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翠荷只顧去抓孟江南手裏的油紙包,哪裏會去注意腳下,當即就被孟江南伸出的腳給絆住,踉跄着往回廊外跌去。

好在她反應得快,及時穩住了腳才不至于摔倒,不過她的繡鞋卻是蹬到了回廊檐下積着的雨水灘裏,濕了一雙鞋不說,還濺濕了裙子。

翠荷登時要發火,甚至想要打孟江南的沖動,她的手已經揚了起來,卻又不敢落到孟江南面上去。

雖然孟江南在這孟府與奴無異,可好歹也是孟家的女兒,平日裏她們可以随便怎麽罵她怎麽使喚她,但真要打她,卻是她們這些下人不敢的。

再看孟江南一副惶恐、顯然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的模樣,翠荷覺得向來膽小的她也不敢故意伸腳絆自己,加上這會兒她還着急着把栗子送到前邊去,沒時間和孟江南計較,是以翠荷只能将一肚子火氣忍着,憤憤地收回手,咬牙切齒地沖孟江南說了句“你給我等着”,便拿着油紙包匆匆往前一進院子去了。

孟江南擡頭,看着翠荷留在回廊下的那一串濕漉漉的腳印,輕輕笑了一笑,爾後将自己腳上的繡鞋脫了下來,只着足衣往自己那屋走去。

回了屋後,孟江南迅速将鞋底鞋面擦淨,将其塞到了櫃子裏,連着自己身上沾了雨水的衣裳也都脫下來塞了進去,拿出了一套幹淨的衣裳來換,連鞋子也換了一雙幹淨的,不忘将頭發上沾染的雨水擦掉。

當她做好這些将将在銅鏡前坐下時,屋外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伴随着翠荷的哭嚷聲。

孟江南面上做緊張不安急急站起來的模樣,心中卻淡然如水。

她不安地看着跨進自己屋裏、眉心緊擰滿面怒色的孟青桃,故作慌張道:“四小姐怎麽來了?”

孟青桃是孟家第四女,她那從不管她死活的父親孟岩原配蔣氏所生,對待下人從來都是趾高氣昂,對待她這個“妹妹”更是非打即罵。

且前世趙家原本中意的是她孟青桃,後來卻是她孟江南被擡到趙家,替孟青桃受了那所有的噩夢。

而孟青桃則是在她被擡到趙家之後嫁了個如意郎君,還是在阿睿病死的那一天辦的喜事。

要不是孟青桃,她不會死,阿睿也不會死。

說孟青桃是她的仇人,一點也不為過。

既是仇人,縱是不能将從前她和阿睿在她這兒受的苦一一還回去,但要她還像從前那般逆來順受是再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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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世她一直以為自己伏低做小終歸能過上安生日子,不成想終不過是她自己太過愚蠢。

如今,她斷斷不能再活成從前那樣,害了自己,也害了阿睿。

所以,忍氣吞聲什麽的,她已經打算好了,沒必要!

翠荷此刻怒火上頭,以致還不待孟青桃說話,她便先忍不住罵道:“孟江南你自己做的事你還好意思裝!?”

孟江南更做驚惶狀:“翠、翠荷阿姊你說什麽?我不懂。”

而看着翠荷左臉上一個紅彤彤的巴掌印子,孟江南眸中閃過一絲輕笑。

“你——”翠荷還要再罵,卻被孟青桃冷冷一聲斥道,“我讓你說話了嗎?”

孟青桃最不能忍的就是這些個下人不敬她,翠荷在沒她允許她之前開口說話,那就是對她不敬,就算對方是她厭惡的孟江南,她也不能忍。

翠荷當即閉嘴,同時捂上了自己仍舊火辣辣的臉,以免孟青桃一個生氣又是一巴掌掴到她臉上,不忘惡狠狠地瞪向孟江南。

孟青桃此時将一只油紙包扔到孟江南跟前,裏邊的栗子殼登時撒了一地,還帶了幾顆小石子。

這是孟江南的手筆,她自然知道孟青桃為何而怒,可她面上偏偏做出惶恐且無辜的模樣,更為不安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四小姐在說什麽,我根本沒有見過栗子。”

“你不知道?”孟青桃忍着火氣死盯着孟江南,“翠荷說是你把我要的糖炒栗子給吃完了,是不是?”

是,當然是。

不過

“栗子?”孟江南亦驚亦惶地看看孟青桃,連連搖頭,當即就帶了哭腔道,“我才醒來,覺得腦袋疼得厲害,還沒有出過房門,栗子……我不知道……”

孟青桃将眉心擰得更緊,火氣更甚,“不是你?”

孟江南沒有再為自己解釋,而是更為害怕地看着孟青桃,看起來膽小得厲害,甚至已經被吓得哭出了眼淚來。

試問這樣一個膽小的人又怎麽有膽子把孟家脾氣最差的四小姐的栗子全給吃了?

吃了不算,還裝了滿紙包的栗子殼給她。

孟青桃諒孟江南也沒有這個膽子。

這事要不是翠荷再明白不過,此番看着孟江南,她都要相信她裝出來的這副模樣了。

“孟江南!明明就是你把四小姐的栗子全都吃了!”翠荷氣得再一次忍不住,一手指着孟江南,一邊尖聲道,“四小姐,她是裝的!”

“啪——!”翠荷話音才落,孟青桃一巴掌便掴到了她臉上,打得她一臉震驚。

“你當我很傻很好騙是不是?”孟青桃看着翠荷,目光陰冷,“栗子是我吩咐你去買的,你自己偷吃了不算,竟然還給我玩栽贓?”

“四小姐,奴婢沒有——”

“啪——!”孟青桃又一巴掌打斷了翠荷的話,“你還敢狡辯?你鞋上裙子上都沾滿了雨水,孟江南一身幹幹淨淨,你竟然當着我的面一而再地狡辯,你是不是真當我不敢拿你如何!?”

孟青桃此話一出,翠荷忽然想到方才在回廊那兒孟江南将她絆出回廊的事情。

她猛地看向孟江南,只見本是惶然緊張的孟江南此刻竟是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從容且有些得意,哪裏有什麽膽小慌張之色,雖然只是一瞬間,卻足夠翠荷看得清清楚楚。

可孟青桃卻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只更惱怒道:“下賤蹄子,別以為你成日裏趁着旁人不注意跟我爹眉來眼去的我不知道,別以為仗着我爹給你撐腰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我現在就讓人将你發賣出去!”

聽到“發賣”二字,翠荷慌了,愈發着急地給自己解釋,可她愈是解釋,孟青桃就愈來氣,又是“啪啪”幾巴掌打到她臉上,一邊扯着她的頭發将她往外邊拖,一邊一口一聲“下賤蹄子”地罵着。

翠荷眼見解釋沒用了,登時也不管不顧了,一把推開孟青桃的同時也擡手一連幾巴掌掴到了孟青桃臉上。

孟江南雖然知道翠荷不是個吃素的,但她壓根沒想到事情會朝着這個方向發展,不由得兩眼一亮,一邊假裝被吓壞了一邊饒有興致地在旁看着,不忘嗤笑翠荷是個沒腦子的。

她是和她們那爹好上了不假,不然誰給她的膽子這般來打主人家,看來是她們那爹給她說的話太好聽了,讓她都忘了自己是誰了。

一個連妾都算不上的女人和自家女兒相比,能比麽?

不過這樣可真省了她的事了,她還在想要用什麽法子将翠荷趕出孟家才是好,畢竟今兒個她這麽一整她,就算她報複不了她,也難保她不從阿睿那兒下手,總之是不能留。

不曾想這還一舉兩得了。

孟江南“吓壞了”以致遲遲都發不出聲叫人來幫忙,是以當他人聽到動靜跑來阻攔的時候,翠荷已經被孟青桃抓花了臉,孟青桃也被翠荷在左臉上撓出了三道不算淺的血口子。

當孟家上下都快為這事鬧得有些亂套的時候,孟江南卻在廚房好心情地和阿睿還有吳大娘吃飯。

孟家雖然待她苛刻,但在飯食這一事上卻沒有太克扣,畢竟最終是要拿出去與人做交易的“女兒”,若是養成了皮包骨頭,那可就不好了。

吳大娘想着自己前邊到前院送飯菜時聽到的,再看看眼前像個沒事人似的只顧着給阿睿夾菜的孟江南,終是忍不住問道:“六小姐,今天的事兒你沒聽說?”

若說這孟府裏有誰待孟江南是真的關心,除了阿睿,就只有吳大娘。

所以在沒有旁人的時候,吳大娘都是叫她一聲“六小姐”。

“聽說了。”今兒晚飯吃的是魚湯,孟江南給自己盛了一碗魚湯,啜了一大口,贊道,“還是吳大娘做的飯菜好吃。”

曾經在那趙家,每一天都過得戰戰兢兢,雖然每天都好菜伺候着,可她根本就吃不出味兒來。

“……”吳大娘覺得今天的六小姐與往日裏沉沉悶悶的她很是不一樣,雖然她也不知道六小姐聽說了這個事應該是個什麽反應,但絕對不會是眼下這般只顧着吃的反應。

于是吳大娘又問:“六小姐覺得這事……”

“打得好。”孟江南又啜了一大口魚湯。

“……?”吳大娘一臉詫異。

只聽孟江南又補充道:“翠荷想爬我爹的床是真的,當然,我爹也想讓她爬,不過今日鬧了這麽一出,他倆是好不成了。”

“……”吳大娘愣愣地看着孟江南,還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定眼前人确實是他們六小姐沒錯,可為什麽給她一種不是六小姐了的感覺?

“六小姐,這種渾話你一個還沒出閣的姑娘家可說不得,說不得!”吳大娘急道,同時還緊張地看了看門外,生怕隔牆有耳似的。

孟江南被吳大娘這緊張小心的反應弄得心頭一暖,她笑了笑,不在意道:“大娘放心,不會有人來偷聽我說什麽的,這些話我也不會在旁人面前說,就和大娘你說說而已。”

從前她是什麽都憋着忍着,有用麽?

高興或是不高興的時候,總要說上這麽一說,才會讓人覺得舒坦。

她現在就覺得挺舒坦。

吳大娘也被孟江南這話整得心頭暖洋洋的,心疼又關切道:“我聽說今天這事兒和六小姐也有點兒關系,六小姐啊,聽大娘一句,別招惹四小姐,不然你總是有的苦頭吃,昨個兒你那一摔,我都害怕你醒不過來了。”

“我知道。”孟江南點點頭,安安靜靜吃飯,像是已經把吳大娘的話聽進了耳。

但她很清楚,就算她想安安分分過日子,蔣氏她們母女也不會放過她。

她也記得很清楚,她被翠荷打翻在水井旁的五日後,趙家便差人上門來提親,不過兩日,他們所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來。

孟江南秀眉微擰,咬了咬手裏的筷子。

她若不想重蹈從前覆轍,就絕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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