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不遂人願

第二天林冬睡到自然醒,睜眼已經日上三竿了。他慢吞吞起床穿衣,開門的時候發現丘北山等人正在等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林先生。”丘北山後來一直這麽稱呼他,他道:“大王讓我們送你下山。”

其實他這話說得委婉了,臧飛龍的原話本是——監督他下山。

林冬哦了一聲,表情倒沒露出什麽難過的神色來。他來時空空,本就沒什麽帶在身上的東西,走時自然也空空。

只是他走了一半,突然道:“我可以吃頓午飯嗎?”

丘北山看着他黑漆漆如小鹿般純真的眼眸,頭一次産生了腹诽自家大王的沖動。

就算再怎麽不高興,也不用把人趕下山啊,這荒僻地方他一個小書生要怎麽辦?如果遇到山賊呢?

丘北山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帶林冬去廚房吃完一頓大餐,又給他打包了好些零嘴。

廚房大漢還有些不舍道:“你上次告訴我的蜜醬烤鴨,我還沒研制出最好的味道,本想第一個讓你試試的。”

林冬道:“等你做好了,我一定會來吃的。”

比林冬高出兩個頭大的大漢一把鼻涕一把淚,還将鼻涕順手抹在了丘北山的背上。

丘北山抽了抽嘴角,“好了好了,到時間了,咱們上路吧。”

林冬:“……”這句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別扭?

待下了山,丘北山道:“一直往前就是太平村,你就說你是大王送下山來的,他們會照顧你一些時日。”

林冬點頭,摸了摸腰上癟癟的荷包,伸手對丘北山道:“有錢嗎?”

丘北山摸了摸自己的褲兜,翻出幾枚通寶來,又轉頭看其他人,“你們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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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也摸了一圈,籌齊的也沒多少,丘北山全給了林冬。

林冬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棄,皺着鼻子道:“你們不是很有錢嗎?”這點通寶連路費都不夠,至多買幾個肉包子。

丘北山一臉尴尬,“咱們山寨有什麽都是共用,吃食衣服也不缺,平日哪會帶錢在身上。”

林冬嘆氣,只得道了謝,轉身背着包袱慢慢朝前去了。

待林冬走得遠了,丘北山才不爽地回頭,“大王,你真讓他走了?”

說實話,他還挺喜歡這個小書生,看上去笨笨的但其實不然,說話雖然常讓人噎着,吃飯更讓人噎着,可他做起賬本來很細致,給自己省了不少力。至少比起那個常年不見人影的二大王靠譜,更比這個當甩手掌櫃不管事的大王靠譜!

身後樹蔭裏,一個人影慢慢走出來,高大威武,面容冷峻帶着點戾氣。

“走不出多遠,他自己就得回來。”

“為什麽?”丘北山狐疑。

“因為你會讓他離不開這裏。”

丘北山更莫名其妙了,“為什麽?”

臧飛龍默默無語地盯着他看。

丘北山一拍光禿禿的腦袋,“了解!”說完他就帶着幾個兄弟沿着山路小道抄近路往太平村去了。

臧飛龍這才滿意了,微勾嘴角,看着那已經變成小黑點的背影,喃喃道:“別以為老子只會寵着你,別仗着你年紀小就往老子我頭上爬,別以為你讀過書就很了不起,這是給你的小小懲罰,在這左山頭大營,任何事都得問過我臧飛龍才算數。”

站在臧飛龍身後的兄弟打了個哈欠,看着臧飛龍得意洋洋的樣子,無奈地想:他家大王會不會太幼稚太無聊?

林冬走了很長的路,才終于看到前頭村莊的影子。村子靠山而建,山頭遮擋了大部分的光線,村子裏綠樹環繞,看上去十分和平。

他好不容易走到門口,已經累得如牛喘了,暗暗想着不能老是想着吃,也要找時間運動運動,比如跑個步什麽的,一邊進了村子。

幾個小娃娃一眼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後奔進屋裏找各自大人。很快有人出來,其中一個白發老者道:“請問您是……”

看林冬模樣年紀并不大,又穿得斯文,像個讀書人。

林冬道:“我是從左山頭大營下來的,想暫時借住在這裏。”他禮貌道:“不知村長可否收留我?”

村長似乎奇怪,卻是邀請道:“當然當然,你就來我家住吧。”

“多謝!”

等到在村長家裏安置下來,村長有個兒子,娶了門媳婦就住在隔壁屋子,兩家挨得近,父慈子孝正是讓人羨慕的家庭。

院子外圍着豬和雞,還養的有兔子。

林冬放下包袱,村長送來一碗水,“從左山頭到這邊可要走好一陣子,你該渴了吧?”

林冬暗贊老人家貼心,一邊道謝接過來咕嚕嚕喝了下去。

老頭也不催促,見他喝完,又給他接了一碗,一邊道:“你為何會從左山頭上下來?”

林冬知道這些人定然是熟悉臧飛龍的,倒也不瞞,簡單地将事情說了說。

村長皺了皺眉,“你這事做得不算錯,可偏偏踩了臧飛龍最大的忌諱。”

林冬早就想知道臧飛龍和昊天的事了,趕緊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村長坐下來,拿了床頭一根煙管,塞了些煙絲,又用打火石打燃了,吸了幾口。

他慢慢道:“這事具體是怎麽的,咱們也不知道,但臧飛龍和昊天在很久以前似乎是結下了梁子,所以凡事和昊天有關系的事,他總是不能冷靜應對,做事也未免過激了一些。”

“你雖然是幫左山頭丢掉一個麻煩,但在藏飛龍看來,巴不得和昊天來一場惡戰,你放走了這個機會,又讓臧飛龍覺得自己好像不如朝廷大軍,他自然不會高興。”

林冬皺眉,“可這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若是打起來,其他的山賊也會有所犧牲。”

村長擺擺手,“左山頭大營的人以臧飛龍和陳南海馬首是瞻,他們本就是從不同的地方投奔而來,也有臧飛龍曾經的兄弟,他們為了臧飛龍是什麽都能做的,更別說去死。”

林冬不贊同,卻也沒多說,看得出來村長對臧飛龍并不害怕,甚至對整個左山頭大營表現出來的态度都不是畏懼,而像是說起多年認識的老友般。

村長似乎看出他在想什麽,道:“雖說是山賊窩,他們卻從未做過壞事。劫了那些貪官污吏的錢財,還常常用來接濟我們。”

林冬點點頭,這個他倒是知道的。

“他們和右山頭大營不同,只是一群在那裏養家糊口的大老爺們,只是做事的方法大膽了些。”

林冬笑起來,“可不僅僅只是大膽啊。”

要想當正義的大俠,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得罪權貴,總有一天會被人連鍋端。

想到這裏,林冬笑容又收斂起來。

“他們做了多久了?”

“一年?兩年?”村長敲了敲煙頭,吧嗒吧嗒吐出煙氣來,“老了,記性不好了,最多不超過三年吧。”

當天夜裏,林冬吃了頓素齋,半夜就被餓醒了,肚子咕嚕嚕像在唱歌。

他嘆氣,睡不着幹脆就起身去外面看看吹吹風,披着衣服剛出門,卻見村長兒子在門口打太極。

林冬納悶地看了看天色,“請問……你在做什麽?”

村長兒子幹巴巴笑了笑,“鍛煉身體。”

林冬佩服,“你們都是這麽早起來?”這會兒還在深夜吧?

村長兒子點頭,“也不是,只是……偶爾。呵呵、呵呵呵。”

林冬歪着頭看看他,随後慢吞吞在院子上的一塊磨刀石上坐下來,“我睡不着。”

村長兒子跟過來,蹲□,“為什麽?”

“……”總不能說因為餓的。看這村子也不富裕,就算有臧飛龍接濟也不過個人管飽,誰能顧得上他呢?

他只得故作深沉,道:“人生太長了,想着未來,就覺得睡不着。”

村長兒子:“……”

不愧是讀書人,想得真遠。

村長兒子又在周圍晃悠了一圈,随後道:“我回屋了,你早點休息。”

林冬在發呆,聞言點點頭,突然又道:“等等,請問,這附近有驿站嗎?”

村長兒子一愣,警惕道:“你要幹什麽?”

林冬被他的反應弄得莫名其妙,“當然是……租輛馬車離開……”難不成他們想留他在這裏種地?會不會太好客了……

村長兒子趕緊搖頭,“沒有沒有,這附近沒有驿站,沒有馬,沒有車,更沒有馬車。”

林冬茫然,“那你們平日怎麽出村?”

“我們……我們……我們不出村。”

林冬瞪大眼,“一直就在這裏?”

“嗯!”

“我聽說前面有鎮子。”

“不,沒有鎮子。”

林冬皺眉,“可我聽說……”沒有鎮子的話,陳南海第三十六任的那個蒲雲從哪裏冒出來的?

不是說在鎮上遇到的?

村長兒子堅決地搖頭,“沒有鎮子,這裏方圓百裏只有我們這個村子,你要走的話,只能等什麽時候我們有出遠門的人帶你離開。”

林冬為難道:“那你們什麽時候有人離開?”

“短時間內不會有。”

林冬舔了舔嘴皮,只得晃晃悠悠回屋,身後村長兒子道:“其實,你可以去左山頭大營,拜托飛龍哥讓人帶你走。”

林冬腳步頓了頓,點點頭,“謝謝。”說完,他轉身回房了。

等他走後,村長兒子松了口氣,不遠處丘北山冒出他的光頭來。

“噓噓!”他沖村長兒子招手。

村長兒子跑過去,“山哥!這事不好辦啊,你們要想他回去的話,幹嘛不直接綁回去?”

丘北山啪一下打在他腦袋上,“笨蛋,他是大王趕下來的,怎麽可能帶回去!”

“飛龍哥為什麽趕他啊……”

“我哪知道。”丘北山也郁悶,大半夜不睡覺跑來這裏偷偷摸摸。

他道:“總之你給我拖住他,明兒一早告訴所有人暫時不要出村,家裏有驢有馬的都先藏起來。”

“哦……”

“你們多勸勸他,讓他回來就好了。”

村長兒子嘴角抽了抽,“哦。”

可惜的是,天不遂人願。

第二日村長兒子睡了個懶覺,等到他爬起來想通知村裏的人這件事時,就聽聞了一個噩耗。

“你說他走了!!”村長兒子聽到自己嗓子發啞。

隔壁大媽耳朵有些背,卻被他吼得往後退了幾步,“哎喲我說小三兒,你調嗓子啊這麽大聲兒!”

村長兒子只覺頭暈目眩,“他他他他,什麽時候走的?走哪兒去了?”

“大清早他就出門了,剛好碰見老馬去鎮裏賣貨物,順道就搭驢車走啦。”

村長兒子在原地轉了個圈,逮着從他身邊路過的一個人,大吼:“快快快!出事了出事了!馬上去告訴山哥,就說小先生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通寶,是中國自唐至清末銅幣的一種名稱。簡單來說通寶就是一種貨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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