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病情洶洶來
初冬,杭州的街邊已擺上了暖和的烤番薯、玉米,熱乎乎的姜湯用一只小砂鍋煲着,有雙鬓發白的老婆婆揣着雙手坐在石階上,看着來往的人群。
有人來買,一個通寶兩碗,熱乎乎的姜湯灌下去,整個身心都暖和起來。
菜市口早早挂起了香腸、臘腸、羊肉等。曬幹的羊腿在最顯眼的地方,深褐色的皮膚,肌肉顯而易見。
賣姜湯的老婆子擡眼看了看天色,日光淺淡,盛夏熱烈的光變為了能看見一片金色的冷清。絲毫感受不到溫度的她,因為風濕而覺得膝蓋疼痛,正準備起身挪個地方,就見一雙幹淨的黑色靴子到了面前。
沿着靴子往上看,黑色的衣擺,深色的粗布腰帶,束攏的袖口顯出他是一個武生,再往上,繡着暗邊的低調花式,對襟裏露出一點白邊,看上去講究又不奢華。
“公子……要買姜湯嗎?”老婆子的眼睛不好使,男人背着光,看不大清楚面目。不過他身後背着一把大刀,卻是看見了。
“多來幾碗。”男人嗓門低沉磁性,透着一種說不出的霸道感。他伸手從錢袋裏掏出一個重寶,老婆子吓了一跳,連連擺手,“用不着這麽多!”
她給拿了四碗,比着手指頭看男人,“兩個通寶就夠了。”
男人點頭,翻出兩枚通寶遞過去,另一只手接過一碗,轉身看被他擋在後頭的人。
老婆子這才發現,他身後站着一個清秀男孩。圓圓糯糯的臉,高挺的小巧鼻梁,粉色唇瓣,眉如畫,眼如點漆,一頭黑發束成發髻拿白布包了,穿着一身藍色長衫,廣袖遮在手背上,只露出修長好看的手指。
“喝了。”男人粗聲粗氣,但動作卻是溫柔,小孩接過來咕嚕嚕灌下去,舔了舔嘴角。
“好喝!”
他聲音脆脆的,聽着就讓人舒服,老婆子禁不住喜歡起來,卻見男人并沒因為他的話而舒展眉頭,反而是皺眉,擡手又探了探小孩額頭。
“這種時候還惦記着好喝不好喝呢?”他語氣似責怪又似心疼,回頭看老婆子,“這附近可有醫館?”
“有的。”老婆子料想是小孩病了,也難怪,今年的冬天來得突然,氣溫一夜之間驟降,好些家裏的孩子都病了。
老婆子伸手給他們指路,“大路走到有分叉口的地方,那裏有一家客棧,客棧後頭是個小巷子,第一家是賣糖人的,第二家是成衣鋪,第三家賣幹貨,第四家就是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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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子說完慢吞吞的,又很耐心,男人雖急,卻只能聽着不好打斷。
“謝了。”一等老婆子說完,男人丢了個重寶過來,“天氣冷了,別在這裏賣姜湯,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說完,還不等老婆子反應,已經抱起小孩躍上等在一邊的馬兒。
一匹棕色大馬,後頭跟着一輛小馬車。看樣子只能裝下一人,料想就是小孩坐的了。
一個趕車的車夫,圍着圍脖,穿着厚厚的棉衣,幫男人将小孩放進馬車,便道:“當家的,既然醫館附近就有客棧,不如先住下來。”
男人翻身上馬,背後鋼刀反射日光帶出寒意。他黑發被風扯起來,面上卻絲毫不嫌冷,面容不變,眼神犀利,道:“我也這麽想,等住下來,你去将大夫請過來。”
“是。”
馬車咯噠咯噠朝前去了,老婆子還拿着那重寶發呆,隔了會兒才想起來,“哎呀!忘記告訴他們,那客棧裏有不好惹的人……”
找到客棧,馬車停在門口,剛巧把路擋死。
馬夫撩起車簾,男人将小孩抱了出來。小孩似乎困,喝了那幾碗姜湯下去,臉上泛出熟蘋果般的紅暈,額頭見汗。
“熱……”
“待會進屋就好了。”男人哄着,聲音也柔和下來。俯身用嘴吻了吻小孩額頭,這是試探溫度,也是安撫。
果然小孩就安靜下來,在男人懷裏蹭了蹭,如同幼小貓咪。
那邊車夫已經進了客棧,在櫃臺前訂房間。男人本想直接往上走,卻發現掌櫃的臉色不太好看。
“不是我不想給幾位房間……實在是……”他往二樓的方向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二樓的上房都被包完了,是江湖上的人,咱們惹不起啊。”
那車夫皺眉,轉頭看男人。男人道:“還有其他房間嗎?”
“一樓的通鋪,還有餘,另外就剩二樓最邊上的一間上房了,但那間很貴。”
“就要那間。”男人從袖口取出一張銀票,往桌上一丢。
掌櫃的眼睛都直了,這可是一千兩的銀票啊!趕緊讓小二帶貴客上去,又千叮萬囑別惹到其他客人。
馬夫沒跟上去,只道:“我去請大夫。”
男人頭也不回:“麻煩你了。”
這客棧看起來已經開了許多年,木質樓梯走起來嘎吱響,上了二樓聞到一股子檀香味,其中還夾雜着一些艾草氣息,讓人覺得心頭的浮躁一下安靜下來。
小二在前頭帶路,到了走廊盡頭,為他打開房門。
這屋子十分寬大,前頭有餐廳主廳,珠簾後頭是兩間單獨的房間,餐廳另一頭隔着屏風,後頭有兩只大木桶。木桶是用上好的材質做的,屋子裏還有淡淡的熏香。
男人十分滿意,給了小二一些打賞,又讓他準備吃食和熱茶,這才抱着小孩進了其中一間屋子。
上好的紅木大床,紗帳低垂,一方小窗口臨街,窗口下擺着兩張椅子。
男人将小孩小心放進床鋪裏,幫他脫去外衫、褲子和鞋子,只餘裏頭白色裏衣,又拉過被子好生蓋好,仔細掖了掖被角,确定沒有漏風,這才在床沿邊坐下陪着。
小孩呼吸有些重,大概是鼻子裏頭堵住了,嘴裏發出荷荷的呼氣聲。
“飛龍哥。”聲音悶悶從裏頭傳來,“肚子餓了。”
男人臉色難看,“你就知道吃!”
這兩人自然是改道往杭州來的臧飛龍和林冬,至于那馬夫,則是臧飛龍收買的船夫。
船夫家境本就不好,有個老母親得了重病,底下還有兩個孩子要養着。之前章子柬與他說好了,他答應送人,就會給他一大筆治病的錢。臧飛龍知道這點後,當場就拿了大錢出來——當然那些錢都是章子柬給他準備好的,他花起來也不心疼。
船夫拿了錢立刻送回了家裏,解了燃眉之急,又讓一家人趕緊搬離原地。
做好這一切,他為了報恩,便答應在臧飛龍不需要他之前,都陪着他們。
反正無論是船還是馬車,多少都需要一個人幫忙。
林冬是在接近杭州的時候突然染了病。大概是一直在林子裏穿梭着走,潮氣太重,進了身子。
入冬前一天下了大雨,當天夜裏氣溫就直降,小孩幾個噴嚏打下來,當時還覺得什麽,第二日就發熱了。
好在那馬夫照顧病人習慣了,當即就在林子裏找了幾味最常見的草藥,熬好了讓林冬喝下去。
那藥真叫一個苦啊……對于林冬這種味覺異常敏感的人,簡直如同下了一回地獄。
一碗藥灌下去,他覺得自己舌頭都要沒有了。不過當天熱度倒是降了些,幾人趕緊趕路,希望再下一次發熱前找到大夫。
還好當時已離杭州不遠,又趕了五天林冬熱度上來了,病得比之前還嚴重,他們也進了杭州城。
在路邊發現有姜湯,臧飛龍二話不說先給林冬灌了幾碗。果然這會兒開始出熱了,小孩被捂在被子裏,先前還說被子裏冷,這會兒卻是熱。
汗水很快打濕了衣服被褥,小孩整張臉紅都不正常,那邊馬夫也帶了大夫過來。
把了脈,開了藥方,大夫道:“他氣血不足,身子虛,虛不受補,大魚大肉的滋補品就別讓他吃了。最近吃得清淡些,雞肉是絕對不能碰的,還有,他這病有外寒所致,也有太過疲勞所致。”
“疲勞?”臧飛龍愣了愣,“這是什麽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大夫看了他一眼,一邊起身收拾藥箱,“總之,讓他好好休息,年紀輕輕的積勞成疾,老了以後怎麽辦?”
大夫大概認為臧飛龍是小孩監護人,還瞪了他一言,語氣也不太好。
臧飛龍只得聽着,也多給了些錢,恭恭敬敬送大夫出門去了。
“再有其他不舒服就來找我。”大夫道:“這藥喝幾天寒氣就該出來了,就怕還有其他問題,別留下後遺症才好。”
臧飛龍聽得心驚肉跳的,好好一人,怎麽說落下病根就落下了呢?
送走大夫,馬夫去廚房煎藥。臧飛龍進了屋子坐在小孩邊上看他,此時林冬已睡沉過去了,前一刻還在鬧要吃東西,這會兒卻睡得死沉。
臧飛龍莫名有些心慌,擡手探了探小孩呼吸,确定平穩,又摸了摸脈搏,确定還跳動着。
伸手拂去他臉上因汗水而黏住的發絲,臧飛龍左右看看,找來一張幹淨的抹布,小心的給他擦拭身體。
“你幹什麽!”
門外突然吵鬧起來,聲音太大,臧飛龍眉頭一皺。
“對、對不住啊幾位爺,我不是故意……”
“說句對不住就完了?這是開水啊!你不知道開水有多燙嗎?來來!爺讓你知道知道!”
“啊!!”
驚慌的叫聲有些熟悉,臧飛龍将帕子搭在一邊,起身出門查看。
果然門外不遠處,馬夫正被兩個高大的男人圍住了。其中一人搶過了馬夫手裏提着的水壺,作勢就要往馬夫身上澆。
臧飛龍說都懶得說,擡手憑空虛彈,氣勁如同石子的威力戳中那男人的手腕。
男人驚叫一聲,手裏頓時沒了力氣,眼睜睜看着水壺落下來砸在腳上,滾燙的開水也四濺出來。
“啊!!燙燙燙!”男人連連慘叫,另一人已迅猛地轉回頭來。
“你!”他唰地抽出腰間佩劍,直指臧飛龍,“好大的膽子!過來送死!”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o^)/~~~~~