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06

本是湛碧的天在吳大娘正要将洗好的衣裳晾起來的時候便開始陰了下來,吳大娘将将把東西收拾好,雨水便灑了下來。

雨勢不大,但是雨水細密,下起來可厚實,若是不撐傘往雨簾裏一站,沒一會兒也能将人濕透。

孟江南手裏抓着油紙傘,站在孟家後門後邊遲疑良久,最終咬了咬下唇,拉開門撐開傘,走了出去。

她沒有離開過靜江府,但往岳家村去的方向她還是知道的。

岳家村在城南外,她這會兒冒着雨出來,正是往岳家村方向去。

城外的路不好走,沒一會兒,她一個不小心就踩到了一個水窪子,登時就濕透了繡鞋。

她正犯愁地盯着自己濕噠噠的繡鞋瞅時,一個整趕着牛車的大爺正路過,瞧見這路上就只有這麽一個姑娘家,當即就停了下來,好心地問她道:“小姑娘啊,這下雨天到處都濕漉漉的,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孟江南驚喜轉頭,瞅見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大爺,趕着一牛車,車上坐着個披着蓑衣戴着鬥笠的人,頭低着,以致鬥笠壓得很低,瞧不清臉,不消想也能知道是順道搭個車的人。

“老大爺,我想去岳家村。”孟江南嘴角微揚,笑得有些甜,道,“您知道這兒離岳家村可還遠麽?”

“趕巧了,我啊,就是岳家村人,正回去呢!”老大爺一副熱絡心腸,說話間瞅見孟江南一雙鞋全被泥水濕透,又道,“小姑娘要不要我順帶捎你一程啊?”

孟江南眼睛瞬間亮了,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會不會給大爺您添麻煩?”

“嘿呦!這是什麽話,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你小姑娘不嫌我這牛車簡陋就成。”老大爺瞧着孟江南伶伶俐俐一小姑娘,心眼裏也歡喜,說話便也爽快,“來,上車!”

“謝謝老大爺!”孟江南笑得露出了兩排整齊白淨的細牙,高興地登上了牛車。

這牛車雖然沒個頂棚,但是比她走路強多了,她自然高興。

老大爺重新趕起牛車的時候又問她道:“哎,我說小姑娘,你不是我們岳家村人吧?瞅着面生哪。”

“我不是岳家村人。”牛車不大,孟江南只能坐在那披着蓑衣鬥笠的人斜對面,拉開着能保持的最大距離,實話實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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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下雨天的你去岳家村幹什麽?”老大爺很不解。

“我……我去找人。”孟江南道。

“找人?找誰家人?”老大爺很是熱心,“我待會兒啊,直接給你捎家門口去,不然啊,村裏的路更不好走。”

“我……”孟江南緊了緊手裏的傘柄,又看了一眼斜對面那瞧不見臉的人一眼,才道,“我要找的人不是岳家村人,但是他挺經常到岳家村的,家裏沒瞧見他,聽說他又到岳家村來了,就來找找。”

老大爺越聽越糊塗:“小姑娘,你這到底要找的人是誰啊?”

“一個大夫。”孟江南這回道得麻溜,“一個專給貍奴黃耳牛羊這些個家裏養的牲畜看病治病的大夫,姓向。”

吳大娘說了,隔壁宅子的向大夫不時到這岳家村來給這兒的牲畜瞧病,她那不好在吳大娘那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話,就只能到這岳家村來了。

而就在她麻溜地把話說完的時候,老大爺忽地将牛車停了下來,同時轉過頭來一臉驚訝地看着她問:“小姑娘你是小向大夫什麽人啊?”

這問題她早在心裏想過應該如何回答,是以不慌不張,張口就道:“我是他妹妹。”

就在這時,坐在她斜對面那人緩緩擡起了頭來,并且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孟江南也在這時看見了他的臉。

青白的面色,薄且微白的唇,高挺的鼻梁,瞧着像極了身子不好似的,可偏偏他這張看起來很是病恹恹的臉上,有着一雙璨若星辰般的眼,仿佛漫天的星河都墜在了他眼中一般。

孟江南是第一次看見這雙眼,卻不是第一次看見這張清秀的臉。

雖然前兩次不過僅是瞧見他的側臉而已。

在瞧見這張臉的一瞬間,她險些從那矮矮的板凳上跌下來。

他、他、他不就是

只聽那老大爺這會兒一臉愧疚道:“這、這,對不住啊小姑娘,我家裏頭的母牛就要生了,着着急急就去找小向大夫了,這可能是小向大夫出門出得急,沒來得及跟家裏人說,讓你給擔心了,我這給你賠個不是啊,這下雨天的還害得你擔心地往外跑着找人了。”

老大爺說完又對那男子道:“小向大夫,我這……你看……”

“繼續走。”一直默不作聲的向漠北此時才張口,聲音醇厚好聽,但語氣卻是淡淡漠漠的。

老大爺這會兒也不好再說什麽,連應了兩聲後才繼續趕車。

向來大老粗的他壓根就沒去想,這姑娘當真要是人妹妹的話,又怎麽可能在他們出城之前就已經出來找人了人?

“轟隆——”天穹忽然打了一道春雷。

孟江南死低着頭,臉上漲紅得厲害,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還從來沒有做過撒謊還給正主抓個現行的事情。

她等着對方揭穿她,心想着她打的這主意還沒實施就被自己給搞砸了,一張娟秀的臉都快愁得擰巴到了一塊兒。

可直到牛車駛進了岳家村,駛進老大爺家的院子,向漠北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再看她一眼,就像她不存在似的。

唯有老大爺這一路上都在說待會兒一定要在他家中好好吃上一頓飯權當他給賠不是了的話。

牛車停下時,向漠北當即從牛車上跳了下來,徑直朝牛棚方向走。

老大爺則是急急忙忙朝迎出來的自己大兒媳婦李氏道:“老大媳婦兒,這是小向大夫的妹子,快快帶這小姑娘去換雙幹淨的鞋襪,萬莫着了涼!”

根本沒孟江南說話的份兒,李氏便熱絡地将她拉進了屋裏,麻溜地給她找出幹淨的鞋襪來。

孟江南坐在這簡陋卻能讓人真真切切感受到“家”的味道的屋子,聽着外邊安靜的動靜,一邊擦着腳一邊忍不住問李氏道:“大嫂子,這母牛生小牛不疼的啊?”

李氏拿了一雙自家閨女的鞋過來讓她穿着合不合腳,聽着她這麽一問,笑道:“那可是生崽子,哪能不疼?”

“可、可它都不叫喚呢?”孟江南更好奇。

“這牲口和人生孩子哪能一樣啊?咱家裏這頭母牛啊,生過好幾回了,都可安靜。”李氏也好奇,“妹子你是向兄弟的妹子?怎麽這個……”

“我不懂這個。”謊都撒出去了,那人又沒揭穿她,在離開這岳家村之前,她只能繼續把謊往下撒,像她原計劃裏的那樣,“所以我這回才想着跟過來看看。”

她原本是打算到這岳家村打聽打聽隔壁向家大夫的事情的,但今次過後,她是再也不會到這岳家村來了。

沒這個臉皮。

李氏明白地點點頭,“也是,姑娘家不需要知道這個的,不過妹子啊,你哥他啊,真真是個好獸醫,這無論誰家的牲口生了病,就沒有你哥他醫治不了的。”

李氏是個熱心腸也是個話唠子,根本不待孟江南問上什麽,她就倒豆子似地跟她說關于“她哥”的事情。

“去年,他還給村西頭的趙大爺接過腿骨,村裏都說你哥是個再好不過的小夥子了,而且瞅你哥那副好模樣,要不是他根本沒個娶妻的意思,不然哪,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把閨女嫁給他呢!”

“不過……”李氏說到這兒,稍稍湊近了孟江南,連聲音都壓低了去,小聲問她道,“妹子,你哥他……身子不大好,患的什麽病啊?”

孟江南不傻,多少聽得出來李氏這些話的意思了。

“她哥”是好人不假,有很多人家和姑娘喜歡不假,但沖着他那怎麽瞧怎麽都不像能活得長久的身子骨,他人就是再好,也沒人敢把自家閨女嫁過去。

李氏話都問道了這份上,她這個“妹妹”要是什麽都回答不上來,這會兒也不好。

于是她只能扯謊道:“我哥他的病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根治不了,我也不知道他能活多少個年頭……”

說到最後,她還面露戚戚之色。

但她垂眸之下卻是在想,她這後半句也算不得假話,她的确不知道他那副模樣究竟能活多久。

李氏本還想再唠唠,但那老大爺已在外邊喚她去做飯,她便做飯去了。

孟江南想出去看看母牛是怎麽生牛崽子的,但又怕自己瞧不得那些,若是鬧出了什麽笑話就不好了。

于是,她就從窗戶探着頭去瞧,瞧見那脫了蓑衣的男子蹲在地上,被雨水淋濕了背,只是他卻毫不在意,就像沒發現似的,只專心致志地安撫着睡在地上的母牛,和昨日他給那只小喜鵲上藥時的模樣一樣。

哪怕隔着細密的雨簾,孟江南也瞧得出了神。

這麽好看的人,怎麽願意給這些牲畜看病呢?

她又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事情。

直到向漠北披着蓑衣戴着鬥笠站在她面前,她才猛地回過神來,擠出一個尴尬無比的笑容來,磕磕巴巴道:“……哥,回、回去了?”

“嗯。”向漠北在聽到她那一聲“哥”的時候,眸子裏似攪着一道莫名的光,随即又消失不見,只聽他冷淡又疏離地應了一聲,轉身便走。

孟江南愣了一愣,然後趕緊穿上鞋,追了出去。

她沒有發現,當她追到向漠北身旁的時候,他朝她腳上的鞋子看了一眼。

她穿的還是她已經濕透了的鞋襪,将那幹淨的鞋襪留在老大爺家裏。

而老大爺将新生小牛崽子安頓好的時候,院子裏早沒有了他們“兄妹倆”的身影。

雨愈下愈大,他想駕着牛車去送他們一程,卻被雨勢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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