監察:“姜姜……我是問,剛才那個仆役會不會沒死啊?是不是掉下去了。”
青衣監察只冷聲說:“你是哪裏的?沒差事要做嗎?”
小丫頭再不敢問,連忙快步跟上其它仆役們了。
青衣監察轉身,皺眉向下墜去。仿佛一道閃電。
另外幾個青衣一見他動,也連忙跟上。
“分散一些。剛才感覺什麽東西墜下來了。”為首的青衣監察高聲說。
其它幾個人應聲,急急散開。
幾個人布成網狀,急驟下馳。
就在牢山的燈光出現在坑底的時候。
青衣監察終于發現了目标。
黑暗中,一只小巧的簪花正在墜落。
它原本不知道是什麽模樣,現在看着,是一塊腐朽的木頭雕成的,看着不過是粗陋之物,形色俱差。花朵上布滿了蛛網一樣的裂紋,似乎只要再承受多一絲絲的力量,就會崩壞碎裂。
當青衣監察伸手抓住它的時候,還有些擔心它會不會因為不受力而在自己手中碎成粉末。
可沒想到,它遠比看上去更堅韌。
其它幾個青衣也深感意外:“這什麽呀?主上的星芒全部崩壞,它卻還沒有泯滅,甚至還只是龜裂而已。”
幾個人落地後,便圍上來看。
其中一個手欠,竟然拈了個‘訣’向簪花上打去。
其它幾個斥罵他:“你幹什麽。”
他說:“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打不爛。”
那幾個沒攔住。只以為不好了,絕對要被打壞了。
卻沒想到,那個‘訣’打在簪花上,卻像泥沉大海一般,明明看上去十分脆弱,一陣風都能吹壞的花,在這一擊之下,甚至連裂紋都沒有多添一條。
幾人一時愕然:“這什麽法器呀?”
“仆鬼已死,跟仆鬼接觸過的人也死了,只留下這麽一個法器。還是拿到鑒天司去交差吧。”
說着一行人便向東去。
可還沒有兩步,拿着花的那個,卻突然手裏一沉。手裏毫無征兆地多出一個人來。因沒有防備,他整個人猛地前傾,要不是其它人拽得及時,就要抱着這多出來的人摔個狗吃屎了。
站穩後,皺眉把人丢在地上,提燈去看。
其中一個青衣立刻就認出來:“原來是那個仆役啊!”
幾個人面面相觑:“不是法器?”
最後一齊看向領頭的那個青衣。
這幾個雖然都穿得一樣,但只有這一個青衣袖口上有繡花。
明明只是一朵無足輕重小小的繡花,但似乎卻表明着地位的不同。
一但有什麽事,大家都等着他發話。
“這分明是個器靈。”有一個青衣看着年紀較小,性子跳脫一些,面有喜色。
“怎麽就是器靈了。”
正說着話,只見地上的人影閃了幾閃又消失了,只剩下殘花還在原地。
“看吧。就是器靈。是個花靈。原形都打出來了,還不是?除了器靈還能有什麽呀。”小青衣生怕別人會搶,一把抓在手裏。
然後急急地,向袖口繡花的青衣懇求說:“蒼術!我從來沒有見過器靈能修成人形的!把它給我吧!”
他旁邊的人說:“你高興什麽?她肯定跟那個仆鬼有來往。不然仆鬼幹嘛救她。怎麽也要交到鑒天司去再說,去了那裏的東西,怎麽可能返回來給你?那邊的人,呵,手裏一粒沙都不會漏給我們的。”
“但器物修靈的本來就少。何況還是一朵花。”小青衣十分不甘願:“這麽難得的東西。幹嘛非得交給他們。一個器靈,又不能墜魔成仆鬼,就算是認識那個仆鬼,又怕什麽?你們要怕它幫仆鬼帶什麽話散播出去,我把她的記憶洗掉就行了,這又不難。再說了,說不定那仆鬼只是想拿她當人質,兩個人根本不認識。”
說着,眼珠兒一轉:“主上最近特別愛花。不如……我們給主上拿去,等主上看過了,我再去求主上,主上疼人,一定會給我的!”
“嘁。你能不能體面些?堂堂上院的人,跟沒見世面似的。實在丢人。”
“好不好?”小青衣不理他,只盯着那個叫蒼術的青衣看。
被稱為蒼術的青衣身份略高,人也較為沉穩,沉吟了一下說:“雖然花形很差,但怎麽也是花靈,尋常花開不過幾日,鮮少有機緣能入道成靈,并得人形。還能抵禦‘星芒’之力。這也算是奇物,先奉給主上看,也是應當。”
小青衣正要高興。
他又說:“主上看過,若無說話。那我們便交到鑒天司去。既然和仆鬼有過接觸,還是要審問清楚。不可随便私占。”
小青衣臉一下就垮下來。
蒼術向他伸手。
他不情不願地把花交到蒼術手裏。
蒼術雙手奉着,轉身不理他,只沉聲對其它人說:“你們自忙去吧。”
那幾個青衣立刻躬身退走。
小青衣則垮着臉,鼓着腮幫子踢地上的石子兒,跟着蒼術往無相居去。
蒼術停一停,扭頭看他:“給你拿着。”
小青衣高興得不得了,連忙伸手。
“雙手。這是要奉給主上的東西。”
小青衣連忙乖乖伸出兩只手。
“只拿到殿外。但晚上加兩個時辰研習頌文,不能打瞌睡躲懶。”
“好。”小青衣頭點得和雞啄米一樣:“快給我快給我”
蒼術皺眉,交到他手上:“姿勢。”
他連忙雙手奉着,脊背停直,步伐端正。遠遠看也實在有些像模像樣了。
不過眼睛裏都是歡喜。
蒼術沉着臉跟在他身後。
兩人站在石碑前,玉階緩緩顯現,小青衣只顧看簪花,根本都不看地上。
蒼術厲聲提醒:“你眼睛放在哪裏?看着路!”
“我有在看。”小青衣步子歡快極了。
“你不日就要接任,卻是這幅樣子。”蒼術眉頭緊鎖:“那些監察都不怕你。估計連侍童都敢跟你頂嘴,你将來怎麽辦事?”
“我幫主上辦事,要他們怕我做什麽?他們怕主上就行了。”小青衣懵懂地說。
也不等他回答,興沖沖地又問:“蒼術,我也想要一個花靈。我窗外開了一叢繡球,特別好看。如果求求主上,主上可不可以叫那朵繡球凝出靈識?也變成這樣的器靈,成一個人?”
“這樣的事,主上也辦不到的。”蒼術冷聲說:“靈識由天地孕育而生,人為不可造。這只花靈存在,大概是氣運使然。”
又厲聲說:“你怎麽好這樣的小事,都去打擾主上?!”
“你向主上求過這樣的事?”
“不曾。”
“那你怎麽知道主上不樂意?”小青衣嘀咕。見蒼術冷眼看自己,這才軟骨起來:“我只是随便說一說的。”
兩人邊向上走,玉階就開始邊消失了。
走完最後一階玉階,身後已是空空如也。
進庭院、上木橋、經流水假山,遇到的侍童、青衣,都紛紛讓到一邊,個個恭敬。
一直走到雕欄玉砌的偏樓殿外,小青衣才依依不舍地,把手裏奉的簪花給他。
他轉身進去時,小青年還急急地對着他的背影小聲喊:“你幫我問一問主上,就把它給我吧。說不定主上答應呢?”
蒼術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這才終于閉嘴了。
路邊的侍童都笑他:“小青衣,你又被蒼術罵。你這麽不讨人喜歡,小心到接任時,他給你取個世界上最最最難聽的名字。”
他翻個白眼,并不理人。
蒼術進樓後,繞過外殿,向內去。
經過內院,停在敞開的內殿門外。
裏面靜消消似乎沒有人在。從外面看,顯得幽深寂靜。
最深處隐約可以看到一籠輕紗,風一吹便輕輕飄搖。後面有模糊的人影依坐在窗邊,似乎在看書。但外面看得并不真切。
蒼術聲音平緩有度,言簡意赅地交待完剛才發生過的事,說道:“主上走後,奴才發現,這仆役竟然是個花靈,以為此物奇特,便奉來與主人。”
裏面的人放下手裏的東西,側頭向門的方向看:“花?是什麽花?”聲音沉啞,像砂礫。
一只修長的手,匆匆挑起輕紗垂蔓向外看。
什麽花?
是桃花吧?又有些像海棠。這花形這麽差,實在難分辨是什麽花這麽醜。
蒼術躬身,舉得高一些,給裏面的人看,心裏斟酌着,口中正要回話。但裏面的人大概已經看清楚了,頓時失去了興致:“拿走。”便又重新拿起了書。
“是。”蒼術躬身,緩緩向外退。
才剛出外殿,小青衣便迎面撲上來,看到他的手中還奉着花,興奮地問:“如何如何?有沒有幫我問過。”乞求:“我以後一定聽話,勤奮修習,再不躲懶。就給我吧!”
跟尾巴一樣,不論蒼術臉多冷。
蒼術這次卻并沒有應他:“事關仆鬼。豈能兒戲?”
轉身往玉階下去。
小青衣氣得直一腳把地上的石子踢飛到半空中去。
等申姜醒來了,看看身下,發黴的稻草鋪在潮濕的地面上,再看看旁邊,隔着冰冷的石欄躺着滿身是血的囚徒。
終于意識到,自己已經身在牢獄之中。
淦。
大概真是水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26 22:39:34~2020-09-28 00:26: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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