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5
知府衙門位于城中,與趙家相距并不近,照城中不能縱馬的規定,乘馬車從趙家到知府衙門至少也需一盞半茶時間,腳速快的最少也需兩盞餘茶時間。
向漠北出了趙府,快步往城中方向走。
時近正午,加之今日天氣晴朗,即便是春日的日頭,也已然有了些熱辣,向漠北才走了半盞茶時間,便覺有些目眩,心跳得劇烈,以致他呼吸變得越發急促,面色也愈來愈蒼白,鬓角甚至沁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來。
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停下,只用力抿着唇繼續往前走。
然而,他的腳步卻愈來愈慢。
他的身子,本就不适合多行走,更不适合行得太快。
他不想停下,卻又不得不停下。
城北住的多是富貴人家,寬宅大院,往日裏往裏行人本就不多,現下又正值歇息的時段,比城內他處都寬闊不少的街上除了向漠北,不見旁人。
他擡手抓着自己心口衣襟,發虛的身子大有搖搖欲墜之勢,這般的他獨自站在這天地間,仿佛被全天下遺棄了一般。
就在這時,有馬蹄聲和着車轍聲由遠及近,駕車前來的向尋飛也一般沖到他身側,着急忙慌地攙住了他。
向漠北看一眼馬車,當即就朝之走過去,喘着粗氣道:“去知府衙門。”
向尋攙着他不動,兩道濃黑的眉幾乎擰到了一起,眸中滿是不安之色,一邊用另一只手飛快地比劃道:“小少爺您可還好!?”
“我沒事。”向漠北道,“攙我上馬車,為我拿一下藥。”
向尋這才用力點點頭,将他攙上馬車坐好後急急忙忙地将他背上藤箱拿下,從中拿出來一只青灰色的闊口藥瓶,倒了兩粒烏黑的藥丸于掌心遞給他,緊着又從藤箱拿出來牛皮水囊,拔開了囊塞将水囊遞給他。
“你驅車吧,我自行緩緩,莫在此耽擱時間。”向漠北就着水将藥丸咽下後道。
向尋不放心,卻不敢違命,只好點點頭,替他把藤箱放好後坐上駕轅,執起缰繩調轉馬頭,往城中去。
Advertisement
向漠北靠着車壁,心口起伏得厲害,直至遠遠瞧見了知府衙門,他的心跳才恢複得幾近如常。
看着遠處的知府衙門,他面色黯然,只聽他低聲言語道:“向尋你說,若是你方才沒有前去接我,而是我自己跑過來,我會不會死在半道上?”
向尋緊急收缰,慌張地轉過身來看他。
只見他将頭仰靠在車壁上,面上盡是自嘲色。
向尋擔憂不已。
“繼續走。”只聽他又道,“快些過去。”
看他說這話時神色已然恢複成往日裏的淡漠,向尋這才放下心,繼續趕車往前。
此時的知府衙門前安安靜靜,并不像開堂審案之狀。
待得向尋攙着向漠北下了馬車,站在衙門大門前,才發現這官府大堂中并無人,靜悄悄的,倒是這大門與儀門左右各立着一名帶刀衙役。
向尋見着這些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差役不由想到前邊在向家門前欲對向雲珠拔刀的那些個人及所行之事,雖說看人不能以偏概全,但此刻他看着他們,多少有些嗤之以鼻。
向尋以手語快速地告訴了向漠北先前在向家發生的事情,雖然不知這知府衙門何以靜悄悄的,但他能肯定小少夫人、小郡主、廖伯以及阿烏就在這知府衙門裏,否則廖伯定會派人在此留下話給他。
向漠北看罷向尋比劃,點了點頭,擡腳便往衙門裏走。
大門兩側的衙役當即将腰間佩刀往他面前一橫,厲聲喝道:“大膽!何人竟敢擅闖知府衙門!”
然他們話音才落,只聽兩聲慘叫,本是牛氣沖天的他們便已被向尋撂翻在地!連手中的佩刀都未來得及亮出!
向漠北目不斜視,連腳步都未頓上一頓,俨然不将他們這些個衙役當回事,面不改色地跨進了大門門檻。
儀門兩側衙役見狀,大喝一聲的同時抽出了腰間的佩刀,握着刀向他們沖來。
氣勢瞧着不弱,卻仍是如大門外那兩人一般,向尋赤手空拳且未費上多少招式便将他們撂倒。
向漠北問也不問被撂倒在地哎喲叫疼的衙役一句,徑自往大堂之後的二堂走去。
路上自有衙役阻攔,只是皆被向尋幾招便壓制了。
還未至二堂,便先聽得那兒有頗大動靜傳來,向漠北當即加快腳步,向尋緊跟而上。
知府衙門二堂乃知府大人處理日常公務所在之地,而大堂則是知府開讀诏書、接見官吏、舉行重要儀式或是開堂辦案之所,照前去向家拿人的差役所言,孟江南與向雲珠是犯了事,被人告上衙門是以才會被知府派人捉拿,這般一來自是要在大堂公審,然眼下卻為何大堂安靜而二堂反而“熱鬧”?
大衍官府辦案自來皆在大堂公開審理,從未有過在二堂設公堂之理,這“案子”其中貓膩,可想而知。
也正因為如此,向漠北才會更覺着急。
沒有衆目睽睽,那事情會衍變成何種勢态,他想不到。
或是說,他不大敢想。
然而當他匆匆趕到二堂時,卻被堂中一幕怔住了。
只見孟岩被向雲珠揪着衣襟重重扔在地上,鼻青臉腫的,知府汪齊成則是被人立而起的阿烏踩在太師椅上,面色又青又白,烏紗帽既歪又斜,好不狼狽的模樣。
至于孟江南,也沒有閑着,她不知從哪兒得的匕首,正雙手緊握着那匕首指着驚慌失措的蔣氏,直将蔣氏逼得靠在圈椅裏動也不敢動。
本是守在二堂外的衙役也全都被撂倒了,這會兒都還捂着自己的裆部躺在地上哎喲□□。
“你、你們簡直膽大包天!”此刻只聽汪齊成梗着脖子厲聲道,“你們毆打朝廷官員,是、是死罪!是——”
“汪!”汪齊成的狠話還未說完,阿烏便朝他吠叫一聲,吓得他趕緊噤聲,面色更害怕也更狼狽一分。
“孬樣!”向雲珠嗤笑一聲,“我們打你了嗎?你不過是被我們阿烏踩了一踩而已就自己屁滾尿流了,幹我們何事?我們打的是這些個無恥之徒而已。”
向雲珠說着,在孟岩身上跺了兩腳,鄙夷道:“什麽玩意兒!自己不要臉竟還要反咬我們,不過我還真沒想到,他竟能買通你這狗官要治我們的罪。”
向雲珠生生将孟岩踩昏過去後朝汪齊成走去,冷眼看他,“別以為你們把我小哥支開,只對付我和我小嫂嫂這兩個女流之輩就能輕而易舉?要是識不破你不敢将這事光明正大的在大堂開審的把戲,姑奶奶那些數不清的話本子豈不是白看了!?”
汪齊成和門外的向尋以及還沒起上作用的老廖頭:“……”
孟江南則是一臉認真地提醒向雲珠道:“小滿小姑,你重點可是錯了?”
旁人:“……”
向雲珠朝她呲牙一笑,道:“嘻,小嫂嫂,咱先不說這個啊。”
也正是這時,向雲珠發現了門外的向漠北,驚到:“小哥你怎麽來了?”
一直盯着蔣氏不讓她亂動的孟江南乍一聽到向雲珠提及向漠北,當即也轉頭看向門外。
向漠北逆着光而站,她瞧不大清他的臉,但看他好端端地朝她走來,便知他安然無恙,一直為他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驚喜不已。
心有憤恨與不甘的蔣氏趁她因向漠北分神之際,一把奪過了她手中的匕首,照着她心窩子就要捅下去!
“小嫂嫂當心!”
“小少夫人小心!”
向雲珠與老廖頭驚慌地異口同聲,她與向尋同時朝孟江南沖去!
可還是慢了一步!
眼見那鋒利的匕首只差半寸就要刺進駭得失神的孟江南心口時,本與她還有半丈餘之距的向漠北竟先沖到了她身前來!同時将她用力往後推開!
孟江南被他推得踉跄了兩步。
蔣氏手中的匕首刺進了向漠北的胸膛!
所有人的心駭得都要從嗓子蹦出來!
“嘉安——!”回過神來的孟江南率先撲回他身側!
只見向漠北心口處血污一片。
“小哥!”
“小少爺!”
“汪汪!”
所有人都圍到了向漠北身旁來,阿烏亦撲了過來。
看着他心口處的那片血污,向來心大的向雲珠慌得面無血色,甚至雙腿一軟,若非向尋眼疾手快攙住她,她根本站也站不住。
蔣氏沒想到自己竟然傷錯了人,此時睜大了眼,愣得完全反應不過來。
孟江南顫抖着雙手去摸向漠北于胸前緊握住匕首的手。
他的手上鮮血淋漓。
“嘉……嘉安……”孟江南慌得哭了。
小姑說他的心髒不好,是不能受一丁點傷的。
可是現在……
孟江南滑過臉頰的淚如豆般大。
怎麽辦……怎麽辦?
她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向漠北将他握着匕首的手從胸前移開。
連帶着移開的,還有那把“紮”進他心口的匕首。
孟江南、向尋以及老廖頭:“……”
向雲珠大哭出聲:“小哥你不想活了也不要自己拔匕首啊嗚嗚嗚——!”
“……”向漠北以另一只手輕輕拍拍她的腦袋,溫聲道,“我沒事。”
向雲珠的哭聲戛然而止,盯向他心口。
孟江南也正後怕地盯着他的心窩子。
只見他心口衣襟雖染上血污,卻不是來自他心頭的血,而是他手上的。
他的衣襟沒有破損,又何來傷口?
原是虛驚一場。
孟江南卻覺是峰回路轉的狂喜。
這一份有如失而複得般的驚喜讓她心緒難抑,使得她當着衆人面便擁住了向漠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