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59
“六女!六女!”孟岩站在向家前院,由于推不開擋住他的向尋,也無法從面前穿到宅子裏,故而只能扯開嗓子高聲叫嚷。
老廖頭先是聽到有人急急敲門,前去開門後門外那人卻二話不說,一把推開他便往宅子裏沖進來,他是攔都攔不住,若非向尋出現得及時将其攔了下來,他怕是已經闖進了前廳裏。
向尋緊蹙着眉心厭惡且不解地看着眼前這個扯着脖子沒一點禮數在他們向宅裏一口一聲“六女”叫着的孟岩,難以置信他怎還有的臉面來找他們小少夫人。
“我來找我孟家的女兒!你攔着我做什麽!?快給我讓開!”孟岩一個勁地朝擋住他的向尋推搡,怒罵後又繼續叫嚷,“六女!六女!我是你爹啊!六女!”
看着恬不知恥在這兒口口聲聲的道着孟江南是他孟家女兒的孟岩,老廖頭活了大半輩子當真是覺得自己開了眼界,這将自己口中所謂的“女兒”告上府衙的是他孟岩,在府衙裏聲聲罵着“孟家沒你這個女兒”的也是他,現下闖進旁人家來找“女兒”的還是他,人臉皮能厚到如此程度,他還是第一次見。
向尋與老廖頭自是知這等無恥小人是何貨色,自不可能讓他見孟江南,向尋看老廖頭一眼,老廖頭肯定地點點頭後,他便不再給孟岩留一點顏面,揪住他的衣襟就将他往外扯。
“六女!孟六女!孟江南!你就算不認我這個爹,可你也不能忘了孟家救了你娘還有養了你十六年的恩德!”孟岩自知自己掙脫不開向尋的鉗制,幹脆也不掙紮,只管扯開了嗓子以最高的音量喊道,“孟江南!你可是要整個靜江府的人都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就在向尋将孟岩扯到照壁旁時,本是沒有丁點掙紮的孟岩忽然驚喜地大叫一聲“六女!”,緊着竟如同瘋婦一般抓起他的手就是用力一咬!
驟然間吃痛,向尋的手自然而然地松開了些,孟岩趁此機會從他手中掙脫,重新朝院子裏奔去!
向尋伸出手要将他揪回來,卻在這時稍做了遲疑,孟岩便完全從他手裏跑開了去。
因為孟江南正朝這前院走來,向尋身為向家随從,自是不敢在她面前将她的“父親”揪了扔出去。
至于孟江南,在聽到阿睿慌慌張張地跑去告訴她孟岩來找她時她震驚之餘本是不想見,但想到依孟岩的性子怕是見不到她不會善罷甘休,因而即便不知他為何而來,也想着還是見一見他為妥,斷不能讓他在向家生出事端來。
誰知她人還未近前院,便已聽到他的嚷叫聲,仿佛要把街坊鄰居都引過來才罷休似的,使得孟江南不得不急忙趕到前院來。
她不能讓孟家人在向家宅子裏生事,她不能再給向家添事多。
而向來從不多看她一眼的孟岩此刻見着她,就好似溺水的人見着救命的稻草一般,着急忙慌地沖到她跟前,一把就緊緊抓住了她的胳膊。
若非還有旁人在,瞧他此刻驚惶模樣,怕是給孟江南跪下都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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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江南既震驚又有些恍惚,因為眼前人是她父親,向來将臉面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孟岩,這會兒他竟失态地親自來找她這麽個他口口聲聲罵做“逆女”的女兒,這于別人而言許是一件尋常事,但于她這父親而言,這分明就是他已然把自己的臉面豁出去了。
況且,她自小到大,他從不曾多瞧她一眼,更莫說她能像她的幾位阿姊那般摟着他的胳膊撒嬌,她年幼時都不曾得過他抱一抱,對她這個女兒,他從未想過要親昵。
她如今仍記得清楚,阿娘離世那年,她尚不足五歲,她曾想要過拉一拉他這個父親的手,卻被他用力一個拂手将她重重甩到了地上去。
當時她磕破了後腦勺,流了許多的血,卻沒有一人理會她,是她自己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找了一件衣服捂着傷口許久許久才止住了血,如今,她還能在後腦的發根處摸到那一條疤。
但此刻,她這父親卻是撇開了他那重要至極的臉面來抓着她的胳膊與她“親近”,看來他是真遇到了難事,否則又怎會如此?
不過,在他眼裏,又能有什麽事情是比他的臉面還重要的?
曾經的孟江南,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如今的她卻只想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推開,就像當初他将她推開時那樣。
“我就知道六女你一直以來都是個好女兒,不會不見爹的!”孟岩并不給她這個機會,他将她的胳膊抓得緊緊,着急激動地把話說完,爾後改為抓着她的手腕,無論她願意與否,拉着她不由分說就急急往外走,一邊道,“走,跟我走,跟我去趙家走一趟。”
孟江南的胳膊和手腕皆被孟岩抓得生疼,忍不住擡起手要将他的手拂開時驟聽得他提及趙家,心頭猛地一顫,心慌情急之下将未被孟岩抓住的另只手往身旁胡亂抓去,以抓住些什麽來讓自己停下來。
好女兒?爹?這一瞬間,孟江南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這便是她的父親,對她說的一切漂亮話,終不過是為了達到他的目的而已。
在他眼裏,她不是女兒,而是一件器物,若非她現下還有用處,他怕是已經在重新想法子将她置之死地了。
因着孟江南忽然停了下來,死死抓着她手腕的孟岩不得不也停下來,只見他緊皺着眉盯着孟江南,愈發急道:“停下來做什麽!?還不快跟我走!?只要你随我去趙家走一趟,你四阿姊念極了你,你去同你四阿姊見一面,你搶走的那些聘禮我不僅不再追究,從今往後,你依然還是我孟家的女兒!”
孟岩說完,更為用力地去抓拽孟江南的手,孟江南也愈發用力地去緊抓她方才胡亂之下抓到的東西,好讓自己不被他拉着走。
孟青桃念她?孟江南情急之餘只覺孟岩的說辭可笑至極,孟青桃恨不得要她的命才是,念她?這是絕無可能之事。
他們将她引入趙家必另有目的,否則又怎會連夜來找她?
孟岩見她不肯走,将眉頭皺得如同打了死結的亂麻,依舊死抓着孟江南的手腕,語氣卻是放軟了,道:“你可是還在為前些日子府衙裏那件事怨怪爹?那都是爹一時糊塗了,聽了你母親——哦不,是聽了蔣氏的慫恿,才将事情鬧到了知府大人那兒,不過你也懲罰蔣氏了不是?如今她手上的傷還未好,這事就過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你說是不是?”
“你四阿姊往日裏雖說待你差了些,但她畢竟是你阿姊不是?她自嫁到趙家去,我與她母親都未再見過她,也不知她如何了,眼下正好,你去了正好代我瞧瞧她,這又不是什麽難事不是?你就随我去趙家走一趟,趙家那是什麽身份?趙家許你去一趟那可是你的福氣,快跟我走!”
孟江南聽着孟岩這些好聽話,面色愈發青白,亦覺可笑更甚。
她仍舊死死抓着手中物,定定站着,任由孟岩如何用力拉扯她都不打算跟他走。
孟岩向來就不待見這個女兒,這般好說歹說已經用盡了他的耐性,這會兒再沒有任何好聲好氣,咬牙切齒就罵:“這事關乎孟家的生意,今番就算你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
孟岩說着,兩只手一并抓上了孟江南的手腕,作勢就要使蠻力将她拽走。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一旁不敢擅自上前來的向尋忽地擒住了孟岩的胳膊,同時十指收緊,用力——!
孟岩吃痛,不得不将孟江南的手腕松開。
心神不寧的孟江南往後踉跄了兩步,背部撞到了什麽東西上。
她怔住。
她記得這個地方并無東西立着,也沒有什麽東西能讓她緊抓着不放的。
孟江南愣愣地轉頭看向自己身後。
只見向漠北着一件淺米色直裰,肩披一領深青色大衫,長發松散于肩,顯然是歇下了又被喚起,是以才是這副模樣,連頭發都未系。
孟江南又讷讷地低頭看向她的手,但見她方才胡亂之下抓到的“東西”,不是他物,而是他的手腕。
她驚得連忙收回了手,同時扭回了頭,不敢再多瞧他一眼。
嘉安他是何時過來的?可有因着她父親鬧過向家來而生氣?
向漠北的身子很單薄,他的胸膛并不寬厚,肩膀亦是瘦削的,可他此刻站在孟江南身後,卻有如她最堅實的倚靠。
他明明只是站着不動,卻讓本要為向尋的無禮而發作的孟岩不敢再妄動。
孟岩不是這時候才瞧見的他,但此刻對上他那雙在夜色裏有如幽潭般的墨色瞳眸,他竟有一種眼前的向漠北不是那個有如紙片人一般的病秧子,他站在孟江南身後,面無表情,不怒而威,不陰而寒,這一瞬間,直讓孟岩覺得不寒而栗。
只聽他語氣低沉聲音冷冷道:“孟老爺,若向某不曾記錯的話,內子是你不再承認的女兒,與孟家再無幹系,還有,若非那日于府衙中向某阻攔得及時,貴夫人手中的匕首已然刺入內子心口,你現下怕是也無機會在此與內子說話,所以,你請回吧。”
向漠北說完,看向向尋,吩咐道:“向尋,送客。”
孟岩自是不肯走,他沒想到孟江南不僅軟硬不吃,還多了個向漠北來礙事,向尋不得不再一次擒住他胳膊強行将他“送”出去。
“六女!我身為你父親,不過是來請你同我走一遭趙府見一見你四阿姊而已,如此簡單的事情,你竟不答應!你竟要眼睜睜看着孟家的生意就這麽沒了!你就不怕屆時傳出去全靜江府的人都指着你的脊梁骨罵你不孝嗎!?”孟岩邊被向尋拽着走邊急道。
卻見孟江南面色愈發失血,她雙手緊緊交握着,聽着孟岩的話,她禁不住往後退,退到背靠到了向漠北身上再不可退,此刻她也無心去思量自己此刻是否與向漠北太過親近了,她只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我不去。”怕孟岩沒瞧清似的,她又再用力地搖了一次頭,“我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